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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烽戎底定(第二部)-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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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护卫着他一径向南面退去。

  耶律休哥的军队乃是清一色的铁骑,横冲直撞,所向披靡,竟然一路杀到了赵光义驾后。钱俶指挥护驾的两浙兵抵死拼杀,死伤甚众,卢多逊、徐铉等夹着赵光义快马而逃。耶律休哥紧咬了三十里,才收兵回到幽州。

  这一战好生惨烈,耶律沙七八千兵马,加上耶律休哥的万余兵马,竟把十几万宋军打了个一败涂地。烟尘散时,宋人点检军马,损失了近两万人,潘美主力此时尚在幽州城下,还不知他那里伤亡如何。直到次日后晌,潘美才率领兵马退回涿州,与赵光义会合。

  “陛下,是臣指挥失误,愿受重责!”潘美走进行宫时,见赵光义耷拉着脸,不敢直视,躬身行礼。

  “你知罪吗?”赵光义厉声喝道。

  潘美扑地跪倒:“臣,知罪!”

  伺候在两侧的众臣僚哪里还敢说话,沉默片刻,还是钱俶打破僵局出来调和:

  “臣请陛下息怒。耶律休哥的援军来得突然,不仅潘元帅未能提防,臣等也该承担疏失之责。”

  钱俶这话说得很巧妙,它传递出一个信息:此战大败如果由潘美一人承担,那就太不公平了,秉公而论,首当论罪的应该是皇帝赵光义!皇帝亲征督战,本来就削减了帅臣一大半的指挥权,总不能有功都归在皇帝身上,有过都拍在帅臣身上吧?聪明绝顶的赵光义虽然没动声色,依旧黑着脸,但心下也服了钱俶,于是转了个弯让潘美下台阶:

  “你既然知罪,该当如何?”

  “臣请戴罪立功,率大军重新杀回幽州,生擒耶律休哥以献陛下!”

  “你有这个本事吗?你如果真有这本事,为何不把耶律休哥先拿到朕面前来?”

  潘美语塞之际,钱俶又进奏道:“陛下,臣斗胆妄言,如今我军遭受重创,将士们势必心中躁乱。臣以为以此状态反攻契丹,情急之中,难免有失。为长久计,臣意还是暂且休兵,燕云十六州迟早是要夺回来的,何必与之争一日之短长?再说臣见陛下焦劳数月,深感痛心,陛下一定要珍惜龙体,这可是万民之福啊!”

  钱俶话音落下,连一个随声附和的人都没有。赵光义心里清楚:大臣将帅们对于再战已经胆寒,若附和钱俶之言,又怕落一个畏葸怯懦的罪名,难开口啊!他的目光从一张脸移到另一张脸,似乎在一个一个地逼问他们的态度。

  “卢爱卿。”

  既然被赵光义点到头上,卢多逊不能不开口,依他的经验,皇上心里已经同意了钱俶罢兵的建议,但为防万一,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儿,说了句推托的话:

  “臣以为淮海王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战是退,陛下应该以将帅之言为参照!”

  “文臣就该一推了之吗?”赵光义没好气地甩了一句,又问赵廷美道:“齐王,你说呢?”

  “禀陛下,臣弟以为潘将军既然有杀回马枪的大志,不如依潘将军再战!”

  坐在赵光义身边的赵德昭心里一阵紧张,因为他没想好自己该怎么表这个态才能让皇上高兴。就在这当口儿,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赵光义经过他身边并没有问他,直接与徐铉对话:

  “徐学士,你是个痛快人,说给朕听!”

  “回陛下,只要陛下战旗一挥,臣的诏旨便一挥而就!”

  这句话说得赵光义直想笑:这些耍嘴皮子的学士,一个比一个聪明,既不说战,也不说不战,那话还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不像那个傻潘美,愣冲冲的。

  “陛下!”钱俶不等赵光义点到,又开口了。“是陛下万金之躯重要,还是燕云十六州 
 
 
重要,不用臣说,各位大人心里都明白。十六州之地晚两年收复并无大碍,臣钱俶的吴越旧邦和刘继元的河东数郡,不是在大宋开国二十年才归朝的吗?可是陛下若感受风寒,万民将何所倚恃?望陛下念及臣等忠义之心,暂且罢兵,以蓄其势!”

  见赵光义没有动怒,众将心里安稳下来,赵光义自己也下了台阶,于是说道:

  “既然众爱卿有此忠嘉之心,朕可以暂时罢兵,但此仇必报!潘美!你听好,下次你若再拿不下幽州,就不要到汴京见朕了!”

  “遵旨!”潘美心里有点窝囊。

  为了防备契丹反攻,赵光义命李汉琼屯兵于镇州,孟玄喆屯兵于定州,崔彦进屯兵于三关之南,潘美仍回大名府候命,其余宋偓、钱俶、陈洪进、郑彦华等随銮舆一同返回。一切安排妥当,七月十四日,赵光义从涿州起驾,不数日回到了汴京。沈伦、曹彬、柴禹锡等人出城迎接,进入皇城。沈、曹等人知道此次征讨幽州损兵折将,不敢多言,只等赵光义宣召。

  不料一连过了数日,赵光义既不临朝,也不宣任何人入宫议事,曹彬感到有些不对劲,因为前些天荆嗣、姚桦哥等解送北汉降臣回汴京时,曹彬听说同时还把孙全照也押了回来。最初曹彬还以为孙全照在战场上违了军令,想见见孙全照,也好日后为他开脱解救,不料荆嗣告诉他:孙全照的事要比违命失期严重多了!曹彬不敢再问,只能静候。按他的经验,军事将领的事如何处置,皇上一定会要找他商议定夺的,可是这么多天过去,赵光义竟无一言宣召他。

  正不知如何,侯莫陈利用来了。

  “曹枢密,皇上宣你入宫呢!”

  曹彬巴不得一步迈进宫里,闻得此言,快步出厅,骑上马便进了宫门。

  赵光义脸色憔悴,见曹彬进殿,示意他坐在自己一侧。殿里再无第三个人。

  “这几个月京师如何?”

  “回陛下,自从陛下走后,京城安堵,再无一点骚动。这都是齐王安排得好,齐王随驾之后,开封府推官吕端尽职尽责,府无留讼,京城士民皆称他断案清白。禁军将士巡逻警戒,军纪严明,这都是柴禹锡治军有方。臣以为陛下赏军之后,也别忽略了对这些留守官员的褒奖。”曹彬一口气报了好几个平安,想听听赵光义下面究竟还要说什么。

  “照你看,朕这一次北征幽州为什么会失败?”

  曹彬略想了想,答道:“陛下何以言败?臣以为半年之内攻下河东,活捉刘继元,劝降猛将杨业,使十一州军、四十一县之民归于大宋,已经是彪炳史册的辉煌战绩。至于契丹人死保幽州,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军虽然一时没有夺回燕云十六州,但晓以利害,动其筋骨,已经为下一步彻底光复旧疆奠定了基础,陛下切不可为此忧劳。如果非要臣唱几句反调,臣以为这次征契丹之前的准备可能不够充分,拿下河东,士气有些骄躁,这没什么要紧,休息一程再战,有何不可?”

  “你是说朕操之过急,骄兵必败?”赵光义瞅着曹彬问道。

  “不不,臣绝不是这个意思!”曹彬连忙解释。

  赵光义打断曹彬:“曹枢密不必多言,你说得对,朕的确有些焦躁了。真后悔这一次没有把你带上,如果有你在朕身边,大概不会是这么个结果。不过你说的也不全对,朕的焦躁另有原因。”说到这里,赵光义突然停住了。

  曹彬顿时想到,这“另有原因”的原因可能就在孙全照身上。他正竖着耳朵等下文,赵光义却不说了,这里面的文章可能更大了。

  就这样不咸不淡一直谈论了一个时辰,赵光义始终不再提孙全照的事。曹彬出宫之后,实在有点憋不住,也不回府,独自一人去找驻军于金明池边的荆嗣。谁知荆嗣说奉皇帝密旨,昨天已把孙全照解进宫中去了。

  看上去一切都风平浪静,早朝也恢复了。众臣对这次御驾亲征的评价与曹彬所言如出一辙。第三次上朝时,赵光义命卢多逊宣读了对刘继元及其臣僚的赦书,加刘继元开府仪同三司,赐京城内府第一座,奉朝请;其从官马峰为将作监,因身体不好,不必问事;还有个叫赵赞的,虽然官不大,但赵光义觉得此人甚为灵透,特意加恩,让他在三司衙门里担任了个殿直官。三司是宋朝主管全国经济的大衙门,能在这里任职的至少是皇帝信得过的人。赵光义之所以把赵赞安排在这里,是想让这个与内官没有任何瓜葛的聪明人放心大胆地侦伺群僚。这种人,只要用好一个,就等于控制了半个衙门,这就如同太祖皇帝平李筠以后任用了一个好生厉害的闾丘仲卿。此前他及时地把小小一个侯莫陈利用安插在枢密院,也是这种用意。

  议事将毕,赵德昭想奏事,迟疑间发现身旁站着的曹彬正示意他少说话,也就把话咽了回去。曹彬已猜到赵德昭想说连刘继元都赏了,为什么还不给浴血奋战太原的将校们褒奖。此时赵光义正为兵败之事心烦,如果赵德昭提赏军的事,恐怕会激起皇帝的火儿,所以才示意德昭不要乱张口。

  曹彬本以为此事完了,可是事情不但没完,反而越闹越严重了。

  众臣散朝,只剩赵德昭还留在殿里。赵光义站起身刚要走,阎承翰多了句嘴:

  “陛下,武功郡王还没退呢。”

 
 
 
  赵光义瞥了赵德昭一眼,问道:“你还有事吗?”

  “臣还有事要奏。”

  “刚才为何不奏?”赵光义没好气地说道。“难道有什么事不能面对群臣?”

  阎承翰感到话茬儿不对,连忙劝解道:“陛下累了吧?武功郡王,说得简短些!”

  赵德昭拱了拱手禀道:“臣侄只说一句话,按照祖宗法度,凡建立军功者,赏功不出七日,如今太原之战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连降王刘继元都赏了,陛下为什么还不对立功将帅们加以封赏?”

  “你指的立功将帅是谁?”赵光义反问了一句。

  “李汉琼将军,宋偓将军……”

  “你住口!”赵光义终于憋不住了,大声叫嚷起来。“朕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赏,该赏谁。将帅们尚未开口,你倒先急起来了?”

  “臣侄全然是为了陛下的恩信啊!”赵德昭想不出自己这句话错在哪里,满肚子委屈,口气也硬起来。

  赵光义满脸通红,憋了两三个月的火气再也无法按捺,朝赵德昭吼叫道:

  “你不是想用赏功邀买人心吗?那就等你自己做了皇帝再说吧!”

  赵德昭听罢,顿时如木鸡一样呆在那里,他觉得嘴巴像被什么东西封死了一样,想说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眨眼也不会眨了。大惊之后,他才猛可里省悟过来:大概是自己复位的谋算泄露了,赵光义已经怀疑到自己和某些将帅了!他脑子里骤然闪现出一个个记忆犹新的画面:为什么皇上非要让自己随驾出征?为什么皇上要把宋偓安排到最北线去阻截契丹援兵?为什么攻战太原时赵光义见到自己与李汉琼在一起要问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有,还有……

  他现在实在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遗憾?其实就在太原伪宫前时,只要再加上一把火,把兵士们团聚起来,大事就可以告成了!恨只恨那个孙全照,居然把大军震慑住了。是悔恨?恨自己从来就不该有夺回皇位的想法?可自己并没有错呀,如果赵光义把太后的遗命和太祖皇帝给自己的遗诏摆出来让群臣评判,自己也该是正统的呀!他凭什么能坐在宝座上耀武扬威?是惧怕?潘美、宋偓等老将都对他说过,这不叫恢复正统,叫谋反。谋反可是要杀头的呀!现在自己谋反已成事实,他敢杀我的头?如果他真敢那么做,太后和先皇帝在天之灵能饶恕他吗?他不敢!是愤怒?是羞愧?嗨,什么也不是!赵德昭只觉得头脑发胀,胀得嗡嗡作响,他有些站立不稳,咚咚的心跳,连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陛下,这,这是怎么了?”阎承翰急得直转磨儿。自打赵光义即位以来,还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间手足无措。

  “不要废话!孙全照呢?把他宣进来!”

  “是是!”阎承翰两腿像长了翅膀,没片刻便把一身戎装的孙全照叫进殿来。孙全照规规矩矩地朝赵光义行了个军礼,朗声禀道:

  “陛下!臣孙全照候旨!”

  “送武功郡王回府去!”

  让孙全照送赵德昭回府?这不明明是把赵德昭软禁起来了吗?可是现在这一刻,赵德昭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与赵光义对抗,只恶狠狠地瞪了孙全照一眼,转身出殿。

  殿里只剩下赵光义和阎承翰两个人。阎承翰吓得不敢再说一句话,垂着两手伺候在赵光义身边,还不时偷眼一瞥。坐在龙床上的赵光义皱紧双眉,既不说话也不动弹,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阎承翰感到两条腿都站麻了,赵光义才开了口:

  “你去发给侯莫陈利用一只腰牌,让他黄昏之后直接到庆云殿见朕!”



第十六回 赵德昭殒身王邸

  武功郡王府所有的警卫士卒都被孙全照撤换了!赵德昭气急败坏地在府门前与孙全照理论,孙全照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赵德昭追到东他往西躲,追到西他又往东躲。而当他骑马离开王府,赵德昭追着他破口大骂时,却被新更换的卫卒们拦回了府中。

  他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厅里坐下,双手捧着头,想清理一下纷繁淆乱的思路。曹彬为什么给他递眼色?难道曹彬知道赵光义要对自己下手了?不可能,如果他知道,就不该仅仅给自 
 
 
己递个眼色。这事大概是赵光义早就谋划好了的,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在朝堂上说话也好,不说话也好,都免不了今天这个下场。把警卫士卒全部撤换,说明赵光义限制了自己的自由,就算不限制,自己认为可用或可以备用的将帅们也都被赵光义安排在河北一线,想找他们,难上加难了!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他实在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了,眼下这个府院里,能说话的只有夫人王氏了。赵德昭朝门外喊着老仆的名字。

  “郡王!”老仆匆匆进了厅。

  “把夫人叫过来!”赵德昭气哼哼地吩咐。

  老仆没动身。

  “快去呀!”赵德昭狂吼起来。

  “郡王,郡王还是亲自到夫人那里去一趟吧。”老仆一脸难色,低声回答了一句,还是没有动身。

  赵德昭惶惑地站起身,三步五步跨出厅门,往后厢一看,十几个面孔陌生的士卒一字排开,切断了往王夫人卧房的通道。

  “你们!你们……”

  士卒们一个个面色呆滞,没有一个人回答他。赵德昭这才意识到:事情恐怕比想像的要严重得多。他感到头脑发木,像是灌进了铅砣子,不能再想事了。

  天色暗下来。惊惧愤懑乃至绝望中的赵德昭突然感到极度的困乏,整整一天没吃饭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饥饿,他只觉得满脑子里都是画面,一幅幅地飞快闪过。先是父皇带自己和德芳在敬萱堂掷签定太子,随后是闻知父皇驾崩后与宋皇后踉跄奔到正殿,见赵光义已经端坐龙床上。闪啊闪啊,又闪过太原城破时众士卒高声议论要拥立自己为大宋新皇帝,那一刻他虽然悄悄躲在一个谁也见不到的角落里,但是心都快跳出胸腔了!他恨透了孙全照,发誓登基后第一个把他凌迟处死!此刻他马上又清醒过来:登什么基啊,现在还能登什么基啊!

  门“嘭嘭”地响了几声。赵德昭吓得差点儿惊跳起来,颤着嗓子问道:

  “谁?”

  “是小人。”老仆的声音。“郡王,宫里头来人了!”

  宫里头来人?来什么人?赵德昭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竟忘了吩咐让进还是不让进。不过他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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