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戎底定(第二部)-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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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声鸡叫传进屋里,天蒙蒙亮了。潘美和萼娘同时翻了个身,两人正对着脸。
“将军,我想了一夜,只有一个办法。”
“哦?”潘美像找到了救星。“夫人快说。”
“将军要去找一个人。”
“赵普?”潘美猜道。
萼娘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说了四个字,看她那眼神,的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曹彬将军。”
潘美一骨碌坐起来:“为什么?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啊!”
“曹彬是个智术很深的人,将军还记得你从广南回到京师的事吗?当时先皇帝和众大臣,我和蕊儿,还有你的将校们,所有相关的人各有各的难处,曹彬一句话把你投进大牢,所有的人心里的疙瘩全被解开了。从那时候起,我就感到这满朝文武,哪一个也比不上他有心计。再退一步说,曹彬将军也是先皇帝最信赖的人嘛。凭着我的感觉,他应该会想出解决的办法,或许还能避免赵氏骨肉的一场残杀。我也只是说或许,如果连曹彬都没有办法,将军你就更无可奈何,那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着萼娘有条有理的讲述,潘美心里稍许感到了一点轻松。看来找赵普不但没有益处,弄不好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萼娘这个人一向很有主见,眼下既然自己拿不出好办法,也只能先按她的话试试。顺着萼娘的思路,潘美开始猜想曹彬会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妙策,但直到鸡都不叫了,也没理出一点头绪来。他索性不再动这没用的脑筋,首先要考虑的,是怎样不显山不露水,不惊动任何人,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给曹彬。
热热闹闹的太平兴国二年元旦,一直闹到了元宵节。再过几天,前来贺岁旦的契丹使节、吴越国太子钱惟浚以及西北静难节度使李克睿的特使达古罗都要离京返回,赵光义在暖阁里为这几位特使举行了一个告别便宴。宋朝与宴的臣僚不多,只有沈伦、卢多逊、李昉和曹彬,还有赵廷美、赵德昭、赵德芳和赵元佐几位亲王。赵光义之所以不讲排场,就是想用这种不甚经意的做法暗示四边:大宋朝没有必要讨好任何敌国或邻国,也就是故意摆出一副大国君临天下的气派。
没有丝竹也没有歌舞,饮宴之间,契丹国使突然问了一句:
“敢问南国皇帝陛下:大契丹国皇帝最敬佩南国名将潘美将军和党进将军,不知这两位将军今日为何没有到此?”
赵光义大笑了一声,答道:“贵国君臣敬仰我朝潘美和党进,这件事朕早在太祖皇帝在位时就听说了。贵使还记得我朝李超将军对你们皇帝说过的话吗?在我大宋,像潘美、党进这样的将军多如猬毛,朕为什么非要请他们来?实话告诉你吧,党进将军此时还在外藩歇息,至于潘美将军嘛,朕正让他带兵开凿金明池呢。怎么,贵使没有出城去看看?”
“噢,就是本使前几日观看的西门外大工地吗?”契丹使又问:“不知南朝皇帝陛下凿那么大的水池有什么用?”
“这你就不懂了。”赵光义神采飞扬地说。“如今我大宋马肥兵壮,朕要为京国百姓开辟一个好玩的去处,让他们踏青、游春、赛龙舟、打水球,玩个痛快!除此之外,朕还要在那里训练一支惯于水战的精锐军队!”
“原来如此!”契丹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大契丹国的皇帝,是不会让名将去做这种事的。”
赵光义没有理他,瞟了钱惟浚一眼,见钱惟浚低着头,猜想他应该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又转向达古罗说道:
“朕听说李节度近来身体不适,特地为他准备了一些良药。你回去转告朕对他的问候,告诉李节度,朔方虽然在西北偏远之地,与汴京相隔万里,朕还是时时刻刻记挂着他。还望李节度谨守与大宋的盟约,只有这样,大宋的绸缎、香茶和江南的大米,才会源源不断地送到夏州。”
“感谢陛下的美意!”
众使臣告辞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阎承翰问道:
“陛下,今晚要宣哪位嫔妃侍寝?”
赵光义没有回答,没头没脑地问了阎承翰一句:“方才朕看武功郡王有些郁闷,怎么回事?”
阎承翰连忙答道:“回陛下,武功郡王说他今天有些发热,所以连酒也没饮。”
“哦。”赵光义点了点头。“一会儿命个御医为他诊诊。”又像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方才问朕什么话?”
“微臣问今天晚上宣哪位嫔妃侍寝,也好早做准备。”
赵光义还在为刚才居高临下的气势感到得意,在他看来,普天之下没有谁是他征服不了的。
“朕要去延庆宫,用不着你准备了!”
他今天喝了不少酒,但没有醉。乘着酒兴,他独自一人来到郑国夫人宫中。
此时周飞琼正无情无绪地靠在榻上,宫里只燃着两三盏灯烛,显得有些昏暗。她听见青杏进宫的声音,不耐烦地说了句:“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过不要再燃灯了吗?”
“夫人,皇上就要到了。”青杏说着,麻利地将其余的灯烛一支支点亮。赵光义来到宫里时,已是明如白昼。也不管周飞琼朝他施礼,赵光义径自在宫里转了一遭,见墙上已经悬起数日前畅快淋漓写下的那幅“郑国”大字。他信步走到字幅前,认认真真地赏玩了半天,才折回几案前,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夫人什么时候把朕那幅字挂起来的?”
“是阎公公执意要挂的,罪妾拗不过他。”周氏语调里充满无奈。
“阎公公是个有心人。”赵光义说道。“他很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夫人住久了就会明白,朕宫里宫外、朝堂上下的人,大都很懂得揣摩人心,这样一来大家都高兴,何乐而不为
?不知夫人为什么非要拗着别人呢?”
周氏没有回答他。
“朕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对夫人这样的绝代佳人。朕知道夫人最终是会抛弃恶缘的。”
周飞琼没有接赵光义的话,沉默片刻,说道:“陛下,罪妾今天想为你唱一首江南谣曲。”
“好哇!”赵光义轻轻击了击几案。“想不到夫人有这般雅兴,朕立刻传乐工准备!”
“不必了,罪妾就在这里为陛下清吟吧!”
赵光义目不转睛地瞧着这个袅袅婷婷的丽人,真有些醉了的感觉。只见周飞琼款移莲步走到榻边,脱去外衣,换上一身薄纱舞裙,回到赵光义面前,躬身施了一礼,一切都是按礼做的,无可挑剔,但眼里闪出的却是悲哀。她退了一小步,轻声唱了起来,那声音初时很细弱,像从宫外缕缕飞进。赵光义侧耳细听,不由自主地为她击起节来。
若有人兮江之南,
瑶台伫立兮翩翩少年。
前两句刚刚唱罢,飞琼轻扬长袖,舞了起来。赵光义眯缝双眼,看着她脱出规矩却流转如云的轻盈身影,不觉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飞琼全然不睬,依旧轻歌道:
有美雎鸠兮鸣声关关,
郎兮郎兮,郎兮郎兮,
何时恣意怜。
赵光义虽然听不大懂,但周飞琼所唱的“翩翩少年”、“恣意怜”,分明是在说男欢女爱之情,他有点中心摇摇,浑身轻颤,禁不住起身来到飞琼面前,将她刚刚扬起的玉臂轻轻按下:
“这是不是李煜写的曲子?”
飞琼眼中潮润,与赵光义四目相视,轻轻地摇了摇头:
“是罪妾自己作的。”
“你也会写诗?”赵光义猛然间又想起了香消玉殒的花蕊夫人,她那段娴雅,一大半是由她的诗意烘托出来的。想不到眼下这个美人竟也有这份才情!他痴痴地望着周飞琼,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终于忍耐不住,猛地把她抱在怀里,三步五步跨到榻边。他真想把飞琼狠狠地抛在榻上,但不知为什么,他又担心这样做会把她摔碎,于是立定脚跟,轻轻地将她安放在榻沿上,让她坐下。
他像欣赏一件玲珑剔透的美玉一样欣赏着微闭双眼的飞琼,就在他急不可耐地要享受这件美玉带给他无限快慰的一刹那,他好像嚼出了飞琼那几句小曲里的酸涩滋味,无法克制的冲动被暂时克制住了:
“夫人为什么还没有切断恶缘?”
周飞琼睁开双眼,反问道:“陛下,你不觉得罪妾又要堕入恶缘了吗?”
“夫人错了!”
“不,罪妾想了这么多天,不会错的。”周飞琼声音虽轻,但说得一字一顿。“罪妾记得了一大师说过:想洗刷罪孽的众生,有时候会陷入更深更重的罪孽,这都是由于身不由己。如今罪妾正是如此啊。”
飞琼这番听起来似有道理的话和她那副煞有介事的神情,让赵光义觉得她实在很清纯。特别是那句“身不由己”,更让他感到无比的满足。尽管他知道这个女人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但越是这样,就越刺激他征服的欲望和占有的冲动,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参禅,伸出一只手托起了飞琼的香腮。
“罪妾还有一句话,希望陛下让众生都得到安宁,一个也不能漏掉,漏掉一个,罪妾今天的苦心就白费了!”飞琼说完,又闭上了双眼,两颗泪珠终于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新皇帝即位以后,有两个原本并不惹眼的人物陡然间风光起来,一个是太监总管王继恩,如今他已经不在后宫出入,虽然还是一副内廷官员的装束,但自从河东押伴潘美大军回到京城后,他就一直担任着监军使的角色,朝臣们都明白,他成了赵光义最信赖的心腹大臣。虽然赵光义没有明确地定下王继恩的权限,但瞧他这阵子志得意满的神态,就知道一定是从皇上那里领了密命。此事潘美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现在并不是在战场上厮杀,谈不上监军不监军,再说他在军中跑来跑去,倒省了自己很多麻烦。另一个抖起来的是侯莫陈利用,就是那个会吐刀吐火玩弄幻术的江湖汉子,也就是因为给赵光义献上鹅黄绢子而被留在晋王府里行走的蜀客。此人好像突然从地里冒出来似的,太祖朝里谁能认得他?就算有几个认得的,谁又曾把他放在眼里?自从赵光义即了帝位,没了晋王府,他便在开封府衙门里打点杂务。不久,赵光义把柴禹锡安排到枢密院,此人也随着柴禹锡进入枢密府,当上了孔目官。孔目是个什么官呢?说白了也就是张罗杂事的小头目,因为枢密院里役人不少,什么左右押衙、左右知客等等,总计下来至少有上百号人。能颐指气使地吆喝这么多人,对从没做过官的侯莫陈利用来说,颇有满足之感。更让他得意的
马蹄嘚嘚,侯莫陈利用驰出城门,直奔潘美军帐而来。
“禀潘将军,奉曹枢密之命,来请将军到枢密院议事。”
“哦。”潘美上下打量着侯莫陈利用。“你是什么人?”
“在下乃枢密院孔目官。请潘将军速速前去,不得耽搁。”侯莫陈利用不知高低,口气挺硬。
潘美心里有事,正要找曹彬说说德昭的事,也顾不上理他,出帐跨马,径朝枢密院衙署
而来,曹彬正在正厅大案前等他。
“曹枢密,许久没见了!”潘美双手高拱,朝曹彬施了一礼。
曹彬笑呵呵地离座迎上来,打趣道:“几个月不见,潘将军对曹某的称呼都改了,不过曹某还是听你叫曹将军更舒服些。请坐吧!”
“不知曹枢密唤末将有何吩咐?”
“又来了又来了,什么末将末将的,显得这么外气!”曹彬递水给潘美。“有件人事安排的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所以曹某不敢自作主张。方才曹某已经与宋偓将军和承旨柴禹锡议论过了,他二人刚刚离去。”曹彬说着,摇了摇头。“潘将军,京官难做呀!齐王廷美托一个叫赵白的人知会曹某,说他岳父潘潾在军中多年,这次新皇帝登基也没有受到像样的恩赏,希望能给他调一调职务。”
听了这话,潘美联想起赵廷美年前为什么又是给蕊儿贺生日,又是送牛酒去犒军,原来是想让自己帮他说话,给他岳父升官,嘿,在这儿等着哪!
“齐王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让潘潾真正掌握一支京城禁军,又不想为此惊动皇上,所以打算在朝堂之外把事情办了。潘将军,你意下如何?”
“这算什么大事?”潘美没多思索,应声答道。“曹枢密做人也太谨慎,你签个押,谁还能说二话?还用知会末将吗?”停了停,脸沉下来,扭头往门外看看。
曹彬立即觉出潘美还有话要说,于是凑近潘美道:“宥密之地,没有旁人,潘将军有事尽管讲吧!”
“曹枢密,潘某一直想找你说句话,总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今天咱们就长话短说吧。”潘美把声音尽量压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赵德昭年前找他的前前后后向曹彬说了一遍,曹彬的脸色渐渐变得冷峻起来。许久,才吁了一口气,叹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唉,曹某深知武功郡王的倔脾气,万一弄出事来,真担心为此受祸的不止一人啊!”
潘美急急说道:“末将正是怕有人为此受祸,才来找枢密商量。”
“潘将军,你来找曹某,已经大大地负了武功郡王!”曹彬轻声说道。“你难道真不明白武功郡王为何要去找你?而且第一个去找你?他为什么不去找别人?甚至连我曹某也不找?因为此时只有你潘将军一人,不用兵符就可以调用数万兵马!”
“曹枢密这是什么意思?”潘美觉得曹彬的话有点不对味儿,拧紧眉头问道。
曹彬与潘美对视片刻,徐徐说道:
“潘将军虽然负了武功郡王,但保全了大宋朝的安定,这是大仁大义之举,曹某深深敬佩。潘将军试想,如果骤起兵变,叔侄相争,先皇帝创下的宏基大业岂不顷刻间毁于一旦?那岂不又回到五代自相残杀的老路上去了?潘将军既然信得过曹某,曹某一定竭尽全力将此事化解开来。不过事情既然到了如此地步,难哪!”
潘美忙问:“曹枢密打算怎么化解?”
曹彬思忖片刻,说道:“此事其实并不难办,只是不知武功郡王能否听从我等的劝告。倘若他执意要违天而动,我辈做臣子的也就无能为力了!”
“曹枢密的意思是……?”
“把遗诏烧掉,劝武功郡王安享富贵,莫做他想,便是天下太平,苍生之福!”
“可那是先皇帝亲手写的诏书啊!”
“先皇帝如果在世我等这么做,那是欺天大罪,罪不容诛;如今天下在今皇帝手里,那遗诏就成了大祸之胎!今皇帝拿着杜太后的遗命,武功郡王拿着先皇帝的遗命,这里面有什么阴差阳错我等无法得知,可曹某估计,其中必然大有文章,而这个文章今皇帝知道,武功郡王也可能知道,你我却不知道!不知道就只能承认现实!现实明明白白地摆在你我面前:现实就是正统,就是正大光明,就是神圣不可动摇,不论任何人,有任何理由,要反对现实,就是反对正统,就是倒行逆施,就是罪不容诛!曹某并不是说武功郡王那份遗诏是假的,也不是说先皇帝不该留给武功郡王那份遗诏,只是时移事易,现在的遗诏除了惹起祸端之外,一点用处也没有!”
听了曹彬一席话,潘美恍然大悟,堵了数日的疙瘩一下子被解开了:“这个办法使得!”
“办法虽然不错,还要看怎么去办。”曹彬的心情看上去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