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戎底定(第二部)-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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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德答道:“陛下还没有把天命和色界彻底分开。陛下贵为天子,乃是上天赋予陛下的神圣使命。然而治国与治心本为二途,这二途中,又以治心为本原。内心清静无烦恼,通彻透亮,如见大光明,则治国自然也可以大光明普照遐荒。常人皆以为佛学难懂,其实对于有心人来说,也十分简易。臣给陛下举一例便知:唐景龙年间,菏泽的神会不远千里赶到曹溪,去见六祖大师慧能,问他何为‘戒定慧’,云:‘所用戒何物?定从何处修?慧因何处起?所见不通流。’是说他阅读《大藏经》时,不知什么是戒,什么是定,什么是慧。那慧能大师是个不识字的,所答却十分通透。慧能答道:‘定即定其心,戒将戒其行。性中常慧照,自见自知深。’意思是说所谓定,就是要定住心性,不使妄念萌生,凡善缘便可结,凡恶缘必须除,久而久之,其心自清。所谓戒,就是诸恶莫作,诸善奉行,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久而久之,其身自清。所谓慧,乃蕴藏性中之物,身心皆清,智慧自然显露。定、戒、慧乃佛家三昧。欲知修行如何,自己去看,便知深浅。俗世以为若心向佛,必要像初祖达摩一样面壁九年,其实不然。达摩面壁,是在给少林寺僧垂范而已。像陛下这样日理万机,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时间?不过日常之
赵光义静静听完,似有所语,说道:“若依张将军所言,悟道并非难事。难道人生诸多的烦恼,竟能在一念之中扫除干净?朕按你所言,口占一偈,你听听是否合于佛理?”说到这里,略略沉吟,慢条斯理地诵道:
南北及东西,千山与万溪。
路歧长不断,曲直几人迷?话音刚落,张永德立即做了个合十的姿势,赞道:
“陛下真是大知识!圣体神心,一语中的。正如陛下所言,世间千山万溪,路长不断。山环水绕之间,人便迷了心性。一旦知其心性易迷,心性就不会再迷了。陛下,臣还要把话题扯回来。臣早已明白万事皆空的道理,还会为区区几文钱煞费苦心吗?”
“朕知道你是冤枉的!”赵光义劝慰他说。“转运使大都是年轻后进之辈,急于立功,难免捕风捉影,夸大其词。张将军放心回府静养,朕有空还要与你讲说佛理呢!”
不知是张永德的话说到了赵光义心坎儿上,还是佛法果然灵验,这一夜赵光义果真睡了个好觉。只是好景不长,从第二夜起,又接连做起了噩梦,先是梦见花蕊夫人和周飞琼又来为他起舞,仍旧频频用长袖扑他的脸;随后见宋氏带着德昭、德芳,还有赵廷美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还没等这群人走到他面前,他便被惊醒了,以后半夜都没能入睡。接下来要把话头扯得远一些,看一看蜀中几个山野草民又闹出些什么事来。
蜀中近几年来一直民情骚动,赵普当丞相时,因为侯莫陈利用的案子,查出几十个贪赃枉法的州县官员,杀的杀,放的放,安宁了些日子。为了戢肃贪赃之风,赵光义特地派干吏樊若水担任了四川转运使。按理说凭着樊若水的能力,镇定川蜀不是件太难的事。遗憾的是:樊若水对这个任命心怀不满,他自认为是个卓有能力的官吏,干了那么多年转运使,早该留他在京城掌管三司大计了,没想到被派到了更加荒远的蜀地,职位也没升,难道非让自己干一辈子转运使不成?王命难违,他怏怏地来到成都,衙门里大事小事都交给属吏去办,自己则动不动就到浣花溪、锦官楼、升仙桥、大慈寺游览一番。他给各州知州的规定只有一条:上供朝廷的租税一粒也不能少。除此之外,诸事一概不问。州官们初时还有些怕他,后来见他如此放纵,一个个胆子壮起来,贪婪之风有增无减。
且说眉州彭山县有个汉子,名叫王小波。此人前些年当过军校,后来因不堪将校打骂,一怒之下逃回老家彭山城关镇。由于他为人侠义,众人推举他做了伍保。彭山县令齐元振是个十分贪婪的家伙,为了邀功受赏,除了官府常赋之外,他给各乡规定:每户还要多缴一份助丁钱,也就是资助地方军伍的钱。彭山本地并无驻军,朝廷的军队都驻在眉州。与其说是助丁钱,倒不如说是齐元振贿赂眉州知州都民原的钱,都民原为此也很赏识齐元振,答应回朝复命时,一定在吏部极力荐举他。这都民原倒也算个讲义气的人,受了齐元振的银子,还真的到处为他鼓吹,樊若水到任之后,他就在樊若水面前几次夸赞齐元振。这种不合理的搜刮,彭山百姓也忍惯了。可齐元振还有个毛病:一家老小凡过生日,各乡都要给他送贺礼。初时不拘多少,后来见所送礼物越来越少,一生气定下个规矩:全县每户所缴,不得少于二十钱,违令者罚租两倍。他家人口很多,几乎月月都有人过生日,仅此一项,彭山人每户每年就要多缴出几百钱。齐元振见此法来钱甚易,变本加厉,规定眉州都知州家人过生日,每户也要缴纳二十钱。老百姓有苦无处诉,只得忍气吞声,东挪西凑。淳化三年川中大旱,赤地千里,彭山许多百姓没到年根便断了粮,又碰
“老爷,小人见四乡八里民不聊生,这一次的寿礼钱就免了吧!”
齐元振一听这话,瞪起眼睛训斥道:
“你吃着本县的俸禄,不为本县做事,动不动就替刁民说话,这碗饭你还想吃不想吃了?本县念你是个功臣,才抬举你做了主簿。如果你胳膊肘子再往外拐,可别怪本县敲了你的饭碗!”
齐元振为什么称牟进是个功臣呢?原来此人便是太祖乾德年间王全斌大军攻打成都时,带领崔彦进一部通过来苏小径,绕过剑门关的那个蜀卒。当时宋军打败了蜀将赵崇韬的大军,混乱之中,牟进夺了一匹快马直奔南蜀,脱掉军装,在彭山县住下来。不久蜀国灭亡,牟进把老母接到彭山,又娶了一房媳妇,便在此处安下了家。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牟进从没有提起自己曾是个朝廷功臣。也是事有凑巧,十来年后,受命来知彭山县的正是当年崔彦进手下的一个军校,认出了牟进,这才召他到县衙里当了个主簿,这主簿一干就是十几年,如今牟进已经是四十大几的人了。前两年齐元振来当知县,横征暴敛,他早已看不过去,但不想惹事,总盼着他任满了赶快滚蛋,换一任县令大概会好些。没承想这家伙一干就是三年多,还没有离任的迹象!今天又挨齐元振这顿臭骂,好生憋气,不由顶撞了一句:
“老爷,常言道,官逼民反。如今百姓的日子的确苦得够呛了,万一闹出点事儿来,老爷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你说什么?官逼民反?谁敢反?啊?你说呀,谁敢反?蜀中人再刁蛮,本县谅他也不敢反!”齐元振气势汹汹地朝牟进吼道。“你先去找王小波,他城关镇的百姓最富,为什么还赖着不交?他若是再不交上来,本县先拿他是问,来个杀一儆百!”
牟进窝了一肚子气,骑着瘦马来到城关伍保王小波家。王小波正在和他老婆李氏拌嘴,李氏一把鼻涕一把泪,见牟进进门,强忍着委屈抹干了泪,叫了声:
“牟进大哥来了?”
牟进见王小波气呼呼地坐在凳子上,问了一句:
“小波兄弟,快过年了,怎么倒和弟媳妇怄起气来了?”
王小波也不解释,瓮声瓮气地甩了一句:
“你问她吧,不懂事的婆娘!”
李氏忍不住又哭出声来,向牟进泣诉道:
“我爹病在床上快咽气了。我弟弟李顺为了给老人看病,连毛驴都卖了!牟进大哥,你说说看,我这个做女儿的就该睁着眼不管吗?小波手里正巧收了些送给县太爷的寿礼钱,我让他先挪几个钱给爹爹抓两副药,他就破口大骂,说我不晓事体!牟进大哥,你要是不来,他兴许还要打我呢!呜呜!呜呜!”
王小波气哼哼地站起来,对牟进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眼看着县老爷家老太太生辰就要到了,礼钱连一半儿还没凑齐呢,她还在这里给我添乱,我能不急嘛!”
牟进原本是来催寿礼的,一听这话,憋回去了。想了片刻,狠狠心说道:
“弟媳妇说得不错,再难也得给老人治病啊。正好我这里还有几个钱,先拿去给老人抓药!”说着从怀里掏出十来个钱,往王小波手里塞。
“你又不是富豪!”王小波和牟进交往不少,也多次去过他那个穷家,嘟哝了一句,把牟进的手推开。
牟进叹了口气,试探着问了一句:“小波兄弟,你刚才说城关镇的寿礼钱连一半儿还没凑齐?”
“家家穷得揭不开锅,官府又不许咱贩茶贩布,单靠那几颗粮食,够糊口吗?谁还能拿出钱来给县太爷做寿?”王小波越说气越大。“啥他娘的大宋朝,都快把人逼疯了!牟进大哥,你,你是专为借给我钱来找我的?”
牟进苦笑了一声,说道:“小波兄弟,我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可不开口也不行啊。齐知县派我到各乡催礼钱,你这儿最近,就先拐进来了。”
王小波一听这话,更加恼怒起来,咬牙切齿地骂道:
“狗娘养的齐元振,也不睁开眼看看彭山百姓穷到啥地步了!我王小波这个伍保当得真窝囊,上头买不到县太爷的好,底下的百姓还把我当成对头。我生在彭山长在彭山,看见父老乡亲那副穷样子,心里实在有愧呀!”
“小波兄弟,咱们这个角色太难做了!县太爷把咱们当成狗,放出去咬老百姓;老百姓也把咱们当成狗,骂咱们狗仗人势欺负他们。这件事我想了好久,长此以往,百姓的血都被这群贪官喝干了,而咱兄弟干的是啥事?是舀着老百姓的血端给贪官喝呀!咱还有点人味儿吗!”
“牟进大哥,齐元振既然如此逼迫老百姓,咱确实不能再这么依随他了。你越是听他的摆布,他敛钱的鬼点子就越多。我打算逃到别的县去,这个伍保不干了!”
“小波兄弟,你不干不是个好办法,换个人干,会和你一样做难,老百姓会和今天一样穷困。依我看,咱们还得干,不过不是这么个干法!”牟进劝王小波道。
“那你说怎么干?”
“我刚才想了个办法,你看这样行不行?”牟进往王小波身边凑了凑。“齐元振不是要为他老太太过生日吗?你把镇上的人集结起来,到县衙门口去,就说全镇的百姓都愿意孝敬老太太,让老太太到自己家里去给她做寿。齐元振面对那么多百姓,大概会免了寿钱!”
王小波沉吟片刻,反问道:“他要是不免呢?”
“就算他不免,三拖两不拖的,寿诞不也就过了吗?寿诞一过,他还有啥理由再逼百姓交钱?”
两人正在议论,门外传来一声叫喊:“姐夫!”
“是李顺!”王小波告诉牟进,说着站起身。“有事儿?”
“咱爹快不行了,你们快过去一趟吧!”李顺一脚踏进门,见牟进在,叫了一声,问道:“你们正商量事儿呢?”
李氏一听说爹不行了,又啼泣起来,拉着王小波说:“快走吧!”
牟进见此情景,一阵心酸,说道:“李老伯疼过我,我也跟你们去看看老人吧!”
几个人匆匆忙忙赶到李家时,李顺的父亲已经咽了气。李顺和妹子扑在老人枯瘦如柴的尸体旁号啕大哭,王小波和牟进也站在一边垂泪。乱腾了好一阵子,李顺才说:
“姐夫,你兄弟没能耐,连给老人下葬的钱也没有!”
牟进知道王小波为难,连忙说道:“两位兄弟不用急,先从我那里垫上!”
王小波憋得脸通红,倒竖浓眉,一拳捶在旧案子上,叫道:
“自家老人死了没钱安葬,还要借人家的钱!这叫男子汉吗!”
“小波兄弟,千万别这么说。兄弟有难处,互相帮帮忙,是情理之中的事。日后我牟进有了难处找到你,你也不会不帮啊!”牟进一味劝王小波别急。
王小波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王小波说不义的话,日后牟进大哥真有了难处,我也帮不了你,除了一条命我一无所有,我拿什么帮你?”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凶狠起来,直勾勾盯着牟进,问道:“彭山县的百姓,现在谁能帮得了谁?”
还没等牟进答话,王小波伸手抓住了牟进的两臂,低声问道:
“大哥,小波问你一句话,你是官府的人呢,还是咱穷苦人?”
“看你这话问的,我牟进能和齐元振站在一溜儿吗?就算身在县衙,也是官府的奴才呀!”
“既然大哥这么说,兄弟有件事要和大哥商量。”
“你说。”
“我想杀了那个齐元振,为民除害。我知道你家里有把宝刀,借给我用用!”王小波声音不高,口气十分坚决,不容置辩。
牟进连忙伸手堵住王小波的嘴:“兄弟,这话是能浑说的吗?先把老人葬了,有事咱们再慢慢商量!”齐元振也不含糊,腊月二十二,乡里的祝寿钱还没交上来,他把牟进叫到堂上,吩咐道:
“把王小波给本县提过来!”
“遵老爷命!”牟进回禀一句,转身就走。
“回来!”齐元振吼了一声。“多带些衙役去,免得拘不住他!”
“不用了,老爷,小人自有办法把他叫到县里来!”牟进说完,骑上瘦马来到王小波家。见到牟进,王小波便知其意,给李顺使了个眼色,李顺应声跑了出去。
“小波兄弟,准备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我把咱们的计划和乡亲们一说,个个儿都恨不得马上动手!牟进大哥,我王小波是个粗人,事成之后,你就给我当军师,怎么样?”
“那是后话,你先跟我过堂去吧!”牟进笑了一声。“得委屈委屈你了!”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根绳子,把王小波双手反剪起来,牵出门外,自己骑着马,拽着王小波朝县衙而来。
“齐老爷,小人把王小波带过来了!”牟进拽着王小波走进县衙大堂,对齐元振说道。
“王小波,你知罪吗?”齐元振冷笑着问道。
还没等王小波答话,衙门的役卒慌慌张张跑上堂来,喊道:
“老爷,老爷,不好了,乡民把县衙门围起来了!”
“什么?”齐元振大吃一惊,噌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大堂正对着府门口,只见成群的农民手里拿着铁锨铁铲锄头叉子,嗷嗷乱叫着冲进衙门,朝大堂扑过来。齐元振陡然大惊,刚抬腿要走,被王小波一个箭步蹿过去劈胸揪住,叫道:
“你还想跑?”
“你你你们想干什么?”齐元振吓得两腿直打哆嗦。
王小波倏地从背后掣出一把钢刀,恶狠狠地说道:“我想提前给你娘做寿!”只听“噗”地一声,钢刀已经捅穿了齐元振滚圆的小肚子,齐元振“啊呀”惨叫了一声,身子一挺,仰面摔倒在地上。
冲进来的老百姓满院子乱撞。差役们见到此状,抱头乱窜,有的被乱叉戳死,有的跪在地上捣蒜般磕头求饶。这些百姓一个个像红了眼的豹子,拥到后院,把齐元振的老母和几个女人孩子拖到天井,不由分说,都结果了,甚至连那条汪汪狂吠的大黄狗也被乱棍打死。另有几个汉子冲进大堂,将齐元振肥胖的尸体拖到前院,怒不可遏的乡民在他身上乱踩乱跺,众口齐骂:
“狗官!狗娘养的龟儿子!”
“操你十八辈的祖宗!”
“你娘个屄,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