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戎底定(第二部)-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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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吕端的安排:吕蒙正一直以忠厚大度闻于当朝,因为说话太直冲撞了父皇,贬到洛阳去了。如今把他重新召回来担任宰相,他肯定不会和自己作对;那个李沆虽然也是个老臣,太平兴国五年的进士嘛,可是从雍熙初年就一直是知制诰、翰林学士,不是读书就是写文章,迂劲儿像李昉,固执劲儿又像寇准,吕端为什么要推举他为相呢?他想先跟刘采苹商量商量,可刘采苹明摆着恨他,没什么可商量的,自己又拿不定主意,怎么办?他决定召李沆来和他交谈交谈,看他有什么治国大略。主意拿定,刚到偏殿坐下,便吩咐阎承翰宣李沆进宫。
阎承翰答应一声出去了,殿里只剩下赵恒一个人,他等得不耐烦,猛然想起刘采苹告诉他莺莺怀孕的事,于是急匆匆回到后宫,直奔杨莺莺宫里而来。
杨莺莺从刘采苹那里回来不久,听刘采苹说皇上要封她为才人,正高兴呢,一听皇上来了,连忙出宫迎接。看着杨莺莺婀娜如燕的身姿,赵恒越来越喜爱她了。杨莺莺陪着赵恒来到榻前,刚刚坐稳,赵恒便伸手去摸莺莺的小腹,又低着头直往莺莺小腹下边扎,把莺莺吓得尖叫了一声:
“陛下,这是干什么呀?”
“听听龙子闹腾了没有?”
一句话把莺莺逗得格格笑了起来,她把赵恒的头一推,说道:
“陛下真有趣,就算真的有龙子,也才一两个月,哪里就能听得见他哭闹!”
“也是呢!朕糊涂了。”赵恒坐直,盯了莺莺半天,问道:“你怕朕吗?”
杨莺莺忽闪着眼睛瞅着赵恒,答道:
“初进宫的时候特别怕,现在不怕了!”
“哦?这是为什么?难道朕几个月就变了?”赵恒像在逗小妹妹。
“不是陛下变了,是臣妾自己变了。在臣妾心目中啊,皇帝一定是个特别让人畏惧的人,动不动就要杀人,所以臣妾刚来时整天吓得哭。后来才感觉皇上对臣妾那么怜惜,说话也那么和气,像个大哥哥,所以现在不怕了。”
“哈哈,你真可爱!”赵恒笑得前仰后合。
“陛下,你对大臣们也是这样吗?”杨莺莺好奇地问。
还没等赵恒回答,阎承翰跑了过来,见赵恒一只胳膊搂着杨莺莺,想退又来不及,只好低头禀道:
“陛下,李沆大人等了很久了!”
“哎哟,朕把这事给忘了!”赵恒拍了拍大腿,立即起身出宫。“走走,到偏殿去!”刚拐过弯儿,便见李沆正在殿门口踱来踱去,一副焦急之态。
“陛下!”
“进殿进殿!”赵恒朝李沆摆摆手,先自进殿。“李参政来了半天了吧?”
“没,没有。”李沆违心答道。“不知陛下宣臣有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想和你聊一聊。”赵恒定下喘,接着说道:“朕有一件事不明白,你当参政也有好几个月了,为什么只在朝堂上说话,一封密奏也没有,连私下求见也不曾有过?”
李沆从容答道:“臣没有密奏和私下求见陛下的习惯。”
“为什么?”
“人生在天地之间,所以做人就要顶天立地,每句话每件事都要见得天,见得地,见得人。臣读古书,见凡是动辄密奏或私下求见之臣,十个有十个心怀鬼胎,不敢见天,不敢见地!”李沆侃侃言道。
虽然迂腐,也透出一副刚正无私之气,赵恒听了觉得佩服,对他的戒心也小多了。这个人不说是不说,说出话来就有一种不容置辩的气势。尽管如此,他还是对李沆揪住刘采苹、杨莺莺入宫的事不放耿耿于怀,反问了一句:
“见得天地的话都是对的吗?”
“那也不一定,比如臣做事,如果别人拿出更充分的道理证明是错的,臣可以当面向他赔罪。臣最怕的是黑枪黑箭,射杀了你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好,朕问你,你一直奏劾刘美人入宫有所不当,近来又说杨氏入宫由刘美人荐引也不合适,是出于见得天地之心吗?难道朕喜爱的女人都不能入宫?”赵恒直截了当地问李沆道。
“陛下,臣在奏折中早已明言,臣并非反对某人入宫,而是强调入宫须有入宫之仪。像陛下这样一不告天二不告地三不告祖宗,没有任何名目和仪式,会被夷虏所笑,此为一。臣又听得内官们说,陛下亲近刘美人和杨氏甚于皇后数倍,使堂而皇之的皇后遭受冷落,岂不是本末倒置?百官有序,后宫有位,越序越位,便该纠正。自古以来教训无数,所以臣才不得不言!”
赵恒边听边想:道理归道理,那郭皇后是先皇帝御配,莫说和她亲昵,待在一起连话都没的说。刘采苹和杨莺莺就大不相同了,和她们在一起,如饮琼浆,通身舒畅。既然李沆这么说,那有何难?过几天让太常寺举行个仪式,加封刘采苹为德妃,杨莺莺为才人,看你李沆还有什么话说?
“李参政认为朕现在最该做的事是什么?”赵恒换了个话题又问道。
“禀陛下!”李沆朗然答道。“臣以为理天下不过政、人二字。古人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治民以仁,为政以德,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自不必言。有了仁德之政,更重要的是用人,因为再好的政治没有百官去推而广之,还是一句空话。就此而言,起用仁人,杜绝邪佞,抑制后宫,乃是陛下现在最该做的事。”
“你别光给朕讲大道理嘛,这些道理莫说朕早就懂得,连奸臣邪佞也都懂得。”
李沆接口道:“具体来说,臣以为陛下应该尊重老臣,使用老臣,慎用后进之士。道理很简单:老臣都是些屡经考验,证明其是既有忠心又有能力的人,而后进之徒躁于功利,往往觊觎权势,惟恐升迁不速,故而易生邪念,想方设法讨好上司,甚至直接讨好陛下。一旦得势便耀武扬威,以为高出流辈,于是更生事端,若再有老臣对他们稍有不顺,打压构陷,无所不用,朝廷就大乱了。”
赵恒咂了咂这话的味道,又问:“老臣不也都是从后进之辈提拔起来的吗?照你的说法,后进之辈都不能用,哪还有老臣?”
“臣口拙,没奏清楚。臣的意思是不要骤用后进,而是让他们一步一个脚印,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做人。这样积日累劳,才能涵养大气,有威有望,知仁知义。那些躁进之徒明白不可能凭巧诈骤升高位,自然会有所收敛。陛下,驭臣之道,指望人性本善是绝对靠不住的!”李沆答道。
“李参政不是上顶天下立地吗?你给朕举个具体的例子。”
李沆并不迟疑,答道:“比如夔路转运使丁谓,便属此辈。此人淳化三年才中进士,至今不过六七年,却已当转运使两年多了,这种提拔速度古今罕见。即便如此,他还嫌升迁不速。臣听说他自诩有经纬之才,声言当转运使是委屈了他。此人又善于交结权臣,连吕丞相都心活了。臣以为这样的人便是陛下最该警惕、最该慎用的后进之士。”
丁谓这个名字赵恒经常听说,而且是众人称赞的新秀,李沆拿他为例,想必有些道理。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在夔州再干几年,以观其才能贤否。
第三十八回 张永德痴祭双娇
吕端命大,居然活了过来,不过已经瘫在床上,说话也费劲了。赵恒征求了曹彬的意见,任命李沆和吕蒙正担任了宰相。两位宰相刚一上任,便忙得一塌糊涂,因为吕端临病倒前,把天下诸路进行了重新划分,号称天下十五路。京东路治于宋州,京西路仍治洛阳,河北路仍治大名府,河东路治于太原府。陕西治于长安,是十五路中最大的一路。南方是杭州的两浙路、扬州的淮南路、金陵的江东路、南昌的江西路、江陵的湖北路、潭州的湖南路、福州的福建路、广州的广南东路、桂州的广南西路以及成都的成都府路。成都府路里又管辖了
个夔路,治于奉节,就是丁谓担任转运使的那个小路。这些路一经确定,就要委派转运使和转运副使。转运使承担着朝廷几乎全部的经济来源,又承担着对州县官吏考察举荐之责,权力甚大,务必精心挑选。还有吕端提出的一项新举措:为了实现太祖皇帝重视人权民命的仁政根本,为了实现太宗皇帝“不要再杀人”的临终遗言,为了尽量避免地方的冤假错案,朝廷决定在各路再设置一个提点刑狱官,复核各州郡的刑狱判决,遇有疑难,直接申报朝廷,由刑部、大理寺和审刑院等部门全力核查。吕端的意见是用文臣担任此官,曹彬的意见是用武臣担任此官,赵恒觉得都有道理,于是颁旨:
京城禁军副帅张永德听说曹彬病重,来到曹府看望。
仅几天工夫,曹彬已经病得脱了形,见张永德来,挣扎着想爬起来,张永德连忙将他扶住:
“曹枢密,你可不能生病啊!皇上年纪轻,多少事都等着你操劳哪!”张永德出于惺惺相惜之心,感慨地说。“唉,像张某这等无用之人,活得反倒康健,真恨不得把你的病抓在张某身上!”
曹彬微笑了一声,望着张永德,说道:
“从后周过来的老将,大概就剩我等三五个人了吧?”
张永德点点头。
“曹某病糊涂了,不知张将军今年高寿几何?”
张永德用手比画了两下,答道:“七十有一了!”
曹彬无力地抬起胳膊把手张开,张永德意识到他是想拉一拉自己的手,连忙伸手去握。曹彬露出满足之色,缓缓说道:
“曹某自知大限已到,还有个心愿,望张将军能应承下来。”
“曹枢密切不要说丧气话,谁还没有个灾灾病病的?你只管安心养病,离大限还早着呢!”张永德安慰道。“不知曹枢密有什么心愿?只要张某力所能及。”他猜想曹彬可能要对他嘱托后事。
“曹某一撒手,懂得顾瞻全局的老将就只有你和柴禹锡了。柴大人执意要到河北去效力,谁也拦不住,只好由他到贝州去了。曹某想力荐张将军把枢密院管起来!”
张永德听罢,连忙摇头说道:“曹枢密的情意张某领受了,可张某决然不是这块材料!枢密想想,从打一开国,张某就在邓州赋闲,十七八年啊!后来到了沧州、雄州,又到了太原,不论有没有敌情,都感到挺自在,不受拘束。新皇帝登了基,给张某套上个京城禁帅,反倒觉得十分憋闷。张某是个闲散惯了的人,哪里还能聚起精神考虑全国的军机大事?”长吁一口气,又道:“柴禹锡是个聪明人,躲出京城去了!曹枢密呀,如今都是新人后进的天下了,咱们就别再掺和了!”
曹彬轻轻摇了摇头,诚恳地说:“还记得曹操那句话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我都是眼看着大宋朝从开国到昌盛的,能不关切吗?曹某相信,张将军虽在野多年,也一定是身在江湖,心存魏阙,不过是暗中留意罢了。”
“曹枢密不必再说了,张某决心已定,此番前来,正想向你请缨。张某也想学柴禹锡,到河北去,万一赶上打契丹,把这把老骨头扔在前线,心里也是满足的!”张永德索性把话说到了绝处。
曹彬深陷的眼眶里汪出了泪水。
“曹枢密生张某的气了?”张永德攥紧曹彬的手问道。
曹彬感喟道:“曹某一向认为自己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可是和张将军比起来,真惭愧呀!”
“不不!张某不是淡泊,是无能罢了!”
“张将军与曹某肝胆相照,托出肺腑之言,曹某不胜感激。虽然张将军不能了却曹某的心愿,曹某却一定争取了却张将军的心愿!”
张永德把曹彬的手攥得更紧了。
侍卒悄然进屋,低声禀道:“曹大人,陛下看你来了!”
曹彬连忙挣扎起身:“快请!”
说话间赵恒走进了曹彬的卧房,见张永德也在,问候一句:
“两位老帅用不着愁苦,大宋朝还没到如日中天的时候哪!”
“陛下!”曹彬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示意屋里的人都退下。
赵恒坐在曹彬榻前说了几句,见曹彬身体极其虚弱,音容惨淡下来:
“曹枢密,你千万可不能走!吕丞相已经不行了,你若再弃朕于不顾,朕还能靠谁支撑天下?”
“陛下不必悲戚,阎王面前,谁能抗得过去?臣能在晚年侍奉陛下一年有余,已是万幸中之万幸,死而无憾了!枢密院还有王旦,此人做事干练,又十分谨慎,有他在,臣就放心了。”曹彬平静地答道。
赵恒摇摇头道:“王旦再干练,毕竟年纪尚轻嘛!李沆丞相曾对朕说过,一定要重用老臣,不能让后进之辈升迁太速。”说到这里,他直着眼睛盯住张永德,说道:“张将军,你把曹枢密的担子挑起来吧!”
张永德接口奏道:“陛下来之前,臣正和曹枢密说到此事。臣老迈无能,脑子又笨,哪能担此重任?臣已经征得曹枢密允许,让臣到河北去尽余年薄力,正好陛下来了,就请陛下恩准吧!”
“那不行那不行!”赵恒极力否定。“就算你不进枢密院,也得为朕守护好京城!”
“陛下,臣自打开国以来四十年,没有为国家立过尺寸之功,陛下再不让臣上前线,死了以后,有什么脸面对大宋两朝皇帝?”张永德执意地请求道。
赵恒没了主意,瞅了瞅曹彬,曹彬朝赵恒眨了一下眼,意思是让赵恒了却张永德的心愿。赵恒沉思片刻,问曹彬道:
“现在谁担任河北的帅臣?”
“裴济将军刚刚调任西北灵州,帅臣还没来得及委派。”
“那好,张将军就去大名府,勉为朕守好河北大门!”
张永德没想到如此之快赵恒就同意了,显出孩子般的兴奋:
“那,臣就把禁帅交割给副将居家候旨了?”
“皇上御批了,张将军还候什么旨!”曹彬露出安详的笑容说道。离开曹府时日已西斜,张永德没有回家,先到城西宝相寺下马,一言不发地朝曾经和了一大师谈玄论道的那间净室走去。了一大师坐化之后,换了一位少林寺来的净能大师为该寺住持。净能见张永德来,捻着念珠迎上前,说道:
“张将军有因缘。”
张永德朝他摆摆手:“张某只想独自在这里坐一坐!”
净能会意,任凭他一人进了禅房。
张永德趺坐在曾经坐过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两眼,默默念道:
“大师仙魂如在,听张某与你道别。红尘扰扰,人世沧桑,张某虽聆大师教诲,至今仍旧俗念未除,故特来向大师忏悔,还望大师于须弥山上超拔弟子。阿弥陀佛!”
张永德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又为什么要说这么几句话?只有他自己知道。早在曹澄之女曹彩霞自尽之后,他就是在这间禅房里得到了一大师教诲的。若干年后,又是在这座寺庙里,偶然遇见了相貌酷似曹彩霞的姚桦哥,这是他生命中从未得到又不可或缺的两个女人。他之所以说自己“俗念未除”,就是在向了一大师表明:自己和这两个女人虽已天壤迥隔,仍旧尘缘未断。如今即将到大名府赴任,估计此去没有再回京城之理,所以来向了一大师做最后的告别。
出了宝相寺,他才回到了自己府里。为他守护宅院的秦妈妈早已去世,小秀也已成了“秀妈妈”了,依旧孑然一身,虔诚地守在这座空空荡荡的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