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2-05-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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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芸生说过:“我作为一份民间报纸的发言人,要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我才有独立的发言权,我才有资格说真话,对国民党才能嬉笑怒骂。同时,待国共双方都必须一样,是我一贯的原则。”〔16〕《大公报》对国共重庆谈判虽然充满希望,王芸生写过《毛泽东先生来了》等热情洋溢的社评,称之为“大团圆”、“大喜事”,但谈判结果一公布,其态度就变得非常冷静——“检读一过,思绪起落,虽百感交集,却一时难以言说,是满意或失望,只觉得有极大的希望,而不必轻下断语。”1945年10月25日,他发表《为交通着急》。11月20日,又发表《质中共》社评。第二天,《新华日报》发表社论《与〈大公报〉论国是》,予以严厉驳斥。1946年4月16日,《大公报》发表《可耻的长春之战》,以第三者的立场批评共产党,《新华日报》则针锋相对发表了《可耻的〈大公报〉社论》。
同时我们也不能忽略,在国民党严酷的新闻检查制度下,《大公报》的版面上长期坚持“不用‘共匪’、‘匪军’字样,只用‘共党’‘共军’,它承认共产党是国民党的反对党,而不是‘土匪’”〔17〕。比如派曹谷冰到苏联采访,派范长江去西北采访,都是当年罕见的举措。
作为具有全国影响的大报,无论是坚持批评当局,还是批评革命党的立场,甚至在国民党败局已定的1948年仍重申“自由主义者的信念”,提出“第三条道路”。这些完全都是它独立的选择。既是《大公报》人又是中共地下党员的李纯青回忆,“第一,不论新闻采访或评论,我不知道有一事一字来自《大公报》以外的指示、暗示或操纵,所有一切宣传,几乎全是《大公报》工作人员主动创作、独立思考的。我问《大公报》旧同事,皆如此说”。吴鼎昌离开《大公报》后“便不再过问《大公报》的方针及人事经营”。“第二,《大公报》内没有一个国民党组织,并且绝不允许国民党员在报社内部活动……录用新人必须无党无派……《大公报》称为无党无派的报纸并不是伪装,不但言论独立,组织也名副其实。《大公报》内虽有地下共产党员,也没有组织。”〔18〕
1943年胡政之公布的《大公报》社训虽然只有“不私”、“不盲”两条,但并不表示他放弃了“不党”、“不卖”的追求,他们一贯不接受政治津贴,保持经济独立,“文章报国”是他们始终如一的理想。就算胡政之最为人诟病的两个“污点”,——官方牌价购买二十万美元外汇、被逼去国民大会签到也无法遮掩《大公报》“文人论政”的熠熠光芒。
五
作为《大公报》重要言论特色的还有由社外学者执笔的“星期论文”,有人说它与社评、新闻通讯、新闻标题共同构成了《大公报》的“四大特色”。这是《大公报》所独创。1934年1月1日,《大公报》登出《本报特别启事》,每星期天请社外名家担任撰述。张季鸾提出这个设想,一是减轻写社评的负担,二是加强与文化教育界的联系。从那一天起直到1949年5月,15年间即使炮火连天、敌机轰炸之下也没有间断过,共计发表了750篇,作者多达200多人。
最初担任撰述的只有丁文江、胡适、翁文灏、陈振先、梁漱溟、傅斯年、杨振声、蒋廷黻等八人。此后,任鸿隽、张奚若、吴景超、梁实秋、马君武、何廉、吴其昌、陈衡哲、竺可桢、太虚、范旭东、蒋百里、邵力子、穆藕初、孙科、陈立夫、雷海宗、郭沫若、茅盾、老舍、费孝通、蔡尚思等不断加入。以大学教授及各界名流为主,还包括个别军政显要,左中右各色人等兼收并蓄(这一点和《大公报》编辑、记者的情况相似,以无党派的自由知识分子为主,同时兼容并包,不少左派记者都在《大公报》成名)。第一篇是胡适当年1月7日发表的《报纸文字应该完全用白话》。1934年到1935年,丁文江、张奚若、胡适等就独裁与民主问题进行论战,其中有些文章也作为“星期论文”出现。
1944年10月8日,《大公报》发表拉斯基的《对于中国胜利展望的一些感想》,从这天开始,向来请本国学者执笔的“星期论文”将“公开于世界学者”。接着,发表了四位英国学者的论文,还翻译了一位日本人的论文。这是《大公报》准备“走向世界舆论舞台的尝试”。
值得一提的还有知识分子群体联名发表的文章。1942年5月17日,“西南联大伍启元、李树青、沈来秋、林良桐、张德昌、费孝通、杨西孟、鲍觉民、戴世光”等经济学、社会学教授发表《我们对当前物价问题的意见》;1944年5月16日,杨西孟、戴世光、李树青、 鲍觉民、伍启元等联署发表《我们对于物价问题的再度呼吁》(未作“星期论文”刊出);1945年5月20日,“星期论文”再度发表戴世光、鲍觉民、费孝通、伍启元、 杨西孟联名的《现阶段的物价及经济问题》,提出“消除‘既得利益'集团的权势”; 1945年2月24日,傅斯年、任鸿隽、王云五、宗白华、储安平、吴世昌、陈铭德、赵超构等二十人发表《我们对于雅尔塔秘密协定的抗议》;1946年1月6日,沙学俊、初大告、任美锷、唐崇礼、干锋、吕复、蒋孟引、朱伯康、吴斐丹、程式等十位无党派教授联名发表《论今日国是》,提出九点政治主张,要求“国民党还政(包括军权)于民”,“共产党还军(包括治权)于国”,“实行民主政治和国家统一”,“实现和平,开始建国”〔19〕。这些言论矛头直指权势集团,就政治、经济、外交等重大问题表达了他们独立的看法,并不一定代表《大公报》的立场,却是《大公报》文人办报的理想所在。报纸以言论为重,总编辑主要就是抓言论,自己也笔耕不辍,张季鸾弥留之际还不断与王芸生讨论评论的写作。
胡政之在1936年说过:“报馆比学院更了解社会,接触实际,超然公正,洞察全局。这样才能把报纸办成社会向导、舆论权威。”“我们向来主张学术自由,在政治允许范围之内,各种学派都可百家并存,各抒己见,相互探讨;为了民族复兴,求同存异。我们的社评和‘星期论文’,就是这样,并不都顺从当局的意图。正由于我们不是政府机关,不食禄领俸,客观公正,可以发挥自由思想。”〔20〕
这番话不仅是胡政之个人的观点,也是《大公报》始终坚守的信念。客观公正、超然独立、思想自由、学术自由、百家并存、各抒己见等,实际上就是追求言论、新闻自由,以实现他们“文章报国之志”。
六
1935年吴鼎昌入阁做官,公开辞去《大公报》社长一职,离开《大公报》。1941年9月6日,张季鸾在重庆辞世。整个抗战期间,即使在极为恶劣的战争环境下《大公报》还到处开花,先后在武汉、重庆、香港、桂林四地出版,桂林版发行量最高达六万多份,重庆版的发行量九万多份。抗战胜利后,《大公报》最盛期同时在上海、重庆、天津、香港四地出版,发行量达二十万份,这个数字今天看来也许不算什么,在半个多世纪之前却是中国报纸所达到的最高记录。
1949年4月14日,胡政之在上海黯然谢世。作为《大公报》第二代执笔政者,王芸生1948年11月初悄悄离开上海。1949年2月,天津《大公报》改名《进步日报》,6月17日,上海《大公报》发表《新生宣言》,标志着新记《大公报》时代的正式结束。1957年在《光明日报》的储安平、《文汇报》的徐铸成都成为右派之后,王芸生仅仅因为毛泽东一言才逃过一劫,1980年 5月30日他在北京病逝。
众所周知,《大公报》的成功离不开胡政之的经营、张季鸾与王芸生的文章,还有吴鼎昌的资本,但正如《大公报》人郭根所说:“这固然是成功的因素,但并非全部。我觉得《大公报》的成功,大部在于中层干部的健全。以全国报馆来说,没有一家拥有像《大公报》那样素质高的中坚分子,无论是内勤与外勤。”〔21〕在名垂报业史的人物中我们看到了无数《大公报》人的身影,不管他们最后走上了什么路,却都做出了各自独特的贡献——徐铸成、张琴南、范长江、孟秋江、曹谷冰、金诚夫、李子宽、徐盈、彭子冈、萧乾、杨刚、王文彬、张高峰……这是一串长长的名单。今天或者明天,我们都不该忘记他们。
时光流逝,这些曾以“文章报国”的《大公报》人如今大都已离开人世(其中不少人是以自杀方式结束自己宝贵生命的,如杨刚、范长江、孟秋江等),《大公报》也早已只剩下香港一家。在遥远的南国繁华喧嚣之中,回望百年,透过整整一个世纪的尘埃,英敛之时代、张季鸾和胡政之他们的时代都已定格在发黄的历史画卷中,但谁也无法抹去这些先人的足迹,无论是悲是喜,是歌是泣,都让后人神往不已。
注释:
〔1〕 吴冷西:《“五不怕”及其他》,《新闻战线》1988年第5期。
〔2〕《后生可畏》,《胡适文集》第12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11月版,第196页。
〔3〕〔5〕〔8〕〔15〕 转引自 《中国新闻事业史文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440、251、381~383、417、418页。
〔4〕〔10〕〔12〕〔13〕〔17〕〔18〕〔19〕〔20〕周雨编:《大公报人忆旧》,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309、75、304、305、108、310、306、307、83、84、 55、56页。
〔6〕〔7〕《中国近代报刊发展概况》,新华出版社1986年版,第437、440页。
〔9〕 赖光临:《七十年中国报业史》,台北中央日报社,1981年3月版。
〔11〕 原载《战时新闻工作》;转引自王文彬:《新闻工作六十年》,重庆出版社1990年版, 第286页。
〔14〕 《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2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第461页。
〔16〕 王芝琛:《老报人王芸生——回忆我的父亲》,《文史资料选辑》第九十七辑,文史资料出版社1985年版,第61页。
〔21〕 转引自《徐铸成回忆录》,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152~153页。
“中间势力”——敌耶?友耶?
——读《百年沧桑》的随记
? 舒 展 文 方 成 画
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了一本评说与考证《大公报》领导人物和重大历史事件的好书——《百年沧桑》。
《大公报》1902年6月17日创刊于天津;直到二十一世纪初,《大公报》仍在香港特区继续出版,今年是它跨越两个世纪的百年寿诞之喜。这在中国乃至世界报业史上,算得上是一大奇观。这本书的作者,是中国杰出的政论家、《大公报》总编辑王芸生先生的哲嗣王芝琛。我觉得对《大公报》没有比这更厚重的百年生日贺礼了!
自从1926年吴鼎昌、胡政之以“新记公司”接办《大公报》以来,其社训是“不党、不卖、不私、不盲”。数十年来,以胡政之、张季鸾和王芸生为首的领导人,是遵守这“四不”社训的。上述的“党”字,我以为有古今二义:用孔子的“君子不党” 的原意,即“正直的人是不偏袒的”,可是又与当今政党定义有相通之今义。李纯青、杨刚、彭子冈、徐盈……都是中共地下党员。一方面,《大公报》几位领导人对他们的政治身份,采取睁只眼、闭只眼,心照不宣的态度;范长江到解放区后亦于1939年加入中共。另一方面,《大公报》所有从业人员,却没一个国民党员。可见“不党”是不可能的。所以1942年,胡政之将社训改为“二不”:“不私”、“不盲”。但事实上《大公报》始终公开标榜的就是“自由主义”与“中间路线”。
我想举钱钟书为例,他既非中共,也非国民党,但他却是《大公报·世界思潮》(这个专刊由对爱因斯坦和罗素有相当研究的学者张申府主编)的积极撰稿人之一。三四十年代,他发表了《为什么人要穿衣》、《休谟的哲学》、《约德的自传》、《大卫休谟》、《旁观者》、《作家五人》、《英译千家诗》、《白朗:咬文嚼字》、《英国人民》等大量纵横捭阖的精彩文章。
萧乾也不是中共党员,他曾先后四次主编《大公报·文艺副刊》,发现培养了大批作家。杨绛的第一个短篇小说《璐璐你不要哭》,就是三十年代经萧乾发表的。另外,他们还举办过文艺奖金。卢焚的《谷》、曹禺的《日出》、何其芳的《画梦录》,均得了奖。此外还发表了陈白尘轰动一时的独幕剧《演不出的戏》; 胡绳的《上海通俗化问题之讨论》及《偶然论在上海》; 巴金的《〈爱情的三部曲〉作者的自白——给刘西渭先生》;曹禺的《我如何写(雷雨)》……
从上世纪初到本世纪初,中国有两个最大的政党:中国国民党已是百年老店,中国共产党也过八十周年。你《大公报》能在国共之间“不党”么?这不是找“夹板气”受吗?这与今天强调无产阶级新闻学的党性,不是背道而驰吗?
任何报刊都有它的倾向性,或激进、或保守,或革命、或反动,有可能实行“中道而行”吗?
以胡、张、王等为首的《大公报》领导人,几十年来硬是按“二不”社训干了,而且在大陆一直干到1966年。《大公报》以出色的独家政论为最大特点,它还培养出了大量名记者,可谓精英云集,享誉中外。例如:范长江(建国后担任《人民日报》社社长)、杨刚(建国后任周总理办公室主任秘书、《人民日报》副总编)、萧乾(1939年~l942年,任《大公报》驻英记者,往来于欧战莱茵河前线、柏林和纽伦堡,二战后采访联合国成立大会和波茨坦会议——见《南德的暮秋》)、彭子冈(发表过访宋庆龄、宋美龄、郭沫若和《毛泽东先生到重庆》等名人的专稿,号称“重庆百笺”;解放后任《人民日报》记者,曾出访苏联、印度、芬兰和第二届青年联欢节。1954年任《旅行家》杂志主编)。还有诸多名流:徐铸成、李纯青、吕德润、张高峰、梁厚甫、曾敏之、朱启平、黎秀石、费彝民、陆诒、潘际炯、唐纳、梁羽生、唐人,罗承勋、唐振常、戴文葆和陈凡、孔昭恺、徐盈、高集、杨奇、金庸、谭文瑞……真是群星璀璨,光彩夺目。名家太多,恕不一一。
对《大公报》的褒贬评说,一直是中国新闻史、政治史上争论不休、聚讼纷纭的大问题。笔者认为,这里有一个关键性的认识:如何看待中国各阶级、阶层里的“中间势力”?他们比起国、共两极来,人数多得不可比拟。他们站在哪一边,这才能决定哪一边是赢家。只有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了,才有可能廓清《大公报》的是非功过,还它一个历史主义的公道评价。
三十年代,在左翼文化工作者中,流传着一句出自王明的名言:“中间势力是最危险的敌人。”这话是大有来头的——来自“共产国际”。斯大林说:“原则问题上的中间路线是引起思想混乱的路线,是掩饰意见分歧的路线,是使党在思想上蜕化的路线,是使党在思想上灭亡的路线。”(《斯大林全集》第9卷第6页,共产国际执委会第七次扩大全会:《再论我们党内的社会民主主义倾向》)
然而毛泽东把统一战线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