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2期-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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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与林淡淡道：“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他人论短长。你来再说吧。对了，让市规划设计院先搞出一张完山市的规划图来，一块带来。”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方与林放了电话。
杨海民和方与林回来的第二天，国务院和省政府关于春江市搬迁的红头文件就发下来了。春江市府搬迁完山，成立完山市。完山市建制为厅局级。春江市由厅局级降为县团级。隶属完山市。原春江市管辖的十八个县？穴市？雪四个区？穴原市西城区、南市区、东城区、北街区？雪划归完山市管辖。
市委常委会召开紧急会议研究了一下，留下副市长郭强兼任春江市市委书记代市长。市委市政府编制一百二十人。
事情定下来之后，出乎人们的预料，人们反而倒安静下来了。市机关各处室都开始忙乱着自己单位搬家的事情。同时，机关各处室把不愿去完山的名单也报上来了。杨海民看过名单，心里沉了一下，他想起肖杰的话，我们的干部队伍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经过大风浪的锻炼了。这一次搬迁，是会有不少同志经受不住考验的。杨海民想了想，打电话跟人事局长老丁讲了一会。杨海民想在春江市录取一批志愿到完山县去的市委市政府的干部。老丁连声说好，老丁说通过这次搬迁，可以解决春江市多年没有解决的政府冗员问题。
方与林从省城回来的第二天，带着城市规划设计院的几个人先去了完山县。市委市政府的各部门，除去应付日常工作的人，其余的人都投入到搬家这件大事上来了。按照市委常委会的决定，搬家要在一个月内完成。
方与林从完山给杨海民打回电话来，说完山中学的新校址已经选好，今年部分学生就可以去上课了。市委市政府的临时办公区就安排在学校了。大教室都已经简易地隔开了，办公还行。
杨海民说：“你安排好就赶快回来，找几个明白人，拿出一套建市的方案。”
方与林在电话里笑了：“杨书记，我立刻赶回去。明白人满地跑，看你找不找，这可是你的事情吧。”方与林放了电话。
建市的方案讨论会是在方与林刚刚回来的第二天下午召开的。负责方案设计的市城建规划局的张总主讲。方与林主持会议。张总的方案讲过之后，常委会上一片沉默。
张总笑道：“我想过，如果按照我们的设计方案，资金到位之后，五年之内，一个新兴的城市就会出现。”
杨海民闷闷的没有吭气。他看看图纸，突然笑了：“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还是在画饼充饥，还是在纸上谈兵。到底怎么样，不在乎我们在这里搞出多少大楼，也不在乎我们搞了一个什么样的城市，而是在于我们如何使这一方水土富裕起来。先生活后建设不行，先建设后生活也不行，我看只能是边建设边生活。张总，不是我泼冷水，这张图纸不实用。”
张总有些不服气地说：“杨书记，你总不能让我按照县城的样子来设计吧？”
杨海民笑道：“张总啊，我是要一张少花钱，讲实惠，能发展的图啊。用毛主席当年的话说，就是搞一个又好看，又好吃的方案出来。”
张总看了杨海民一眼，苦笑道：“怎么叫又好看又好吃啊？杨书记，您是不是讲一讲啊。”
会场上顿时没有了声音，人们不知道杨海民准备讲些什么。
杨海民皱了皱眉，笑道：“同志们，搬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我们搬迁之后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我想是要全力大修春江市通往完山县的公路，完山县通往省城的公路。省公路局的同志做过一个测算，今年我市的公路建设资金相当紧张，虽然我们已经贷款了六个亿，但是我们还有三个亿的资金缺口。是很困难，可是困难也要上。省交通厅已经批准对完山公路进行高标准大修，市委希望各有关部门通力合作，我想在这里提一个具体时间要求，务必在五个月之内完成。”说到这里，杨海民看看也赶来参加会议的完山县县委书记于登科：“于书记，你们完山县能掏多少腰包啊？”
于登科苦笑道：“杨书记，出力气不怕，可是我们没有钱啊。”
方与林笑道：“完山县总不能一毛不拔哟。”
于登科叹道：“县交通局已经出现赤字一千八百多万了。局长三年换了三任。全县公路都已经不同程度的失修了，路况糟糕透顶。就拿完山县通往市里的那条公路来说，算是最好的公路了，也已经超期使用了十七年了。每天过往车辆五百五十辆左右，超过设计能力二十倍。”
杨海民没有说话，他看了看旁边的方与林和罗大年。
罗大年笑道：“我看这样吧，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必须先尝一尝，这是老人家的教导，我看我们还是先下去看一看，再讨论这张规划设计图。如何？”他看了看杨海民。
杨海民点点头：“就这样，散会。”
杨海民带着几个市委常委去了完山县，县长乔岂凡带着杨海民看了看完山中学腾空的校舍，杨海民很满意，他笑道：“比我想象的好十倍。”
乔岂凡陪着杨海民看了看县委办公楼。乔岂凡对杨海民说：“杨书记，我们县委班子研究了，想把县委办公楼腾出来，让给市委市政府，可方市长不同意。”
杨海民笑起来：“方市长讲得对，我们下来抢你们的地盘，那成了什么了啊？你们客气归你们客气，我们要是拿着客气当福气，那我们就太不懂事了。”
乔岂凡也嘿嘿笑了。
杨海民看看县委的办公楼，哑然笑了：“你们县穷，可这办公楼盖得蛮不错嘛，挺气派的。”乔岂凡苦笑道：“这是上届班子韩书记盖的。为这事老百姓告了不少的状啊。其实我看各县的办公楼盖得都挺像回事，完山这楼还不怎么着呢。说到底，还是穷啊，老百姓看着心疼啊。”乔岂凡叹了口气。
杨海民点点头：“这次搬迁，不仅仅是缓解春江市的城市压力，更要紧的是，市里的科技文化中心的移动，是要带动山区几个县的经济文化腾飞。如果这一个目的达不到，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一场十分荒唐的闹剧了。乔县长，你应该懂得这一点。”
乔岂凡点点头：“我明白。现在市政府各局都在选地方盖办公楼。我们考虑……”
杨海民摆摆手：“都要停下来。办公设施是要改善的，但要一步一步来，市府搬到这里来，是来创业的。房子不够，可以挤一挤。”
乔岂凡想了想：“杨书记，如果真是这样，我们还是那个意见，县委搬出来。让市委市政府搬进去。”
一旁的李副书记摆摆手：“那倒不必，我们到这里可不是来当苦行僧的。我们如果干好了，我们也要盖上十层像回事的办公大楼。一级市政府嘛。您说呢，杨书记？”
杨海民笑道：“说得好啊。走，再到山那边去看看。”
乔岂凡忙到前边引路了。
翻过一道坡，就看到了一座庙。杨海民看到几个农民在庙里进进出出的。寺庙里的香火腾腾，很热闹的样子。
杨海民指指那座庙，苦笑道：“都说你们县穷，可盖起这些东西来，真舍得花钱呢。我已经看到好几个了。”
乔岂凡摇头：“都是老百姓自己盖的，政府不好制止，也算是个景点吧。县里这几年想搞搞旅游。”
杨海民看看乔岂凡：“老乔啊，你就靠这个搞旅游？你们别怕我说得难听，你们搞的这些东西连下里巴人都算不上的。我前天去看过你们弄的那个点将台，说韩信在这里点过将。你也是老大学毕业的，你说说看，韩信什么时候到这里来过。还有那个什么张飞祠，张飞到完山县来过吗？不搭界嘛。我看你们连小孩子也哄不住的。”
乔岂凡脸一红，还想解释什么。杨海民摆摆手：“好了好了，接着看，能看的全看看。”就径直向前走了。
整整看了一天。
晚上，杨海民回到宿舍，他感觉浑身的骨头像散架了。他心里叹息，心想难怪人们不想搬迁，就自己这个极力主张搬迁的人，也受不了这种罪啊。他草草洗了把脸，就把自己扔在床上了，他想睡一会再吃饭。这时，黄汉章进来说：“杨书记，肖老书记等了你半天了。”杨海民忙爬起来：“他在哪儿？快让他来……不，你带我去看他。”
黄汉章说：“他们现在招待所等您呢。”
肖杰的父亲和另一个老汉坐在招待所的会客厅里。杨海民一进来，肖书记就站起身，杨海民忙说：“老书记，快坐下。”
肖书记笑道：“杨书记，我带了一个老同志来看你了。这位是当年完山县的武工队长李老根。”
杨海民一怔，笑道：“您就是给鬼子摆地雷阵的李老根同志啊？”
李老根笑道：“杨书记能记得我？”
杨海民笑道：“您都是上了书的人啊，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李老根眼睛湿了：“杨书记，这些年乡亲们挺失望啊。我真没想到你们会来啊。真好啊。共产党没有忘记乡亲们啊。”
杨海民心里沉了一下，他看着李老根，强忍着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杨海民跟方与林商量了一下，他想去一趟完山县的邻县曲平县。杨海民说，曲平的财政情况比完山县更糟糕，可以在曲平县开一个关于解决贫困的摸底会。方与林同意，说将来还可以把曲平划归到完山市来。杨海民就让刘树宏打电话通知几个县的两大班子的一二把手赶到曲平县开会。他们匆匆吃过早饭，一行人去了曲平县。到了曲平县的时候，几个县的领导们已经到了。
在曲平县的小礼堂里，杨海民召开了完山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会上，人们主要提出了几个县的贫困问题。人们似乎一讲这个话题就来了劲头，各个县的一二把手都发了言，超过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会议还没散的意思。
杨海民看看表，笑道：“天塌地陷，也得吃饭啊。大家说了半天，我也说几句，咱们就开饭。我们今天的主要议题是讲如何解决贫困。对的，各个国家都有贫困。我国农村现有六千五百万贫困人口，年收入不足五百三十元。而我们完山市呢，还有四十三万贫困人口，年收入不足五百元。还有九万城镇居民处在月收入不到一百五十元的贫困状况。中央领导同志已经向世界宣布，中国要在本世纪初消除贫困。我们这次市委市政府搬迁，就是为了解决我们山区几个贫困县的问题。同志们，我们是上前线啊。我跟肖振龙老书记谈过。他告诉我，共产党是靠这些贫困山区的老乡们的支持才走进城市的。现在我们应该回去帮助他们走出贫困了。”
人们都看着杨海民，不知道他下面还会讲些什么。
杨海民说：“好，再讲如何解决贫困的问题，先说什么呢？先说这些手机吧。我看现在的头 头脑脑的几乎每人一部了。时髦啊。要我看，如果你按时上下班，该下基层下基层，怎么会找不到你哟。一个穷县，县委书记腰里总揣着个那东西，是工作需要，四大班子几十个人，人手一个，真有那个必要吗？我建议一下，全市要清理移动电话，要从领导干部做起，首先从我杨海民做起，我的秘书使用的移动电话先交出来，要想用，自己掏腰包嘛。市级五大班子都要率先垂范。是不是还可以做一下规定，凡破产、停产、半停产的企业，一律不准使用移动电话。一些向下边索要的移动电话，一律退给人家。我从邮电局了解了一个大概的数字，我们应该封存的手机，有一千六百多部。各县都欠人家电信局不少话费。这件事，事先有人向我提过意见，说是现在是信息时代，是科学时代，可是我记得老百姓有一句老话，叫做吃饭穿衣看家当。我们完山市现在还很穷，如果硬是要跟上时代，我们每个干部是不是都要发一辆汽车呢？”
杨海民看看大家，又说：“搬迁之前，市人大的肖杰同志跟我讲过一个数字，抗战的年月里，完山县十三万老百姓，供养了我们六万七千人的部队。同志们，不得了啊。现在呢？”
方与林苦笑着插了一句：“如果情况继续下去，到那时，老百姓怕是有那个力也无那个心了啊。”
杨海民说：“今天大家讲得很好。吃过饭散会。”
草草吃过中午饭，方与林问杨海民是不是休息一下，杨海民说往山里走一走，于是，他们就上了吉普车。几辆吉普车沿着山道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走了，后边跟着几个孩子背着筐跑。杨海民愣了愣。坐在他一旁的于登科笑道：“说起来让人好笑，这地方很少来汽车，孩子们以为这东西跑得这么快，能拉粪呢。这是跟在后边拣粪呢。”
几个人笑了。杨海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只感觉到心里像塞了一股乱乱糟糟的东西，堵得慌。他喊住司机停车。杨海民走下车来，他站在山道上，山风很强硬地吹过来。后边的车也停下来，人们围到杨海民的身边来了。
杨海民看看电力局长吕斌，苦笑道：“吕局长，我希望这个月底能通上电。”
吕局长想了想，点点头：“杨书记，我们力争吧。”
杨海民又回头看看跟在他身后的电视台长赵文强：“文强啊，能不能在今年建起电视发射塔啊？”
赵文强想了想：“我们会努力的。”
杨海民笑笑：“好吧，你们一个是力争，一个是努力，都是活话儿。我今天要的不是力争努力，我是要你们说一个死日子。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赵文强和吕斌相视无言。
杨海民摆摆手：“好了，我今天不强人所难，你们好好谋划谋划，明天给我一个准话。上车。”
杨海民上了方与林的车。
几辆车仍旧慢慢地在山道上行驶着。
杨海民长长吁出一口气：“老方啊，真是贫困山区啊。我过去也来过几次，还不感觉怎么样，现在想到就要一年四季住在这里了，真是感觉到这里的荒凉了。”
方与林看看他，苦笑了：“杨书记，听你这话，怕是你第一个会动摇的。”
杨海民眼睛一瞪：“我动摇？”
方与林目光移向车窗外，他看着远处的山峦，夕阳西下，山峦被涂抹得金光闪闪的。方与林打开车窗，山风缓缓地在野坡上吹着。一股野草的清香气味悠悠地飘进车来。
方与林沉沉地说：“现在，随市委市政府搬迁来的同志，人心还不是很稳。我们要在完山县站住，如果我们站不住，我们连回去的可能也已经没有了。这几天，我常常想起那个破釜沉舟的项羽。如果我们没有那个勇气，我们是做不好这次搬迁的事的。”
杨海民摇摇头：“与林，我们不能做项羽啊，我是宁可被人骂，也不能把一番事业搭进去的，你我共事多年，这一点你是明白的。”
方与林看看杨海民：“好吧，现在干部问题怎么解决，完山县只说是财政困难，我算过一笔账，完山县一共有四十七万人口，单单县长副县长县委书记副书记，还不包括人大政协两个班子，你猜猜有多少人？”
杨海民淡淡地说：“你不用考我，现在完山县正副县长十五个，再加两个县级调研员。县委正副书记十二个，加上五个县级调研员。再加上人大主任副主任，政协主席副主席，一共是十七个。总数你自己算吧。”
方与林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有想到杨海民对这些事会这样清楚。他沉默了一下，问道：“这件事应该怎么办呢？”
杨海民突然火了：“你让我怎么办？不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