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2期-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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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叔说:“忙好啊。俗话说,没有忙死的,只有闲死的。正是,我也想是快过年了,都想找过年钱,我的牛就被偷了。”
警察说:“你这老头,怎么这么多话?”
满叔说:“跟领导学的。我们选村长,看谁会说,我就把谁的碗里放颗黄豆,他就是村长了。选乡长,谁说得好听,我就把他名字后面打个勾,他就是乡长了。”
警察不想再同满叔废话,低头往办公室走,说:“你跟我来吧。”
满叔跟在警察后面,望着人家肥肥的屁股,忍不住笑了起来。
警察回头问:“你笑什么?”
满叔说:“不是我在笑。”
警察说:“那是谁在笑?这大院里,就你和我两个人。”
满叔又笑笑,说:“我是代表群众在笑。一看你,就知道你生活过得好,身子骨结实,小偷同你一比,老鹰和小鸡。群众就放心了。”
警察没好气:“谁是老鹰,谁是小鸡?”
满叔说:“警察同志,我不会说话。”
警察停下脚步,望着满叔:“你太会说话了。你这个人有些怪。你脑袋没毛病吧?”
满叔很不满的样子,说:“怎么回事?你们局里领导也这么说我。”
“我告诉过你了,那个人不是我们领导,是个门卫!”警察说着,继续往办公室走。
满叔紧跟在后面,说:“那是领导机关,见官大三级。你别看我没见识,你们的规矩,我懂!不就是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吗?我不是从北京来的,不代表中央;我只是自己家里丢了牛,我也不代表多数;可我是你们领导叫我来的,你就要下级服从上级。”
警察坐下,耐着性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满生。”
“哪个村的?”
“陈村。”
“多大了?”
“六十六岁。”
“性别,哦,你是男的。”
“警察同志非常正确,我是男的。”
警察说:“我被你快弄成神经病了。身份证带了吗?”
满叔摸摸口袋,说:“没带。”
警察放下作记录的笔,望着满叔:“报案,你得带身份证。我怎么证明你的合法身份?”
满叔说:“我是陈满生,你去陈村打听打听,老老少少都知道。”
警察说:“我忙得要死,还要去陈村打听!说说吧,怎么丢的?”
满叔说:“昨天夜里丢的。”
警察皱了眉头,说:“你要说说经过。”
满叔说:“昨天夜里,我堂客醒了,说听见响动,有人。我说是风。狗做死的叫,先头是我自己家的狗叫,接着全村的狗都叫了。乡下没有警察巡逻,我们靠养狗管治安。只要一条狗叫,全村的狗都叫。狗通人性,也知道搞治安联防。我堂客又尖起耳朵听,又说有人,我也听听,说是风。狗叫起来我们也弄不清是贼来了,还是有人过路。村里人通宵打麻将,三更半夜地回家,狗都会叫。”
警察笑了笑,又摇摇头。满叔不明白警察的意思,不知道该不该讲下去。
警察问:“怎么不讲了?”
满叔说:“今天大清早,我堂客起来煮早饭,看见牛栏空了。”
警察问:“几头牛?”
满叔说:“一头牛。可是,我这头牛,要抵上千头牛。”
警察笑得脸上的肉一滚一滚的,说:“是头金牛吧?”
满叔很认真地说:“警察同志真是神仙!我那牛比金牛更值钱。有牛黄啊!”
警察觉得有趣,笑着问:“老人家,你火眼金睛?看得见牛肚子里有牛黄?”
满叔说:“偷牛的要是知道牛肚子里有牛黄,便宜把牛卖了,他这辈子吃不尽的后悔药!担惊受怕地偷了牛,白白丢了财运!”
警察好像终于知道满叔脑子有问题了,不想再费事,敷衍道:“好吧,情况我知道了,我们会尽快派人调查。”
警察说着就起了身,慢悠悠地走到外面的坪里。那里放了张躺椅。太阳很好。警察嘎地坐下来,躺椅难受地响了几声。警察拿张报纸盖在脸上,免得太阳刺眼睛。
满叔躬着腰,朝太阳下照得发亮的报纸点头不止:“谢谢警察同志!”
警察像从梦中惊醒,突然拿掉报纸,眯眼望满叔,说:“不要谢,这是我们的工作。这样吧,你先交八百块钱吧。”
满叔惊问:“交钱?”
警察说:“是,交钱。”
满叔问:“什么钱?”
警察笑笑:“人民币,不是美元。”
满叔说:“我知道是人民币。”
警察说:“知道?那就交吧。”
满叔说:“我丢了牛,怎么还要我出钱呢?”
警察说:“你是没报过案吧?办案是我们的事,办案费是你们的事。”
满叔说:“我哪有钱出?又不是八块,是八百块。”警察说:“我已经很照顾你了。我们收费是按案值多少收的,如果把牛黄算在内,你就得交八千、八万了。”
满叔说:“那你还是把牛黄算上吧。我们打个赌,我愿赌服输。这八百块钱我不出了,要是找到了牛,牛黄全归你。”
警察问:“又是赌!你们村里人是不是很爱赌?”
满叔说:“我没有讲村里人赌,他们打牌。”
警察说:“是的,打牌。说说看,你们村里打牌多在哪几户人家?”
满叔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警察说:“你怕说是吗?你不知道,国家早明文规定了,打牌,包括扑克、打麻将,属于体育活动,要大力提倡!你看看,我们派出所就我一个人值班,他们都搞体育活动去了。上头要评群众性体育活动先进户,你不要拦人家的好事哦!说说吧。”
“大礼家、陈萌家、有福家、伍珍家、陈麻子家、陈云生家……”满叔扳着手指,一户一户说了,生怕漏了一户。
警察点点头,很满意,说:“这次评选活动上头很重视,是件严肃的政治任务。我们派出所是评委单位之一,负责初步摸底。你要保密,回到村里,千万不要同别人说起这事哦!”
满叔说:“警察同志放心,我受党的教育几十年,人老心红,政治过硬,不会乱说的。那钱,我就不交了?”
警察说:“钱还是要交。你还不明白,你只是垫付。等案子破了,这钱得小偷出。”
满叔摇摇头说:“谁有本事让小偷出钱?小偷出钱,菩萨出血!”
警察正色道:“你得相信人民警察。”
满叔说:“万一破不了案呢?”
警察又道:“你得相信人民警察。”
“相信人民警察我也没钱出!”满叔说完就往外走。
警察追出来,说:“陈满生,你怎么回事?”
满叔说:“我不报案了!”
警察说:“不报了?你已经报了。”
满叔说:“牛我不要了。牛黄我都舍得了,还舍不得牛!”
警察说:“你不要了,也由不得你。小偷不光是偷了你家的牛,他还触犯了国家法律。我们得维护法律尊严。你想让我玩忽职守?”
满叔说:“我不管你们玩什么,我没钱。”
回家的路上,满叔老想着警察的胖屁股,心里就没气了。慢慢的他脸上就有了笑容。他想,就算把偷牛的贼摆在那警察面前,他也抓不住人家。胖成那样,说话都气喘,还能抓贼?一年不吃几头牛,也胖不成那样。真难为他了。
进了屋,翠娘正收拾家务,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见了满叔,问:“报案了?牛呢?”
满叔说:“你放心,我同警察说好了,要是找到了牛,牛归我,牛黄归他。”
翠娘故意说道:“你真大方,牛黄白白地送人了。”
满叔说:“堂客,你的觉悟就是低!哪是送人?送给国家!你一点不关心国家大事,就像往年林彪,是个不读书不看报的大党阀、大军阀!林彪要是活到现在,还要加上条不看新闻联播。你也不看新闻联播。国家有困难,三峡建设、南水北调、西部开发,都得花钱哪!警察哪会贪污我的牛黄?”
翠娘被弄得云里雾里了,不再理满叔,只顾自己骂骂咧咧了。翠娘骂起话来,很有创意,就跟讲故事似的,塑造了各种小偷形象,还为人家安排了很多悲惨的结局。
当天晚上,村里的狗叫得特别厉害。反正牛已丢了,满叔跟翠娘没谁在意。
清早醒来,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满叔出门看看,见很多人站在坪里说话。原来昨夜派出所到村里抓赌,当场搜走了几万块钱。满叔的侄儿祥坨也被抓了,光他身上就搜出一千多块。
阳春说:“这个祥坨,平日尽装穷,昨夜他身上的钱最多!好了,都交给警察叔叔发奖金了。今年派出所的又过热闹年了。”
满叔问:“他人呢?”
“抓到派出所去了!要钱去赎。我哪有钱?”祥坨媳妇银花蹲在旁边哭。
翠娘骂道:“一个女人,管不好男人,算什么女人!”
银花抢白:“你那侄子,哪个管得了!”
突然,满叔像是火烫了背,哎哟一声,歪着嘴巴往屋里跑。回头喊道:“堂客,你进来。”
满叔问:“派出所的到哪几家抓赌?”
“大礼家、陈萌家、有福家、伍珍家、陈麻子家、陈云生家……”翠娘一五一十说给满叔听。
满叔嘴巴张得像蛤蟆,过了老半天,骂道:“我捅他娘!”
翠娘感觉半天上一雷,问:“你骂谁?”
满叔说:“谁是胖子我骂谁!”
翠娘说:“你神经病!胖子惹你了撩你了?世界上胖子千千万,你捅得过来吗?”
满叔说:“胖子浪费布,胖子走路烂地方,胖子喝水喝得多,胖子连空气都要多咽几口!”
翠娘说:“陈满生,你越老越不像话了。”
满叔忽然跌坐在椅子里,说:“堂客,祥坨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前些天他不是问我们借钱吗?”
翠娘怔住了,说:“你怕是祥坨……”
满叔摇摇手,说:“错不了,肯定是这畜生偷的牛!他问你借钱,你不肯借,他说了什么鬼话?”
翠娘说:“他说没钱过年,只有去偷。我怕他是讲气话,哪知道他真的偷,从自己叔叔家开张!”
满叔说:“快去问问银花。”
翠娘出门没多久,回来说:“银花去她娘家借钱赎人去了。年头年尾的,人不能在班房里过年。”
天黑了,听得银花高声嚷嚷:“雷打的,火烧的,不是我娘家出钱,你就在班房过年!”
一听,知道祥坨赎回来了。满叔同翠娘过去喊门:“祥坨,你开门!”
银花开了门,还在嚷:“幸得托了人,八百块出来了。要罚三千!”
祥坨坐在角落里,不敢望人。
满叔坐下来,说:“祥坨,你自己承认就算了。”
祥坨抬起头:“承认什么?”
翠娘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满叔说:“你自己承认了,叔侄一场,算了。不承认呢?莫怪叔叔不认人。只要到了派出所,警察叔叔有办法让你承认!”
祥坨扑通跪在满叔跟前,痛哭流涕:“叔叔,我不是人,你打死我吧!我也不想做人了。我想先把你牛卖掉打牌,赢了钱再买头牛还你。哪晓得我这么倒霉呀!人家天天赌没有事,我头回赌,就被抓了。”
满叔重重地扇了祥坨几耳光,骂道:“你这个畜生!”
“哎呀,是你偷了叔叔的牛?我怎么风都没闻到?”银花在旁哭道,“满叔,你打死他都要得,就是不能让他去坐牢!他才从班房出来!”
祥坨道:“快过年了,我屋里一两肉都没有。问满叔你借,你一句话,就是没有。”
满叔气愤道:“我不借钱给你,你就要偷我牛?”银花说:“满叔,他不是人,你打他吧。”
满叔骂道:“你若是我亲养的儿子,我要喝你的血!”
祥坨哭道:“我爹早死了,叔就是我的爹。你就打死我算了。”
翠娘骂道:“你从小就不学好,从我家盐水坛里酸萝卜偷起,如今开始偷牛了!小时候当你不懂事,如今你是养儿做爹的人了还不懂事?”
老两口回到家里,满叔叹息半晌,说:“堂客,散财免灾吧,不能再让警察查了。真让祥坨坐了牢,他媳妇、孩子还不是我们照顾?毕竟是自己亲骨肉啊!”
翠娘骂道:“冤家,哪有这样不孝的侄子!”
可是过了几天,派出所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带走了祥坨。满叔慌了,忙求村长帮忙,全村人联名,要保祥坨出来。
银花站在满叔门前大骂:“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我祥坨不是你的亲儿子,也是你的亲侄子,自小跟着你长大,你就舍得把他送到班房里去!”
翠娘回道:“你讲不讲理?你满叔老早就跑派出所去了。他挨户求人做保山,要把祥坨保出来。你男人抓进去了,怪谁?怪我?怪你满叔?”
银花道:“谁知道是祥坨偷了牛?当面说得好,背后害人!你们不告谁会告?又没偷别人家牛,管别人什么事?”
派出所值班的又是那位胖警察,他看了看村民联名信,笑道:“你以为是旧社会?写个联名信,就能改变法律?”
满叔说:“祥坨是我自己侄子。”
警察说:“侄子偷叔叔的牛,也是盗窃。”
满叔说:“祥坨他爹死得早,我带大的。他从小就老实,胆小怕事。”
警察说:“搭帮他胆子小,胆子大些,要抢银行了。”
满叔说:“放了他吧,他家孩子还小。”
警察说:“你说放了就放了?孩子小偷牛就要放,没有孩子的就可以杀人了?”
满叔说:“牛我不要了,就当我送给他的。”
警察笑笑,说:“牛黄你还要不要呢?”
满叔说:“你问问他,牛卖到哪里去了。你去访访,访到了,牛黄归你。”
警察说:“牛黄你还是自己拿着吧。你得把办案经费交了。”
满叔说:“我没钱,除非找到牛黄。警察,你把人放了。”
警察说:“你是怎么回事?我们好不容易破了案,你口口声声要我放人。早知如此,当初你就不要报案呀!”
满叔说:“我真的后悔报了案。”
警察说:“你看你看,你的法律意识就是淡薄!”满叔说:“你的法律,我弄不懂。”
警察说:“我替你挽回了损失,你没有半句感谢的话,还气冲冲地朝我来!”
满叔问:“你哪里挽回我损失了?退了我的牛,还是赔了我的钱?”
警察说:“案子还没有最后审结。牛钱、办案经费都问你侄子要。”
满叔问:“那我祥坨,你们要怎么办他?”
警察说:“怎么办?法办!坐牢是肯定的,只看几年!”
满叔脸吓得铁青:“还要坐牢?你估计几年?”
警察说:“当然坐牢!几年不是我说了算,得法院判,依法办事!你没带钱,我会上你家里去的。反正我们还要去你家里调查取证。我们办案,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
胖警察上门来了。
满叔说:“牛我不要了,牛黄我也不要了,人你们抓走了,还来干什么?”
警察说:“牛你可以不要,国家法律我们还得要。”
警察往满叔家屋前屋后转了圈,做了些笔记,然后坐了下来。翠娘倒了茶来,小心放在警察面前,马上躲进屋子里去了。
警察打量一下缺了口的茶杯,没有喝茶,只道:“我已现场勘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