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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唐:日落九世纪-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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酝贰!   
    吉甫在这一点上又显出了原来的弱点,没有表示反对。照理,他是应该坚决阻止皇上重用承璀这种以逢迎为事的宦官的。吉甫以沉默代替了耿直的规谏,这是他有生之年的又一次错误。    
    然而吉甫没有停止他的实干,在上一年,他已经把费尽心血所撰就、代表着他对于政治总体策略的三部书《元和郡县图志》、《六代略》、《十道州郡图》进呈皇上。到了今年,他进而把目标转向了淮西,因为吴少阳在九月份也死去了,其子吴元济又擅请袭位并且不听朝命,无论如何到了下手的时候了。    
    吉甫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准备进攻,甚至打算亲自赴蔡州劝说吴元济归朝,如其不听,则转而说动其将领倒戈。吉甫的气魄决定了他有不怕冒险、百折无回的决心。    
    悲哀的是天妒英才,还未等到着手他的大胆计划,十月三日,一代重臣,金紫光禄大夫、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集贤大学士、监修国史、上柱国、赵国公李吉甫突患急症不治身亡,年五十七岁。宪宗伤悼不已,厚抚之外,追赠司空之衔。    
    吉甫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自己计划的实现,但他却可以死而无憾,因为他最亲密的朋友武元衡继承了他的遗志,同样地为削平淮西而不遗余力。这年冬天,朝廷以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督诸道兵讨伐吴元济,第二年元和十年(公元815年)正月,朝廷正式对吴元济宣战。尽管战事进行了几个月后并不顺利,也没有取得什么成效,成德、淄青二镇为了切身利害又转而勾结淮西,朝中还有人主张罢兵,但是朝廷仍然没有丧失主动,在武元衡的主持下,到了五月底,中央军队逐渐开始对敌方形成了压力。    
    天下事相辅相成,此长彼消,现在轮到那些藩镇犯错误了。    

五    
    这几个月来战局的实际情形很微妙。    
    淮西吴元济深知自己是这场战事的惟一目标,根本无法逃避。于是义无反顾,一门心思地顽强抵抗。二月,在磁丘击败由严绶统率的主力部队,推进了五十余里,占据了唐州,同时又打败了寿州团练使令孤通的一支军队。开始的一个时期里叛军声势颇著,而朝廷方面却似无成效,只有忠武节度使李光颜取得了几次战役的胜利。    
    到了五月份,勇而有谋的李光颜在一个叫“时曲”的小地方成功地击溃了淮西军,终于得以给叛军形成了压力。吴元济眼见单靠自己一方孤镇难以抵挡,便求救于成德和淄青。    
    王承宗和李师道与淮西在对抗朝廷这一利害上是相同的,他们知道假如淮西一旦失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但他们却暂时还不能公开与其站到一起以致引火烧身,只是数度上表请求赦免吴元济。这种情形下,自然不可能得到皇上的回应,在日益严峻的态势面前,二人暗地里都是心怀鬼胎。    
    淄青的李师道颇似他的祖父李正己,为人极其狡诈。一直都有人传言他好养死士,手下聚集着无数的亡命之徒。不过,大家都没有充足的证据。    
    四月初,李师道派出了一支二千人的队伍开赴到淮西的正前方,声言是帮助朝廷以讨元济,但根本不见这支部队有所动作。    
    紧接着,朝廷得到报告,河阴转运院这一重要的供应站在四月十日这一天被几十个身份不明的盗贼偷袭,杀伤十余人,烧毁钱帛三十余万缗、匹,粮食三万余斛,损失惨重。有迹象表明,这显然不像是普通的盗贼所为。    
    五月下旬,王承宗派了一位亲兵将领尹少卿人京奏事。这一天,尹氏来到了中书门下求见武元衡,直言不讳地为吴元济游说,并代表王承宗请求武相奏请圣上罢兵,被武元衡轰了出去。    
    五月底,王承宗上了一表,对武元衡极尽诋毁。    
    很明显,战局在明、暗两条战线上进行着,而暗的战线无疑更为惊心动魄,到目前为止的一切还只能算是开始。    
    六月初三这一天,天还未亮,宰相武元衡像往常一样,从自己位于靖安坊的宅第中出来,跨上座骑,赶往大明宫上朝。他身边只带了几位侍从。    
    一行人刚刚走出靖安坊的东门,突然,从暗处跳出几个蒙面大汉,拦在路上用箭向他们射击,还未等元衡反应过来,随从已被击散,蒙面人把他从马上拽下杀死,并割下了他的头颅,呼哨而去。    
    同一时间,另一位主战派人士御史中丞裴度也在上朝的路上遭到袭击,蒙面贼从裴度必经之路通化坊东门突然杀到,裴度中刀落马,贼人正欲割其首级,裴度的家仆王义奋不顾身,扑到主人的身上以自己的肉躯遮挡乱刀,蒙面人以刀挥击王义,王义抱住一个贼人大喊,贼人惊慌,挥刀割断了王义的一条胳膊。裴度乘机负痛全力滚进路旁的水沟中,天暗沟深,众贼搜寻不得,遂逃奔而去。    
    裴度得以幸免全赖他戴了一顶扬州毡帽,贼人挥刀中帽,厚厚的毡帽卸去了大部分力道,才使他大难不死。    
    事件发生后,长安举城震骇,皇上龙颜大惊,紧急下令:凡宰相出入,皆须有金吾骑士护卫,全体护卫务必箭上弦、刀出鞘,严加防备。同时全城戒严,全力搜捕。    
    第二天,掌管京城巡警的左右金吾卫府、长安地方当局京兆府以及所属京畿二县县衙门同时接到飞刀留柬,上书八大字:“毋急捕我,我先杀汝。”观者无不失色,一时长安城中人人自危,朝士未晓不敢出门,有时皇上御殿很久,上朝大臣还没有到齐。大家都很清楚,这一阴谋不出于王承宗,即出于李师道。    
    看来这一恐怖行动似乎达到了目的。朝中两位主要的强硬派一死一伤,朝野上下一片肃杀之气。但是,事态的发展却证明那些藩镇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犯了一个自掘坟墓的错误。    
    在任何时候,恐怖行动总是会有正反两种结果:一方面是能震慑人心,另一方面却也能使人由哀生怒,同仇敌忾。    
    白居易不顾自己已调任太子东宫、任职太子左赞善大夫的身份,上疏力请搜捕刺杀武相之贼以雪国耻。这是需要一定勇气的。因为他此时的身份是“宫官”,照理是不应在谏官之先议论是非的。但白居易在愤怒之下已顾不得许多了。    
    兵部侍郎许孟容更是对皇上大哭:“自古以来从没有宰相横尸路旁而让凶手逍遥法外的,这简直是朝廷的奇耻大辱!”许孟容同样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他又到中书省中建议到:“请诸位立即奏请皇上以裴中丞为相,大索贼党,察明奸由。”说话时,挥泪不已。    
    天子亦忍无可忍,下令大索京城。他对众臣道:“有人竟奏请朕罢裴度官以安二镇之心,真是岂有此理!若罢裴度,岂非奸谋得成,朝廷纲纪何在?!吾用裴度一人,足破二贼。”皇上下诏:在裴度养伤期间,以金吾精兵进驻其宅第保护,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裴度在家足足躺了近二十天方才痊愈,二十五日,被委以宰相。同时为相的是去年十二月任命的韦贯之和张弘靖。裴度的入相是极其偶然的,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藩镇的阴谋把他推向了相位,单从这个事实就可看出,恐怖活动的制造者是大大的失策了。    
    事情当然不能说就此一帆风顺,相反,裴度迎来的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艰难时期。首先是刺杀武相的案件有了眉目,有人举报成德驻京机构“成德进奏院”的兵士张晏等数人行迹可疑,神策军立即将其收捕,数人竟然供认不讳。尽管负责审讯的监察御史陈中师觉得可疑,但皇上正在气头上,联想起早先王承宗曾上表谩骂武元衡,想当然地认为刺杀事件一定是那个可恨的王承宗所为,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将张晏等共十四人斩首。半年后的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正月,正式下诏攻讨王承宗,不明智地陷入了两线作战。    
    其次是前线作战不利。在头两年里,各路军统帅先是曾经逼王叔文下台的山南东道节度使严绶,此人就知道交结宦官,是个典型的无能之辈。后来是宣武节度使韩弘出任主帅,却又暗怀私心,拥兵自重,不愿迅速平定淮西,以便自己大捞一把。在这两人的指挥下,朝廷在将近十八个月的时间里没有取得任何重大进展。    
    再就是皇上的老毛病不改,一直坚持宦官监军。天子的这种患得患失心态可以理解,但却绝对是个最大的祸根。宦官与前线主将本就不是同一种人,矛盾是与生俱来而不可调和的,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又能打胜仗?    
    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六月十日,右羽林大将军兼唐、随、邓州节度使高霞寓在铁城被淮西兵打得全军覆没,仅只身逃出。此次失利没能被前线众将遮盖,传到了长安。消息一到,举朝震愕。韦贯之和新任宰相李逢吉入殿奏报此事时,劝说皇上罢兵。    
    宪宗在这个关键时刻表现出了天子的大度和百折不回的信念。    
    “胜负乃兵家常事,现在应该讨论的只是用兵方略,比如将帅不胜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等。岂可因一将失利,遽议罢兵!”皇上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裴度庆幸皇上主意坚决之余,却也忧心忡忡。    
    到了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对淮西的战役已经进行了将近四年,朝廷前后参加会战的兵马共九万人,然而却久攻不下,仓禀耗空,民多无食,局面已相当艰难;另一方面,讨伐王承宗共有九道兵计十万余人,战线回环数千里,既无统帅,又相去遥远,供应线过长,已到了战不下去的地步,不得不在五月份撤罢河北行营。    
    帝国到了一个严峻的十字路口。此刻若是立即息兵罢战,并不是不能够做到,但这样一来,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帝国又将恢复到几十年前的老路上去,这个结果没有人会同意;但如果继续征战,就必须速战速决,一举克复最弱小的淮西,然后借以稍作喘息,再集中优势解决成德和淄青。这已经是摆在帝国面前刻不容缓的任务,可如何完成这一重责呢?    
    皇上对宰相提出了这个严峻的问题。    
    李逢吉长叹:“师老财竭,势难奏功。还是下决心罢兵休战吧!”    
    裴度沉吟不语。在皇上的催问下,他用低缓而坚决地声调所答非所问地说:“微臣请求去前线督战。”    
    天子大喜,急切地问:“贤卿真有此意?”    
    裴度道:“臣与此贼不共戴天!臣反复玩味吴元济的上表,觉得贼兵已经十分窘迫,只是因为我前线诸将不齐心、不尽力才不得取胜。臣赴行营督战,将领必担心臣此举是前来抢功,势必奋勇争先而破敌。”    
    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八月初三,裴度在通化门拜别了天子,带着天子和满朝文武的殷切希望,怀着一腔忠诚和必胜的信心,走向了淮西战场。帝国的历史应该为这个不寻常的日子额手加庆。    
    裴度在出京前,采取了一个重要行动:奏请皇上罢免与李逢吉一样不赞成继续征讨的翰林学士令狐楚。皇上在这时对裴度寄予厚望,当然予以同意,不仅将令狐楚削职,并同时还罢免了李逢吉的相权。裴度首先在朝局中取得了胜利,消除了后顾之忧;又在路上成功地躲过了吴元济骑兵的袭击。一到前方,立即奏停了各路兵马中监军的权力,使得各将重新掌握了军权。形势顿时有了改观。    
    在裴度的筹划下,最后由杰出的军事将领李愬实现了划时代的胜利。    
    李愬是当年一代元勋李晟的儿子,以父荫起家,有筹略,善骑射,去年七月高霞寓战败后,朝廷任命袁滋为帅,亦无成效。在这个时候,李愬上表自荐,愿于阵前立功,经宰相李逢吉推举,出任随、唐、邓节度使,负责对淮西的正面进攻。开始,敌军因为屡败高、袁,并不把李愬放在眼里,对他的防备甚为松懈,李愬看到了这一良机,表请增兵,朝廷从河中等镇拨出了两千骑兵归其指挥,从而使得攻击力大大加强。李愬继承了其父卓越的领兵才能,推诚待士,以德服人,他的部队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就成为会战各部中战斗力最强的之一。    
    李愬的成功在于他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和精确的判断。通过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上半年一系列战役的具体实践,根据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李愬制定了一个以穿插、游击为主要方式,以敌人薄弱环节为主要打击目标的战略方针,这个方针的核心内容就是:出其不意深入腹地,对吴元济进行偷袭。    
    五月,李愬先后俘获了淮西的两位将领吴秀琳、李祐,厚待以礼,由此对敌占区里的险易远近虚实得到进一步的了解,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到了八月,敌情更为明朗,降将李祐此时立了一大功,他根据自己的分析,对李愬道:    
    “就目前情况来看,淮西精锐全在洄曲一地,再加上四面受力。边境尤须布以重兵,因而蔡州守备定是老弱之辈,我军可以乘虚直抵蔡州,必擒吴元济!”    
    李愬听罢当即决定,绕过敌军主力,直取蔡州!十月初八,派掌书记郑澥秘密前往郾城,向主帅裴度报告这一计划。    
    裴度拍案称绝:“兵非出奇不胜,此计绝妙!”当下就予以批准。    
    十月十五日一个漫天风雪之夜,李愬突然行动,以三千人为突前,三千人为中军、三千人为殿后往东疾行,一切在极度秘密的情况下进行,除了李愬本人和少数几位将领外,其他所有人都不知所之。经过一夜一百三十里艰难的急行军,于第二天凌晨三时左右抵达蔡州城下。    
    三十多年了!在三十多年漫长的岁月里,从来就没有外来的军队到过蔡州这座淮西镇的老巢。当李祐率先攀上城头时,朝廷三十年的耻辱、三十年的无可奈何都在这一刹那间烟消云散了,尚在睡梦中的吴元济终于成为一个彻底的被征服者。这是李愬的胜利,也是裴度的胜利,更是天子和整个帝国的胜利。    
    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十月十七日,吴元济投降。淮西克复。    
    
六    
    山陬海澨,同声欢庆。    
    待罪荒州的刘禹锡、柳宗元也不例外。前后算来,他们已经度过了十二年的贬谪生涯,尽管他们在武元衡被刺后囿于个人恩怨,多少流露出一些幸灾乐祸的情绪,但两人对天子和国家的忠诚依然与当年一样,丝毫未变。当本年的十一月份吴元济在长安人头落地时,刘禹锡写了《平蔡州三首》、柳宗元写了《平淮夷雅》来歌咏这个胜利,是的人公认的颂歌代表作。    
    裴度的行军司马是韩愈,他也是帝国文坛上响当当的人物,早在贞元年代,他就与刘、柳等人一起开创了一种崭新的文风而名噪一时。不过,韩愈与刘、柳政见不同,学问上分歧也很大,但这不影响他在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同样显示出他的大手笔,为天子纪功,为千秋万世立法式。    
    韩愈花费了近一个月时间撰就了《平淮西碑》一文,进献天子。宪宗赞赏之余,即命刻石于蔡州紫极宫。勒石立碑,动流亿年,固不可不慎重,韩愈并没有忘记这一点。所以他历时旬月,耗尽心血,才得以完成。然而就是这样,由他这位可称海内第一碑文大家所撰文的“平淮西碑”,却仅仅在蔡州矗立了两年不到,就又被天子下令磨去了。韩愈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是如此的小心谨慎,还是犯了一个大错。    
    但谁都不可能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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