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日落九世纪-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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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副长官——兵部侍郎虽然掌握兵部的实权,但兵部本身却并没有军权。不过,刘忠翼可是皇上身边的人,无疑在这种
事情上有着极大的方便。一天晚上,有人看见黎幹悄悄地乘车溜进了忠翼的府第,夜深方回。
德宗接到报告后立即采取行动,一查罪名果然成立,于是两人皆被流贬。皇上这下子想到禁卫军的重要性了,安史
之乱后,禁军甚至已成为唐室中央军队的主力,先后成立十军,即左右羽林、龙武、神武、神策、神威,号北衙十军。
所谓“北衙军”就是皇帝的近军,而其中尤以神策军最强,在朝廷政治中是举足轻重的力量。回忆起肃宗、代宗时期的
大宦官如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等先后典掌,均生骄横的故事,德宗真是不寒而栗。目前神策军也由宦官王驾鹤掌领,
权倾中外,假如一旦图谋不轨,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德宗在大明宫中苦苦思索了一天。中央必须直接掌握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以对付日益骄横的地方藩镇和突发事变,
这是毫无疑问的。然而,一支强大的武装处在天子脚下,若任用不得其人,结果就可能更糟。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德宗望着小太监默默地点燃蜡烛的身影,忽然心光一亮,他想到了数日前曾召见密语的司
农卿白秀珪。
这天深夜,白秀珪秘密地进入宫中,与皇上长谈了一夜。清晨,德宗还是依依不舍:“贤卿忠心耿耿,人神共鉴,
朕就赐你名为‘志贞’如何?”
白秀珪肃衣俯地:“臣誓死效忠陛下!”
事情似乎已经定下,但皇上还是疑虑重重,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非同寻常,每个细节都必须小心谨慎。于是,德宗
第二天又在延英殿单独召见了宰相崔祐甫,定下了最后的行动计划。
六月二十六日,神策都知兵马使、右领军大将军王驾鹤接到通知:宰相崔祐甫召见。祐甫当时是首席宰相,有权处
理政府百官的日常事务,驾鹤不敢怠慢,立即赶到了设在大明宫月华门外中书省中的政事堂。
双方一见面,少不了一番寒暄客套。驾鹤一心以为有什么急事,落座后,便等着祐甫发话。但祐甫却不紧不慢地谈
起一些琐事,有时还请驾鹤发表看法。崔祐甫一向不苟言笑,驾鹤对他也一直颇为敬畏,此刻更是小心应付。不知不觉
中时间过去好久,可宰相还没有结束的意思,驾鹤不知祐甫葫芦中卖的什么药,心中狐疑,但又不便开口询问。
就在这时,被赐了御名的白志贞已在数名中官的陪同下,急赴神策军军营走马上任,取代了驾鹤的职位。等到驾鹤
回来时被告知,他此刻的职衔已经不是在任十数年的神策首领,而变成了皇家园林的总管——东都园苑使——一个名副
其实的闲职了。就常理来说,在和平的局势下,这一带有诡秘色彩的做法多少有失天子的风范,皇上的疑心病从开始就
显得有些过分,不过,这一果断的举动大大地鼓舞了朝臣们的信心,更使得朝廷上下耳目一新,大家似乎都有这样一种
感觉:新时代即将开始了。
这段时间中,朝臣们也常常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前一年的十、十一月之间朝廷对安史余孽最后会战的情景来,当时封
雍王的德宗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会同各军攻打史朝义的最后据点东都洛阳,一举平定两河,成绩是何等显著!眼下新君
即位,更是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虽然这些尚还不能算作是新一代天子的不凡之处,不过至少可以说明当今皇上倒也并
非是庸懦之辈。国中士庶大受鼓舞是可以理解的,但却是高兴得太早了。
其中自有原因。
警报:帝国的财政
五月的早晨还是颇有寒意。五鼓时分,尚书右仆射刘晏正骑马奔向城东北的大明宫。
这一天照例是举行常朝的日子,本朝朝参制度规定,单日御朝,双日休朝,称为正御朝参,又称常朝,皇帝要在宣
政殿或含元殿朝见群臣。
刘晏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尽管他在七岁时就有“神童”的美誉,小小年纪即被授为秘书省正字,算得上是少年得志
了,但更多时候他还是习惯于把敏锐的才智表现在行动而不是口才上。刘晏的突出成就是在理财方面,十几年来,仕途
虽然两起两落,但他仍然不改初衷,兢兢业业地为国家的经济奔走效劳。上到天子,下至士庶,对这一点都不得不承认。
尚书右仆射也是个有名的慢性子,在旁人看来,有时还甚至迂腐得难以理解。仆从们对此倒是太有体会了,早上起
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可仆射却还在不紧不慢地裹头,手下人看不下去,教给他正确方法,可仆射不为所动,继续慢腾
腾地操作。这不,眼见五鼓已过,早朝将近,现在只好加紧赶路了。但刘晏忽然勒住了马头:“且慢!”
随从们朝着他的眼色望去,这里正好是东市的边缘地带,路旁有人在卖蒸胡饼。炊烟袅袅,热气腾腾。
“去买几只来!”尚书仆射饶有兴趣。
“四郎,眼下是去上朝——”
“无妨,”刘晏摆摆宽大的衣袖,“喏,袖中自有天地。”
等刘晏用袖子包着好多蒸胡饼赶到建福门时,朝中的文武大臣们已经在那里鱼贯排列,等候皇上临朝了。不少人在
互相议论着:
“此次一举剪除黎幹、刘元翼逆党,足见今上图治之志,真是大快人心。”
“此话有理。不过皇上以士人白志贞代王驾鹤领神策,更见明君本色,足令朝野为之同心,河北为之胆寒也。”
刘晏似罔若无闻,从袖中掏出蒸胡饼,自顾大啖起来。同列侧目一看,不禁好笑:“仆射真是雅兴,含元殿下,入
阁之前,大啖胡饼!但不知其味如何?”
刘晏不知话里调侃之意,忙不迭地道:“美不可言!美不可言!”
就在这时,但见一旁闪出司礼太监,大声唱道:“圣上驾到——
众臣按班就列。刘晏也赶紧停止了口福之享,站到了队列中。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就在这时,他的命运又发生了重
大的变化。德宗这一天宣布:鉴于掌领天下财赋之一的重臣韩滉过于掊克,调任太常卿,而由刘晏一人独领度支、盐铁、
转运、青苗诸使,全面主持财政。
尽管乐观情绪遍布朝中,但人人心里也都很清楚,公元779 年实际上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年代。当新帝德宗踌躇满志
地踏上皇帝的宝座时,国家所面临的却无疑是一个近于灾难性的局面:帝国的河北、山东已形成了藩镇割据的势态,剑
南、山南、河南、淮南、岭南数道甚至京畿地内,拥兵大将时时兵变;边疆在吐蕃、回纥的进逼下丧失了河西走廊、西
藏及新疆地区,只有少量孤镇在苦苦支撑;庞大的军费开支使国用日竭,南方数道半壁江山的收入维持着朝廷的财政;
朝中派系的斗争,也渐有抬头的趋势。可谓是内外交困。形势严峻。
在所有的危机中,帝国的财政是最糟糕的。
当年的先帝代宗就无可奈何。大历四年、九年先后两次下诏,大意都是说:连年的战争兵革之后,天下凋瘠,军国
空耗,因而要减轻供费,率行节俭,务劝农桑。但效果却不甚理想,原因亦不外乎战事方殷,国家的消耗实在太大。
幸好肃、代之际,帝国出现了一位天才,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他所作的努力和创下的优良范例拯救了大唐的生命。
这个人就是刘晏。
时间必须追溯到十几年前。
肃宗时因为平定安史之乱的战事剧烈,兵革之际,中外艰食,财政极度困难,因而先后起用第五琦、元载、刘晏等
人掌理调整财政。三人在理财上的方法各有不同,而成绩亦参差不等,比较起来,刘晏最著,元载最差。
第五琦是最早着眼于南方的人,早在玄宗时就曾建议大力调用江南财赋以应军需,并且身体力行,创办甚多。他又
创立榷盐法,即由政府专卖盐业,居相时还严格实行除租调外不得对百姓横征赋税的政策,有很隆的声誉,在许多方面
对刘晏有所启发。但第五氏于乾元二年(公元759 年)实行的币制改革却导致了失败,身遭贬斥。后虽被起用,但创意
不多。
继之而起的是元载,此人是决定刘晏命运的人物。就理财而言,元载实在是不足称道,他所采取的做法近似于不负
责任。在任职江淮转运使这一重要职务期间,负责征括违负拖欠及逋逃民户的应纳租调,所作所为几乎就是明抢。不过,
这倒并非是因为他低能,而是因为他的着眼点本不在此。元载出身寒微,因为熟悉道家之学而被擢升,他后来的经历证
明他的特长原在于政治上的长袖善舞。在有野心的元载看来,兼任转运使这一与钱谷打交道的官职杂务繁重,既不利于
他的清誉,又影响在仕途上的进一步钻营,显然得不偿失。于是乎不久便推荐平时相处颇好的刘晏代己出任此职,刘晏
从此正式走进了帝国政治的前台。这时是代宗宝应元年(公元762 年)的六月。
转运使的任务是负责粮食、财赋的转运。
刘晏一上任,就立即赶到江淮地区考察。
马上的奔波足令人心神劳倦,然而刘晏似乎总是精神奕奕。这一天终于接近了淮河岸边的一所漕站,一行数人望着
静静的淮水,都带住了马辔。那些扈从们更是吁出一口长气,心想这下可以轻松一下了。但回头一看,只见转运使却拿
着马鞭拈掐着什么,手下人知道,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以前在京时,每次入朝,这位大人总是一边算账,一边策马赶路。
不过现在正在野外,并无公务等待处理。
“大人,前面但见一派河水而已,难道还有什么可以估算的?”
“你等哪里知道,”刘晏哈哈一笑,用鞭鞘指着不远处的淮水:“你等可看出河中流的是什么?”
“……”侍从们茫然。
刘晏收回笑容,深深地凝视着宛如白练一般的流水,自言自语地说:“泉货滚滚,泉货滚滚啊!”
说罢,一挥手:“走!到漕站去。”
这所转运站照理也算是淮水一线较大的一所了,不过看上去却不怎么繁忙。几艘从上游下来的空船正停在码头补充
给养。一眼望去,上面的船工和几个官员模样的押运人员几乎都是白发苍苍,似乎是些精力不济的老者。刘晏不禁皱了
皱眉头。
“去。”刘晏吩咐道,“传那些人上来。”
一名随从立即跑到码头边喊到:“你们那些人下来,大人要问话!”
有人在船上应道:“喂,哪位大人?”
“哪位?!大胆奴才,江淮转运使!”
“莫非就是户部侍郎刘晏?”
“正是!”
这下立即有一位官员跑下船来,跪下给刘晏见礼:“不知大人驾到,多有不敬,尚望大人恕罪。”
刘晏瞧着这人,一袭破军装几乎就要衣不遮体,双眼凹陷,头发已呈灰白色,满脸的倦容。
“我来问你,”刘晏不多废话,“漕运乃国家安危所系,何等重要!朝廷委派军将典押,转相受给,达于京师,职
责又是何等繁重!如何尽选尔等白发老弱者承当?”
“回大人话,小人等却并非老弱之辈,当初淮北巡院命我等行其事时,也是经过挑选。只是一路风波险恶,责任重
大,我等无时不小心谨慎,生怕有所闪失。数次下来,大家都是憔悴不堪,故而早生华发。小人们这一段还算是好的,
进入汴水到黄河一路,潮急浪大,更是惊险,那儿的人只要走一趟头发就全白了。”
刘晏听到这里,立即翻身下马,双手扶起这个典运官。心头潮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他才又问道:
“照你看来,若要顺利其事,首要之务是什么?”
“小人瞎说,也不知对不对,小人们最希望有一条大而坚固的舰船。”
刘晏听罢,站直了身子,再一次望着流动的河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定要造新船!”
在刘晏的坚持下,杨子县附近的十个船场在一两年内就建成了。刘晏制定的造价预算更是惊人:每条一百万钱!
大多数官员非常惊诧。一百万钱就是一千缗,按照实际情况。每条漕船有五十万就足够了,况且目前国用正乏,诸
般费用都宜精打细算,如何能这样大手大脚?!有人直接到刘晏面前表示反对:
“大人每艘给钱千缗,而所用实不及半,如此岂不虚耗太多!”
“不然。”刘晏对来人道:“凡所创制,必须作长久之虑。现在造船是国家的急务,起步阶段参与者甚多,首先要
使他们个人收益丰厚,才能使官家的船只质量得到保证。我现在拨一千缗,今后必有偷工减料中饱私囊者,即使减去一
半,犹还能保证进行。这就是‘论大计者,固不可计小费’的道理。”
这下轮到来人大为叹服了。
在负责理财的头五年里,他几乎走遍了整个南北漕运线。公元777 年,刘晏在回京途中又在陕东进行了考察。这里
是南方粮赋运往关中的重要过渡段,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现实情况却十分令人忧虑,刘晏给宰相元载写了一封信,
着重汇报了当地漕运败坏的状况,再次强调了重视从南方漕运粮赋的迫切性。
在理财上,刘晏干任何事情都经过全盘考虑。通过五年的实践,他对漕运的种种运作以及各种利弊已经非常清楚。
事实证明,刘晏理财的突出成绩正是改善了南北漕运,创制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规程和具体的运作方法。同时,完善了
盐业专卖,使盐利收入在代宗末期达到了国家总收入的一半。
经济与政治一样,优秀的理论并不能成为优良成效的保证,刘晏的实干经验来自于他的实践,他在具体操作中的种
种办法无一不显示出专业化的特征。还有两个例子值得一提:
一是巧妙地利用了知识分子看重声名而专业人士着重眼前利益的普遍特征。刘晏认为,士人的声名和清誉是其前程
的基础,一旦陷入赃贿贪污的罪名,则身家性命一起抛失。所以士人大都认为不如弃利重名,达到最终显贵的目标。普
通的吏人则不同,本朝制度,吏者不可应举,因而即使再廉洁奉公,也不得大用。所以此辈往往铤而走险。基于这种认
识,刘晏便任命士子出纳钱谷而以吏员专事文书符牒,使前者得示廉勤而使后者无所用计。
二是对权贵或亲友的嘱托,无论是官位还是俸薪的要求都一概答应,但只是令其徒领干薪,不允许这些人到位视事。
刘晏的方法实际上是一种经济方法,明显不符合政治和道德上的要求。在中国,言利始终是与道德信念的要求相悖
的,刘晏的某些做法注定了不会长久。就造船一事言,几十年后的咸通年间,有司果然计价给资,无复羡余,结果造出
的船只脆弱易坏,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漕运的衰废。
德宗即位了。他正要干一番大事,所以深知财政的重要,否则也就不会如此重用刘晏。刘晏当然也很清楚,国家的
急务就是保证财力以应付越来越严峻的现实。他也知道绝不可以停止在原来的成绩上,必须还要更进一步。在独当大局
后,刘晏便把目光投向了税制改革。
当时的税制由于现实状况的变化显得弊端百出,理财官员们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刘晏早就开始了税制改革的种种实
践,如对户、地税的改订,准备着为彻底改革税制打下基础。然而,难以预料的命运改变了他的一切。
专家往往都是理想主义者,他们有专业上的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