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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唐:日落九世纪-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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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当年的沈皇后在安史之乱中曾两次陷入胡贼之手,最后竟莫知存亡,德宗皇帝后来曾数度寻访,均无下落。而文中却以曾作胡人妇的王嫱“侍寝”,作者这种用意极其恶毒的影射,亦让人心惊不已。这篇文字是谁的手笔,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卷端赫然题着撰者姓名:牛僧孺!    
    人们先是惊讶,然后是怀疑,最终一致认为,这东西绝不会是僧孺所作。原因太简单了,尽管人们都知道牛僧孺好写传奇故事,也曾作过一部《玄怪录》,但他绝不会如此愚蠢无知,弄出这么个东西,把自己置于死地。这肯定是有人假托,借以诋毁诬陷牛僧孺。这篇《周秦行记》还传到了文宗手里,连皇上看了都道:“此撰者定是假名,僧孺哪里至于会称德宗为‘沈婆儿’呢!”    
    但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何人的杰作。    
    其实不光是现在这个时期有这些怪诞的传奇故事在流传,早些时候,这种文字也层出不穷,内容大体上都是借古事或子虚乌有之人把一些不经的行为写出来示众,可像这篇《周秦行记》公开詈毁之作,大家却是第一次看到。    
    人们茶余饭后,读事猜旨,虽也不无乐趣,但是仔细想想朝中派系相互攻讦的现实,心里面还是有一种隐隐的忧虑的。    
    风起于青萍之末。若是没有李宗闵、牛僧孺与李德裕的对立,也就不会在朝廷政治中产生派系之分,两种派别既然相互斗争,文学便就是一种最有力的工具。    
    
四    
    过了好多年,还有不少人争论着一个问题:李宗闵、牛僧孺与李德裕到底谁是谁非?换句话说,到底哪一方是朋党,还是两者皆为朋党?    
    古有定论:为私利而勾结意趣相投者,称为“朋党”。    
    从来人们就讨厌朋党。道理何在?一是结党就必然营私;二是党派之间的是非争斗,自然也就影响到国家的安稳和君主的地位。本朝实行的三省分权和宰相政事堂合议制度,无不是从政治技术的角度出发,力图解决这个问题。可“制度”既是人定的,也就是人所能改变修正的。一旦“制度”在人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有所动摇,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古人有云:“亡史甚于亡国”。“史”是什么?“史”就代表一种理念,一种是非标准,甚至一整套既定的制度。国亡仍可复,史亡则不可寻。    
    也许,本朝自九世纪以来的种种现实,就既是亡国,又是亡“史”的过程。所谓“朋党之祸”就是证明。    
    宪宗皇帝就对朝问“朋党太甚”的现象十分忧虑,曾两次提出这个问题,第一次是在元和中期朝廷上下为是战是和争论不休的时候,由李绛回答了天子。第二次是元和后期李逢吉与裴度、李绛彼此冲突的当口,是裴度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穆宗也遇到过这个难题。其时是韦处厚明确指出,李逢吉之流实为“朋党”。而文宗更为此苦恼万分,这一次是李德裕先后对朋党的现实进行了分析。在这些论述中,他们异口同声地指出了一点,即:君子为同德,小人是朋党。也就是说,只要是君子,就断不会结党营私,“朋党”一词,是小人的专用品。    
    问题的实质是:到底怎么样才算是朋党?    
    李绛说朋党其实无迹可寻,乃是小人谮言君子的借口。若要强为之论,则君子固与君子合,小人固与小人合,这也就是所谓“朋党”。裴度认为,正邪自有区分,全靠人君鉴别。韦处厚则直指李逢吉树党结派。而李德裕更为文宗指出,朝廷当中三分之一的人是朋党。    
    被攻击者当然不愿退让,从李逢吉到李宗闵不仅都断然予以否认,而且反过来指责对方挟怨报复,造谣中伤。这个问题在当时就争论了几十年,始终不能得出一个清楚的结论,而在往往复复的争辩中,派系已经不知不觉地形成了。回到现实中来,我们还要弄清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会造成如此的结果?    
    平心而论,李德裕、牛僧孺二人的道德品行都算不上有问题。但李宗闵则偏执主观,好挟私嫌,而且两派之中的其他人,也免不了良莠不齐、泥沙俱下、鱼目混珠。宗闵、僧孺这一边自不必多说,而经常与德裕站在一起的,有不少人也是私心过重,比如元稹、贾餗,甚至李绅,都在某些事情上有失公正。假如把问题看得简单一些,我们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朝廷如此严重的派系斗争,完全是由个人恩怨而来的派性心理的结果。    
    但是,事情毕竟没有那么简单。    
    无论是说宗闵、僧孺私结朋党、派性太深也好,抑或是断定李德裕也难逃个人恩怨嫌疑也罢,假如仅仅是这两派党同伐异、彼此排挤,造成的波澜绝不会如此深远广阔。其实,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囿于私见而打击异己,在政治上都是屡见不鲜的,但从来也没有哪次像他们这样牵涉到这么多人,延续了那么长的时间,起起复复那么多次。一句话,如果没有了第三者、第四者,任何一种对立就必然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只会相互转化、相互妥协,而断不会永远处在矛与盾的永恒是非中。    
    在宗闵、僧孺与德裕之外,尚有天子。    
    天子内心对这种事很头疼,但有时在客观上也能得到好处。早先,做得最好的就是宪宗。至高无上的天子有权选择什么是应该做的事,一旦决定以后,他就必须把重心全归结到这上面来。不管朝中有几派存在,谁符合他的想法,他就扶植哪一派。    
    举个例子来说,比如元和后期,对淮蔡能否取得胜利,是帝国对藩镇强硬政策成败的关键,而这时裴度、李逢吉两人的争讦也达到了高潮。宪宗赞成平定藩镇、扫平淮蔡,不能不倚仗裴度,于是在把裴度派往前线的同时,顺从裴度的请求罢免了反战的李逢吉、令狐楚。但到了淮蔡平定,河北三镇也相继归顺后,宪宗起用皇甫鎛却遭到了裴度的坚决反对,这时宪宗的心思已经从平藩转到了收集钱财方面了,显然,裴度的固执坚持已成了最大的阻碍,所以天子便斥责裴度“党见太深”而召回了令狐楚,还磨去了《平淮西碑》以安慰由于因裴度受重用而心生不满的一些人。宪宗此际所做的这一切,其实就是一种绝妙的牵制,尽管不是有意识的,但只要身处天子之位,也就决定了这是一种必然。    
    年轻的敬宗皇帝有一次做得更妙。    
    那是宝历元年(公元825年)李逢吉为相时,敬宗不满于他的无所作为。遂有心思召裴度为相。但皇上并没有马上就颠倒乾坤,而是悄悄地派人告诉远在山南东道的裴度:    
    “皇上已定下了召你回朝的时间,你可凭此行事。”    
    这个暗示再明确不过了,裴度自然心领神会,立即主动上表请求入朝。结果使李逢吉大为恐慌,情急之下,竟使出了下九流的手段,也就是编出了那段“绯衣小儿坦其腹”的东西来诽谤裴度,自己导致了失败。在这里,敬宗是胜利者,他的这种近乎于左右逢源的作法,真是神来之笔!    
    文宗在这上面花费的心思更多。    
    文宗当政期间最大的问题是宦官,而且他孜孜以求的是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他先是放弃相互之间有成见的朝廷派系而依靠宋申锡,宋申锡失败后,他又把希望寄予李宗闵和牛僧孺,但结果仍让他极为失望。所以便转而启用李德裕,并且赞成他大刀阔斧地清除李宗闵与牛僧孺的党徒。文宗在反复多次后虽然放弃了依靠朝臣的努力,但在客观上还是严重加深了朝问的派系分野,使他们的私隙得以再一次扩大。    
    所以,没有了天子,也许就没有了李宗闵、牛僧孺、李德裕的故事。    
    可是,事情还是不能就此打住。    
    天子之外,还有宦官。    
    在这几十年里,宦官的力量早已不能忽视,从文宗开始,他们的权威和势力甚至超过了天子。如果说天子对派系斗争只是下意识地起了一种牵制作用的话,那么,宦官则完全是在有意识地操纵两派的进退,以达到符合自身利益的目的。    
    这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就是活生生的现实。似乎已经不必解释,人们只要回忆一下文宗皇帝那一个无奈时期的种种现象,便立即会恍然大悟,只是心里不敢说出来而已。即使李宗闵、牛僧孺,抑或是李德裕本人,他们心里又何尝没有一本账!    
    现在的问题完全是出于好奇:两派与宦官这个第四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宗闵和某些宦官中关系密切。    
    这些宦官就是文宗时的左右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左军中尉韦元素,以及王践言的前任崔潭峻。这四个人是王守澄的死对头。    
    宗闵是通过杨承和才和他们搭上关系的。当初他为了走杨承和这条路子,还颇花费了一些脑筋。皇天不负苦心人,宗闵托了驸马沈■、女官宋若宪,终于联系上了杨承和,为他入相铺平了道路。另一位崔潭峻是当时的枢密使,也是很有影响的人物,此公尽管与元稹关系最好,但对宗闵也不薄。    
    当然,宗闵与郑注、王守澄的交情也不浅,不过没有与杨承和那样亲密,所以当郑注不需要他的时候,便借口他与李德裕闹党争而将他一脚踢开。    
    牛僧孺虽与宦官在若即若离之间,但他早年是在李逢吉和王守澄的支持下做到宰相的,又在某种程度上依恃李宗闵,也就注定了他无法对宦官表露出不满。在这一点上,他与李宗闵没有质的不同。然而总的来说,僧孺与宦官的关系不算太好。    
    文宗大和五年(公元831年)起出任枢密使的王践言十分讨厌僧孺。原因无他,这位王践言做过西川监军,与德裕是同事,而且是“维州事件”的当事人,赞同德裕的主张。他于该年的十一月份回宫任职时,便直接在皇上面前表示过对宰相牛僧孺的不满。    
    僧孺自己也意识到这些问题,所以他曾经两次告退,自动要求解职出京,以逃避可能的祸患。他在大和六年(公元832年)罢相出朝,任淮南节度使后一直不愿入朝,在淮南呆了六年,又在东都洛阳过了好几年,直到李宗闵入相后把他召回朝中为止。    
    李德裕与宦官是什么关系,说起来很复杂。作为坚持传统礼法的世家子弟,他当然对宦官有一种天生的反感,但是,他与其父李吉甫一样,和宦官却很少发生过正面的冲突。他几次出外任节度使,在所有的外放大员中,就属他与由宦官担任的监军关系处理的最好。早年他在西川时,监军是王践言,前两年在淮南时,监军是杨钦义,这两人后来都还宫入知枢密。德裕回朝后,与之也没有发生矛盾,所以政事处理上便很少得到来自枢密院的阻碍。    
    原因是德裕这个人绝无势利之心,做事讲究个“礼”、“信”二字,假如别人不失正派,即使是宦者之流,德裕从来也都是以诚相待的。    
    那一年在淮南时,监军杨钦义接到诏令回宫,看样子必是入知枢密。可德裕听说后,除了按礼节略示祝贺外,没有表示出什么特别之处。    
    到了临别之日,杨钦义突然接到德裕的请柬,邀致府第一饮。    
    钦义如期前往,来到府中,见德裕在中堂设宴,席无余宾,就他与自己两人,席旁有好几个床榻,上面堆满了珠宝古玩图书画册等物,都是很珍贵的东西。    
    德裕视若罔闻,只是频频催酒,与钦义依依话别,直到席终,德裕方才指着那些床榻道:    
    “与将军同僚一场,情甚相得。无以赠别,权以这些东西充数,不成敬意!”    
    钦义大喜之余,更觉得德裕全无趋炎附贵之态,是个可交之人。    
    不料杨钦义走到汴州,又接到诏令,命他仍回淮南任监军。钦义空欢喜一场,只得再回扬州。他想想自己既然不能入京,也不应该白拿德裕的礼物,便把德裕所赠,原样送还。    
    德裕一见,笑道:“将军把德裕看成什么人了!这些东西值不了什么,平常礼物而已,将军又何必相拒?”    
    钦义很受感动。    
    但德裕与王守澄、郑注乃至李训却是势同水火。他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像宗闵、僧孺一样容忍他们的擅权专政。矛盾爆发过好几次,最厉害的就是他第一次入相后的那两年,因而郑注、李训便通过王守澄调回李宗闵,借宗闵之力将他弄出京外。在那个时候,王守澄无疑是宦官中最得势的一方,操纵权全在他的手里。谁进谁退,全在他唾手之间,所以李训、郑注才有可能乘机借刀杀人。    
    说起来,宗冈、僧孺与德裕闹得最厉害的也就是这一次,最后两边一起被贬出朝外更是绝无仅有的。这完全与宫中宦官派系的势力消长互相对应。不过,他们却因祸得福,在“甘露之变”时正好都不在长安,由此而保住了性命。    
    开成时期,天子已完全成为傀儡,仇士良是惟一说了算的人。起初,朝中先后任宰相的是德裕一边的李石、郑覃、陈夷行、李固言,四人与仇士良进行了对抗,在他们的努力下,长安在巨变后总算恢复了正常。    
    开成三年(公元838年)正月初五,宰相李石在上朝的路上遇到不明身份盗贼的袭击,幸亏他跑得快,强盗只是砍断了马尾。没有伤到他的要害。出事后京城大恐,捕盗数日而不获。最后传出消息,这是仇士良派人干的事,整个朝廷霎时缄默。    
    李石晓得仇士良不会放过自己,没奈何,只得请求辞职。十九日,李石带衔出任荆南节度使,宗闵的同党杨嗣复、李珏入相。杨、李正月执政,二月,就秘密地托了几位宦官,请他们在宫里帮一些忙。于是皇上在初七这一天的紫辰殿召对宰相时,郑重地提起了一件事。    
    天子对宰相们道:“李宗闵在外面也有好几年了,可否考虑量移?”宗闵此时被贬为衡州司马。    
    郑覃不同意:“陛下若是怜其身处荒远之地,移近三五百里就可以了。断不可再用此奸邪之人。陛下若用宗闵,臣请先退!”    
    陈夷行也道:“宗闵结党图私,死罪尚轻。朋党奸险能倾覆朝廷,不是没有先例,比如当年的李逢吉和手下的什么‘八关十六子’就是证明。”    
    李珏反驳:“那是李逢吉之罪,与宗闵何干?”    
    陈夷行转向皇上:“昔舜帝逐四凶而天下治,如今朝廷求理,何必可惜数十个小人?!”    
    杨嗣复暗有所指:“大和末宗闵、德裕皆得罪,两年之间德裕量移为淮南节度使,而宗闵尚在贬所。凡事不能只徇私情,总要端平一碗水吧?!”    
    文宗想要折中,便道“这样吧,给他个州刺史”。    
    郑覃不让:“刺史太优,顶多授个洪州司马。”    
    陈夷行加重语气,又提出一个理由道:“李宗闵养成郑注,为患几覆朝廷,这个巨祸还不轻?!”    
    杨嗣复不愧是老奸巨滑:“早先,陛下想授郑注官职,宗闵曾反对过,陛下想是记得这事的。”他想借皇上来反击陈夷行的话。    
    郑覃立即道:“陛下,嗣复这是党庇宗闵!臣看宗闵这个人,其奸邪甚于李林甫。”李林甫是玄宗时的宰相,在他手上直接造成了“安史之变”的空前浩劫,是公认的奸人。郑覃拿他来和宗闵相提并论,话说得是很不客气的。”    
    “郑覃这话说得太过分了!”杨嗣复不能容许郑覃说他和宗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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