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日落九世纪-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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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预,情况就不一样了。朝廷犹豫和缄默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在关键时刻,杨炎自私自利的缺点暴露得一览无遗,面对强大的压力害怕得要命,以往排挤别人时所有的果断与坚
毅消失殆尽。在此当口,他自作聪明地认为,只要把责任推卸掉就万事大吉了,但杨炎没有仔细地想一想,他要推卸的
对象却不是一两个死党而是至尊的天子。
杨炎秘密地派出心腹数人,命其以宣慰之名分赴诸道,密令他们私下里晓谕不满的各个节度使:刘晏昔日朋附奸佞
之徒,曾请代宗改立独孤妃为后,完全是当今皇上痛恨此事而决定杀他。言下之意:与我杨炎无关。
李正己送走杨炎派来的宣慰使,返身对幕僚说:
“今上性格猜忌,用法严峻,我辈难求生路了!”
其他数道的田悦、李宝臣、刘文喜都有同感。
情急之下,轮到杨炎自己开始犯错误,他的这个错误与刘晏所犯的错误一样都是无法弥补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德宗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本来皇上也许就不无寻找替罪羊推卸责任之意,结果自己倒成了替罪羊,不用说皇上是如何的
愤怒了,杨炎从这时开始为自己的败亡自掘了坟墓。
德宗没有立即动手,他知道这不足以致杨炎于死地,弄得不好,说不定还会损害天子的声名,眼下只能隐而不发,
等待机会。尽管如此,疏远这种只可共欢乐不能同患难,罔上行私、苟利其身之徒,却是皇上马上可以做的事。几个月
后的建中二年(公元781 年)二月十六日,德宗擢升了御史大夫卢■任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入居宰相,开始不专任杨炎。
卢■的入相似乎是德宗皇帝短暂清明政治的彻底结束,如果说新一代天子即位两年不到的一段时间里还能算作是有过振
作气象的话。从现在开始,失败便接踵而至,一发不可收拾。
卢■与杨炎在许多方面都可算是标准的反例。杨炎面貌修美。仪容端庄,而卢■长相极丑,形同鬼魅;杨炎善文章,
而卢■却善口辩。卢■倒也出身于官宦之家,祖父卢怀慎曾位居宰相。卢■以门荫入仕,开始做过玄宗、肃宗时的大将
仆固怀恩的掌书记,后来做过刺史,在朝中历任郎中、御史中丞。卢■入相发迹前,没有人能够真正地了解他,还是以
谨慎小心著称的一代名臣郭子仪很早就看透了卢■的为人。
当时子仪可是朝中德高望重、天下推服的顾命大臣,不过年老多病,常卧病在床。朝中百官于是常常趋府问候,子
仪在榻上接见,从不屏退左右的姬侍。一日,忽报卢■来访,子仪立即命左右侍妾悉数退去。
卢■走后,家人问他原因,子仪道:
“卢■形陋心险,你等见了他必然会笑其长相,此人亦必怀恨在心。一旦他日得权,则灭门之祸为时不远矣!”
郭子仪毕竟阅历丰富,能够一语道破,智慧更是超人一筹。崔祐甫已于去年的六月去世,杨炎也已不受重视,其他
几位重臣都是虚领“同平章事”荣衔,于是只有卢■独揽大权。很难推测德宗为何起用卢■这样一个至少是很委琐的人,
可能是因为数次用人的失望开始矫枉过正,才重用既无功,又无大才的卢■,而且像赌气一般地一意孤行。所以当卢■
一旦拥有这样一种地位,人们再看出他的真相就已经迟了。
连失意的杨炎都不愿与这样的人为伍,甚至拒绝与卢■在政事堂“会食”。宰相共进工作午餐是本朝政事堂制度的
优良传统,宰相们在工作中发生牴牾是难免的,在会食中进行磋商和讨论,也可增进彼此的了解,融洽气氛。卢■开始
没有在意,但有些人自不会放弃这种离间的机会,对卢■说:
“杨公鄙公,不欲同食。”
卢■这才恍然大悟。在政事堂阁中,他望着杨炎吩咐糊上的桃花窗纸,嘴上没有说话,但心中十分愤怒。
卢■立即开始了行动。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尚且不足,必须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集团,于是太常博士裴延龄
成为他树党的首批人选之一。裴氏在德宗后期发挥了很不好的影响,这也得归在卢■的名下。由于德宗对杨炎进行惩罚
是早晚的事,卢■除掉杨炎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用的方法也和杨炎对付刘晏的办法如出一辙,先是寻机奏罢
杨炎相职,接着利用严郢等与杨炎有仇之辈,给他奏上一个“有异志”的罪名,将杨炎贬为崖州司马。崖州在今天的海
南岛,是最严厉的贬谪地。杨炎这次不再像早先的那次被贬乐观了,在途中他走过一个叫“鬼门关”的地方,充满感慨
地写了一首诗:
一去一万里,千知千不还。
崖州何处在?生度鬼门关。
虽然走过了“鬼门关”,他还是预感到凶险是不可避免的了。果然,在离崖州只有百余里的地方被缢杀。两年之间,
德宗朝杀了两位宰相。
德宗皇帝在历史上留下了鲜明记录,他的名字之所以总是与政治、军事以及个人处事上的众多失败联系在一起,当
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一两年里发生的这些事。“失败”是一个颇让人费神的问题,如果说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或者是因此
而带来严重的恶果就可以称之为失败的话,德宗的“失败”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能实现哪怕是一点点预
期的计划。德宗初政的相对平静只维持了一年多,就随着刘晏、杨炎的被杀而烟消云散了。
东方!东方
从京师长安向东,出潼关进入都畿道,不远就是与西京长安遥遥相对的东都洛阳,再顺黄河而下就是广袤的河北、
河南道,一直到齐鲁平原,这一大块地区当时习惯上称为“山东”。
“山东”可是个敏感的字眼。从战国时开始,“山东”便是秦国所在关中地区的对立面,所以秦以外的六国也称山
东。自古以来,这一地区就似乎是关洛中央的牵制力量。想当初,本朝立国伊始,就开始对山东贵族实行一种既拉拢又
排挤的政策,但实际上,山东氏族却一直还是社会生活中最强大的势力之一。不过,到了玄宗时期,情况起了很大的变
化。
原因是北方胡人的不断内迁,大批汉化的胡人在河北道一带定居下来,成为新的社会力量,这是和本朝宽容的民族
方略与求同存异的雄伟气度分不开的,所谓“修文德以来远人”。但其中也有一个实际考虑,由于隋末的纷乱使中原特
别是河北河南的人口损耗极大,为补充人口,因此一直允许内附诸族大量迁徙到边境地带居住。然而在波澜壮阔的社会
生活下,这种大融合过程必然以一种新的形式表现出来,这就是割据、分裂和战争。东方于是成为主要的舞台。
建中元年(公元780 年)的七月,河南道的临淄,淄青镇节度府。
数日以来,李正己忧心忡忡,没睡过一次好觉。实际上,自从去年年底皇上借献钱三十万缗一事弄得自己很狼狈以
来,李正己就一直暗暗担忧。今年四月份,北庭泾原镇的刘文喜不受朝廷命令,据泾州首先发难,正己很是兴奋。刘文
喜也不过是对宰相杨炎打击泾原军的处事不满,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李正己等一大批边将的看法,正己也和不少人一样
上表请德宗宽恕刘氏,息兵罢征。然而皇上却不为这一大堆奏章所动。
德宗在朝会上对众臣道:
“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
消息传到淄青,正己很不安。不得已,又派人入朝,借奏事之名打探天子的态度。刘文喜很不幸,由于兵力不济,
加上吐蕃不肯发兵援助,在朱泚的攻打下,一月不到就被击破。正己的使节觐见德宗时,正巧捷报奏到,德宗把文喜的
首级往这位使节面前一丢:
“朕给你看看这个,就算是给李正己的宣敕吧!”
来使伏阙不语。一回淄川见到李正己,还来不及行礼就说:“主公,大事不好了!”
正己听后浑身冷汗,一言不发。良久,才缓过神来,对左右道:“立即请诸将厅前议事!”和心腹幕僚们商量的结
果是:事不宜迟,必须加紧操练士兵。还未过一个月,刘晏被杀的消息传遍了天下,数道节度一片哗然,正己惊恐之余,
上表责问朝廷,矛头直指杨炎和德宗,无疑是下定了决心。
今日,又传来不好的消息:朝廷下令扩建汴州城池。汴州就是今天的开封,是东都洛阳的门户,为中原地区的要冲
之地。皇上欲大建汴州,显然是针对东方而来。李正己问探报者道:“此事确否?”
“千真万确,东边的人都传遍了,都说天子有东征之志。”
“魏博动静如何?”正己与田悦尽管有矛盾,但在对抗朝廷这点上却是共同的。
“田太尉亦正完聚为备,动作很快。”
正己大恐,当下传令:“速发兵屯曹州,增兵徐州,号令士卒,不得忪懈!”
淄青兵马西指东都,南控徐淮,迫使朝廷漕运为之改道。
河南骚然。
德宗这时又遭到一次打击。前年即位之初,天子即有意疏斥宦官,亲任朝士,除任命士人白志贞典掌神策禁军外,
还特别重用了两位在太子时就十分信任的文臣张涉和薛邕,但不幸的是,这两位辜负了皇上的恩宠,贪赃受贿,以权聚
敛,还被揭发了出来。这下德宗很被动,宦官们在他左右议论纷纷:都说我辈浊乱天下,这些清流聚钱动辄上百万,真
不知到底是谁欺骗世人!德宗听了,大为困惑,不知究竟应该倚仗何人,疑心病更加严重起来。卢■从此开始操纵了帝
国的政局。
不过,天子对东方藩镇的态度没有改变,他的那种彻底解决问题的冲动并未因客观条件而有所消减,反而与时俱增。
时间到了建中二年(公元781 年),矛盾终于爆发。
各大藩镇的想法无非是永远保持割据的现状,传诸子孙世代拥有,而这却是中央政府不能答应的。可是,在中央的
力量不能达到足以解决这一症结的程度时,为了防止事态扩大,便不得不作暂时的妥协,这也是玄宗以来肃、代两帝的
一贯做法。河北诸镇中的田承嗣、李正己、李宝臣以及山南东道的梁崇义互相勾结,一直就想以土地传诸子孙,所以大
历十四年(公元779 年)二月田承嗣一死,李宝臣请求将节度授给田承嗣子田悦,代宗答应了。建中二年(公元781 年)
正月,成德镇的李宝臣死,其子李惟岳自为留后并请求批准,也算是有不久之前田悦的成例可以援引,但德宗的想法自
不同于当时的代宗,坚绝不允许。
有人上奏:“李惟岳继承父业已是既成事实,若不因其所求而承认,必生叛乱。”
德宗却不以为然,他有一套顺理成章的理论:贼本无资以自乱,皆凭藉我土地位号以聚众,前几朝因其所欲而任命,
结果动乱日滋,所以爵号不足以弭乱反足以长乱。
这一分析本无疑义,但关键是,取消藩镇的自行任免权,势必会引起与藩镇的直接对抗,中央是否有能力承受这一
对抗呢?田悦为李承嗣代请,亦不许,于是五月份田悦先反,发兵攻荆州。战事爆发。六月,山南节度使梁崇义拒绝发
兵讨伐田悦,德宗命准西节度使李希烈讨伐;八月,李正己死,其子李纳请袭节度又不许,战争全面铺开。
这一场战争从建中二年(公元781 年)的五月到建中四年(公元783 年)的十月是第一阶段。对德宗来说与其是愤
怒忧慌,倒无宁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三镇蒙受皇恩不浅却公然反叛,喜的是可以趁此一举摧毁,消除这十数年的积患。
德宗的想法绝对不能算是幼稚,但却很不周到。他没有想到这也许是一场大决战,而不仅仅是一次单纯的平叛,因为战
争本身如果是由于诸多内在原因而引起的,便同时又会引发出无数潜在的矛盾,这些矛盾一旦出现,就会牵涉更多的方
方面面,就会无休止地扩大,最终激发更深一层的动乱。德宗和他的政府都没有做过通盘的考虑,除了有人在事先提出
过要及早防备李正己的忠告外,似乎也没有人能够做出周密的计划。讨伐梁崇义的敕书还出白杨炎的手笔,而此以后的
一段时间里,就基本上是卢■一人把持朝政。
现在战略形势是:中央禁军与河东、昭义军由西向东,淮西军由南向北,幽州军自北往南,形成夹击之势,围攻田
悦、李惟岳、李纳和梁崇义。假如情况不生变化,这一格局应该是有利于中央政府的。
果然,在战争的头一两年里,朝廷取得了胜利:第一年,先是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与前一年击破吐
蕃、南诏联军的中央神策军将领李晟大破田悦军,另外一名将领唐朝臣又击破魏博、淄青军于徐州,打通了江淮运输线
:淮西节度使李希烈攻克襄州,梁崇义自缢;第二年,马燧、李抱真、李晟又大破田悦军,当时任卢龙节度使的朱滔攻
破成德李惟岳军,结果田悦退回魏州守城自保,李纳在濮州被围,李惟岳部将王武俊杀李惟岳投降了朝廷。
有些不可抗拒的内在因素决定了胜利必然是暂时的。首先是国力的窘迫,战事开始的第二年亦即建中三年(公元782
年)的正月,宰臣们迫于形势,就曾决定削减朝廷百官一个月的俸禄以支援军事费用,连皇室也都被迫缩减了开支。当
时负责财政的杜佑在一份谘文中给皇帝与朝廷指出了这一问题的严重性。
他的这份具有权威性的报告中说:目前诸道用兵,每月军费达一百余万贯,而京城库藏却不够数月的支出;只有在
另外获得五百万贯的情况下,才能保证国用。
这不啻于一个天文数字。卢■启用了赵赞任户部侍郎,但要筹集这么大一笔钱,赵赞根本是无法办到的。在理财方
面,也似乎没有人能再有刘晏、杨炎那样的能力。卢■很无奈,只能召来他的党人们商量如何解决这一棘手的难题,可
商量的结果却是一个很糟的办法。
他们想当然的认为,如果向有钱的富商开刀,以朝廷强行借取的办法搜括,可能会得到五百万贯的数目,这一计划
得到了德宗的同意。事实证明,这一做法不仅没能达到目的,还引起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后来的建中四年(公元783 年)
六月,赵赞又提出增加房屋与贸易税,并立即付诸实施,结果由于官僚贪污隐盗等原因,也是公家所入百不得半,而怨
诟之声,嚣然满于天下。
可以说,造成后来德宗一生中最大的灾难——泾师之变的直接原因之一,就是这两件事。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德宗
与卢■也是无可奈何的,应付这种战时困难,急功近利的德宗与缺乏技术才识的卢■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帝国本是一个
大家庭,面对日用的窘迫,也只有由家长向成员们征取摊派,在这种情况下,一切抱怨都是无济于事的。但其中也有一
个度的问题,就是说不能超过维持一个家庭所要求的义务范围,否则家不像一个家,所有的成员也都没有必要再维持了。
国用的不足预示着朝廷与地方反叛集团力量对比的不平衡,而处事的不当埋下了更大失败的种子,所以便带来了痛苦与
不甘心的退却。不过,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朝中的情形很不正常,原因是卢■正对德宗产生着不好的影响。卢■的毛病不仅仅在于忌能妒贤,而更在于汲汲于
权势,因而一切阻挡其达到目的的障碍,他必然要去之而后快。利用国家的危机来除去自己的政敌是政治家的必备手段,
卢■就很善于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