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日落九世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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窜的百姓大呼:
“百姓勿惧!此后再不夺汝等商货作典质了!再不用交间架陌税了!”
普王李谊、翰林学士姜公辅奉诏宣慰,一出丹凤门就目瞪口呆:泾原变兵已在宫外列阵排开,周围黑压压围观的百
姓有数万人。
在这种情况下,德宗只能急召禁军,但德宗即位之初就任命的神策军士人首领白志贞却捅出了一个大纰漏。
原来,近一两年来由于战事正殷,禁兵兵源不足,天子遂命志贞兼京城招募使,负责招募之事。但此时此刻招募又
谈何容易,志贞无奈,只得请求德宗下令,凡武官豪富之家出子弟、甲马充实禁军,德宗也批示同意执行。如此一来使
得人心颇为慌乱,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军中死伤甚多,白志贞皆不奏报,以京师市廛沽贩之徒填阙。这些人大都是市井
商人,在禁军中只是挂名领饷,平时都在做生意,现在事出突然,皇上急召,自然是无一人报到,这个重大事故加剧了
德宗的危机。
当德宗听到慌张入报的宦官说根本无禁军可调时,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幸好宦官窦文场、霍仙鸣还算能见机行事,
赶紧劝说皇上出走,于是德宗只能带着两个贵妃及诸王子从皇苑北门狼狈出逃,身边惟有窦、霍约一百随从护驾。
巧的是,郭子仪之子司农卿郭曙与数十个家兵正在北郊打猎,将门之子到底处变不惊,听普王李谊说明情况后,立
即将卫队变为皇驾的前军,往北疾驱。另一位禁军将领右农武军使令狐建也正在郊外教军人射箭,见此情景遂率近四百
人为殿后,追随德宗而行。这时已近黄昏时节。
其他的朝官包括神策军首领白志贞、京城长官京兆尹王翃、宰相卢■、财长户部侍郎赵赞以及皇帝的重要顾问翰林
学士陆贽都茫然无措,不知道皇上到哪里去了,直到傍晚才陆续追到咸阳。滞留京城来不及逃出的大小官吏则不计其数。
这一天的变故是德宗皇帝即位以来的彻底失败,也是本朝建国以来发生的天子第二次被迫离开帝国首都的事件,第一次
是玄宗皇帝李隆基,他在安禄山大兵压境之下逃往了四川。
如果就事论事地追查此事的直接原委,除了德宗本人应负主要责任外,一些朝廷大员们恐怕也难逃其责。当时任朔
方、邠宁等重镇节度使的李怀光就持这种看法,他这时奉诏急急从魏州前线赶赴勤王,屯军在咸阳。他痛恨卢■及其党
徒本就由来已久,此刻更坚持宰相卢■谋议乖方,财长赵赞赋敛过重,京兆尹王翃刻薄军粮是导致王驾播迁的主要原因,
怀光甚至凭借他的威望扬言要进奏皇上杀掉这三个人。不管这种想法是否出于私心,却代表相当一部分朝野舆论。
也有一些人认为白志贞是罪魁祸首,理由是志贞或许在召募禁军的过程中接受了贿赂。这种猜测当然也是很自然的,
不过证据不太充分。陆贽的一些奏疏中透露,在东征战斗中禁军的伤亡确实非常严重,而且以沽贩之人充斥军籍,自开
元兵兴以来就已不免。由此看来,白志贞也只是处事不当,未能革除旧弊而已。
无疑这是整个中央政府的失败,一切都如天才的陆贽所预言的那样,连年的用兵不仅没有效果,反而触发了萧墙之
祸。一天之后,德宗从咸阳抵达了奉天县城,政府的指挥中枢虽然立即开始了运转,可帝国无疑已处在极其紧急的状态
之中。
这时在长安城中的兵变已扩大为一场严重的反叛事件,曾经任过泾原节度使的朱泚被乱兵拥立为首。朱泚是朱滔之
兄,从某种角度上说,他阴险不及乃弟,冲动莽撞却有过之。他先任幽州节度使,后来在朱滔的怂恿下于大历九年(公
元774 年)入朝并请留京师,以自己充当实际上的人质来换取朝廷的信赖,做了朱滔的工具。朱泚在大历十二年(公元
777 年)任陇右节度使,大历十四年(公元779 年)代宗死后被召还任山陵使,德宗建中元年(公元780 年)曾兼领过
数月的泾原节度使一职,其地位一直是优宠的闲职,是朝廷优待忠诚归附的地方重臣的象征。到目前为止,尽管内心怏
怏,可手中无权无兵,只能无所作为,因而他的生活也一直很平静。只是在朱滔叛乱后发生了一件插曲,起因是朱滔还
没忘记他的兄长,用信鸽传笺约他在京城谋反,不料被马燧截获,告到德宗那里,吓得朱泚赶紧伏阙请罪。幸好德宗认
为长安与河北路途遥远,二人不可能事先串联,因而没有追究。事情虽然过去,但朱泚很清楚,他是不可能永远置身事
外的。朱泚当然没有料到泾原兵变的发生,不过一旦当他发现这是一条顺水船时,便毫不犹豫地踏了上去。
事变的当夜,姚令言就直趋朱泚府第。未过一会,朱泚就在变兵一路火把的照耀下走进了天子的含元殿,对外宣称
的说法是“权知六军”。
当时局面混乱,消息自然不灵通,但这件事还是被模模糊糊地传到了奉天。有人提醒皇上朱泚可能反叛,必须立即
组织防范,却遭到了卢■的痛责,他向德宗保证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在这件事上,卢■又差一点使帝国遭受灭顶之灾。
朱泚果然将计就计,派泾原将领韩旻率精兵三千以迎驾之名偷袭奉天。幸好有一位留陷在京城的大臣以他的勇敢、机智
和献身精神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这人就是大唐历史上著名的忠臣段秀实,他用计谋诈回了韩旻的部队,并为此而舍身成
仁。七天后,朱泚正式僭号称帝,国号秦,自称大秦皇帝,杀唐宗室七十余人,并发兵攻打奉天,创造了安史以来叛乱
的极致。这时德宗在奉天城中恨恨地拍着佩剑,后悔当初逃离长安时没有听取大臣姜公辅的意见杀掉这个祸患。
一场突来的灾难往往能暂时弥补掉内部的裂痕,造成一股同仇敌忾的气氛。德宗在奉天诏命全国各地兵马立即来援,
十一月,各道兵先后至长安,李怀光也到达了奉天。杰出的将领浑适乇妇诜钐毂N勒街蟹芩懒φ剑W×颂熳佑
流亡政府,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十一月二十日李怀光军在醴泉击退了朱泚,解除了奉天之围。然而现实就是那么无情,
外在危机一旦得到缓和,内在的矛盾便立即还魂。
满怀怨气的首先是朔方镇的李怀光。李怀光本是粗疏之人,作为地方强藩,在某些利益上与那些因不满而造反的藩
镇是共同的,此时既立大功,自矜其功之余,说话更是肆无忌惮,他当然还不能把藩镇的怨气直接发到德宗身上,便把
矛头指向卢■。卢■立即反击,借助于德宗的力量狠狠地打击了怀光,命令他不必觐见并刻期收复长安。
但卢■的反击到这时已是强驽之未了,因为政治上要求此时必须有一个替罪羊,反对卢■与白志贞等人的强大舆论
正是这种机制的产物,卢■已经回天无力了。德宗即使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得不于十二月十九日贬卢■为新州司马、白
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
又是一个新年到来了,这是德宗登基的第五个年头,公元784 年。这又是一个怎样的新年!原先的种种努力没有任
何成效,对付东方河北藩镇的勃勃雄心和强硬路线换来的却是更深重的灾难,一切新的气象都烟消云散。军事上,长安
还没有收复,朱滔又勾结回纥为朱泚声援,李希烈攻陷了汴州;物质上,国家的财力已极度匮乏,关中与中原地区遭受
了严重的损伤:政治上虽然取得了表面的一致,但政策仍然不明,上下不通,人心混乱。在现实面前,或者更多的是在
巨大的压力面前,德宗终于在某种程度上和陆贽走到了一起。
陆贽仍为翰林学士,但居中参裁,策划事宜,制定诏令,已是皇上不可或缺的辅弼了。奉天吏民,称之为“内相”,
卢■等人也无可奈何。
这一年的正月改元“兴元”,颁布了由陆贽起草的《罪己诏》。
帝国的沉沉黑暗中似乎透出了一丝曙光。
无奈的选择:颁布《罪己诏》
时间是兴元元年(公元784 年)正月。策划者是陆贽。
皇上当然知道这不是一篇普通的制书。一段时间以来,天子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他常常愤愤地挥剑乱斫,向天仰望,
喃喃自语。每次与陆贽交谈后,皇上一方面为自己的轻躁而后悔自责,但同时又忿忿不平,不明白一腔壮志换来的为何
是满目的灾难。在奉天的朝会上,他望着垂手肃立的文武百官,经常是心潮起伏,感慨万端。
陆贽坚信,只有一条路可走。
“陛下,”陆贽深思熟虑已非一日,“方今盗贼遍布天下,舆驾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昔成汤以罪己勃
兴,楚昭以善言复国,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谢天下,使书诏无所避讳,臣虽愚陋——,”说到此处,陆贽已是奋发
激昂:“亦可以仰副圣情,使反侧之徒革心向化!”
德宗心中充满了一种悲剧感,他对翰林学士说:
“国家厄运,罪在朕躬!”此话一出,皇上竟已是泪光晶莹,“……,朕……愿照卿之意,大谢天下,凡所反侧者,
一概赦免,诸将赴难奉天者尽加忠臣名号,——苍天不负予!”
“吾皇万岁!”
罪已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天子替天行道,假如横遭危难或者民心怨腾,自然是因为违背了天道的意旨,才使上天降
厄示警,在这种情况下,为免遭天谴,收拾民心,只能是痛自引咎。著名的经典《左氏春秋传》记载了最早的先例,也
就是陆贽所说的“成汤罪己”。然而在后来的天子看来,天子的权威岂可如此等闲视之!所以就一般的情形而言,如狂
风暴雨地震干旱等表现出来的“天威难犯”,帝王为天下计,倒是会下诏罪己以求上天的宽恕,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
但在人事方面,似乎还没有哪一位天子像古代先王一样深切自责、痛心疾首过。德宗的罪已是一个典范。
这年大年初一发布的诏书表面上是大赦,中心内容却紧紧围绕着自我谴责展开,是一篇真正的《罪己诏》。陆贽写
得恳切深痛、诚挚感人,可谓是发自肺腑。这当然是陆贽在某种程度上坚持的缘故,否则皇上不会下决心走这条无奈的
道路。
当然,罪己绝非是盲目地丟弃原则,李、田、王等不过是自封王号,而朱泚却有性质上的不同,涂炭宗庙还罢了,
僭越称帝,这是大逆不道的极致,是无论如何不能原谅的,这是天下的共识。如果皇上对他姑息,那就是整个帝国的耻
辱和道德伦常的失序,没有人会同意。所以诏书严正但同时不失理节地宣告:对朱泚,“朕不敢赦”。
天子在痛苦的抉择下作出了圣明的决定,这是国运攸关的大事。诏书在最后规定:
“赦书日行五百里,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一匹匹快马,一级级驿站,把奉天的诏令传向四方。在战时状态下,帝国的交通虽然有所损害,但讯息的渠道并未
完全隔绝。发布的方向当然也是有重点的:一是“山东”的田悦、王武俊和李纳、朱滔,二是河南的李希烈,三是占据
京城长安的朱泚之众。德宗特别命令兵部员外郎李充具体负责河北地区的宣慰任务。
天下大悦。有消息表明,诏书传到山东地区,士卒们听后,皆感极而泣,其他方面的情况也大致相同。陆贽和德宗
的努力没有白费,但这只是事物的一方面。
在另一方面,诏书提到的那些叛乱首领,却是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已自称大秦皇帝的朱泚不用说了,他
只有一条路走到底,于是又更国号为“汉”,自号“汉元皇帝”,改元“天皇”。
王武俊起事多少出于一时的冲动,充其量也不过是因为奖赏不公而已。泾原兵变后,朱滔、田悦想乘机进兵攻击河
北的官军主力之一李抱真部,气焰颇盛。如果再与王武俊合力进军,河北官军不要说回师勤王了,就是单单对付正面之
敌都非常困难。李抱真感到压力很大,思前想后,只能用计。于是,派了一位谋士贾林前去王武俊处诈降,希望能用他
的机智缓冲一下局势。
贾林此人果然有勇有谋,一见面就实话实说,言明此来非降,是来传话的。王武俊是契丹人,很有点胡人的豪爽之
气,在贾林对利害的分析下一听动容,拒绝了朱滔的联兵之议,暗地里与抱真和马燧达成了停战协议,这使得河北官军
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这种情况下,德宗《罪己诏》一下,王武俊便立即集合三军,宣布撤去伪号。
淄青的李纳、魏博的田悦无非是谋求名位世袭,现在朝廷既然有所表示,天子又如此通情达理,一时无话可说,便
也上表请罪,表示归顺。
至于为人暴虐的李希烈,因为独霸淮西,又自擅强大,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此刻竟效法朱泚,也干脆自称皇帝,
国号“大楚”,以汴州为基地,四出攻掠。
只有朱滔最工于心计。此时他已是朱泚的皇太弟,年初还以重金邀请回纥合兵五万西攻贝州,与朱泚首尾呼应。他
也许没有想到德宗的赦书居然对他也网开一面,但这时他信心正足,自不会就此罢休。不过,他也给自己留了一点后路
以备不时之需,并没有公开抵抗,只是不满于田悦对自己的阴奉阳违,发兵攻打,田悦闭城不出。
东方的局势稍有好转。但祸起萧墙:勒兵京畿的李怀光正怨气冲天。
怀光勤王的大功功不可没,要不是他击退了增援的叛军并及时赶到,奉天之围决非轻易能解。怀光性格粗野,语无
遮拦,一路上都在大骂卢■误国,为这事连续上表,直到德宗不得已而贬卢■、赵赞、白志贞以示安慰。怀光还不罢休,
又上奏弹劾宦官翟文秀,力请诛杀。翟氏可是皇上信任的人,此刻为安抚大将,德宗也顾不得许多了,只好舍卒保车。
德宗作出这些牺牲,只是希望怀光能立即去收复长安,使得自己尽早重坐龙庭。但怀光的不满并未就此消歇,他也
知道皇上的用意,故意屯兵咸阳,逡巡不进。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值此生死存亡关头,幸好帝国还有一位忠臣,
这就是检校工部尚书、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李晟。兵兴以来,李晟所部一直是绝对忠诚朝廷的直属力量之一,他也是急急
从河北赶赴关辅的,此刻正驻扎东渭桥,逼视长安。
李晟治军有方,号令严肃。进驻东渭桥后,当机立断,马上合并了不受节制的刘德信部,秣马厉兵,准备进兵。怀
光眼见李晟独当一面,十分担心。
怀光自忖,目下自己手中砝码颇重,可以有恃无恐。遂上奏皇帝说:克复长安事关重大,务须诸军协调行动,请求
准予与李晟部合军。其用意无非是欲借此控制李晟。
德宗只要怀光能进兵,无有不可,下诏同意。
二军在咸阳西面的陈涛斜会师,筑垒未毕,朱泚就派兵杀到。接到探报,李晟急忙去见怀光。
“明公,”李晟为人向不倨傲,“朱泚若固守宫宛,倒是不易攻取,此番贼众敢轻离巢穴,可谓天赐明公以良机,
不可失之!”
怀光此刻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只是苦于没有借口,哪里还想去和朱泚交战。
“我军甫至,人马未饭,岂可应敌!”一口回绝。
李晟长叹而出。
怀光对手下略有不满的将佐说道:“诸位有所不知,此间各道军马,赐粮皆薄,独神策军最厚。薄此厚彼,于理何
安?!我已表奏圣上,圣上不日将派翰林学士陆贽前来宣慰,且观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