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日落九世纪-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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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我已表奏圣上,圣上不日将派翰林学士陆贽前来宣慰,且观旨意如何。”
德宗真是无可奈何。他对陆贽说:
“眼下财用窘迫,哪里有这许多粮草!然若逆李怀光之意,势必使其军失望,横生事端,这真叫朕难办!卿可见机
行事。”
陆贽一到,怀光当着李晟的面,拍着几案:
“将士们同是为国战斗,然而待遇迥异,如何叫他们心安?!”
陆贽无话可说,暗中给李晟打着眼色,希望他能先退一步。李晟会意,大度地说:
“明公是元帅,晟不过是领军受命而已。至于说到增减衣食。只要明公下令,晟无有不遵。”
怀光这下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他也怕就此引起李晟手下士兵的不满,本来是想让李晟自己走这一步,现倒反让李晟
将了一军。心中恼怒,但又不好发作,只好将怨气洒向陆贽,言下大是骄狂。
其实李晟知道情形已是箭在弦上,很担心被怀光吃掉,在此之前已秘密奏上一本,请求移军返回东渭桥。这时陆贽
也已回到奉天,向德宗汇报了此行的情况,结论是:李怀光不仅奔寇不迫,师老不用,而且阻沮手下将士进取之志。皇
上若一味姑息,不采取有效手段,变故将不可避免。
德宗忧心仲忡:“然则李晟奏请移军之事,如何处之?”
“臣在彼处,怀光已提到此事。臣当时担心他生疑虑,遂故意夸赞其军力强盛,怀光很得意,反而有轻视李晟之心,
曾答应若圣旨同意,不反对李部移军。陛下不妨以此为由下诏怀光,就说既然卿已同意,遂敕李晟军允其所请了。如此
辞直理顺,不怕他有借口。”
德宗半信半疑,犹还不相信怀光会就此造反。到了二月,一个个消息证明这已是一触即发的事时,皇上还心存侥幸,
以为是小人的离间,又派中使去晓慰怀光。但李晟已等不及了,率部从咸阳结阵徐徐而退,从而免遭虎口。不几日,李
怀光果然反叛,另外二支兵马酈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部由于德宗不同意移营,被怀光吞并。
二月二十六日,因为怀光将赵升鸾的密报,皇上终于得知怀光将在第二天偷袭奉天挟持天子,方才龙颜大惊。浑
当机立断。坚请舆驾即离奉天。于是,德宗再一次仓皇逃奔,从奉天又逃至陕西南部的梁州。
这才是二月份,看来新年并没有立即使形势好转,相反却越来越糟。不过,矛盾既然全面激化,那么,一切不是在
冲突中灭亡,就是在崩溃后再生。帝国尚未走上绝路,朝廷的力量和号召力依然存在,正义也仍在天子一边,人情已经
厌恶战争,叛乱诸镇的联防亦开始分崩离析,这一切表明,帝国政权在纷争的夹缝中依然存在着生机。
李晟开始发挥决定性的作用。他和陆贽、浑谎宰约旱闹页虾陀赂以谡飧鍪绿惹兄锞〉搅巳顺嫉脑鹑巍
此时此刻。他的状况是最危险的:一是处在朱泚和李怀光两支强敌之间,二是由于朝廷转移,部队供给也发生困难。可
谓是内无资给,外无救援,处境十分艰难。
这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德宗在出奔的路上不住地问浑
“渭桥位于贼兵腹部,李晟与敌军兵势悬殊,是否能行?”
“陛下,”浑对李晟信心十足:“李晟秉义执志,势无能夺,以臣看来,必能破贼!”
德宗轻吁长气。
然而李晟却焦虑万分。从战略上讲,克复长安成为扭转整个战局的关键,既可以恢复天下臣民平叛的信心,又能重
新掌握关中之地,从而与各道兵马对反叛力量形成夹击之势,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相反,假如一旦迟缓,朱泚、朱
滔、李怀光、李希烈以及其他一些犹豫观望的地方势力必然会再行勾结,对朝廷形成新的威胁,这将无疑是致命的。长
安务须收复,李晟铁了心。
在这种危机时刻还想要有所作为,精神支柱绝对不可或缺。李晟一向能以忠义激励将士,以自我的献身精神来调动
全军的士气,此刻更是不敢松懈。但李晟在策略上做得更为成功。
他先是借手下大将张少弘之口,假传圣旨,宣布自己已被任命为尚书仆射、同平章事,以安众心;又写了一封措辞
谦卑的信给李怀光,字里行间却谕以祸福利害。怀光见了,一时倒也踌躇得很。接着,李晟凭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
便利,抢先在部队所在的京畿一带地区,以皇帝的名义征赋粮食,这一下军不乏食,声威大振,连李怀光都暗暗叫苦。
此后事态的发展证明了李怀光的轻躁之举纯粹是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原因是李怀光的朔方军是一代功臣郭子仪的旧
部,部下的将士对朝廷有着一种不能割舍的情感联系,许多人本就不愿跟着怀光背叛朝廷。加上粮饷将竭,在李晟的影
响下,军众渐多离散。先是邠州的朔方留守将领韩游瓌杀死留后张昕,上表请受李晟节制;接着原神策将孟涉、段威勇
率兵哗变,投归李晟,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怀光无奈,只得烧营东走,退向河中。李晟兵不血刃,解除了后顾之忧。
三月,浑衫吹牟浇瞎匙炮榇有÷返执镂记牛技永铌晒傧危铌闪魈槌汹P矶啾砜枷蚶铌煽
拢,包括怀光军中反正的几支军队。同时,浑虢枥吹耐罗蟀苤鞗佊谖渫ごāT诤颖闭匠∩希讶ネ鹾诺奶镌帽
堂弟田绪杀死,田绪由此继任魏博节度使,并和王武俊与河北官军主将李抱真大败朱滔于贝州,迫使朱滔逃归幽州。攻
克长安的时机已经成熟。五月三日,李晟引军抵达通化门。
形势又朝有利的方向发展,不过,德宗故态复萌,一下子又急功起来,差一点坏了大事。
皇上先是迫不及待地向吐蕃借兵,不料吐蕃随浑靼苤鞗伜蟠舐佣ィ质顾茏偶薄
陆贽道:“吐蕃贪狡,有害无益,得其引去,实可庆贺。陛下何忧之有?”
德宗一心只想着帝京能不日光复,又不便明说,便道:
“李晟、浑伲率盗Σ还话桑俊
“吐蕃反复多端,一旦深入郊畿后暗结贼兵,则后果不堪设想。”陆贽何尝不知皇上的心情,于是把话说得很重:
“臣以为,戎兵不去,寇不能灭!”
陆贽这话一出,德宗也不好再说,但又担心众将逼近长安,不要又像李怀光那样逡巡不前,又道:
“贤卿此理甚善。不过,李、浑频泄コ牵庇泄婊抻颓涮跏杓埔椋渴鹣氯ァ!
陆贽一听之下,惊出一身冷汗,皇上的疑惧之心又来了。赶紧上言:
“贤君选将,委任责成,故能有功。何况长安、梁州距离千里,兵势无常,遥为规划,未必合宜。决策九重之中,
定计千里之外,岂得成功!”说到此处,陆贽干脆把话点透:“陛下,君上之权本迥异于臣下之权,所谓:惟不自用,
乃能用人呵!”
此语触到德宗的痛处,皇上缄口无语。
五月二十一日,李晟正式发动攻击,只用了八天就一举克复。同时,西路的浑⒋餍菅铡⒑苇勔彩崭戳讼萄簦
并分兵追击逃窜的朱泚。朱泚逃至彭原县时,被部将射杀。
当李晟的破敌文告传到梁州时,天子下泪了。
“天生一李晟,是为社稷万人,不为朕也!”
随驾群臣无不动容。
七月,流亡数月的天子还驾回京,随行的各路骑步兵有几十万人,一路连亘数十里,长安士庶,夹道欢呼。李晟跪
迎于路左,上贺“元凶殄灭,宗庙再清”,又使天子挥泪不已。
长安收复的消息迅速传遍。河中的李怀光处在官军的正面,显得有些孤立,权衡再三,只能上表请罪。帝国喘息甫
定,自也无力再追穷寇,皇上下诏表示原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料前去宣抚的使节孔巢父处事欠妥,引起怀光和手下
一些胡人的不满,又鼓噪起来,杀死巢父,再次抗命。
但不管怎么说,平叛的战事还是一步步走向成功。在河南方面,负责军事的王子曹王李皋击退了李希烈,收复了安
州。在河北,马燧协同李抱真、王武俊再攻朱滔,迫使朱滔上表待罪。
转眼又到了深秋九月。德宗信步皇宛,眼见亭台依旧,池柳依然,不由得心潮翻滚,思绪万千。正是去岁的此时,
一次突来的严寒也卷来一场严重的灾难,使得舆驾西迁,饱受颠沛流离、失国丧庙之痛。每念及此,皇上就十分恼恨那
误事的白志贞,同时,也想起自危难之始就不离左右的宫官窦文场来。“近卫之任,还是内侍可信!”这次变故使德宗
彻底推翻自己早先的想法。
在一路逃难中,皇上既离不开陆贽,也离不了窦文场,似乎两人都是患难之交。其实,宦官和陆贽辈的忠诚是不能
类比的,此中道理很简单:在武人得势的纷争之秋,文臣尚可以入幕为僚,而无兵无权的家奴除了跟随主子,是无处可
投的。不过,家奴一旦拥有权势尤其是兵权,情况就不同了。
所以还在奉天时,有位大臣萧复就上言日:“宦官自艰难以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此辈只应掌宫掖之事,不宜
委以兵权国政。”皇上听了就不高兴。此番有了借口,德宗主意已定。
本月的三十曰,德宗正式任命窦文场监领神策军左厢兵马使。王希迁监领右厢兵马使,开始以宦官分典贴身禁军,
他当然不可能预料到后果是如何的严重。
又是一年过去。由于战事和蝗灾,财政再一次成为迫切的问题,新的一年,就是在江淮转运使韩滉发来的一船船粟
帛中开始的。
漫漫贞元二十年
帝京的光复并不能说明天子的罪己已感动上苍,因为两河的李希烈、李怀光和幽州的朱滔仍在负隅顽抗,帝国还须
征战讨伐;而去岁以来,旱蝗肆虐,草木无遗,以至京畿大馁,道馑相望,又使得稍有转机的形势变得严峻起来。所以,
天子还必须继续反省自己,以匡扶天下的德政拯救帝国的宗祧和黎民百姓。于是在公元785 年的元日,德宗又发布大赦
令,并改元“贞元”。
这场战事已持续了将近四载,任何一方都已经无力再作持久的打算。朝廷既然在几次决战中取得了胜利,也就证明
了维持一种大家庭的力量依然存在。未过二年,大规模的抗争终于以妥协结束:贞元元年(公元785 年)六月,朱滔死,
诸将奉刘怦知幽州军事,上表求归;八月,李怀光穷迫自缢,部下断其首出降,河中平。贞元二年(公元786 年)四月,
李希烈被部将陈仙奇毒杀,淮西一镇至少也在名义上归顺了朝廷。甚至到了贞元四年(公元788 年),德宗在压力下还
终于答应了与回纥和亲,从而又使得吐蕃势弱,不能复为大害,边疆亦暂告绥靖。到这时,尽管天下并不安宁,但天子
心中的“外患”毕竟是大大减轻了。也许“贞元”果真是一个吉兆,从此以后,德宗皇帝再也没有更改过年号。就这样,
“贞元”记录了二十年的漫漫岁月。
皇上已步入了中年,他的朝气与壮志正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地消磨着。
对一个集权帝国而言,内忧与外患永远是相辅相成的。有时大敌当前,反而能弥合内部的裂痕,而当外患一旦消减,
内忧却不时滋生。
贞元元年(公元785 年)的大赦没有立刻使二李革心投诚,却使另外一个人高兴地手舞足蹈,这就是建中四年(公
元783 年)被贬为新州司马的卢■。
卢■当然也在大赦之列,由新州司马移任吉州长史。他太了解皇上了,知道皇上此刻正陷入了一种无所寄托的忧郁
中,一定会想起他的。“吾必定会再次入朝!”卢■对人说。
真给他猜中了,皇上果然任命卢■为饶州刺史,命中书舍人袁高草拟诏诰发布这一决定。正直的袁高对德宗的做法
十分不满。
这时宰臣是卢翰、刘从一、李勉。袁高对三位宰相说:
“卢■为相数年,鸾驾播迁,海内疮痍,如何又调任大郡刺史?!望三位相公力谏圣上。”
卢、刘摆手拒绝,李勉低头不语,袁高见状,气得掉头就走。
卢翰拿着“词头”直接从政事堂后门走进中书舍人院,吩咐其他舍人撰写。第二天,诏书颁布,袁高拗起性子在殿
上不肯宣读,与另外两位大臣陈京、赵需出列力争。
德宗说出他的理由:“卢■亦在大赦之列。”
袁高谏道:“大赦只是宽囿其罪而已,岂可再以刺史授之!”陈京等亦争之不已,皇上忍无可忍,多日的怒火突然
发作,大吼道:
“朕就是以为卢■可用,尔等不须再奏!”皇上的衣袖呼呼生风,左右的侍从吓得连退几步。
赵需等几个人被皇上的威怒所震慑,想从殿前退下,陈京对他叫道:
“赵需莫退!此乃国之大事,吾等当以死力争!”
此话一出,举朝肃然,一下子静了下来。
德宗听了陈京这话,心里倒也有点感动,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很失态,便挥挥手道:“好了,尔等退下吧。朕自有
分寸。”
四天后,德宗的“分寸”只是任命卢■为州别驾。不过,皇上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朝中总有互相排挤、打击的敌
对现象存在,似乎他们谁也容不了谁。一段时间以来,天子有理由认为,朝廷中的相互争讧是国家衰败的症因。德宗有
时从刘晏、杨炎、卢■一直想到眼下的当朝宰相甚至封疆大吏李晟、浑热耍醯盟且桓鲆膊豢尚拧>烤褂Ω萌斡
何人呢?天子困惑日甚。
不久,宰相刘从一有病不能理事,德宗征召远在剑南的张延赏入相。
德宗对张延赏印象不错。天宝以来,由于用兵南蛮以及皇驾屡幸等原因,剑南西川三蜀之地负荷奇重,加之内乱频
作,兵革屡扰,把好端端的天府之国弄得衰弊不堪。延赏在建中初年任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观察使,薄赋约事,动遵
法度,使得情况大有好转。天子逃难梁州时,多亏了延赏大量的贡奉才得以维持住局面。对延赏在危急时刻的竭忠尽力,
德宗没有忘记。
然而此时驻防风翔的李晟却大为着急,凭着靖难功臣及“西平郡王”的身份,急急上奏皇上,认为张氏过错甚重,
不宜进用。德宗览表不悦,但李晟乃国家重臣,意见难违,于是迁延赏为左仆射。
照理李晟没有必要为这件看起来与己不相干的事情大动肝火,为此,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有人猜测可能是当年李晟
赴剑南抗击吐蕃、南诏联军时,曾强取了成都的一位官妓而被延赏派人追回,由此两人交恶。这话很不好听,不过倒也
确非空穴来风之论。德宗得知其中就里后,真是无可奈何。
具体问题总是让人不知不觉地实际起来。到这一年的年底,尽管朱滔、李怀光相继败亡,但去年的灾荒造成的后果
是相当严重的,国家的财政又一次步入危机。贞元二年正月,德宗任命崔造、刘滋、齐映为相。三人之中,刘滋端默雅
重,齐映谦和言美,均无所是非,政事多决于崔造。
崔造是当年刘晏的亲密战友,刘晏遭杨炎、庾准诬奏伏诛后,崔造也被贬为信州刺史。崔造的入相无疑是治理窘迫
财政的需要,他资历虽然不深,但因久居江南,对帝国的漕赋转运有很深的了解。
朱泚之乱平定后,天下户口,三耗其二,京畿与中原之地尤剧,帝国对江淮的依赖逐日为甚,相对来说战乱不多而
又较为富庶的江南数道担负着帝国一大半的用度。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