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说庄子(四)-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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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1。庄子到过北极吗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
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我应。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我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我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这个故事在《庄子》中非常有名,庄子用语很妙,他运用了许多隐秘离奇的语言,来暗喻我们精神体用中的种种关系,玄之又玄,引人入胜,引人深思,乃至引人入道。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后面又“反于白水之南”。先来理解这个“玄水”。什么是“玄”?就是黑暗地带,极北之地。这个也怪,庄子没到过北极,怎么会知道极夜呢?要知道,北极有半年的黑夜啊!“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玄水”暗喻智慧是隐于黑暗之中,隐于不知之中。“知”是拟人化的说法,就是我们的智慧。我们的精神游于玄水,实际上我们不要把它作为一个具体的人或具体的方位来理解。如果理解成具体的人或具体的方位,你就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这里庄子借“知先生”——大智慧先生来破题,先让“大智慧先生”游于“玄水之上”,让我们的精神游荡在一个黑暗地带。什么是黑暗地带?就是看不见、听不到的地带,是无“眼、耳、鼻、舌、身、意”的地带,是“不住色生心,不住声香味触法生心”的那个地带,称之为“玄水”。另外,“玄”还有一种说法,就是玄者元也,也就是初始的意思。老子被后来的皇帝尊为“太上玄元皇帝”,简称太上老君。水即智慧,上善若水嘛。仅从“玄水”这两个字中,就能够感到庄子用字之巧,寓意之深,当然下面紧接着一系列相关的东西也就顺势被牵引出来了。
而“登隐弅之丘”,什么是“弅”?就是纷纷乱乱的,充满各种是非对立的花花世界。那个“隐弅之丘”,既然是“隐”,即没有是非、没有对立、没有选择、没有取舍的这么一个“隐弅”地带,一切一切都被“隐”了嘛!
在这个“隐弅”的地带里,“适遭无为谓焉”。什么是“无为谓”?就是没有话说,“谓”,说也。“无为谓”,即什么都不说,哑巴似的;不仅嘴是哑的,耳朵也听不见,聋的;心也是哑的,所以称之为“无为谓”。
这时“知先生”就对“无为谓先生”说,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什么问题呢?
“何思何虑则知道?”我们怎样去用心,怎样去考虑,心放在什么地方,通过什么手段,通过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的精神得到锻炼,使我们能够知“道”呢?
“何处何服则安道?”我们应该怎样去处理,应安居在什么地带,心应该怎样处,怎样居,才能使我们安住于“道”?
“何从何道则得道?”我们应该通过什么样的方法,经过什么样的途径,才能使我们得“道”?他就问了这么三个问题。
“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这个“无为谓先生”被问了三个问题,他本身就是“无为谓先生”,嘴是哑的,心也是哑的,怎么回答?他没有回答,也无从回答,所以三问三不答。不是他不回答,而是他不知答案,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正如我们问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哎!你给我说一下原子弹是怎么造的?银行里的钱应该用于炒哪支股票或投资到什么地方?这个婴儿怎么回答你的问题?他无法回答。
第一部分 2。智慧先生与聋哑盲先生交流之后
“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狐阕之上。”“白水”,大家留意,为什么叫“白水”呢?“玄”是黑暗,“白”当然是光明。光明之南,绝对的光明就是绝对黑暗。“白水之南”,就是绝对光明地带。我们知道中国人习惯的坐向是坐北朝南,南方是太阳运行的地方,光明之南,则更加光明。“登狐阕之上”,什么是“狐阕”?“狐”者狐疑,“阕”者空缺,空荡荡的,“狐阕”就是没有狐疑,没有思想冲动的地方。“而睹狂屈焉”,什么是“狂屈”?心里冲动、躁动不安谓之“狂”,不知天高地厚谓之“狂”。“屈”是屈服,如冬眠一般。“狂屈”暗喻我们的精神尚未萌动,处于“喜怒哀乐之未发”的状态。我们的心经常处于蹦蹦跳跳的、不安分的状态,但这个不安分在这里还没有表现出来,没有被释放出来。你看庄子用词妙不妙!
“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知先生”用前面的三个问题来问“狂屈先生”。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狂屈先生”说:“这几个问题我懂,我来给你解释一下,我来告诉你。”“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他刚要说的时候,却把自己准备说的话忘得干干净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有些事情,有些技巧,心里好像明明白白的,就是表达不出来。
“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是中央地带,“玄水”在北,“白水”在南。前面《应帝王》篇讲的“儵忽”和“混沌”,在这里倒了过来,北方的“玄水”成了“混沌”,南方的白水近似于“混沌”,在这里“黄帝”反而成了“儵忽”。在中国的五行学说中,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木青,火赤,金白,水黑,土黄,青黄赤白黑分别代表五行颜色。黄色的戊己土居中,“黄帝”居中原,当然恰如其分,理所当然地被称为“黄帝”。“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这位“黄帝”就懂。
“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你不要去思,也不要去想,把你意识的阀门一关闭,你就知道了。“无处无服始安道”,哪个地方也别安住,哪里也别留恋,把一切都放下,这样你就安于“道”了。“无从无道始得道”,你也不要找什么方法,也不要去找什么途径,就这样你就得道了。“黄帝”的回答了不起啊,许多学道的人、参禅的人,面对这样的开示,绝对会佩服得五体投地,赞叹不已。因为“黄帝”的回答,可以说是参透了玄机的祖师才说得出来。
道不是商品,不可以放在市场上自由买卖
回答完了以后,“知先生”就继续问“黄帝”,说:“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知先生”说:“嗨呀!好舒服啊!这么高妙的‘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你知道,而且给我说了,这下我也知道了。而‘无为谓先生’、‘狂屈先生’他们两位却不知道。”
“其孰是邪?”谁是对的呢?在这里,“知先生”虽然高兴,但仍有点不自信,所以才会这样问。“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黄帝”说“无为谓先生”才真正是体道而行,“狂屈先生”有点接近于道,而我们俩完全在大道之外,是大道的弃儿,不可靠呀!
为什么呢?“黄帝”接着又把道理摆出来,“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真正知道大道的人,他不会说的,他也无话可说;而天天在说道的人是不知“道”的。比如我天天在这里说,实际上是什么也不知,根本不懂“道”,在这里说大话。唉!的确是这样,我们在这里说,我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学,我们也不知“道”;大概只有刚出世的婴儿最知“道”,他们才最懂“道”。因为我们七窍已开,道心已死,就没有搞头了。所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真正的圣人是体道而行的,“行不言之教”的!
“道不可致,德不可至。”“道”,不像商品可以购买,它也不能被说成是目标,一个我们可以达到的目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仁可为也,义可亏也。”“仁”是什么呢?“仁”是人类社会中的产物,你可为,也可不为;“义”,可以有,也可以无;所以“可为也”、“可亏也”,可以损或者可以益。我们做得好,大家赞你是个仁人;做得不好,大家就说你连个义气都没有。“仁义”是社会性的,“道德”是大道的自然体现。大道的自然性非人力所能为,但社会性的这种“仁义”是人可为的,可加损益的。
“礼相伪也”,这里就点明了道家的社会观念,并与儒家唱对台戏。对“仁义”而言,还可以商量,可以有所增损;但是对“礼”而言,道家就毫不客气,直斥为纯粹是个假东西了。大家平常拱手作揖,你好,我好,大家好,存有上下尊卑,那就多余了,虚伪了。因为在大道中万物平等,万法平等,如果有了尊卑贵贱,对大道来说是一种亵渎;对万物来说,就是不公平。对大道而言,对大道的自然性而言,人的社会性,特别是社会中衍生出的“礼”是多余的,画蛇添足而已,甚至是虚伪不实的东西。
第一部分 3。一说礼义庄子就有气
“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庄子在这里引用《道德经》的原文作为立论依据。的确,我们离“道”一步才谈“德”,离“德”一步才谈“仁”,在纯粹的大道中,它原无所谓“德不德”。你退后一步,有了感觉以后,人的精神念头一起,就看到有道了、有德了、有仁了、有义了、有礼了。实际上在宇宙之中,到哪里去找这个“道德仁义”?“道德仁义”都是人心的产物,都是社会化的产物。“道德”也是人心对宇宙的妄加揣测,对大道的妄加揣测。比较而言,对“道”而言,对“德”而言,这种揣测,都还有点不完全出自于人情。在道家看来,“道德”是与社会无关的,一涉及“仁义礼”,就与社会有关了。这个人“仁”,那个人“不仁”,这个人“义”,那个人“不义”,于是乎,就有了评判的标准。就像自然界的马一样,套上缰绳,安上马鞍,钉上马蹄掌,然后被使唤着拉车子、抬轿子,就被驯化了。同样,在“仁义礼”等缰绳、马鞍的框框内,人也失去自然性,变成了一个社会人。
道家学说对礼法历来持鄙弃的态度,因为道家学说强调自然性,强调“体道而行”、“体道而生”,已看到礼法、仁义的弊病。为什么人类智慧之门一打开后,就给地球、给万物带来了麻烦?在今天我们是很清楚了,生态学、环保主义者已告诉我们不少的道理。我们站在人类的立场上,站在社会的立场上,社会要发展,物质文明、精神文明不得了、了不得。但是你站在狮子、老虎的立场来看,它们要完蛋了呀!你站在山川、草原、湖泊的立场来看,它们也全部都完蛋了嘛!人类社会的不断扩张加剧了地球的萎缩,人类是在慢性自杀。所以从整个地球的生命史、文明史来看,从整个人类社会史来看,在上溯一万年乃至十万年的背景下,庄子的说法、道家的说法没有错。现在的老板们,为老板服务的那些经济学家、科学家、政治家只图眼前利益,他们要政绩、要效益、要赚钱、要社会繁荣等等,对社会而言也说得过去。而实际上社会发展越快,对生态环境的摧残破坏也越严重,这样离人类社会乃至地球生态环境的毁灭、死亡就越近。有人认为道家学说消极,这要看我们从什么样的角度去理解,若以人类社会的长治久安、可持续发展来看,道家学说不失为一贴清醒剂,表现出超常的智慧和高明。
“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华”就是花,花哨、表面的东西,是造成社会动乱的根本原因,而且是主要矛盾、罪魁祸首。
“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这里又引用了《道德经》的话,《道德经》原文是“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为学”,对于文化的修为、对知识的摄取要多多益善。但“为道”呢?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就要减,减到零才行。这里实际上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问题,“生也有涯,知也无涯”。这个“知”,是无穷无尽的,我们也可以说这个无穷无尽的“知”等于是“无”,是“无知”。生命是有限的,有限的生命就决定了“已知半径”是有限的。“已知半径”有限,而我们需要认识的空间和内容则是无限的,所以在你还没有认识到之前,这个未认识的领域对你而言就是一种“无知”。
现在的大学图书馆里充满了各类书籍,文化知识和信息的数量爆炸增长,一千年以前到哪里去找这些呢?并没有这些文化、知识内容,像物理、化学、生物学等等,一千年前都是没有的。但“没有”并不是“不存在”,它本身是“知也无涯”的一个组成部分,通过我们认识半径的扩展,逐渐把“未知”变成“已知”。我们不断地把“未知”变成“已知”,但是这个“知”永远处于无限小的状态,而“未知”永远处于无限大的状态,这就是人类面临的一个困境。康德二律背反的一个主要命题也描述了这个困境,这个命题在两千多年以前,老庄早已说得入木三分了,只不过在表述方式上,康德的表述是很理性化的,而老庄的表述是很感性化的。
“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无为”是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要安住于这样一种“无”的状态。这个“无为”并不是让我们“不知”或者“不为”,而是说我们的心本身就是这样,我们要安住于此,这是我们的本钱。只有“无为”才装得下这个“有为”,只有“无知”,你才能把“已知”的半径无穷发挥,并发挥到极致。如果我们满足于“已知”,或者局限于“已知”,如果我们被“已知”的东西束缚住,你怎么能够扩大自己的半径呢?只有我们处于“无为”状态,你“能知”的半径才能扩展、延伸到别人难以企及的空间。所以“无为而无不为”就是这样来的。如果我们局限于“有为”,你就不可能“无为”。但是我们对“无为”要有正确的理解,很多人理解“无为”时都不准确。“无为”与道同在,与道同体,它是无限的,人心处于“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