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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收获 2009年第4期-第21章

小说: 收获 2009年第4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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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脯大声说:“你照见我的心了吗?!我不想结婚!”蔡雪岚下葬时,她差人送去一个花圈,挽联上写着“雪岚姐姐一路走好”,落款是“我不想结婚”,害得蔡雪岚的亲属猜此人猜了好一阵子。 
  有一次,刘良阖把卓霞拥抱在怀中时,无限感慨地说:“女人和女人真不一样啊,我老婆是根木头,你呢,是条刚出水的鱼!” 
  卓霞说:“就凭刘齐,你也不能说你老婆是木头啊!” 
  刘齐是刘良阖和齐向荣的独子,在林城重点高中寄读,再过一年就要考大学了。他功课好,长得也好,懂礼貌,守规矩,拉林小城的家长,但凡教训自己不争气的孩子时,总要说:“你看看人家刘齐,再看看你!” 
  刘良阖苦笑道:“外人哪里知道,我老婆哪儿都好,就是在夫妻生活上有怪毛病呢。每次行完事,她都要到厕所吐上一回,好像我恶心了她,让我好不舒服!要不是因为她把肾捐给了我妈,我早就离婚了!” 
  刘良阖的话,在卓霞听来,看似无意,实则有心。他其实在以说知心话的方式,委婉地告诉她,他不会离婚的。 
  卓霞心里针刺般地痛,不过她装作无所谓,问:“她真的每回都要吐吗?” 
  刘良阖叹息了一声说:“十回有七八回要那样吧。连刘齐都知道,他妈妈有这个毛病,不过他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去年他离开家,到林城读书后,每次打电话,还要问,妈妈爱吐的老毛病还犯吗?” 
  卓霞试探着问:“那她常在这事上冷着你吧——” 
  刘良阖摇着头说:“哪里哪里!她可能怕我在家饿着了,出去会打野食,至少每周喂我一次呢!”他见卓霞蹙起眉,吃醋了的样子,赶紧说,“算下来,我等于吃了十好几年的牢饭呢!” 
  卓霞淡淡一笑,说:“那你们都够苦的!” 
  刘良阖说:“看来在这事上,有病的男女不少啊!就说罗郁吧,看着他一表人才的,谁能想到他是个软蛋啊!你说他要不是个废物,你那时跟他生个孩子,都能帮你打酱油了。你呀,摊着这么个主儿,也真是命苦!” 
  对于罗郁的怪毛病,卓霞只是跟蔡雪岚提起过。那次,蔡雪岚悄悄对卓霞说,她闭经两年了,丈夫竟浑然不觉。她说自打刘文波跟小铃铛有了孩子,她就开始嫌弃自己的肚子,总觉得它是个讨饭的篮子,空空如也。从那以后,她一天比一天干涩,再与刘文波同床时,痛苦不堪。哪想到,不到四十岁,子宫就不再往出泼洒艳红的花朵,山穷水尽了!卓霞劝她找罗郁看看,说是她可能气血淤阻,导致过早绝经。服点汤药,应该还能迎来花事。 
  蔡雪岚笑着说:“罗郁性无能,谁不知道啊,我可不找他看!” 
  卓霞一激动,便把对母亲都没有说的话,跟蔡雪岚讲了。卓霞记得,蔡雪岚当时愣怔了许久,临走时撇下这么一句话:“世上真有这么伟大的男人?” 
  现在,刘良阖以嘲讽的口吻说起罗郁,让卓霞有些不快。不过,她没有为罗郁辩解什么,因为她不想让这小城的人知道罗郁病态。一个病态的人,很可能会失去医生的工作,这是卓霞不愿看到的。 
  卓霞和罗郁离婚后,每年总要碰上那么两三次,肉摊前啊,烧饼店啊,或是水果铺里。无论是气色还是精神,他看上去都比卓霞要好。每次逢着了,总是罗郁主动打招呼:“还好吧?”卓霞不过轻轻“唔”一声,算是答话了。有一回,卓霞割了二斤牛肉,被罗郁抢先付了钱。当着外人,卓霞也没和他争执,不过一出肉铺,她就提着那条肉,一路疾行,来到罗郁的住处,把它拴在门把手上,又回到肉铺,重新买了一块。从那以后,罗郁再在店铺碰见她时,总是罪人似地低下头来。 
  这天傍晚,刘良阖来卓霞这儿,神色有些忧郁。他对卓霞说,齐向荣最近很反常,她搬回家一块磨刀石,买了十几把形形色色的刀,吃过晚饭,就开始霍霍磨刀,说是要斩鬼。她裁剪了一摞一尺见方的宣纸,磨刀前,取过一张,铺展开,在那上面画鬼魅。画好后,把它贴在卧室的墙上。磨好刀,她会提着它,一边骂着什么,一边对着画舞刀。画中那些青面獠牙的鬼魅,都是呐喊的姿态,他们手中抓着的,不是骷髅头,就是死婴;肩上落着的,除了乌鸦,就是猫头鹰。而腰间缠绕的,多半是毒蛇和荆棘。 
  刘良阖愁眉苦脸地说:“她白天好好的,一到晚上就犯病。一听她磨刀,我是寒毛直立,哪躺得住啊,生怕她一失手,把我当鬼给斩了。起夜的时候,打开床头灯,一见墙上的鬼,头皮直簌簌啊。” 
  卓霞说:“那你家还不得贴得满墙的鬼啊?” 
  刘良阖摇摇头说:“那画在墙上也就站一夜,第二天早晨,不等我醒来,她就把画揭了。” 
  卓霞说:“她可能是被什么东西给迷住了吧?我听说城北有个姓邹的女人,是个半仙儿,刚出马,看什么都灵验,不如去那儿,让她给破破。” 
  刘良阖说:“要去,只能偷着去。我大小是个官儿,领她找半仙儿看邪病,要是被人知道了,做上醋,将来提拔都会受影响!” 
  卓霞说:“她有病,这一段你就别过来了。” 
  刘良阖紧紧拥抱了一下卓霞,说:“这么多年了,我真是没白惦记你,你是又有味道,又通情达理啊!” 
  刘良阖算得上魁伟了,可卓霞在他怀中时,觉得他不过是一棵孱弱的小树。她只能迷醉于它的清香,却不能倚靠。 
   
  6 云谣 
   
  因为有了云,天的日子过得就不寂寞。 
  在卓霞眼里,天就仿佛是个大博物馆,它的藏品呢,是变幻无穷的云。你从清晨的云里,能看出明黄色的碗;从正午的云里,能看出雪青色的瓷瓶;而从傍晚的云里,时时能看到嫣红色的盘子。天推出的藏品一天一个样,就说碗吧,昨天是气派的高足碗,今天可能是朴拙的笠式碗;瓷瓶呢,昨天是长颈细口的,今天则是圆腹葫芦颈的。盘子就更不用说了,昨天是深口的菱口盘,今天可能就是浅口的菊瓣盘。一到夏天,卓霞做活累了的时候,就喜欢倚着布店的门,痴迷地望上一会儿天。有的时候,她看上了其中一只瓷瓶,便想若是有神手能给取下来,插花于她的屋子,那该多眼亮啊。可惜天上的宝物,可望不可即。 
  这天下午,卓霞正望着云,一阵嗵嗵的脚步声传来,跟着,一个女人粗声粗气地说:“霞子,不用望了,天气预报说了,明儿还是个晴!” 
  这女人声音略微沙哑,听上去很生,卓霞虽不熟悉这声音,但熟悉那称谓。只有父母,才叫她“霞子”啊。在这之前,有片长条形的白云,飞着飞着,云头突然耸了起来,簇成个毛茸茸的团,跟着,云尾抽丝般地甩出一道白。卓霞正诧异着,云的腹部又斜斜地荡出四条曲线,像是狗在奔跑时的腿。卓霞在心中叫了一声:这不是堂堂吗!它是不是知道主人还惦着它,才现出形影?卓霞看得惊心动魄时,被人搅扰了,本来就不快,再加上低头一看,来人竟然是继母,便恼上加恼,跟她说话时当然就没有好声气了。 
  这女人矮矮胖胖的,圆脸,齐耳短发,黑红的皮肤,穿一条深蓝的长裤,一件黑地带朱红暗格的短袖衫,手中搭着一条灰色涤纶裤子。一进霞布,她就理直气壮地把裤子丢在缝纫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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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说:“这裤子你爸现在穿着太肥了,你给改瘦点吧。” 
  父亲再婚才两个来月,瘦了有十几斤,不过他的精神看上去倒不错,见着人总是乐呵呵地打招呼。母亲在时,卓霞每周都要回娘家一两次,自打继母进了门,她半个月也不回去一次。 
  卓霞用埋怨的口吻说:“我爸这两个月瘦得快成人干了,谁见了看不出来?你也不知道做点有营养的东西,给他补补。” 
  继母本来和颜悦色的,卓霞这一说,她来了火气,说:“好吃的轻了给他做了吗?鸡汤,排骨,鱼,饺子,我是一天掉着样儿给他做,可他都吃给鬼了,自己不长肉!我有啥招!”她顿了顿,放低声音,说,“他要是不改那个毛病,我看他就是见天地燕窝鱼翅也不行!” 
  卓霞狐疑地问:“什么毛病?” 
  继母一屁股坐在紫檀色的长凳上,叹了一口气,用手摩挲着光滑的凳面,犹豫着,然后抬头看着卓霞,终于抹下脸说:“你爸六十来岁的人了,晚上还贪吃那一口!我要是不依着他吧,又怕他生气。你说他这把年纪了,好这个,能不瘦吗?幸亏我比他小个十来岁,还受得起,他要是找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干老太婆,那不䞍等着离婚啊!” 
  卓霞红了脸,张口结舌地说:“他、他、怎么、这样!” 
  “要怪,只能怪你妈。”继母说,“你妈比你爸大,女人又比男人老得快,所以你爸告诉我,你妈死前的几年,早枯了,在这事上一直旱着他!我这人命苦,原想着老爷们没了后,跟你爸搭个伴儿,互相有个照应,哪想到还得伺候他这个呀。”继母一旦说开了,就无所顾忌了,“霞子啊,我是过来人,我可跟你说,你将来再找,不能找比自己小的男人,等你岁数大了,养不住他哇。男人都是属猪的,有食儿就吃!女人呢,属猫的,挑着食儿吃!” 
  这话把卓霞逗得“噗嗤”一声乐了。 
  继母见卓霞有了笑影,便说:“我今儿来,不光是给你爸改裤子,还有个事儿想求你呢。” 
  卓霞问:“什么事?” 
  “你哥哥不是在秦皇岛吗?”继母说,“你也知道,我不像你妈有工作,北京上海青岛广州的都去过,见过大世面。我这辈子,就去过一次城市,还是五年前俺男人得癌症时,为着到哈尔滨给他看病去的。那种情况,哪有心思逛呢。我这辈子,最想看的就是海了。我想趁着天好,让你爸带着去趟秦皇岛。可是我也知道,你们兄妹,都不喜欢你爸这么快就找了主儿。你看,你能不能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俺们去一趟?不多麻烦他们,住个三天五天就回来。其实,跟你爸登记时,他答应过,说要带俺去秦皇岛蜜月旅行,可是结婚后,老东西就变卦了,是不是嫌俺拿不出手啊?你放心,我在家里穿得寒酸,出门也知道拾掇自己,我有一条真丝的黑裙子,还有一件蓝地白花的府绸上衣,簇新簇新的,到时都穿上。实在不行,你再帮我做套好的带上,行吗?” 
  卓霞一想父亲居然还打算蜜月旅行来着,刚压下去的火,又起来了。她说:“我爸既然答应过你,你还是跟他说吧。我哥最近正闹心,因为海产品药物残留超标被曝光,他的海鲜生意一落千丈,你们去了,恐怕也看不到好脸子。” 
  “那咋办呢?”继母失神地说,“要不俺们自己出钱住店去?就怕你爸的脸儿挂不住啊。” 
  “能看海的地方多着了。”卓霞说,“大连、青岛、威海、烟台,去那些地方不是一样吗?” 
  “那些地方不是没儿子吗!”继母顶撞了一句。 
  “你们又不是为了看儿子,不是看海去吗?”卓霞咄咄逼人地说。 
  继母叹了一口气,不打算再跟卓霞斗嘴了,她起身说:“你爸的裤子快点给改好啊,我后天来取,他爱穿这条裤子。” 
  “最近活儿太多,得挨排来。要是改,一周后才能取回。”卓霞说完,看了看继母,又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还有,挽个裤脚三块钱,改裤子要拆线重缝,费事,得收十块钱。” 
  “你这当闺女的,给自己亲爸做这点小活儿还收手工费?你不怕传出去,拉林人会笑话你?”继母提高了声调。 
  “我妈活着时,我爸的衣服,都是她做。改条裤子,在她眼里不过一眨眼的活儿,才不会来麻烦我呢!”卓霞轻轻一笑,说,“要是改裤子的事儿传出去,拉林人笑话的也不是我,而是你啊!” 
  继母冷笑了几声,没反驳什么,而是从容地从裤兜里摸出过滤嘴香烟和打火机,点着一棵烟,猛抽了几口,然后一把扯过那条裤子,用香烟头,去烫那条裤子。绦纶面料一遇到火,就魂飞魄散,香烟头在那上面,一戳一个眼儿。一忽的工夫,裤子就千疮百孔了,像是长了麻子。继母把裤子搭在肩头,拉着长声说:“谁让你爸看上了我这个笨婆娘呢,露肉的裤子,他也得穿啊!” 
  继母扔下烟蒂,一脚踏上去,碾了又碾,仰着脖子离开了。 
  卓霞呆呆地看着被碾扁的烟蒂,哑然失笑。那个烟蒂看上去就像一只黄蝴蝶的标本,向她讨还青春似的,怨恨地看着她。卓霞想起今晨有只花狗,遗在花烛巷里一摊屎,便拿起笤帚,越过门,一直将它扫进那里。打发完烟蒂,卓霞也没有做活儿的兴致了,她提前关了店,打算着买顶蚊帐。家中安有纱窗,可是狡猾的蚊子,在开门的一瞬,还是会顺着门缝溜进屋子。蚊子天生是做侦探的料儿,你关了灯,它就像一架夜航的战机,嗡嗡叫着向你进发了,可你一旦开灯寻它,它又悄没声的,带着一脸的鬼笑,不知躲哪儿去了。找不见它,黑了灯再睡,可没等睡实,它又神出鬼没地出现了。一只蚊子,足以撕裂一个温存的夜晚。 
  一般来说,男人是不招蚊子的,可是刘良阖恰好相反。真是怪了,入夏以来,他每来卓霞这儿一回,身上都要被蚊子叮咬几个红点。卓霞其实不喜欢吊蚊帐的,感觉它就像搭在床上的灵棚,看上去丧气。可是刘良阖屡受蚊子的欺负,她又心疼得慌,于是才动了买的念头。 
  卖蚊帐的,在拉林只有一家,这是家经营窗帘和床盖的店面,主人姓满,比卓霞小一岁。小满因为她的婚姻,在拉林也算是个名女人,她姐姐因病去世后,她嫁给了姐夫。之所以做这个选择,是因为姐姐留下的孩子患有自闭症,连学都不能上。小满怕姐夫再婚后,这孩子会受后妈的气,便和谈了三年的男友分手,做了外甥的后妈。小满的爱人王仁化,比她大九岁,在工商局上班,与刘文波家挨着门洞,也住顶层,两家的卧室一壁之隔。蔡雪岚有时候到霞布来,会悄悄跟卓霞说说小满的事情。她说小满嫁给姐夫后,看来并不很如意,常能听到他们两口子半夜吵架。按理说,他们结婚五年了,也该要个自己的孩子了,可小满似乎不愿意给王仁化生孩子。小满有了委屈,还爱找原来的男友诉说,虽说他已成了家了。不过,不管小满对丈夫有何怨艾,对姐姐留下的孩子却是疼爱的。男孩秀植已经十三岁了,小满结婚后,发现他一个人呆着时,喜欢在纸上乱画,就给他请了个美术老师,每周教他三次画画。几年下来,秀植的素描已经相当不错了。秀植画的人都是一个表情,闷着头,苦着脸,闭着嘴;而他画的景物,却是千姿百态的。放声歌唱的鸟儿,怒放的花儿,飞舞的云,奔流的河,啄食的鸡,撒欢的狗,风中的树,都是他喜欢画的。小满开店时,一般把秀植带在身边。秀植坐在柜台后的一个皮转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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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不是看画册就是打盹,不管什么人来,他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小满在穿上没有主见,时兴什么穿什么。她宽胯粗腿,不适宜穿七分裤,可流行这裤子的那年,她一个夏天都穿这个,把自己弄得像个大屁股的鸵鸟。黄颜色盛行的那年呢,她也不顾自己黑红的肤色,穿了一件蝙蝠袖的黄衫,再配上一条红蓝条的裤子,远远一看,简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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