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乳房-第1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向领导请求,派安疆到猪场。安疆在身体上和政委结为一体之后,尽量在思想上也和政委融合。对于一些女人来说,身体的界限一旦被打破,她们同时也放弃了思想的完整。安疆接受了政委的安排。
安疆把每一只猪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知道养猪不单是为自己,也是为戍边的将士,更重要的是为了政委。她现在是政委的一部分了。她要给政委的脸上争光。安疆爱清洁,把每一头猪都冲洗得猪毛蓬松猪眼明亮。人们对于猪的第一要求是猪要足够的肥,至于猪干净还是不干净,那是非常次要的问题。被安疆冲刷一新的猪,更显出了瘦弱。粮食很紧张,猪只能吃野菜。至于吃哪一种野菜,猪才能更上膘,没人知道。安疆成了野菜迷,灰灰菜把安疆的嘴唇染成绿色,苦麻的根须把安疆的牙齿镀上蓝光。有几次安疆剧烈呕吐,政委以为安疆怀孕了,十分欣喜,其实不过是野菜中毒。
猪吃了安疆采摘的野菜,如同被仙气吹拂,健康而且聪明。安疆吃惊地发现,营养丰富干爽清洁的猪,智慧而善解人意。安疆和猪有了深厚感情,每当一只猪迎来它们宿命的结局,安疆都非常难过。安疆因此仇恨节日,每一个节日,都会让一批最优秀的猪走完历程。当那些安疆最喜爱的猪离开之后,安疆总是非常痛苦。
那些猪其实没有死。它们还活着。政委劝她。
安疆不习惯顶撞政委,但心里不服。
政委说,你在想那些猪都变成溜肉片或是红烧肉了,再不就是汆了丸子,怎么还能说猪还活着?
安疆不好意思地笑了。政委就是有水平。
政委说,辩证唯物主义是讲究物质不灭的。猪是什么变的?
安疆说,老猪下的。
政委像给大家上文化课一样说,也对也不对。老猪下小猪,这不错。可那小猪像个小老鼠。小猪长成大猪,是吃了你挖的野菜。在这个意义上讲,猪就是野菜变的。你把猪肉吃下去,猪就成了你的一部分。所以,我说,你的猪没有死,它就活在你我的身上,活在战士的身上。
安疆嘴上说,我从不吃我养的猪。心里却越发钦佩政委,谁能既解除了她的哀伤,又把把科学讲的深入浅出?只有她的政委啊。
安疆的工作为政委锦上添花,政委当了更高一级的政委。政委说,到了新的工作单位,你连猪也不能养了。只有什么也不做,才是对我工作的最大支持。
安疆不懂这是为什么,但安疆相信政委,成了一名家属。那是一个独立机构,如果安疆也在其中任职,哪怕是在猪场,也会对政委的工作造成影响。
那些年,安疆很寂寞。因为她是主官的妻子,人们会从她的一言一行中窥探出政委的动向。所以,政委什么都不告诉安疆。可惜当年神农尝百草式的工作热情,养肥了猪,却伤害了她的身体。安疆寻医问药,喝的中药汤大约能浇几亩地,却始终没有孩子。政委对这件事,有着深深的惋惜,但政委从来没有埋怨过,还开导安疆说,生个孩子,就是有了革命的接班人。不生孩子,革命也一样会发展。革命不缺接班人。
后来随着政委的进一步升迁,安疆也随之到了较大城市。对于她重新工作一事,政委是这样指示的。你一定要有一个工作。但是,你一定不要担任重要的工作。也许你有这个能力,我从你当年养猪的干劲看出来了,但为了我,你不能去做。单位要相对封闭,人员不可太多……
政委的话还没有说完,安疆就说,政委,你看着办吧,我听你的。她的确是真心实意地讲这个话,在这个世界上,她的一切都是政委规划的。离开了政委,她真不知自己还有什么主意。
政委让安疆到城里的图书馆上班。破败的院落,几棵古槐。几万本书,就是全部家当了。安疆每天为很少的几位读者填写借书卡,把尘封多年的旧书用剪刀浆糊加牛皮纸修补一番。剩余的时间,安疆就用来看书。看的书愈多,安疆就越佩服政委。她不是把政委当作丈夫来看待的,而是把他作为神。政委永远滴水不漏,政委永远见首不见尾。后来,文化大革命来了。即使在翻天覆地的变革中,政委依然是安全的。政委从不过激,无论多么瞬息万变,政委淡定自若。政委不曾受到冲击,也没有揪到他任何把柄。政委没有戴过高帽子,没有被批斗。没有人贴过政委的大字报,也没有人找出政委生活细节上的任何纰漏。政委是无懈可击的。
45。附庸的一生
风平浪静地渡过了文化大革命,表姐已经过世。这些年,她一直给表姐寄钱,但从未看望过表姐。政委说,不要和表姐来往,那是一个太有心机的女人。安疆暗自垂泪,觉得自己有负表姐,但她已没有自己决断的余地,生命的间隙被政委充满。
政委光荣地走完了军旅之途,到了干休所。政委到了干休所依然被称为政委,这称呼已成了他的皮肤。政委在干休所很低调,养花散步,政委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
政委只在安疆的心目中,保留着永远的权威。但是,也只有安疆知道,离休给政委带来了多么惨痛的打击。政委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流露他的哀伤,但安疆的眼睛是雪亮的。安疆不知道如何抒解政委的忧郁,只有忠心耿耿地服从政委的指挥。小到一顿饭是吃米还是吃面,大到关于某个国际形势的走向,安疆都听政委的。后来,查出来政委有严重的心脏病。政委并不害怕,详细地向医务人员问清了心脏病患者死亡的各种可能性。是呼吸先停止还是心跳先停止?会大小便失禁吗?口鼻是否有鲜血涌出……政委请卫生所长到家里来向他介绍情况,并要求安疆在一旁陪听。这对安疆是恐怖的折磨,但政委执意要此。政委需要她知晓这一切细节,好让她有所准备。
你会在洗澡、看电视或是上厕所的时候,突然晕倒。然后抽搐、挣扎,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抢救,就会……或是虽然抢救了,但是病情太严重,你也会……
在政委的一再鼓励下,卫生所长战战兢兢地说完了以上的话。政委说,你不要不好意思,我把你没说完的话补充完,就是我会死去。好了,安疆,你都听明白了,当这一切出现的时候,你不要慌张。关于我的后事,组织上都会操办,你放心好了。
安疆不想听,可她必须听。因为这是政委的安排。
后来,一切都如政委所预知的那样,他在看电影的时候,心脏病突发,猝然离世。安疆那天有些不舒服,没到礼堂去,不想就和政委永诀。安疆得知消息,痛哭失声。木所长说,政委事先早有交待,如果他死在外面,请阿姨不要懊悔没有陪在他身边。安疆木然点头,政委知道她会哀痛,预先布置了一道篱笆,把她的哀伤阻挡在外。安疆提出要呆在政委尸身旁边,木所长说,政委也早有安排,不要阿姨为他守灵。
安疆无法,跌跌撞撞地要回家里痛哭一场,木所长又说,政委生前嘱咐了,在他去世的当天,不能让阿姨一个人在家里呆着,睹物思情,心中煎熬。政委要所里安排一个女医生,和阿姨在招待所里住三天。
安疆像一个木偶,听从政委生前的安排。三天之后,安疆回到了自己的家。政委好像并没有离去,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干休所对于处理老干部的后事,很有经验,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周到。选取了政委最英俊的一张照片,修好了底板,只等需要的时候,到照相馆里放出应有的尺寸。
政委逝去后,安疆的大脑几乎停顿。她不会思索,也不会哀伤。她不曾改变家中的任何设施,甚至连扫地笤帚安放的地点都和政委在时一模一样,更不消说政委的卧具和书籍。政委的老花镜就放在他读书的躺椅边,一伸手就可以拿到。政委的碗筷每一顿饭都会摆在他平常的座位上,安疆到街上买菜的时候,依然会以政委的口味作为惟一的取舍标准。
当时间的抹布把政委生活的细节擦得模糊之后,政委不是离安疆远了,而在更坚固地驻扎在了安疆的心里。安疆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安疆养成了在梦中继续听取政委指示的习惯。政委没有让安疆失望,政委就生活在安疆的身边。从她拒绝手术,到她接受手术,直到参加小组,都是冥冥之中接受政委的安排。
人家都说我有精神病,我知道我没有。
安疆讲完了,长出了一口气。她是一个内向的人,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向人如此详尽地描绘了她的一生。组内最少静默了三分钟,向一个逝去的时代致敬。
程远青说:“安疆,谢谢你把你如此丰富的一生来和我们分享。”
安疆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这一辈子,除了政委,再没有其它的朋友。像应眉,那个嫁了副军的女兵,政委也不让我和她来往,以后就断了音讯。在小组里,我感受到了温暖。我想跟大家说说我的事,哦,我明白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快死了。”
大家说:“你老人家的身体看着还不错。别说这话。”
安疆说:“是我自己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花岚说:“我真感动你和政委的爱情。虽说生死有别,可你每一天都和他生活在一起。不像有些夫妻似的,看着是在一个屋檐下,梦可做不到一块儿。”花岚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自己,就格外感伤。
没想到卜珍琪冷冷插言道:“我却不佩服这种爱情。为什么在这时提出了回忆,很简单,生命不甘心!窝窝囊囊地过了一辈子,现在,就要离开世界了,你的心不能安宁。所以,你讲了自己的一生。你想重新看看这一生!”
安疆风烛残年病入膏肓,可经得了这猛烈一击?
大家就赶快附和,说,只要自个儿觉着好,别人也就别说什么。
周云若却不肯善罢甘休,说:“安疆老奶奶,您别生我的气,我想跟您说几句心里话。”她美丽的眼睛无邪地看着安疆,安疆到底也是多年修养了,说:“我把心里话说出来,就是为了换回大家的心里话。有什么你尽管说,我不介意。”
周云若说:“政委和你,总是政委一个人说了算。你到哪儿去了?”
有人赞同周云若的话,说:“我们也有同感。安疆你怎么一步步变成了附庸?”
“附庸?”安疆轻声地重复着。她说:“也许,我是甘当附庸的。”
安疆的面容此刻如大理石般苍白。那些浓密的皱纹,由于悲哀和震惊,显的格外深刻。程远青说:“安疆,你听了大家这么多话,你有什么想说的?”
安疆迟疑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我好像回到了当年。”
46。为自己做主
政委——那个无时不在包绕着她的伟大的男人,突然渐淡渐远。这种距离感让安疆极不习惯,有一种羊被剥了皮的恐惧。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强烈地击打着安疆的神经末梢,叹气样的清风也像暴风雨一样凶猛。
从小组回到家里,安疆整整睡了一天。那一天时间凝滞,万物消失。她如同婴儿般的无知无觉,干休所的老姐妹来看她,门铃按的天响,也听不到。由于她门窗紧闭,又悬挂着
厚厚的绒布窗帘,当一再敲门毫无反响,老姐妹们找到了木所长,说,快去看看吧,老安怕是出了什么事!
木所长遇变不惊。在这种岗位上,如果一惊一咋的话,木所长早被吓死了。木所长就叫上公务班一个身手最灵活的战士,一道来到安疆的家。木所长按门铃,毫无反应。木所长对公务班战士说,扒门!战士一个鱼跃,攀上了安家门框,从上面的小窗户朝里张望,偏转头说,所长,没啥异常。木所长对邻居说,你再往安家里打个电话。电话铃清脆地响起来了,木所长对小战士说,有反应吗?战士回答,没有。
安疆睡的很熟,电话铃在梦境中化为上课铃。她一生都想往读书,在真正的学校里做一回真正的学生。这一次,她如愿以偿了。她沉浸在课堂中,幸福无比。
木所长思索了片刻之后,下达命令:跳!战士熟门熟路地把窗户上的玻璃卸下来,一个狸猫打滚,钻了过去。轻捷的如同一朵蒲公英,飘在了门的那一侧。
小伙子把门打开,木所长一行进来,蹑手蹑脚走进了安疆的卧室。老人满面笑容地躺在床上,那种安详与无声无息,让木所长在一个短暂的时间内,以为老人家已经安然仙逝。但他马上发现自己错了,证据是看到了安疆老人脸上的笑容在波动。
木所长轻轻地呼唤着老人。这很奇怪,一个老年人,睡到这般痴迷状态,真是罕见。木所长对安疆房间的陈设很熟悉,这并不表示他经常到这家来,只是表明安疆的家,在过去的漫长时间内,陈设和布置没有丝毫改变。
木所长推醒老人说:“您怎么样?”
安疆睁开眼,很吃惊地说:“什么怎么样?”
木所长说:“我们敲您的门,还打电话,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们就从窗户爬进来了。您不在意吧。”
安疆说:“不在意。”
木所长说:“我看您睡的很安逸,是不是梦到了政委?”
安疆很沉稳地回答道:“睡的真好。好像几十年都不曾睡过这样的好觉。政委?我没有梦到政委。”
所长告辞了。安疆一动不动地坐在躺椅上,自己也感到奇怪——她没有梦到政委。放在以前,会让她不安。发生了很重要的事件,政委却缺席了。安疆自由自在地做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梦,安疆回忆这梦中的每一个细节,充满了少女般的憧憬和期望。
从这以后,安疆的病程不可遏止的走下坡路,精神却从未有过的安定起来。她对医生说:“你们是好心,可我够了。我参加一个小组,小组,你们懂吗?”
医生说:“不懂。”
安疆也不解释,自顾自说下去:“小组像篝火,先是暖和了我的手,接着是脚,然后是心。我在小组长大了。医生,你听一个70多岁的老太婆说自己长大了,一定特别好笑。可这是真的。我有很多年没给自己拿过主意了,现在,我自己给自己做一回主,医生,不要继续治啦,让我顺其自然……”
这番话,对安疆是一个犹如二战时莫斯科战役那样伟大的转折。她不再是虚幻梦境的回声壁,而是有了独立的意志。尽管这选择带着凄婉和无奈,但谁又能说凄婉和无奈就一定没有积极的含义呢?
医生大惑不解看着他非常熟悉的病人面目全非。心想:小组?这是一种什么东西?
程远青回到家里,略事洗刷,扑到床上,沉入暗无天日的睡眠。醒来,一时都搞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看了看墙上的静音强夜光表,6点。想来不会是下午6点。肚子很饿,要是下午6点,胃不至于生出痛苦的抽搐感。程远青起身,确认已是早上,又是洗刷一番。一边洗脸一边想:我从昨天回家到现在,做了什么呢?又要洗脸刷牙?这是仪式还是真的需要?
她满嘴都是牙膏沫子像个新鲜大闸蟹的时候,电话响了。程远青吃惊,大清早,都还没上班,谁会把电话打到家里来?最大可能是褚强,对昨天的活动,他想说的话肯定很多。“喂,你好。我是程远青。”程远青匆匆吐掉沫子,满牙龈冰凉的薄荷味。
“程博士,您好。我是成慕海。”那个沁人心脾的男声,把一股阳光般的明亮注过来。实事求是地说,程远青喜欢这个声音。在被迫接受了成慕海为组外一员的城下之盟以后,程远青和这个男子形成了奇怪关系。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却成了经常聊天的朋友。每当小组活动之后,成慕海就会打来电话,当然,最主要是关心她妹妹,也对小组的其他人员藏否有加。成慕海是很好的谈话伴侣,谈论的又是小组——程远青魂牵梦萦的话题,交流就这样延续下来。
“奇怪我为什么大清早就打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