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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拯救乳房-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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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慕梅开始把内衣的下摆往头上兜去。此刻,就是再愚钝的人,也明白成慕梅打算演一出裸体秀了。 
程远青迅速判断形势。成家兄妹对脱衣这事,决心已定。这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一个精心的策划。既是有备而来,单纯阻止恐难奏效。身为女性,在小组内如此大胆暴露,不管她此时如何迫不及待,也许事后会悔不当初。身为组长,她有提示之责。 
程远青道:“成慕梅,你是要把衣服脱掉吗?” 
成慕梅的头颅已包绕在白内衣里,发出的声音瓮声瓮气:“我不在乎。” 
可以看出她决心已定,破釜沉舟蛮不在乎,但组内还有男士。对年轻的褚强来说,是否相宜?程远青看褚强一眼,褚强悄声说:“我回避。” 
成慕梅听到褚强声音,忙不迭地说:“褚强你留下。你在,我还踏实一些。你千万不能走!” 
一个离奇要求。褚强不知所措,大家也一脸茫然。程远青小声问褚强:“你愿意留下吗?” 
说实话,褚强才不想留下来。半老徐娘裸露残缺胴体,虽然他可出于革命人道主义表示关切,感官上肯定不愉悦。成慕梅殷殷恳求,脸露不出来,两手直作揖,褚强只好说:“好吧,我留下。” 
这当儿,成慕梅已把自己上身,像个削了皮的萝卜似的扒光了,只留下了粉红色的文胸。大家都不知一向拘谨内向的成慕梅,今天怎如此放荡不羁。看她的神色,一副沉冤似海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屋内死一般寂静,且看她如何动作。 
程远青也不知所措,好在心理学家的素养,让她保持基本的从容。成慕梅目光专注,行为动作有条不紊,不像是精神错乱的恶症。但一个中年女子,就算是和大家再熟络,在这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当众裸露上体,终是不可思议之事。 
相处半年,从素不相识到深入到彼此生命的底色,组员已结下难舍难分的情谊。如果在背人处,看看刀口瘢痕,也可理解。不料最封闭的成慕梅跳将出来,当众裸体,令人惊悚不止。 
成慕梅脱下文胸,把它甩到一边。 
粉红色文胸滚落在地,转着圆圈,一个会舞蹈的文胸。两个罩杯中,各有半个花皮球。那种早已过时的现在很少有人玩的花皮球。红黄绿三种颜色好像被太阳晒化了的油漆,混合在一处,随意流淌着,形成了不规则的图案。每瓣皮球里塞着一团圆形棉纱,恰到好处地填充起了花皮球。于是,花皮球就成了半个惟妙惟肖的乳房。 
大家看得发呆。如果说这个人造乳房样子古怪,倒还没什么了不起的。造物主把女人的性征拿走了,那么,这个哀伤的女人用什么法子来弥补自己的缺陷,谁也不能多说什么。关键是,文胸两侧都镶有花皮球。也就是说,成慕梅双侧乳房都是假的。 
大家第一个想到是:会有极少数病人罹患双侧恶性肿瘤,只好将双乳一并摘除。这是极大的不幸。 
目光从粉红色的文胸移到了成慕梅身上。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关注成慕梅,是地上滚动着的粉红物件太引人注目。当它安静下来,人们才发现更大的惊骇还在后面。 
成慕梅的胸膛上的疤痕,远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长,甚至可以说,比在场任何一位动过手术的女性的疤痕都要小。最最恐怖的是——她胸部只有一侧有手术的痕迹,在另一侧,平坦胸壁上,是男性的乳头! 
成慕梅就那样赤裸着胸膛,低垂着头,接受着大家惊骇莫名的目光鞭笞。他知道必须承受这一切。 
他不是一个女人,他是一个男人。从夏秋到冬春,每当小组活动的时候,就装扮成一个女人。他以女性的身份参加这个小组,直到今天,他决心恢复自己的真实性别。 
72。惊人真相 
程远青呆若木鸡。这种过分的真实,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够容忍的极限,大家闭上了眼睛。 
成慕梅是一个男人!一个货真价实的堂堂男子!胸肌发达,胸毛茂盛。他一直混迹与一帮女性癌症患者之中,居心何在?! 
程远青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愚弄。一个并不高明的弥天大谎,居然把一个资深的心理学家蒙的晕头转向。面对这种大虚伪大欺骗,程远青恼羞成怒,想把裸露上身的成慕梅一脚踹出,方解心头之恨。 
全组盯着自己,程远青第一个反应是——你务必冷静! 
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家,有清晰的自我洞察能力。程远青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问自己:你为何如此愤怒? 
成慕梅乔装打扮来参加小组,必有他锥心泣血的理由。招致程远青怒火中烧的答案只有一个:程远青觉得成慕梅此举成功,是对她这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学家的嘲弄和蔑视。 
记住,在小组中,你要永远把注意力集中在组员身上,而不是在自己身上。你要把组员的利益看得重于一切,而不是把自己当作中心。 
程远青,放下你自己的得失!你在小组中,组员在看你!你能否接纳成慕梅,也是大家的一面镜子。不管开头怎样,成慕梅已经走向了更真实的存在。他在众人面前卸下了伪装,把一个赤裸的自我展示给大家,这就是进步,这就是成长!你要用宽广的胸怀,来包容这个令人震惊的变故。 
程远青吐纳胸中空气,那是碰到火柴就会像甲烷一样燃烧的气体。她把新鲜的空气呼进肺里,将一种稳定感从丹田传到胸部颈部头部,然后又下行到手臂手指大腿小腿脚踝和足尖……呼吸渐渐平稳,肌肉放松下来,这才轻吁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成慕梅,你穿上衣服吧。别着了凉!” 
组员们也同时呼出了一口气。她们被成慕梅的当堂变性惊住,丧失了应对能力。 
成慕梅感觉冷,顺从地穿上内衣,用另一种青檀样的嗓音说:“对不起,请大家忘记成慕梅这个名字吧。这个世界上,没有成慕梅,我的真名叫成慕海。” 
幸亏椅背很高很结实,承受程远青身体猛地后倾之时,没有发出劈裂之声。成慕梅是虚拟的,是水中月是镜中花,是无中生有的幻象。原来在漫长的冬夜,和程远青窃窃私语的成慕海,就是面前这个“变性人”。原来资深的心理学家被人耍弄而不自知,原来整个组都在混沌之中,只有面前这个男扮女装的家伙才是惟一的明眼人! 
程远青的理智已像千疮百孔的小船,刚从漩涡闪过,复又遭遇暗礁。程远青只想朝着成慕梅——对了,没有成慕梅了,目前只有成慕海了,大吼一声:你这个骗子加混蛋!你给我滚出去! 
程远青咬着嘴唇,在心里反复默念这几句话。她不能出声咒骂,这是她的教养和身份所不能允许的。她只能无声咒骂,一遍又一遍。 
程远青紧急清理着自己的思绪。在连续骂了成慕海若干遍之后,情绪稍稳。理智如雷暴之后的天光,缓缓澄明。如果说违背天条,程远青负有不可逃避的责任。不要和小组以外的人交谈小组!程远青明知故犯,她遭到了报应。 
程远青,你快从一己恩怨走出! 
以小组为重! 
程远青连连呼叫自己的名字,好像面对昏厥之人。一系列警示,风驰电掣从脑海中闪过,如同冰冷疾速的潮汐。她渐渐冷却,平稳下来,从心境扩展到语调。她强制自己抽动了一下嘴角,一个痛楚的笑容,但毕竟是笑了。她轻声说:“我们以后就称呼你成慕海了。” 
这表明组长代表全组,接受了一个名叫成慕海的新组员。成慕海不知所措地频频点头。他做好了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驱逐出组的准备。现在,他归队了,悲喜交集。 
程远青说:“成慕海,你让我们非常惊奇。觉得自己很弱智。这可不是一种舒服的感受。” 
成慕海穿好衣服,舔舔嘴唇说:“能给我一点水吗?” 
成慕梅即使改叫了成慕海,他也是很清楚小组活动中不喝水的规矩。的确是太焦渴了,程远青破例同意了他的要求。 
喝了水,成慕海表情稍安,说:“我不是诚心想骗大家,虽然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在小组里,我无时无刻不想说出真相,可是我不敢。”他改作男声,大家听着很陌生。 
花岚说:“啧啧,你真是一个男人?” 
成慕海说:“我是个男人。生理上没问题。” 
鹿路说:“虽说咱们这个小组也没说只许女人参加,活动中也没有什么不能让男人看的节目,可你这个事,我还是别扭。你是不是把我们骗了这么长的时间,自己挺得意的?” 
成慕海诚惶诚恐地说:“我哪还敢得意!每次来活动之前,我都对自己说,大家都那么交心交肺的,我瞒着天大的一件事,对不起大家啊!可我一到了会场上,就没有勇气了。其实我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一直不说,可这样,一是我心里的疙瘩就再也解不开了。就算癌症还能饶我一点时间,可我未必还能找到像你们这样的姐姐妹妹,还能找得到程老师这样的组长…… 
听了成慕海的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原本恼怒的人,也就原谅了他。 
好像为了弥补以前活动中说话太少的毛病,成慕海滔滔不绝。 
73。残酷现实 
“我非常孤独,从小内向。三不:身体不好,不爱活动,体育不行。对男孩子来说,学习再好,跑不快跳不高,就没有自尊。我爱和女生一起玩,她们细心温柔,不欺负人。中学我在戏剧社演过女角,是雷雨中的四风。大学毕业后,在机关工作了两年,后来下海做了生意。人们看我可信任,很快业务就做的很大。我也交过几个女朋友,相处一段之后,都离开了。临走的时候,都说我是好人,但没有激情。我也不知道她们说的激情是什么东西,我对她们很好,这还不足够吗?后来,我索性也不想去闹明白了。日子慢慢过着,突然我发现胸  
壁上有个硬块。以为是疖子,就没理它。但这疖子很奇怪,一点也不疼,却无声无息长大。有一天我路过医院,想看看医生。司机帮我挂号,他说,老总,你挂哪个科?我随口说乳房上长了个疖子,你问问我挂哪个科?司机捂着嘴乐个没完,说老总你哪儿不好病,怎么病在了一个女人的地方。我这才发现病在哪儿,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对司机说,你到车上休息,我自己去看病。在挂号处问了护士,她让我挂乳腺科。我以前不知道医院里还有这样一个科。想想也挺正常,既然耳朵鼻子都有专门的科,乳腺为什么就不能单有一科。到了乳腺科,管分诊的护士把我的挂号条看了好几遍,好像我偷了别人的单子。到处都是女人,闹得我有了一种进了女澡堂的感觉。轮到我检查了,医生触摸之后,脸色很严峻。我说,有问题吗? 
头发花白的女医生反复比对之后,告诉我说,几乎不用再做检查,依她的经验,就可以断定我患了乳腺癌。随手开了住院通知单,要我尽快预约手术。 
在猩红色的黑暗中,我声嘶力竭地说,我是一个男的。 
女医生说,我知道你是一个男的。 
我说,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女医生说,你知道几乎所有的癌症都病因不明。 
我揪着医生的白袖子说,大夫,告诉我,这病的概率是多少? 
女医生抽回胳膊告诉我,在发达国家,已占女性癌症的首位。 
我歇斯底里地吼起来,我不是女性!我要知道像我这样的男人,在这个病中占多少! 
女医生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在红色的背景中,她的眼神像被枪击中的鸽子。她说:百分之一。 
我跌跌撞撞从检查室出来,看到太阳像一颗粗糙的绿色苍耳,嵌在猩红色的天空。从此,猩红色挥之不去,总在缠绕着我。我用最后的气力坚持走到停车场,司机说,老总,你面色不好看。 
我说,没事。是我大惊小怪。司机的脸色一下子明亮了,说,一个男人,哪能得奶子上的病呢?那还算是个男人吗? 
我从小就最怕人家说我不像个男人。现在,我得了这种病。疾病是有性别的,疾病也是有品位的。你是老板,你可以得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那是富贵病,是豪华享受的同义词,你不丢人。但是你不能得肝炎。得了肝炎,人们立刻会想到你身份不高,经常在路边大排档吃饭,你才得了传染病。如果你得了性病,那倒没什么,只要不是艾滋病,男人们都可一笑了之。可是,我得了女人的病。如果告诉别人,在应该收获同情和关切的时候,我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解闷的奇闻。 
我把生意交给助手,住到了另外一家医院。不是因为这家医院的名气更大,是为了在原来医院彻底蒸发。这个病不是疑难杂症,我已不是早期,第二所医院的诊断更为快捷。我住进了医院,用了一个假名字——成慕梅。这不是我的发明,是我死去的妹妹的名字。身份证是很容易作假的,你只要给街头的小贩一张照片和写着你设计的住址等资料,三天就可以取货。住院的登记很简单,我就以这个名字作了手术。我对所有认识的人,都说我到欧洲旅游去了,大家都说,放松一下是对的,你的脸色最近不太好,一定是太疲劳了。警惕过劳死,日本人最爱得这种病了。我住进了医院的单间病房,不愿被人撞见。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就没人来看我。我也不和病友交谈,除了和医生护士说几句话,我都面壁而卧。面壁这件事,能让人思索很多东西,所以古代的高僧都面壁。一定要是白色的墙壁。你不可能对着一面五颜六色的墙壁思索很多深刻的问题。手术的前一天,麻醉师来看我,我给了他一个红包。我不是想贿赂他,只是想多咨询有关的问题。我不怕手术,我怕在手术中糊里糊涂地死去。这个环节最易在麻醉的时候发生,那么,这个穿着蓝色工作服带着蓝色工作帽的小伙子,就是我的活阎王了。红包是我付给阎王的咨询费。 
男子乳腺癌的发病率虽然极低,一旦发病,常常很凶险。我已有多个淋巴结转移。除了助手之外,我没有将病情告知任何人。除了那些最必要的手续,是让助手在百忙之中到医院填写,其他有关病情的进展和预后,都是我和经治医生直接谈。 
我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没有温情脉脉的面纱,全是最严酷最精粹的真实。我可以在医生面前表现的很沉着冷静,他们都夸我是他们见过的最稳定的病人,殊不知,在医生走后,我会用一条干毛巾敷在额头上,盖住眼帘。我并不觉得自己流泪,但那条毛巾会慢慢变湿。我也不动,让风和自己呼出的气,再把毛巾晾干…… 
在生命的搏杀中,全军覆没的感受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每晚的梦境都被黑色压扁。精神被分馏了,在精神的最表层,是淡黄色的稀薄的期望。其下是猩红的粘稠的绝望。 
74。人格分裂 
手术之后是化疗。这都是老生常谈,我不多说了。出院以后,头发都掉光了,朋友们问这是怎么啦?我说在欧洲洗了一种温泉,里面含有矿物质,过敏了。大家就笑我说,看你这样子,不像是从欧洲回来的,像是从非洲回来的。我说,不管是从哪儿回来的吧,我现在要好好工作了。 
我的病无法对别人说。医院斗室,虽日夜一人,起码医生护士还会走进来,问你几句  
话。出了院,才陷入真正的大孤独。偌大世界,我不知道还有哪个人和我患了一样的病。从理论上讲,一定是有的,可他们藏在哪里?也会在暗夜中哭泣,在太阳下装出硬汉的模样吗?我不知道。本来得了癌症的病人就是孤独的,他不是一个健康人,他也不是一个死人。他游走在这之间的真空地带。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做伴的人,那就是成慕梅,我创造出来的承担我疾病的那个倒霉蛋。我把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当我是成慕梅的时候,我阴郁孤僻逃避落落寡合。当我是成慕海的时候,我开朗健谈风趣善解人意。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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