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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八十年代访谈录-第7章

小说: 八十年代访谈录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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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们大家未来的问题。我们在这个现代化的历史过程中,其实已经丧失了不少老文化,老的生活形态。许多简单的生活形态都没了。紧张、疲劳,很多人都有紧迫感,生怕被落下,不仅成年人,青少年也压力越来越大了,而且没有人知道怎么摆脱这个恶性循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国人已经变成这样了?
  阿城:从清末,从“五四”那一代就开始了。直到四九年建立了共和国,精英们好像不焦虑了,因为终于找到了马列主义。到跟苏联掰了,还不焦虑,写“九评”:别慌,咱们有这个份儿,能批判,可以拯救这个社会主义。现在呢,什么是新的资源呢?那可不就是飞过一个东西,“叭”一口赶快就叼住,总应该是馅饼吧?
  查建英:信仰的问题,你觉得有救吗?
  阿城:这个问题呢,也许是我的性格吧,我不焦虑。
  天地不仁,也就是说我们赋予感情去看待的东西,它自己没有感情,死了就是死了。我们将自己的主观价值外涉出去,但其实,天地不仁。




《八十年代访谈录》之阿城(17)



  查建英:看看中国一个世纪的折腾,其实就是一个客观过程。人在这里焦虑,上帝在那里发笑。
  阿城:这当然也是人格化的,我们改不了要以人去判断。老子就来提醒我们,老子不是说天地不仁,而是无仁。
  查建英:毛泽东有句诗:“天若有情天亦老”,意思也是天是无情的。
  阿城:对,从李贺的诗里拿来的一句。
  查建英:那你悟到天地不仁,对人类的这些焦虑是不是有一种身外感?
  阿城:不是身外感,是当你的知识结构扩展改变的时候,问题改变了。这时候你发现,还有东西。你如果盯着蚂蚁,你就会说:如果它碰到热水怎么办?但其实还有好大的地方,有别的东西。
  查建英:丹青认为你是一个历史主义者,可能包含了这层意思,就是说你把所有事情都当做一种历史过程,有一种开放的心态,所以你会拥抱各种各样的东西,你的目光不是盯在一个事情上,你也不是认同某一种东西。你觉得你是这么一种历史主义者吗?
  阿城:我想我起码不是一个“主义”者,事情一到主义,就封闭了。我喜欢丹青表达的那种可能性。其实西方东方都有建立系统的传统,只是西方力求一个完整的系统,比如马克思。可是,系统一完成,就意味着终结、死亡。为什么?可能性没了。你把这个世界解释完了以后,可能性没有了。这是你自找的呀。这些年他们在否定形而上了。形而上就是最大的系统。老子也讲形而上,但他不是那么肯定地描述,是恍兮忽兮。另外,由于焦虑,我们现在对时间的承受力越来越脆弱,急得就像火烧猴儿屁股:一万年太久!中国这才一百年,到五百年的时候,你再去看。
  查建英:现在焦虑的很多事情都会过去。
  阿城:都会过去。宗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就是“渡”,尤其是佛教。但是我们通常理解为:渡只是一个手段,尽快地到彼岸,彼岸是最重要的。渡的时候,一切皆苦,彼岸才有价值。天啊,渡有渡的好啊!
  查建英:现在是过渡期,才好玩呢!过渡期是乱七八糟、生气勃勃的,一切还不定型,就有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一旦这东西规范了、定型了,可能也就呆板了,不好玩了。所以就享受过程吧。提另一个问题:回顾八十年代,丹青提出了一个历史真实的问题。就是说我们不要再给年轻一代那么多错误的信息。比如由八十年代过来人或是风云人物讲的八十年代,可能已经不是本来面目了,有“历史失真”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呢,丹青觉得从“五四”一代人就开始,一代比一代严重。你怎么看?
  阿城:当历史更长,你绝对会忽略这十年。它不计入计量单位。越长,越不计入计量单位。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因为一八九五年有个中日甲午战争,我们后人还记得,那么七十年代呢?谁记得?才一百年前啊。
  查建英:其实我不是特别同意丹青这个看法。再说历史失真也不是中国特色。所有历史在后一代手里都失真。包括丹青特别喜欢的一个意大利人叫维柯,我记得当年赵振开的弟弟还专门写文章介绍过,是那时候《今天》那些人特别推崇的一个人文学者。这维柯有个观点,我就觉得特别有道理,他说其实没有一个客观的、统一的标准来说历史,哪个是更好的,哪个是更坏的,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他就反对欧洲启蒙的那批人,法国的伏尔泰等等,把文明、文学分成高级低级,莎士比亚就是野蛮的,雅典就是理性的,他就反这个。其实回到原始人的角度,就像你说的巫文化,吸着大麻看到的幻象,对他们来说就是真实的,你不能从一个理性的,比如说科学家、马克思主义者的标准来批判迷信,那你就是在用你的标准裁判历史。从这个角度讲,失真是永远会存在的。另外,历史是不是只有一个真实,都不见得能讲清。所以,八十年代的人怎么说八十年代,也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每个人都有他的角度他的原因。
  阿城:对。丹青大概是看维柯的《新科学》吧,维柯也说过谁创造历史就由谁叙述历史,这样的历史才最有凭据。我怀疑,因为叙述就是很可疑的。
  查建英:依照丹青的说法,“文革”这一代人都是从文化断层里走出来的。那就是说大家都有沙漠症。可能说起来特膨胀,说得不客观,但这也挺正常的。拉开点儿距离看就没什么了。下一代人判断八十年代,他们的信息源也不会仅仅是八十年代过来人这么一个。就像历史学家,见证人的口述只是其一,他可能还有很多别的材料与手段。
  阿城:我觉得八十年代对某些人,是他最重要的生命历程。对于自己的生命历程很重要的阶段,他不能忘记。有的人恰好在八十年代,有的人可能在七十年代,有的人可能在九十年代。这才是他为什么会重视八十年代,因为重视自己那个最重要的生命阶段。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从来不去跟我父亲说政治信仰。为什么?那是他从青春期一直到他“右派”时期,最重要的人生经历。否定对他是非常痛苦的。
  查建英:这和我父亲一样。虽然他后来一直政治上不得志,但他是在年轻的时候信了左翼。本来他是地主兼商人这么一个家庭出来的少爷,结果他自己上学时读了那些左翼的书,又是一个热血青年,他就信了这个了,以后他一辈子没有改变。改变太痛苦了,不如他就别改变了。




《八十年代访谈录》之阿城(18)



  阿城:别改变。
  查建英:那样他太难受啦,等于把他一辈子的价值、信仰给否定了。
  阿城:但是有一点,回顾你的经历,假如这个经历冒犯、侵犯过别人,在这点上你不能回避。如果你还要活下去,就得掂量掂量,虽然你的经历对你很重要。这是一种真,丹青要历史之真,我比较是要人性之真,我想丹青也是要人性之真吧。总是这样,表达不好,容易滑走了,我就常常告诫我自己。
  查建英:有一些“文革”当中迫害别人、打人的人,最后回顾起来他把自己全说成受害者了。
  阿城:鲁迅有一个大家都知道的说法是“一个都不宽恕”,我一直不知道其中是否包括他自己?如果不包括自己,应该是他的盲点。“文革”后很多人有这个盲点。
  查建英:是啊,这就不仅是历史记忆失真的问题了。这是一个体制问题,引起的对历史的遮蔽是体制性的。我们还是说八十年代吧。
  阿城:反正对我个人来说,八十年代我发表过小说,好像很重要,其实对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六十年代。
  查建英:就是你去旧书店淘书的那个时期?
  阿城:对,你也知道了,对我的影响非常大。
  查建英:那你是个例外。八十年代很多人,不论什么岁数的,当年有点像在那里发一种集体青春狂热症——当然这样说挺损的,那种热情其实挺可爱、挺让人怀念的,但你确实不能说它是成熟的。有些像是长期压抑之后迟到的青春期,那种浪漫真是很炽热的。那时候的许多小说读起来也像青春文学,虽然作者也都是中年人了。追溯回去,这与他整个知识构成阶段接触的东西有关,从学校到社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实际上是把大人当小孩儿教,施行简单的意识形态化教育。
  阿城:但这有普遍性。
  查建英:而你呢,当年我的印象里你特别与众不同。就想:哎,这人怎么一出道就已经很成熟了?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哪年?
  阿城:是八六年底吧。我在爱荷华写作计划结束后到纽约,到哥大去了。在那个湖南人的家里,听说后来他去台湾,写书了,写了一本《曾国藩》……
  查建英:不对,那是唐浩明,他哥哥唐翼明是我在哥大的同学,咱们是在唐翼明家见的面。
  阿城:是吗?是姓唐,跟夏志清念研究生的……总之,这么说吧,八十年代对我并不是特别有决定性、有影响的时期。使我的观念或者经验起到非常大转弯的、震荡性的东西,第一次是我到出身资本家、一九四九年前是中产阶级的同学家,之后是七十年代到农村。
  查建英:看来这种边缘经历在你身上打下的烙印很深。
  阿城:当然。你必须面对你的“右派”家庭出身,才能生存。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我家的邻居是绿原家,绿原算是当年“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抄他们的家,后来才明白那就叫家徒四壁啊,什么都抄走了!我们和绿原的小孩,我记得叫刘柏林,他还有个姐姐和妹妹还是弟弟,我们每天疯跑。抄了他家后,我们不懂事,还觉得他家宽阔了,在他家跑圈儿,什么都没有了,他妈妈坐在地上。邻居中我记得还有一个赵树理家,好多外文书,长大之后,看他的小说文章,丝毫不提外国,厉害。八十年代我发表小说,我父亲从杂志上看到了,批评我在小说里提到巴尔扎克,杰克·伦敦。知道而不显出,是一种修养。就好像写诗,用典,不是好诗。唐诗不太用典,并不表明他们不知道唐以前的典故。你看李白、李贺,直出,有自我的元气。另外还有一个特殊的经历,就是我从十几岁去插队,去的地区的话我都听不太懂或听不懂。内蒙、云南,我都不是太懂。所以我到美国的时候,即使听不懂英语,对我也没有压力。我十多年都是处在别人说什么我听不太懂的环境里。
  查建英:都是跟少数民族在一块儿吗?那怎么说话呢?
  阿城:说简单的,慢慢复杂起来。先懂骂人的,再学正经的。他们也会说官话,但是与其看着他们那么痛苦地说汉语,还是算了吧。日常用语,也就是那么多。到了美国,也差不多。
  查建英: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你还有点儿回家的感觉。而这对另一些人,就是从中心到边缘的经历。这个是八十年代一批人出国的感受。
  阿城:是啊。他们从一懂事就被告知是祖国的花朵,八九点钟的太阳,未来是他们的。有些人到了美国的反应很有趣:为什么这些好东西不是我的?!他们觉得所有的好的,就应该是我的。有趣,凭什么是你的啊!这是公有制熏出来的一种权力意识,一种共和国的文化构成。这种东西有普遍性。他们到那边去,产生那样的反应,我完全了解。一定是这样的。
  查建英:现在这一批“海归”呢,你怎么看?
  阿城:“海归”的命名其实隐含着出国不易的意思。如果不能建功立业,他们在那边不满意的话,还是回去吧。人生苦短,浪费不起的。除了公派出去的,有责任回来,一般人无非要两边的好的,势利,也健康。我的选择是自由度吧,我以前那些出身不好的朋友到西方,我觉得我们差不多,无所谓建功立业,也无意打入主流什么的。就觉得:没人打搅,这儿歇歇挺好的。这大概趋近于柏林的那种消极自由主义吧,当然这批人都不发言,不会像柏林那样喋喋不休,甚至因此获得皇家爵位。




《八十年代访谈录》之阿城(19)



  查建英:是不大听得到他们的声音。我也知道有一批人,在学院里教书的,或者当年家里给整得很惨的那些,他们就留在西方了。而你决定还是回来了,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可能性已经到了一个程度,你在这边也可以过一个比较个人的生活了?
  阿城:对。以前是你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生活,现在是你在一个范围内大致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谁知道呢,试试吧。
  查建英:好吧,咱们就说到这儿?
  阿城:好。
  (本文在编辑时有所删改)




《八十年代访谈录》之北岛(1)



  Beidao
  一九四九年生于北京,做过建筑工人、编辑和自由撰稿人。和朋友于一九七八年在北京创办文学杂志《今天》,一直担任主编至今。自一九八七年起,在欧美多所大学教书或任驻校作家,现住美国加州。其作品被译成三十种文字,并获得多种国际文学奖。近年在国内出版的有:《北岛诗歌集》,散文随笔集《失败之书》和《时间的玫瑰》。
  【主持人手记】
  本来也想面谈,谁知无论在中国还是在美国居然就是碰不到面。当中有一回北岛回国探亲一个月,我也在北京,但当时甘琦已经怀胎九月,他们的儿子马上就要降生,又要忙着装修刚买的公寓,新生活就在眼前,哪里顾得上聊什么陈年旧事?通了几次电话,北岛不是在出租车里就是在和亲戚喝酒吃饭,匆匆忙忙的声音听上去疲倦而幸福,让人不忍打扰。儿子在平安夜降生,几天后,北岛签证到期,离京返美。他说自己嘴笨,更愿意笔谈。于是就有了这么一篇电脑上传递的问答。
  半年之后,我和北岛分别接到邀请去欧洲开同一个会议,在夏季的巴黎见面。当晚在赵越胜夫妇家后院聚会,赵越胜亲自下厨掌勺,
  良辰美景佳肴,有醇酒数瓶佐餐助兴,众人畅谈直至凌晨。北岛照例喝醉,倒在客厅沙发上沉沉睡去。越胜边斟酒边说:当年读那首《我不相信》,我X,这孙子怎么把我们这一代人的感觉概括得这么准啊!当时哪知道是这么没文化一家伙!说完很体贴地起身去给诗人盖了一条毯子。
  这回算起来,我认识北岛竟已二十七年。如今我怕读新诗。偶尔读,往往是麻木,没反应。但前些时偶然读到郭路生在精神病院里写的几行诗,居然心里划过尖锐的疼痛。看来上帝在某个时刻会扶着尘世中某个人的手写下某些文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北岛是一代文学青年心目中的英雄。还有食指,还有芒克。
  不会忘记初次读到“我——不——相——信!”那一刻的震撼。只有真正相信过的人才可能感到那样震撼。我相信过。据说现在出了不少校园诗人,但他们当中还有这样的诗、这样的读者吗?我不相信。
  北岛访谈(笔谈)
  查建英:访谈阿城的时候,他说八十年代是一个“表现期”,各种思潮的酝酿其实贯穿整个七十年代,比如下乡知青当中,各种交流一直相当活跃。能不能请你也先勾勒一下八十年代之前你和你周围朋友的大致生活轮廓?先说你自己吧。你生长在北京,父母是知识分子还是干部?他们在“反右”,“文革”中受过冲击吗?
  北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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