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4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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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开始过得充实起来,仇人终于给了琪乏味的内心世界一点光亮。
让琪没有想到的是,仇人率先接近了琪。
喂,新同学,我知道你一直在注意我,已经很久了。琪浑身一紧,毛骨悚然。琪想,他有可能认出了她,琪握住了一直静静躺在书包里的那把刀,缓缓地转过身子,琪看到他正灿烂地向她微笑,牙齿洁白,闪烁着温馨的光。
“你,认识我?”琪说。
仇人很遗憾地摇摇头说:“我们现在不是认识了吗?我姓龙。”
琪接近了他,他们四目相对。
关于那把刀,这里不得不再度提起,这把在当时贯穿于案情始终的切割工具,被警方错误地分析之后,琪就对它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这并不仅仅是一把刀,它具备了双重罪恶——在它被恶人使用过以后,它的另一面又险些不见鲜血地杀了她本人。尽管因刀引起的怀疑不久便前嫌冰释,琪依然心有余悸,琪对自己的冤枉没有做过多的要求,她只认准了那把刀(由于对琪做案嫌疑的否定,刀也变得没有价值),她便以种种借口要回了那把刀。在琪当时的行为中,对刀并没有更多的解释,它只是用以慰藉琪受伤的心灵,在某种意义上算是一个填补而已。以后逐年长大的琪对留下这把刀的真实意愿更加深长。只要有它的存在,复仇的荆草就会疯长。它给琪充实、安全、踏实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那感觉就像一种无形的光线,每时每刻辐射在琪力所能及的地方。然而在那个艰难的日子里,极度悲哀的琪用这把刀指在自己胸脯上的日子也仅差一步之遥。
这个时候再看这把刀,它已从某种意义上跌落下来,仅剩最为简单狭义的一种解释——杀人工具。刀的表面光可鉴人。数日来,它已不再是琪的慰藉,而是对她的种种培养。琪握它在手,便升腾起一股英侠之气,她估摸它的长度和坚挺,迅速就可以找回胆量和勇气,并幻想那令人振奋的一幕。现在,我们已经不难看出琪由刀所壮起的胆量随时都有可能一触即发,流血的可能仅仅是一个时间问题。
“认识你很高兴。”琪说,“你的精力始终是这样亢奋,你在这个世界上很潇洒,很逍遥。”琪的神情轻松自如,就像一个老牌刺客。显然,她早已将自己磨炼成了一个镇定自如的杀手。由此看来,琪的复仇愿望早已比她的生命重要得多。
“你的口才很好,你可以参加我们的青年诗社。”
我读过你的诗:“你是树,我也是树。树可以造屋,也可以做棺。”
“那是写给我哥哥的。”
“你被人称为诗人和作家,那一定读过许多书,一定有不凡的人生阅历,你能文能武呀。”
龙谦逊一笑,继而觉得话中有话。
“见过我打架?我好像一生中还没有过一次真正的斗殴。”
琪一笑:“要是那样你就更加完美了,你何止是打架呀。”
龙望着眼前这位眉目清秀的姑娘,有些茫然。
近日他一直被一些弄不懂的事所纠缠,最初是他注意到一个新入校的女生时常用一种极为沉重的眼光窥视他。接着是校方保卫部门与一帮便衣警察很艺术很委婉地以协助调查某个大案为由,让他回顾了近四年的日常生活,之后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幸福生活正在被某种错误所干涉。但他没有想到种种干涉与眼前的女孩有什么必然联系,他压根也不可能知道,正是这个女孩一直像山鹰瞄上了兔子那样对他的生命如饥似渴。
做为一个才华横溢的未婚男性,他有一颗比同性们更为强烈的爱美之心,对漂亮女孩更加情有独钟。琪深邃的目光更令他新奇不已,他的从不放过的对美的追求,恰好决定了他命运的不祥。
他们快速的相识,是灾难的最先信号。
杀人的过程十分简单。现场是龙姓恶人的宿舍。半年以后,当琪迈着勉强支撑着身体的脚步走向刑场的那一刻,她依然还记得那个不大的房间成了那个男子喷洒血液的画卷,他把琪彻头彻尾地喷洒进去了,成为那张写意画卷的主题。那双大睁的眼睛怒眦欲裂,长久地不能闭合。
琪走进那间宿舍后,感觉一切都像是上帝为一场谋杀而精心准备的场所。房间阴暗,即使拉开窗帘,阳光也射不进来,这是一间地下室,他们迎视而立,各自站在一张写字台的拐角处,促成一个和睦流畅的环形。恶人龙的身材十分宽大,琪看到他们中间的空气如同一群愤怒跳跃的隐形火苗突突燃烧。琪清楚地记得,十四岁时她的高度刚好到他的胸部,这个细节是在恶人对她忘乎所以的时候确定下来的。此刻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硕壮的胸。那是她将要刺进去的地方。四年前她一再克制自己没有用嘴迎上去咬一口,那时她害怕。但是他粗壮的胸肌上也肯定留下了她十四岁时的牙痕,那是用眼睛咬的,当时她就曾想过长大了一定要与这个恶人正面较量。现在感到,即便她长大了也不会和他一样高大健壮,这是一个被上帝误定的残酷的无可改变的事实,他是一个男人。面对她的恶人,琪一直绽放着无比灿烂的微笑,琪摆出的这种纯朴和幼稚足以让再狡猾的男人也要上当一百次。她已经明显感到书包里那把刀的沉重,刀在向她召唤,她双手紧紧握着她的简朴的书包,低头不语。而这一切在恶人的眼里却灌满了少女对偶像所渴望的琼浆玉液。
“你一定是中文系的学生。”
“你猜得真准,诗人。”其实她是法律系的学生。
“我们的相识,一定会使文学社有新气象。”
“我们的相识,早晚会给你一个大惊讶。”琪无比自然地说,然后向着那个笑逐颜开的仇人贴近了一步。
他们这样对着话,轻松地嘿嘿嘿地笑。房间有一只苍蝇在飞,它沿着房间惟一明亮的窗子一侧绕来绕去,使得房间摇晃起来,连同窗檐下边的床也一起摇晃,仿佛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从这一刻起丧失了稳定与平衡。琪的眼睛转向了那张大床,她看到乳白色的床单像一片恐怖的禁区,阻挡着她的杀人动机。夕阳的一缕光柱从窗缝中射进来,抹在床的中央,像少女的皮肤染上了花瓣的暖色。
“我真喜欢这间很有诗意的小屋,和你这个很有诗意的男人。”说着,琪的脚步就在离恶人几厘米远的地方站住,琪在他的脸上首先找到了一个可以迅速牵制男人的洞穴,接着琪就用自己粉红的细舌准确而温柔地袭击了他。琪的舌头尝到一股黏腻的腥甜。琪的这一行动使他们大踏步地向死神迈进了,连琪事先也并未做这样的安排——死亡的开路先锋居然是她的舌头。
之后恶人的眼神痴迷起来,他被少女的诱惑制约了,他的手在琪的身上寻求着不尽完美的快感,他的欲望已在行动和话题之外的什么地方一点一点地燃烧起来。一枚心形小镜子立在桌上,印出琪那张美丽而凶狠的脸。镜中闪现的纯情少女所不应有的凶残把她吓了一跳。恶人再也按捺不住,喘息着跪在床上,那床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以后所有的一切都由琪随意地摆弄了。她的激烈涌动着仇恨的身体内部,不会有一丝裂缝把她内在的语言渗透或泄漏出来,她除了想杀人之外,再没有别的事情想做。但她不得不为刺杀铺垫出一张血的温床。琪终于重温了十四岁时的那场灾难。然而那时所有恐怖和疼痛的感觉此时却无踪无影了,取代的却是一种酣畅。这使她原先的计划开始推移,以往的意念和种种事物在她身上迅速死去,她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呻吟。他冲进她的身体,这打断了她一时坚定的信念,并把她丢进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沟壑。然而,持续的时间并不很长,当在激烈的运动中出现了一股股男性的汗味的时候,这种气味又将琪带回了四年前那恐惧的一幕。琪转移了视线,琪又看到了心形小镜,它将四年前那个强奸的罪恶画面填得圆圆满满,于是那个不确实的复仇信念终于又苏醒过来。眼前的男人立刻变成魔鬼,汗的气味越来越清晰地使她找回从前的时光,于是她闻到了死亡的气息。琪抽出刀……
琪并没有怎么使劲,完全是他沉重的身体把刀送进了自己的心脏。鲜血喷洒在琪高耸的胸乳上,她听到那颗强壮的心脏渐渐衰弱。她看到那双大睁的眼睛充满疑问,似乎在说,这是为什么?琪说,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恶人大张着嘴想说话,却一句也没说。琪抽出被滔滔血液洗涮了的身子,那张心形小镜又映照出她的一张血脸。这张小镜似乎总是追他不放,琪顺手打翻它。这时,琪看到镜的背面嵌着一张这个男人的全家福,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孩站在两位大人的身后,一对孪生男孩勾肩搭背,天真烂漫……
临刑前的傍晚,室外下着瓢泼大雨,黑色雨珠带着一股沧桑的人体气味溢进狱室。远处,父亲那沉默无声的轮廓突然浮现在眼前。琪终于听清那久远的声音,憋在父亲心里的一句话终于被他喊了出来。“快跑,快跑我的孩子。”琪踮起脚尖双手悬挂在钢筋窗栏上,试图探出她的头颅。她仿佛看到父亲的秃头在自然之雨和阴暗的迷雾的浸洗之下变成褪色的古董。她在寻求着他的什么东西,他却对琪视而不见。琪大喊爸爸,爸爸!那个褪色的古董离她而去。这时,雨中另一个男人的一双眼睛盯上了她,这个流着血的男人,长久地注视着她。她的目光如箭一般冲上去,把这个一动不动被淋得透湿的强壮的身体抓住将他的衣服又一次扒光,使他在琪所布置的戏台上跳着冤鬼扣魂式的非洲舞。丛林燃起篝火,然而并无温暖,他浑身打颤。琪试图脱下衣服为他取暖,琪发现手铐脚镣阻碍了她的这一助人的行动。于是她开始撕扯,拼命地撕扯……
听到狱警喝斥的时候,夜空的雨骤然停住了,然而依稀还能听到雨水的嘀嗒声。她依然听到有一个男人始终在压抑着哭泣,从硬咽、抽泣再到泪水夺眶而出的这样一种循序渐进的过程,都是那样的谨小慎微。一听到动静他便戛然而止,仿佛那压抑的泪水总是悬挂在半空,永远不再滴落下来一般。
琪在吃最后一顿早饭的时候,一个级别不低的刑警向她透露出一个消息:“杀死你父亲的那个凶犯有线索了。”琪无比的麻木,一勺一勺喝着米汤,刑警的声音显得无比遥远,似乎在讲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刑警说:“他冒险参加了弟弟的葬礼,这家伙竟还有一点骨肉之情。他的出现把所有在场的人吓了一跳,以为死人复活了。之后他逃到了山上,眼下全局正集中警力加紧搜山,驻地的武警部队也调了一些,估计下午就会有结果。”刑警背着手来回踱步,皮鞋声回荡四壁。“唉——可惜你听不到这个好消息了。”琪的表情麻木到与死毫无二样。
临刑前,琪禁不住问执刑警,很疼吧?刑警说,也没有什么,跟动手术差不多,一阵麻药就过去了。弹着点是心脏,执行你的时候,身子尽量前倾,这样血流得畅些,会减少很多的痛苦。
琪端正地跪在一块沙地上,石子儿咯得膝盖很疼,琪等待着那声枪响。琪想,你们不用骗我,你们是打我的头。
然而弹着点确实是心脏,血没流出多少。
琪的几个同学把琪的尸体收走了。那个时候应该是琪读大学二年级吧。
追逐啊,追逐
■ 纪 莹
好累呵。
年少抛人容易去。真的。
少年的故事和那些青春呵,就像带着露水的翅膀,慢慢的,轻轻的,却是坚定的远去了。
——金玲
一
“金玲,金玲子。”
穿着一身的军装,戴着军帽,车把前挂着个军挎,脚下的北京布鞋上面是一双白得耀眼的袜子。这个在青春的药水里浸泡着的男生叫贾通斌。他的脸上洋溢着无知的无畏的无法无天的勇猛。这是时间的造化。对,就是时间,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它不让人懂得事故的时候,那么就别去弄懂。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大院里的贾通斌就认真实践着这个原则。他骑在自行车上,一只脚点地。这种造型在那个年代,就跟现在开着大奔在你面前刹了一脚似的。
“干嘛去?”
“不干嘛。”
“嗳,我们院儿小礼堂放电影,想看吗?”
“不想。”
“你这人怎么这样,连名字都不问,就不想去!”
“问不问都一样。”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他挺了挺胸,满脸的青春痘也跟着活跃起来,每一个含苞欲放的“豆蔻”里都是将要迸出的怒火。
金玲不说话,她鼓着眼睛毫不示弱地看着他。也许脸上充满了叫做“愤怒”的神情?不知道,反正这种眼光封锁了贾通斌的语言和行动。
“哼!下午放学我在学校门口等你。”他用不再争辩的口吻说完就骑车走了,剩下一地霸道。
“流氓。”金玲在心里恨恨地骂道。
那个时候的“流氓”大概是一个使用率较高的词。很多人和事都适用。而用在贾通斌身上似乎更贴切。在那个年代(请允许我用历史的、发展的方法来讲诉,这样可能会更客观一些)他也许真的是个令人讨厌的流氓。他是这学期开学才转到这所学校,在转学前的那个学校里,他无非就是和同学打了点小架、伤了点小骨头、住了点小院。说起来真不是什么大事,但学校表示他们坚决不能收他成为新学期的学生了。仅他一个就足将校风败坏殆尽。有那么严重吗?所以他现在成了一零八中学初三(四)班的新生。他到这个班,从第一天开始就未想过要收敛,他尽情地展露他的天性,以天才的号召力与班上土著的坏蛋结成了牢固的友谊与同盟,并成为他们的“领袖”。他们在一起就想着法欺负那些好欺负的老师、学生、小孩子。尤其是女生。将足球踢在正走路的女生身上,把嚼过的泡泡糖粘在女生的头发上,抢她们的东西,乱翻她们的书包。有一次,他们从一个女生书包里翻出一根卫生带,老天!居然有这么邋遢的女人,上面的斑斑血迹真令人作呕。可这帮天生的坏坯子们却像找到了一件宝贝那样兴奋!他们举着它像摇着一面旌旗,在讲台上冲过来冲过去,狂欢不止。女生们都臊得不敢抬头,心里又恨又怨她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东西带到学校,放在书包里!卫生带的女主人终于在满面通红的无地自容中号啕大哭。从此,她退了学。能引起人的注意力的应该是特别的,要么特别好,要么特别坏。贾通斌是后者。而往往坏的东西更扎眼。
二
下午的植物课堂,是一个牲口市场。同学们低声的交换意见、打手势、递纸条,或者睡觉,看闲书的基本算得上三好学生。植物老师是一个奋发上进的好青年,可是却生不逢时,势不待他。他上课时总是翻着白眼,看天花板。与之反方向的大暴牙说出丝丝漏风的陕北话飘向地面,如果音量大点尚可反弹些许余音绕梁,有时候,纤若蚊吟,以至淹没在这嘈杂的“市场”声中。客观公正地说,学生们真的努力过,想与老师合作愉快,至少看在分数的面子。但是太难。他的授课是不能恭维的——诘聱难懂。上学期在平均每位同学加20分的基础上,勉强有三分之一的人及格。但植物老师是个有顽强拼搏精神的老师,这学期他又勇担责任并要与这班的同学抗争到底。说他顽强,是有根据的。一次全校大扫除的时候,金玲和几个女生路过他的“房间”。因为学校房子紧,他又是新分来的,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