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 1039-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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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感叹来。朱怀镜知道这话再说下去可能犯忌,也不便深问,只好附和着张天奇,表示无限感慨。张天奇说:“老百姓都说做官好,哪知道做官的苦处? 上面关系没处理好没人用你,同僚关系没处理好没人帮你,下面关系没处理好没人服你。要是当政府领导,还得考虑选票。又不是好好工作就会有选票,得靠平日修行,同下面各级领导混得兄弟似的。单就是处理方方面面关系,就得让人费尽心机。如今工作困难又多,那都在一边了。”张天奇软软地靠在沙发里,头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说话间总是不停地叹息,“难怪古人做官总有中途归隐的啊! 同你老弟说实话,要是能够自由进退,我倒真想回老家算了。只可惜如今你想归隐也无处可归了。”朱怀镜简直被张天奇的话感染了,也觉得官场真的没意思,说:“是啊,有时真的感到累,是心累。很想找个没人烟的地方,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好好睡他几天几夜。”张天奇像是突然清醒了,竖起了身子,抽出一支烟,啪地打燃了打火机。打火机的响声是钢质的,很悦耳。他吸了几口烟,抖擞起来,说:“怀镜,话是这么说,我们最终还得面对现实。到了你我这份儿上,都只能把很多事情很多想法放在心里,咬紧牙关来处理一些问题。” 朱怀镜说:“对对。我马上打电话给龙文,让他明天就来这里。我不方便回去同他说。”张天奇说:“这样也好,免得太张扬了。怀镜,领导对你有考虑了吗? ”朱怀镜面显惭愧,不好意思了,说:“我任正处长时间不长,主要是副处级拖久了。要上个台阶,只怕一时不可能。”张天奇说:“用干部,原则性要讲,灵活性同样要讲。有能力的,就得破格。如果都按干部晋升的任职年限办,从一般干部干到国家领导人,不都得胡子一大把? 国外三四十岁的总统都不少哩! 皮市长对我不错的,有些话你自己不好说,我说说没事的。我哪天有机会替你说说这事。我知道皮市长对你更关心,但别人说也有别人说的作用。”朱怀镜感谢道:“皮市长对你很赏识,我知道。有你说话,这自然好。张书记在这里还有几天? ”张天奇道:“明天上午还有些事要办,下午就赶回去。你就别客气了。怀镜,我对你有意见了。你我不是一两天的朋友了,别老是叫我张书记,还是兄弟相称好。你还是叫我天奇吧。”朱怀镜摇手道:“不行不行。你我兄弟自然是兄弟,但官场规矩还得讲。你张书记注定是成大器的人,下次你当到市长、市委书记,或者更大的官,我怎么开口叫你的名字? 不成体统啊! ”张天奇晃头一笑,说:“莫说我没那能耐,没那野心,就算当到再大的官,兄弟还是兄弟。再说了,你别只奉承我,你老弟更是前程无限啊! ”朱怀镜谦虚了几句,再说:“还是叫你张书记好。这会儿叫你名字,下次等你当到更大的官了,觉得叫你名字不合适了,又来称你职务,变来变去,倒显得我这人阴阳不定。”这话说得张天奇哈哈大笑:“怀镜呀,你真有意思。我明天上午还有些事要办,下午就赶回去。你就不要管我了。我下次来再请你,还邀几位朋友,好好叙叙。”说罢,张天奇起身告辞。来到客厅,张天奇对香妹爽朗笑道:“小陈,你最辛苦了,我知道。怀镜很忙,顾不了家里,家庭重担全在你肩上。”香妹笑着说:“哪里啊,我忙什么? 不就是一日三餐吗? 女人家,不就是这种日子吗? 还是你张书记,重任在肩啊。”张天奇哈哈大笑了,说:“贤妻良母啊! 怀镜有福气! ”开了门,张天奇抬手止住朱怀镜,不让他送下去。朱怀镜非送不可,张天奇轻声说:“别送了,我没说到你这里来哩。”朱怀镜明白了,无声而笑,望着张天奇下楼。在楼梯拐弯处,张天奇招手笑笑,昂首挺胸地下去了。那派头,依然是位很有身份的地委副书记,似乎刚才说想归隐的是另外一个人。 朱怀镜进屋,香妹问:“什么大事? 两人躲到一边去说? ”朱怀镜知道这事露不得半点风声,就说:“没什么大事。好久没见面了,一起说说话。在这里说,不冷落你了? ”香妹说:“张书记还真讲感情,升了官了,还上门来看你。官场上的人,多半是人一阔,脸就变。”朱怀镜心想人家哪里是专门来看你? 嘴上却笑道:“人一阔,脸就变。鲁迅先生这话把有些人的嘴脸硬是说死了,但到底还文气了些,还不如我们老家的话来得生动形象。”香妹问:“我们老家怎么说的? 我没有在意。”朱怀镜说:“我们老家形容有些人的脸容易变,就说那人手一抹,脸就翻。”香妹琢磨一会儿,会意而笑:“对对,就像川剧里的变脸。的确生动。”朱怀镜便同香妹讨论着家乡方言的艺术魅力,举了很多原汁原味的例子,不再去说张天奇讲不讲感情。朱怀镜看了看手表,已是十一点多了。对龙文他不用考虑是否唐突,便挂了电话去,请他明天务必来荆都一趟,有要事面谈。龙文二话没说,答应明天一早就赶过来。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龙文到了,带着司机径直来到朱怀镜办公室。朱怀镜起身握手、倒茶。客套几句,朱怀镜带司机到隔壁办公室去坐着喝茶,回来将门虚掩了,说:“龙文兄,我就开门见山吧。专门烦你来一趟,是想说说向吉富的事。”“向吉富的事? 他同你… ”龙文不明白朱怀镜怎么关心向吉富的事。 朱怀镜笑道:“向吉富同我没关系。直说了吧,天奇同志找到我,希望我同你商量一下,这事怎么遮掩过去。”听说张天奇,龙文冷冷一笑,说:“张天奇? 他现在知道求我了? 朱处长,对你,我龙文是从心眼里敬重。如果是你的事,你就是让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但张天奇的事,我还是站远一点吧。”朱怀镜不知龙文怎么对张天奇这么大的火,便问:“上次我去乌县,你不是说天奇同志对你不错吗? ”龙文哼了声,有些激动起来,说:“如果倒回去几个月,张天奇就是让我把脑袋提给他,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自己拿刀砍下来,双手递给他。现在,他官是越当越大了,我再也不敢同他打交道了。”听这话,朱怀镜猜想龙文同张天奇肯定是有过节了。他没有问下去,只望着龙文。他知道龙文会说下去的。龙文喝了几口茶,平息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说:“我原来真的以为他对我不错。他个别找到我,说县里上去争取项目,需要活动经费,有些开支财政上不好处理。我照办了,交待向吉富去办。向吉富平时最听我的话,他那个所也是税源最好的所。我也没仔细过问向吉富怎么想办法,但就是没想到向吉富这么混蛋。张天奇多次同我个别说,会考虑我的待遇,要我好好干。我就是见他这么关心我,他哪怕是放个屁我都当圣旨。结果呢? 他把财政局长提了个副县长,拍拍屁股走人了。他一走,从外县调来了新县委书记蒋伟。一朝天子一朝臣,蒋伟到任没多久,就把我调到财委任副主任。我找过张天奇,请他为我说说话,他却向我打官腔,说蒋书记刚到任,地委应支持他的工作,维护他的威信,不应干涉县委的人事安排。他拿腔拿调地给我讲了个把小时的大道理。财委你知道的,一个虚单位,又是个副职。给你说朱处长,被张天奇愚弄的人不止我龙文一个,乌县部委办局和乡镇很多负责人都是满腹牢骚。有回我同几个人一起吃饭,大家一说起张天奇就咬牙切齿。他任县委书记几年,整个儿是玩江湖。所有部下都觉得张书记这人不错,很关心自己。这人真会演戏,有时你觉得他简直就是位大慈大悲的布道者。直到他自己升官了,人走了,大家才如梦方醒,明白自己被愚弄了。原来在他手下白干了几年,什么好处没捞着,还浪费了感情。”龙文正愤愤然,朱怀镜不便劝解,听凭他讲下去,想待他发泄发泄,再慢慢开导他。龙文一脸苦笑,说:“也真佩服张天奇。他在乌县几年,把县里面子上弄得政通人和。他如今升了官走了人,有意见的也不好明说,只好在一边发发牢骚。不就是没有提拔你吗? 你有意见哪里提去? 官场上,什么意见都好提,就是这个意见不好提。你提了这意见,反说你向组织伸手哩。组织! 组织是个屁! 组织不就是几个人吗? 他妈的口口声声组织,什么蝇营狗苟的事都可以借组织的名义来做,冠冕堂皇! ”龙文越说口越没遮拦了,朱怀镜抬手压压,让他轻点声。龙文这就不说了,掏出烟来,递给朱怀镜一支。朱怀镜便掏出打火机,两人客气着点了烟。龙文说到组织时的愤然,朱怀镜也曾有过。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前在香妹面前十分激愤地说到过组织,意思同龙文差不多。但他今天却不想让龙文说下去。他听着甚至有些刺耳。他慢慢吐了几口烟雾,很体贴地说:“龙兄呀,大道理我们兄弟间不用说,但老弟想劝你几句。再怎么着,你现在还端着国家的饭碗,你就不能全由着性子说话做事。我理解你的牢骚,但你老是这个情绪,对你不利啊! ”龙文说:“我看透了,无所谓了。”朱怀镜笑笑,说:“别这么说嘛! 人一辈子,哪有时时都顺心的? 你受了委屈,我知道。但是啊,还是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你端着国家的饭碗,凡事就由不得你。俗话说,端人碗,服人管啊! 听我一句吧! 话说回来,你要是不想吃这碗饭了,自己出去干个体户,说什么由你去。现在好歹这一点还行,当老百姓,说话还算自由。可是口上说说,没用啊! 不就是图个嘴巴快活? 牢骚话多了,反倒显得自己没用,何必呢? ”龙文面呈愧色,嘴上却照样很硬:“我有话就是要说,怕什么? ”朱怀镜说:“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真说了,谁又怕谁呢? 世界上的事情,如果都要问个怕不怕,那就麻烦了。这是意气用事啊! 老话说人活一口气,但也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灾啊! 我说龙兄,凡事得先考虑于人于己有没有利。再说了,张天奇也没私吞一厘一毫,全用在跑项目上去了。即使查到他头上了,只是让他面子不好过,动不了他半根毫毛的。况且钱也不多,就一两万… ”“什么? ”龙文眼睛睁得天大,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啪揪地拍着,“一两万? 他同你说只有一两万? 经我手交给他的是一百三十五万! 我笔笔都有记录的! ”“啊呀! ”朱怀镜也吃了一大惊,“一百三十五万?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张天奇分明只说一两万块钱,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百三十五万! 张天奇说的连零头都不止! 那么张天奇为什么没有同他交实底呢? 朱怀镜也有了种被愚弄的感觉。 龙文说:“向吉富也真是个混蛋。我原来最信任他了,准备推荐他当副局长。他的工作也的确出色,各项工作年年都在局里排第一,也很听我的。没想到,我让他想办法弄点钱,给县里作特殊经费,他却自己也从中捞了一大把,居然捞的比给县里的还要多! ”朱怀镜默然点头,像在听龙文说话,又像若有所思。他想张天奇既然要请我帮忙,怎么不交个实底呢? 朱怀镜总想不通这事。但他不相信张天奇存心要骗他,人家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也许张天奇原本就一分钱都不想承认的。既然如此,只要我答应帮忙,说钱的多少就没有意义了。数目大了说起来难听,倒不如说小些。朱怀镜反复一想,觉得自己的分析有道理。那么自己昨晚建议张天奇一分钱都不要承认,其实正中了他的下怀了。如此说来,自己的建议就是自作聪明了。这个张天奇,真是老谋深算啊! 朱怀镜内心很不是味道。 但不管怎样,张天奇这个忙他还是要帮的。“龙兄,”朱怀镜没有望龙文,眼睛向着窗外,“你想过没有? 这事认真查起来,你自己会有什么结果? ”龙文叹道:“唉! 我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责任,这几天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哩。但我想着有张天奇垫背,也就踏实了。我再怎么,也只负有领导责任,说大点就是犯了玩忽职守罪吧。我想好了,不在乎了。他张天奇能去坐牢,我也就去坐牢吧。没有人找我就算了,我也落得清净。要是有人找我,我就和盘托出。目前这个案子还没有司法介入,只是税务内部监察部门在调查。外面也没有人知道,应该还没有向地委汇报,张天奇的耳朵真长。”朱怀镜想,凭张天奇的心计,他既然存心不认账,说不定自有他的把握。“你每次把钱送给张书记,有手续吗? ”朱怀镜问。 龙文摇头说:“我的麻烦就在这里。按当时情况,他不给手续,我能问他要吗? 当时张天奇在我心目中简直就是圣人,我没有任何戒心。他为了县里的建设,总是在外面跑,多么辛苦,我感动都还来不及哩。现在想来,当时真有些鬼迷心窍。再说,我从向吉富那里接过钱也没有任何手续,也就不在乎张天奇给不给手续。这个……这个……要说,我当时也有私心杂念。我想,有的人为了当官,给上司都要送,我这是拿国家的钱送给上司给国家办事,何乐而不为呢? ”朱怀镜听着感觉哭笑不得,说:“龙兄呀,你是个聪明人,做事怎么这么傻呢? ”龙文追悔莫及的样子,说:“圣人也有被尿憋傻的时候。”“既然如此,”朱怀镜说,“你也就死不认账算了。你想想,万一查起来,张天奇什么也不认,不是你自己的事了吗? 你只是单方面登记了,能说明什么问题? 这充其量只能算是办案线索,做不得法律证据的。我说,这事就算水落石出,向吉富必死无疑。张天奇轻则撤职,重则判几年刑。你呢? 按你自己说的玩忽职守罪,也得委屈你进班房呆几年。你说张天奇坐得牢,你也就坐得牢。我说龙兄,别把自己性命看轻了。谁的生命都不比别人贱。与其那样,倒不如来个死不认账,让向吉富一个人去死算了。不是我心狠,他反正是死。只要你不认账,线索只到你这里就断了,同张书记就没有任何干系。既然同他没有任何干系,他就用不着避什么嫌,很方便过问这个案子。他正好管政法,过问案子天经地义,这个案子很快就会干净利落地结案。只要杀了向吉富,一了百了,大家干净。”龙文不说话了,一个劲儿抽烟。朱怀镜也不急着说他什么,让他一个人想想去。朱怀镜想这张天奇平时办事老练惯了,怎么就想着让国税局出活动经费呢? 如今哪个地方不是明着拿财政的钱往上面送礼? 也不知当时张天奇是怎么想的。 “朱处长,只好依你的意思了。”过了好半天,龙文有气无力地说,“今天我得开口问你要酒喝了。中午……我俩……我俩喝几杯吧。”朱怀镜放心了,忙说:“好好。干脆,我兄弟俩也不讲究,就去我家,家常便饭,喝几杯。”朱怀镜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挂了香妹电话,告诉他龙文兄弟来了,让她早些回家,做几个菜。 朱怀镜放下电话,请龙文家里去。龙文却不起身,招手让朱怀镜坐下,说:“朱处长,我还有句话要说。如果是给你帮忙,我就是垫钱垫米都得帮。但这是帮张天奇,我就得开口。他张天奇也得帮帮我。”朱怀镜说:“这好办,你要他帮什么,只管同我说,我一定转告。”龙文说:“我不想在财委当这个副主任。他张天奇原是暗示我任管财贸的副县长的,现在我也没这个野心了。国税局局长的位置我也不想回了,那张椅子我现在想着都觉得烫屁股。你叫他同蒋伟说说,让我去任财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