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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张居正大传-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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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等恭照圣祖定制,公、侯、伯爵非有军功,不得滥封。国初如魏、定两公;自以佐命元勋,连姻帝室,彭城、惠安,虽托籍戚里,然亦半有军功,昨上剖符,皆无容议。宣德中季,始有恩泽之封,宏治以来,遂为故事,然实非高皇帝之旧制也。(奏疏八《论外戚封爵疏》) 
    
    他又提到嘉靖八年,世宗曾诏各府、部衙门会议封拜事体的结果,彼时诸臣公疏: 
    
    祖宗之制,非军功不封。夫爵赏者天下之爵赏,人主所待以励世之具也。今使椒房之属,与有大勋劳之人,并享茅土,非所以昭有功,劝有德也。今除已封见任者,姑准终身外,此后凡皇亲、驸马,俱要查照祖宗旧制,不许夤缘请封。其有出自特恩,一时赏赉者,亦止照祖宗朝故事,量授指挥、千百户等官,以荣终身。敢有违例奏请,希图恩泽,妄引洪熙以后事例比乞者,听本部及科、道官,即时举劾,以为贪冒不知止足者之戒。(同前) 
    
    嘉靖八年奉旨批准。以后嘉靖、隆庆两朝外戚封爵,只能及身为止,不准世袭,便是嘉靖八年会议的结果。现在居正重新提出,对于王伟的封爵,给与应有的限制。直到居正身后,这个限制才行撤消。 
    
    但是居正对于边功,便是另外一个看法。万历六年三月长定堡之捷,固然是一幕闹剧,但是十二月东昌堡之捷,却是一个大胜。这一次泰宁部长速把亥、炒花、连同土蛮、黄台吉、暖兔拱兔、大小委正、卜儿亥、慌忽台等,带领三万余扬规武士向辽东东昌堡进攻,前锋一直打到耀州。辽东总兵李成梁一面吩咐诸将各守要害,一面带领兵马,出寨二百余里,直捣圜山,在这一个战役里,一共杀去九名官长,八百四十名武士,虏获一千二百匹战马;其余的鞑靼武士,一齐退却。东边的捷报到了,神宗告谢郊庙,在皇极门大会百官,宣布大捷。 
    
    居正得到捷报以后,和辽东巡抚周咏说起: 
    
    李帅用奇出擣,使贼狼狈而返,乃孙膑走大梁之计,比前长定之捷,杀降以要功者不侔矣。功懋懋赏,国家自有彝典,诸公运筹决胜,功岂容泯?少选,当请旨加恩,不敢蔽也。但李帅去年曾馈我以厚礼,虽当即谢却,然恐鳞翼或有差池,且不肖于渠,奖提爱护,意固不为不厚,然以为国家,非敢有所一毫市德望报之心也。渠诚以国士自待,唯当殚忠竭力,以报国家,即所以酬知己,不在礼文交际之间也。渠不知鄙意,以为有所疏外,会间幸一譬晓之,以安其心,坚其志。便中草草。(书牍十《答辽东周巡抚》) 
    
    万历七年,居正提议成梁封爵。他说,“成梁屡立战功,忠勇为一时冠,惟有封爵,才可以鼓励将士。”五月,成梁封宁远伯。成梁派家人到居正宅中送礼,居正坚决地拒绝,他说:“你底主人身经百战,封爵是他底本分;我受他底礼物,便是得罪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 
    
    七年七月,礼科左给事中顾九思,工科都给事中王道成请罢苏松及应天织造。本来织造是由皇帝派遣内监到江南一带主持的。他们颁发北京带来的样子,要民间如式织作,经费有一部分出于内库,也有一部分出于盐税;但是事实上经过几次周折以后,民间所得有限,皇宫派人定货,只成为意内的需索。恰恰这一年江南水灾,所以苏松督造的太监孙隆,更比应天督造的许坤,容易引起民众底怨苦。在两位给事中上疏,交给工部查复以后,神宗派文书官到内阁传谕道: 
    
    御用袍服紧急,若如部议取回内臣,改属抚、按有司,则织造不精,谁任其责?且见有钱粮,不必加派。先生每拟票来。 
    
    显然神宗拒绝召回内臣。第二天居正和张四维、申时行入宫,行礼以后,居正奏道: 
    
    “近日苏、松等处,水灾重大,据抚、按官奏报,及臣等所闻,百姓困苦流离,朝不谋夕,有群聚劫夺者。地方钱粮,委难措处。且自前年星变时,亲奉明旨停止织造,着孙隆回京。至今尚未完报,是诏令不信,而德泽不宣也。臣等谓宜从该部所请,以彰皇上敬天恤民至意。民惟邦本,愿少加圣心。” 
    
    “朕未尝不爱借百姓,但彼处织造,不久当完,远不过来春尔,”神宗疲赖地说。 
    
    居正追紧一步说:“皇上德意,臣民无不欣仰,即孙隆在彼,亦能仰体圣心,安静行事。但地方多一事则有一事之扰,宽一分则受一分之赐。今彼中织完,十未四、五,物料、钱、粮,尚有未尽征完者,灾地疲民,不堪催督,愿皇上且取回孙隆,其应天被灾稍轻,许坤仍旧可也。” 
    
    居正说话,追紧一步以后,随即放松一步。神宗有了回旋的余地,同时他也提出内库发出银五千两,不完全仰给江南钱粮。他说:“近降去花样,皆御前发出银两,并不加派扰民。此一件还着织完回京,其余则皆停罢可也。” 
    
    三位大学士叩头谢恩,神宗这才把工部复疏交给居正,他说:“先生将去票来。”说过以后,神宗看着三位大学士说:“君臣一体,今有司通不奉行,百姓安得受惠?” 
    
    居正代表内阁说:“诚如圣谕,臣等今日,亦无非推广皇上德意而已。愿皇上重惜民生,保固邦本,则百万生灵,仰戴至仁,实社稷灵长之庆。”(奏疏九(罢织造内臣》。对话用原文。) 
    
    叩头以后,三位大学士退至内阁拟票,取回孙隆。 
    
    事情算是有了一点头绪,但是没有结束。承运库太监孔成上奏,赏赐夷人,缺乏段匹,请行南京、苏松、浙江等处增织,又将上用袍服等项,并请织造,共该七万三千匹。奉圣旨:“工部知道。”工科都给事中王道成一看,知道情形严重,上疏请求酌减增造段匹。工科底奏疏发下拟票,居正才晓得从中又起了变化。“皇上为什么又要织造呢?”居正想。他看到现在只有再求酌减。在奏疏中,他提出祖宗朝一岁所造,原有定率;嘉靖年间,才有添织,但是只可偶一为之,说不得是常例。以后他更说到: 
    
    今查万历三年,该库已称缺乏,请于岁造之外,添织九万有余,其时以大婚礼重,赏赐浩繁,该部不得已,钦遵明旨,设法措处,然闻之各地方库藏,搜括已尽,经今四年,方得织完,而添造之旨又下。计该库所开数目,度其所费,非得银四、五十万,不能办此。索之库藏,则库藏已竭,加派小民,则民力已疲。况今岁南直隶、浙江一带,皆有水灾,顷蒙特恩,破格蠲振,又取回织造太监,疲困之民,方得更生,乃又重复加派,子惠之恩未洽,诛求之令即施,非圣慈所以爱养元元,培植邦本之意也。民穷财尽,赋重役繁,将来隐忧,诚有不可胜讳者。科臣所奏,宜留圣心。臣等看得该库偶因三卫夷人,缺少虎、豹一样服色,及近年北虏俺答款贡,岁增赏赉,溢于旧数,故题请添织,以上二项,委不可已。至于上供御用等项,则近年南京太监许坤,苏杭太监孙隆,织进御前者,已自足用,不必又取办于岁造矣。臣等愚见,伏乞圣明再谕该库查北虏俺答一宗赏赐,一岁约该几何,及三卫夷人虎豹服色缺少几何,照数行该地方添织,即作岁造之数,其余皆可停止。惟冀俯从科臣之言,一概减半织造,其支费银两,敕下户工二部酌处,免复加派小民,庶近日规恤之旨,不为虚文,罢极之民,少得苏息也。(奏疏九《请酌减增造段匹疏》 
    
    疏上以后,神宗准如所请,但是事实上还是增造,神宗依然得到心理的满足。 
    
    万历七年十月,蓟辽总督梁梦龙得到消息,土蛮带领四万余骑,向辽东进攻,立即告急。东北方的边防,突然紧张起来。本来居正对付鞑靼的政策,是使他们从内部分裂走向对立的局势。俺答通贡,封顺义王,成为明朝的藩属;但是土蛮仍然倔强,屡次要求“贡市”,——其实只是通商,——但是居正认为在土蛮没有屈服以前,谈不到“贡市”。事情成了僵局,土蛮屡次引兵进攻,想用武力强迫中国通商,蓟辽方面的防务,永远不能松懈,其故在此。神宗在居正把辽东警报奏进以后,立刻吩咐内阁拟旨,谕兵部议进剿之策。居正面奏道: 
    
    “九月初间,有北虏俺答部下头目恰台吉,差人于土蛮营中,侦知土蛮欲纠众向辽,讲求贡市,臣即驰语总督梁梦龙,令其再侦的实,多方设备;传示辽东总兵李成梁,巡抚周詠,虏若纠大众至,勿轻与战,但坚壁清野,使之野无所掠,虏气自挫。又使梁梦龙亲率师东行,发劲兵二枝,为辽东声援。令蓟镇总兵戚继光,选精锐,乘间出塞,或擣其巢,或邀其归以挠之。今据报各官具如臣指:梁梦龙已东驻山海,遣参将许汝栗、杨继,出关截杀;戚继光移驻一片石,伺间邀击,辽东收保已毕。虏以十月初二日,至宁前向中所地方,此中地狭人稀,虏众无所掠,势不能久,旦夕必已退遁。今敕本兵姑议驱剿,以后相机别议。且彼中戒备颇严,谅无疏失,伏惟皇上少宽圣怀。” 
    
    在这一大片叙述里,居正把辽东的布置,完全说明。 
    
    神宗点头道:“先生费心处置,朕知道了。”(奏疏十一《送起居馆论边情记事》。对话用原文。) 
    
    经过这番布置以后,土蛮底军队退去了;后来土蛮和速把亥同驻红土城,分兵进攻锦州、义州,成梁出塞二百余里,直抵红土城,杀去四百七十余名鞑靼武士,这是所谓红土城之捷。 
    
    万历七年十月,总理河漕都御史潘季驯,漕运侍郎江一麟奏报河工告成。自从六年正月以来,居正把河、漕事务,完全交付吴桂芳,不幸就在正月,桂芳病殁。二月,居正起用潘季驯总理河、漕。四月,季驯疏辞总理河、漕事务,上谕不许。季驯这才放手做事,六月上疏条陈六事:“一曰塞决口以挽正河,二曰筑堤防以杜溃决,三曰复闸坝以防外河,四曰创滚水坝以固堤岸,五曰止浚海工程以免糜费,六曰寝老黄河之议以仍利涉。” 
    
    季驯看清河工全无掣肘之虞,居正也看清惟有季驯才是治河之人,所以拟旨:“治河事宜,既经河、漕诸臣会议停当,著他实行。各该经委分任官员,如有玩愒推诿、虚费财力者,不时拿问参治。”季驯得到这一重保障,八月间弹劾淮安水利道河南佥事杨化隆,淮安府通判王宏化治河无状,上谕杨化隆、王宏化“都著革职,送吏部拟处,毋得概拟复职以致轻纵。”(《明神宗实录》)在这些处分后面,看出居正对于季驯的大力支持。但异议还是不断地发生。季驯主张塞崔镇决口,御史林碧潭提议崔镇不当塞;季驯主张筑遥堤,林御史提议遥堤不当筑。异议在居正面前提出了。倘使居正是一个河工专家,也许他可以给一个解决,但是他不是专家,而且工部尚书李幼滋也不是。居正无法,只能把两条提议间接和季驯提出,希望得一个解决。他说: 
    
    夫避下而趋虚者,水之性也。闻河身已高,势若建瓴,今欲以数丈之堤束之,万一有蚁穴之漏,数寸之瑕,一处溃决,则数百里之堤,皆属无用,所谓攻瑕则坚者瑕矣,此其可虑者一也。异时河强淮弱,故淮避而溢于高、宝,决于黄浦。自崔镇决后,河势少杀,淮乃得以安流,高家堰乃可修筑。今老河之议既寝,崔镇又欲议塞,将恐河势复强,直冲淮口,天妃闸以南,复有横决之患,而高堰亦终不可保,此其可虑者二也。……不肖有此二端,不得于心,谨此奉闻,幸虚心详议见教,果皆无足虑,言者云云,皆无足采,则坚执前议可也。若将来之患,未可逆睹,捐此八十万之费,而无益于利害之数,则及今亦宜慎图之。如嫌于自变其说,但密以见教,俟台谏建言可也。遄望留神以便措画。(书牍十《答河道巡抚潘印川计淮黄开塞策》) 
    
    居正这一封书,完全是商榷的语气,但是季驯看得很清楚,他认为崔镇决口必须塞,遥堤必当筑。他在条陈六事里,曾经说过:“窃惟河水旁决则正流自微,水势既微则沙淤自积,民生昏垫,运道梗阻,皆由此也。”他又说:“照得堤以防决,堤弗筑则决不已,故堤欲坚,坚则可守而水不能攻,堤欲远,远则有容而水不能溢。累年事筑堤者,既无真土,类多卑薄,已非制矣,且夹河束水,窄狭尤甚,是速之使决耳。”季驯对于河工的经验多了。嘉靖四十四年,隆庆四年,他曾经两次总理河道,现在是第三次了。他感激居正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把自己底经验和学识报答国家,但是他也认定自己底主张,没有修正底余地。接到居正去信以后,他重新再说一番。这一来果然把居正折服了。居正说: 
    
    前奉书,以河事请问,辱翰示,条析事理,明白洞悉,鄙心乃无所惑。然筹画固贵预定,兴作当有次第,今俟潦落之时,且急筑高堰以拯淮、扬之溺,徐观淮流入海之势,乃议塞崔镇。至于萧县以北,上流之工,又当俟河、淮安流,乃可举事。盖此大事,不独措理经费之难,且兴动大众,频年不解,其中亦有隐忧,元季之事,可为大鉴。今之进言者,喜生事而无远图,又每持此以归咎庙堂坐视民患,不为拯救,不知当轴者之苦心深虑也。百凡幸惟慎重审处,以副鄙愿。(同卷答潘印川) 
    
    林碧潭底提议推翻了,居正一切听从季驯的主张。后人称居正为偏执,倘使认识居正对于河工的处理,也许不至认为偏执吧!经过这一度论定以后,季驯对于工事,著著进展,万历七年秋后,大功完成,季驯致函居正,推功当轴。居正复书道: 
    
    比闻黄浦已塞,堤工渐竣,自南来者,皆极称工坚费省,数年沮洳,一旦膏壤,公之功不在禹下矣。仰睇南云,曷胜欣跃。追忆庀事之初,言者蜂起,妒功幸败者,旁摇阴煽,盖不啻筑室道谋而已。仰赖圣明英断,俯纳瞽言,一举而裁河道,使事权不分,再举而逮王、杨,使冥顽褫魄,三举而詘林道之妄言,仆异议之赤帜,使无稽之徒,无所关其说,然后公得以展其宏猷,底于成绩,皆主上明断,属任忠贤之所致也。公乃举而归之不谷之功,惶愧。(书牍十一《答河道潘印川论河道就功》) 
    
    季驯于河工告成以后,上疏神宗,这是一篇洋洋洒洒的大文,最后他说起: 
    
    臣等乃思欲疏下流,先固上源,欲遏旁支,先防正道,遂决意塞决以挽其趋,筑遥堤以防其决,筑减水坝以杀其势而保其堤。一岁之间,两河归正,沙刷水深,海口大辟,田庐尽复,流移归业,禾黍颇登,国计无阻,而民生亦有赖矣。盖筑塞似为阻水,而不知力不专则沙不刷,阻之者乃所以疏之也:合流者似为益水,而不知力不弘则沙不涤,益之者乃所以杀之也。旁溢则水散而浅,返正则水束而深:水行沙面,则见其高;水行河底,则见其卑;此既治之后,与未治之先,光景大相悬绝也。每岁修防不失,即此便为永图,借水攻沙,以水治水,臣等愚昧之见,如此而已。至于复闸坝,严启闭,疏浚扬河之浅,亦皆寻绎先臣陈瑄故业,原无奇谋秘策,骇人观听者。偶幸成功,殊非人力。实皆仰赖我皇上仁孝格天,中和建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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