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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张居正大传-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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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宗得疏以后,御批“览卿所奏,具见忠爱,依拟行”。同时孙德秀、温泰、周海奉旨降三级,私家闲住,永不叙用,其司礼监及管事牌子等都着自陈。 
    
    这一次是一个小小的斗争。在这个斗争里,神宗在一边,李太后、冯保、张居正在一边。斗争底结果,神宗失败了,罪己手诏,只能增加失败者底惭愤,成为日后报复底张本。冯保利用自陈底机会,在宫廷内可以逐渐排斥异己。居正直言干涉皇上宫壸起居等事,权限非常扩大,久已超越大学士票拟谕旨的本分。一切的政局,正在转变的当中,直到万历十年居正死后,再来一次清算。 
    
    居正《清汰近习疏》底精神,完全是诸葛亮《出师表》底再现。居正底标准人物是伊尹、周公、诸葛亮。他当国十年的成绩,也处处摸拟三人,但是居正忘去了神宗不是太甲、成王、后主。关于太甲、成王的故事,因为古史方面的问题纠缠太多,姑不置论。后主底个性,在历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是一个平庸到无可奈何的人物,但是他知道自己平庸,一切都听诸葛亮指挥。诸葛亮死了,他秉承诸葛亮底遗言,用蒋琬、费祎、姜维。他没有主张,因此他也不作主张。蜀汉以全未开发的一隅之地,和中原抗衡四十年,委实不能说不是后主知人善任的成绩。神宗是另外一个形态的人物。神宗聪明,有主张,有决断,但是同时也是颓废,好利,不知上进。居正当国的时候,国势蒸蒸日上,但是居正殁后,神宗不能再用第一流的人物,申时行底才具,不是没有,但是在那个环境之下,只能优柔便辟,采取明哲保身的途径。后来明朝亡国之祸,其实都在神宗时代撒下种子。居正把神宗当后主看,这是居正认识的错误。我们把诸葛瞻底任用,和张敬修底自杀相比而论,便会知道认识错误,真是一个可怕的事件。 
    
    神宗罪己手诏既下以后,居正意识到他底放荡,完全是闲极无聊的结果,所以利用反省的时机,请求敷陈谟烈。他说: 
    
    先该臣等面奏,皇上春秋鼎盛,宜省览章奏,讲究治理,于字书、小学,不必求工,以后日讲,请暂免进字,容臣等将诸司题奏,紧要事情,至御前讲解,面请裁决。伏奉谕旨,臣等钦遵举行外,但数月以来,应奏事件,与日讲之期,多不相值,或系常行细务,又不敢烦凟圣聪,即恭侍讲读,须臾而毕,拱默而退,不得供奉燕闲,从容陈说,虽欲竭悃款之愚,效献替之益,其道无繇,非臣等面请奏事之初意也。顷奉圣谕,责臣等以尽心辅导,臣等夙夜思惟,图所以仰承德意,启沃圣心者,窃以为远稽古训,不若近事之可征,上嘉先王,不如家法之易守。昔伊尹、周公,矢漠作诰,撮其大指,不过两言:曰“明言烈祖之成德”,曰“觐扬文武之光烈”而已。唐宪宗读《贞观政要》竦慕不能终卷,宋仁宗命侍臣读《三朝宝训》及《祖宗圣政录》:前史书之,皆为盛事,良以羹墙如见,自不忘继志之事,耳目既真,又足为持循之地,守成业而致圣治,莫要于此。仰惟我二祖开创洪业,列圣纂绍丕图,奎章睿谟,则载之宝训,神功骏烈,则纪之实录,其意义精深,规模宏远,枢机周慎,品式详明,足以迈三、五之登闳,垂万亿之统绪,此正近事之可征,家法之易守者也。夫皇上所践者祖宗之宝位,所临者祖宗之臣民,所抚驭者祖宗之舆图,所凭借者祖宗之威德,则今日之保泰持盈,兴化致理,岂必他有所慕,称上古久远之事哉?惟在皇上监于成宪,能自得师而已矣。(奏疏九《请敷陈谟烈以裨圣学疏》) 
    
    居正吩咐翰林院诸臣,就列朝宝训、实录,撰为《谟训类编》。共分四十款,排日进讲。他底心理还是隆庆六年十二月进《帝鉴图说》的心理。疏中又言“但使工夫接续,时日从容,自可以开发聪明,亦因以练习政事。伏望皇上留神听览,黾勉力行,视训录之在前,如祖宗之在上,念念警惕,事事率由,且诵法有常,缉熙无间,即燕息深宫之日,犹出御讲幄之时,则圣德愈进于高明,圣治益跻于光大,而臣等区区芹曝之忠,亦庶几少效万分之一矣’。 
    
    万历九年正月初五日,神宗在文华殿斋宿,这一天大风来了,黄尘蔽天,神宗吩咐文书官和居正说:“今日风气不详,恐有边事,与先生说,可申饬边臣,加意警备。”居正听到以后,立刻传谕边镇,准备应付。 
    
    一直到现在,北方的边事还时时萦绕君臣的怀抱。比较松一点的是河套。在那里的鞑靼已经衰弱,正如居正在万历八年和三边总督郜光先所说的“精兵健马,消耗过半,东借助于顺义不获,西修怨于瓦刺不能,其衰弱无能为之状亦见矣”。(书牍四《答三边总督》) 
    
    最成为威胁的是土蛮。土蛮向东可以进攻辽东,向南可以进攻蓟州,所以双方都时时在警戒的当中。辽东的李成梁,和土蛮交战几次,在战事方面有相当的把握。蓟州的戚继光,正以威名太大,土蛮远去,因此没有立功的机会。万历八年秋间,传闻土蛮南下,居正连忙去信说起: 
    
    前顺义部下酋长,密报土蛮入犯消息,即驰语蓟辽军门戒备,数日以来,警息沓至,西虏所报不虚矣。不谷料此贼必窥滦东。今日之事,但当以拒守为主,贼不得入,即为上功,蓟门无事,则足下之事已毕,援辽非其所急也。贼若得入,则合诸路之兵坚壁以待之,毋轻与战。我兵不动,贼亦不敢开营散抢,待之数日,贼气衰堕,然后微示利以诱之,乘其乱而击之,庶万全而有功。足下经营蓟事十年,今乃得一当单于,勉之勉之。辱示以破虏为己任,具见许国之忠,但古之论战者,亦不全恃甲兵精锐,尤贵将士辑和,和则一可当百,不和虽有众弗能用也。窃闻北人积谈于南兵久矣,今见敌则必推之使先,胜则欲分其功,败则必不相救,则足下之士,能战者无几耳。军情乖离,人自为心,鼓之而弗进,禁之而弗止,虽有严刑峻法,将安所施?羊羹之事,可为明戒,足下宜深思之!时时查军情向背,布大公,昭大信,毋信谗言,毋徇私情,毋以喜行赏,毋以怒用罚,部署诸将,宜以食多而养厚者当先,毋令失职怨望者当剧处。虚心受善,慎毋偏听,察军中如有隐郁,亟与宣达。平日号令,如有未妥,不妨改图。士卒毋分南北,一体煦育而拊循之,与最下者同甘苦,务使指臂相使,万众一心,知爱护主将如卫头目,则不待两军相遇,而决胜之机在我矣。如是,乃可以一战望成功也。惟足下豫图之。不谷平生料事,往往幸中,凡所与足下言者,须句句体认,不可忽也。(书牍十二《答总兵戚南塘授击土蛮之策》) 
    
    鞑靼诸部之中,势力最大的当然是俺答。自从俺答封为顺义壬以后,实际上成为朝廷底附庸,接受朝廷底命令,约束部下。但是俺答对于部下,时时感觉不易驾驭。俺答底长子黄台吉,便是一个不易驾驭的人。大致是万历八年吧,黄台吉看见土蛮出兵虏掠,羡慕的了不得。他坦白地和父亲说,自己准备向朝廷开战。 
    
    “宣大是我买卖地方,汝不可胡做,别处我亦不管,”俺答说。除黄台吉外,其次是青台吉。他是老把都底儿于,俺答底侄儿。青台吉和土蛮取得联络,因此在北边成为威胁,居正对他,永远不能放心。 
    
    在俺答精力充沛的时候,当然他可以统制一切,但是现在俺答病了,黄台吉、青台吉这两位同堂兄弟,益发不受约束。居正还忧虑到俺答身后,部下分裂,固然不易统制,倘使完全为土蛮吸收,更成为朝廷底大害。八年、九年之间,来往于居正胸中的便是这许多问题。在书牍中一一可指。 
    
    辱示虏情,一一领悉。顺义病既狼狈,岂能复起?土蛮素无远略,且与西部不睦,岂肯为之勤兵报怨?切尽(即切尽台吉、俺答侄孙。)之请,亦必不能成,虏势穷蹙可见矣。顺义一故,变态百出,顾吾所以应之何如?此事当劳公经画,然拓土开疆,安边服远,亦在于此。今宜事事设备,预为之图,以待其变可也。(同卷《答宣府总督郑范溪》。按即郑洛。) 
    
    近得西部消息,言顺义病已沈锢,部下酋长,各自为心。此酋死,虏中当大乱,恐土酋将乘其敝,诸制御方略,愿公预图之,预练兵积食,密于自治,以待其变耳。(同卷《答宣府张巡抚》。按即张佳胤。) 
    
    黄酋桀骜,殊为可恶,然闻此酋素狂躁无礼,倏忽喜怒。彼见其父病中,与之修好,遂炰烋妄言,然非有谋画素定也,但安静以驭之,严备以待之,毋轻徇其请,毋激致其怒,彼计沮气衰,将自敛矣。近闻已就羁绁,入市有日,未知究竟何如。(同卷《答大同巡抚贾春宇》) 
    
    两奉华翰,一言顺义求讨,一言黄酋桀骜,详观来文与公回谕,悉与鄙见悬合,敬服。黄酋狂躁,反复不常,乃其故态,其言作反,未必实有此谋,但虚吓耳。惟安静以处之,严备以待之,久之计沮气衰,伎俩已尽,自当入苙矣。彼不来市,我亦省费,不必责其来补,但移书顺义责以负约,使屈在彼。彼敢来犯,即简锐击之,若不来犯,亦不必往讨也。(同卷《答宣大巡抚郑范溪》。按题衔误。) 
    
    黄酋孤穷之虏,无马可市,但肆言恐吓,欲白骗耳。今既稍有所获,来市恐未有期。其市不市,亦无足为轻重,不必固要之,中彼要挟之计。然此虏轻躁寡谋,骄盈已极,若以计图之,亦可获也。(同卷《答大同巡抚贾春宇》) 
    
    黄酋近闻已赴西市,惟镇静以处之。彼之伎俩有尽,终当入苙也。差人回,渠有何说?若只寻常进赏之言,惟付之不问耳。上酋已入辽左,蓟门亦甚戒严,西酋诸部,皆有随行者。闻顺义夙疾又发,冬春之间,恐难起也。(同卷《答蓟辽总督张崌崃》。按崌崃即佳胤,题衔误。) 
    
    以上都是万历九年正月以前的事。经过正月初五神宗传诏警戒以后,各边巡视更加吃紧,郑洛在边界上获到黄台吉部众,居正立即和郑洛说: 
    
    黄酋部众作贼,我所擒者,系被至亲,谅所欲得者,且勿轻与之,待顺义罚处如约,另立誓词,将往年横索等项,一一改图,然后遣之。前奉圣谕,方以边事为念,会华翰至,即封上御览,以见公筹边之功。此后如有重大虏情,密示于仆者,宜具衔禀报,当即以原帖奉奏也。(同卷《答宣大巡抚郑范溪传备边》。按题衔误.) 
    
    青台吉对于中国表示服从,但是其弟满五大仍和土蛮勾结,土蛮入犯辽东的队伍中,时时有青台吉底部属。因此居正对青台吉,不能放心,但是他主张交付俺答,增加俺答底责任,便是增加朝廷底威信。居正和张佳胤屡次说过: 
    
    来谕谓战可恃而后和可坚,最为得策。惟公著实行之,不徒为目前支吾之计,边圉幸甚。青酋东行祭神,亦往年常事,但载甲以行,委属可疑,已行该镇防备。(同卷《答蓟辽总督张崌崃》。按题衔误。) 
    
    青酋既认二弟东犯,亦见畏顺,俟其回巢,罚处为当。然此酋与东虏合从,不独今岁为然,今虽罚惩,恐亦不能终禁,此后但责令探得东虏作贼的耗,即飞报我知,使我得准备,亦足以明彼心迹。即去秋土蛮入辽左,其中亦岂无贡市之夷,幸大同、山西于市场上侦得消息,密以告仆,即夙戒蓟辽,整旅以待,故无大失,然亦未曾深究西虏也。(同前) 
    
    辱示,青酋既有罚处二弟之意,宜就机告于顺义处之。黄酋之不直东虏,岂是忠心?彼盖亦欲效东虏所为,顺义所制不得肆,见东虏东掠西市,两利并获,故不平于心耳。……公所谕其来使,词严义正,足以尊朝廷之体,消逆乱之萌,须著落顺义处之。彼虽老,素为诸部所畏也。鄙意初谓不必奏闻,后思其事关系颇重,似非诸公所能自了者,待计划已定,期于必遂,乃以上闻可也。然犬羊无信,惟利是趋,即经此处分,他日亦不能缚其手足。此后宜责令侦得东部约从消息,即飞报我知,在彼得阳明其心迹,在我得阴为之备。即今秋土蛮纠众犯辽,其中亦有西虏,幸贾大同、(大同巡抚贾应元,即春宇)高山西(山西巡抚高文荐)于贡市时,得些消息,走报于我,即夙儆该镇,预为之备,故虏虽众,而在我无失。比者宁前虏原不多,而在我反有损折,此其豫与不豫相远矣。近得郑公书,只云青酋部众东犯之事,未审虚的。此言过矣!夫虏犬羊也,能保其不变乎?蓟镇属夷,岁岁人贡,亦岁岁作贼,辽人不能归咎于蓟镇,岂能责望于宣大乎?夷情多变,推在随宜审处之耳。(同上) 
    
    九年正月,推行一条编法,同时下令裁减诸司冗官,及各省司、府、州、县官凡一百六十余员。居正在大政方面,还是著著不懈地进行。同时期里,神宗底心绪,也似乎安定下来了。居正奏请用翰林官更番侍直,他说: 
    
    臣等伏睹皇上近日以来,留神翰墨,一切嬉游无益之事,悉屏去不御,仰惟圣学该洽,睿志清明,臣等不胜庆忭。夫人主一心,乃万化从出之原,亦众欲交攻之会,必使常有所系,弗纳于邪,然后纵逸之念不萌,而引诱之奸不入。故虽笔札小技,非君德治道所关,而燕闲游息之时,借以调适性情,收敛心志,亦不悖于孔氏游艺博文之指,比之珍奇玩好,驰骋放佚之娱,则相去远甚,未必非皇上进德养心之一助也。但臣等窃见前代好文之主,皆有文学之臣,载笔操觚,奉侍清燕,如唐有天策、瀛洲之选,供奉、待诏之员,宋有秘阁待制、二馆著作,或承诏登答,或应制赓酬,皆于语言文字之中,微寓风劝箴规之益,即今之翰林官是也。国朝建置翰林,于一榜进士中,拔其英俊特异者,除授此官,固欲储养德望,以备启沃,任枢机,然文史词翰,撰述讨论,亦其本等职务,皇上即有任使,不必他求。如日讲诸臣,皆文学优赡,臣等慎选以充,见今记注起居,日逐在馆供事外,其余见任翰林各官,亦皆需次待用者。臣等拟令分番入直,每日轮该四员,与同日讲官,在馆祗候。皇上万几之暇,如披阅古文,欲有所采录,鉴赏名笔,欲有所题咏,即以属之诸臣,令其撰具草稿,送臣等看定,然后缮写,呈进圣览。或不时召至御前,面赐质问,令其发摅蕴抱,各见所长,因以观其才品之高下,他日量能擢才,自可断于圣衷;且诸臣因此,亦将自庆遭逢,益图称塞,争相淬励,以求见知于上,其于圣明辨材审官之道,亦默寓于中矣。臣等不胜惓惓愿忠之诚。(奏疏十《请用翰林官更番侍直疏》) 
    
    这是一篇很平常的奏疏,但是在这篇奏疏里,透出居正那番希望神宗亲贤臣,远小人的忠恳。 
    
    九年春间,重新提出外戚恩荫的问题。万历七年,神宗后父王伟封永年伯,居正提出嘉靖八年会议底结果,指明只能“以荣终身”,当时神宗没有注意。现在神宗派文书房官邱得用传谕内阁,将王伟弟王俊、男王栋、加恩授职,居正随即拟定奏复。邱得用又来了,口传圣谕道:“正德年间,皇亲夏助等,俱授锦衣卫指挥等官世袭,今何止授千户,又无世袭字样?”这是诘问,也有一些不满。居正很灵敏地把王俊底官阶提高,但是拒绝给予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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