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界镜-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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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尚未去虔诚拜谢,今何不请些香烛,到善人庙去祝祷一回。当即向账房讨了两块洋钱,悄悄出门,买了些香烛,一径来到张善人庙内,向善接着,仲英将香焚起,跪在拜垫上,一面叩首,一面将抚台病由,暗暗祝告一番起来。将一块洋钱赏了向善,谢他前日糕茶之惠,悄悄回来。到书房内吃过晚饭,上床去睡,翻来覆去,那里睡得着,直至打过四鼓,沉沉睡去,觉身仍在庙内,忽见张善人向他说道:“你所祝告抚台之病,我已知道,所云霹雳火者附子也,附于古名霹雳散,当先用附子、人参、童便,以挽将脱的阳,阳回之后,急当转关用西瓜汁以救将绝的阴,病即愈了。予即尔之前身,尔今向后有十余年大运,好自为之。”仲英再欲问时,忽被一只猫儿,跳上床前桌子,将一盏洋灯玻璃罩子打落下地,豁琅一声,惊醒过来。
见窗上红日已升,急急起身洗漱,吃过朝饭,不多时,抚署已差人来请,当即坐轿前去,鸣鹤引进去,诊看病势如何,仲英向鸣鹤道:“昨弟回去,想推此病,将有亡阳之变,非用附子、人参不能挽回,俟阳回后,再议救明,保可无虞。”即用附子四钱、人参三钱、童使一盏,煎好冲服,服下大效。又差人急觅西瓜两个,尽其啖啖,不到三四日,病已全愈。抚署送上谢金三百元,妙手回春匾一方,用浙江巡抚牌衔,雇了乐工,吹吹打打,一路送到赵家,好不显耀。仲英当即备了一桌酒席,及二十两银子,赏了众人回去。当时仲英声名,杭城内外,早已传扬得是个天医星下凡,生意日渐兴旺起来,连升栈内房饭余账,封翁早已差人去算清,金字招牌与行李早已取了过来。
自此仲英在赵家行医,封翁另拨自宅靠西,间壁一宅房子,三间一进,前后三进,与仲英作为医室居祝过了几日,仲英想起家眷,思欲接到杭州来同住,与封翁商议,封翁一力承当,即差人雇了一只大船,请仲英写了一封书信,于廿六日,差赵升到常州去接,仲英又到衣庄上,办了妻子的几件时新衣服,叠成一包,再包洋钱二十元,交代赵升带去,说明住址在府城南门外,小横街上。
却说廉氏自仲英到杭州去后,家内剩有老妈钱氏,与三岁男孩文彬,辛辛苦苦,度日艰难,要做些女工生活,又因所有廿余千钱,都被仲英拿去做了盘费,缺少本钱,外面亲戚虽有几家,想要去借贷些,而人情看冷暖,世眼逐高低,那一个肯雪中送炭?不免饿一顿,饱一顿。看看捱到重阳节了,那左右东邻西舍家家插茱萸,人人吃糕饼。小孩文彬,看见人家吃糕,牵娘衣襟,以手指着道:“我也要吃。”王氏道:“儿啊,人家有钱,可买糕吃,娘无钱买糕与儿吃。”那小孩见无糕吃,不禁哑哑啼哭起来,廉氏一阵心酸,抛下泪来,抱了小孩入内,搜搜寻寻,找着三十余钱,叫老妈到街上买着三四块糕来,与儿吃过。另把一块与老妈吃,自己却不吃,留待小儿再要。如此困苦光景,日挨一日,转瞬九月将尽,食既不给,棉衣又在典当内,日日抱儿饮泣,祷告天地,早晚天可怜见,能得丈夫发迹,庶不至死于冻馁。此日吃过晚粥,天气寒冷,抱儿上床,迷迷睡下,忽觉身在河边,一块捣衣砧石,浮在河面,砧上发出火光,霎时火光萤萤,散了满河,砧忽不见,变成一只大船,船上数十强人,跳上河岸,将廉氏抢去,廉氏急得大号大叫,忽然惊醒,原来一梦,心头兀自突突地跳个不祝醒后辗转反侧,挨到天亮起身,是日正是十月初一日,唤起钱妈,谈及夜间恶梦,不知是祸是福,丈夫去了杭州两月有余,没有一个信来。一面讲谈,一面煮水洗面,烧些泡饭吃过。老妈正出来倒洗碗水,忽听门外有人问道:“贝仲英老爷在那一家?”钱妈道:“我这老爷不在家,早到杭州去了,你们是那里来的?”
赵升道:“原来贝老爷家就在这里,我们是杭州来接贝老爷家眷的。”钱妈道:“到也巧,好了好了,快请到里面去。”老妈引着赵升及船家进来,一头喜,一头走,走到里间,与廉氏说了来由,廉氏以手加额道:“谢天谢地。”急急跑到外面,细问情由,赵升—一说了,取出家信衣包,及二十块洋钱,一并递过,交付廉氏道:“清太太早些收拾,明早即好开船,一切食物东西,船上都有,我们到城内大街等处耍耍。”廉氏道:“晓得,你们在此便饭。”赵升道:“我们已吃过早饭,不必叨扰,我们去了。”赵升即同船家出来,廉氏与老妈把衣包洋钱拿进里间,喜逐颜开,将包解开一看,有五六件绸缎女衣,两三件小孩衣服,着起来,恰好称身,忙将衣裳什物,收拾起来,打拴成几个包儿,将粗硬器具无用者,堆在一边,吃过午饭再与老妈把零星并叠,忙了一番,直至晚上方收拾停妥,准备明日动身。
次日,吃过早饭,赵升及船家已来搬取大小物件行李了。
雇一顶轿子,一部车子,将大门关锁,挨次起身。一行人等,来到东门外船边歇下,打发车轿回去,把东西装下船里,扶了廉氏等一齐下船,恰好西北顺风,挂起满帆,不数日,已到拱宸桥边下了柁。这个拱宸桥,俗名哑子桥,平时往来船只行到那里倘若肆口胡言乱语,每每失事,相传不可乱嚷,故有此名。
离城尚有十数里,是城外最大的码头,人烟辐辏,估帆云翔。
当时下柁之后,赵升先上岸进城,报与封翁知道,又到西宅,报与仲英得知。适值仲英从钱塘县衙门里看病,坐了轿子回来,当即叫原轿又另雇轿子一项,到拱宸桥接了家眷实物。轿子回来,进门一直抬到厅上歇下,老妈坐了轿子在门口歇下,先进来向仲英叩了头,将廉氏扶出。廉氏抱了小孩与仲英相见,略谈了些家常,仲英引廉氏到后面上房楼上去,廉氏上楼,周回一看,见楼是三间,东面一间外房,一间内房,外间有春台一副,抽屉台一张,东西楠木方椅四张,大炕床一张,铺垫五色斑斓,炕几上小自鸣钟一只。揭起大红绸门帘,进到里间,见后面是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菱花的大床,两边是栏杆,上挂一顶湖色罗慢帐,床上叠起两条锦被,侧首放个衣架,搭着手巾。这边放着个洗面盆架,一张金漆桌子,放两个锡灯台。对床摆着四把一字交椅,前面小台一张,靠壁四张杌子。动用家伙,一应俱全,都是赵封翁预先办就的。看了好不称心满意,当下教老妈将带来的物件,也都搬上来,安顿停妥。仲英又同廉氏下楼,来到前面西边医室,掀开门帘,过去一看,中间摆一张花梨木大炕,铺了大红绸锦垫,炕几上摆大自鸣钟一只,蟹爪菊花一盆,炕上面挂了四幅工笔花卉,靠外一带纱窗,中嵌玻璃,一张楠木桌,桌上有个都盛盘。放着笔砚墨匣,旁边许多开药方纸头。靠墙一个书架,放些零星物件,四张茶几,七八张椅子,两边摆着。廉氏看了一回,回上房去。仲英出来,只见封翁同了两个男佣人,两个女佣人,始了一桌饭菜,热腾腾地,又扛一只红皮箱进来。封翁向仲英道:“恭喜尊夫人到了,一桌便饭便莱,送来请算夫人暂且充充饥,这箱内银洋一千元,聊备家常零用,请先生收了,此奴仆四人,以备便用。”
仲英—一拜谢领受讫,封翁回去,当同廉氏吃过了饭,天色将夜,到黄昏又吃些夜饭,夫妻诉说衷情,前日困苦,今日安乐,另有那一番思情,自不必说。过了两日,仲英也办两桌酒席,请了封翁父子,与前在莲韬馆内饮酒行令的几位客人。自此仲英夫妻老小欢聚一堂,生意兴旺,住了华堂大厦,与封翁园宅间壁可通,每值花晨月夕,仲英暇时,封翁招呼过去,饮酒围棋,煮茗谈心。正是:明月好同三径夜,绿杨宜作雨家春。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光棍感恩除疟疾大王设计请医生
却说贝仲英自接家眷以来,常住赵家西宅行医,名声日大,生意日广,定了诊规,出诊两元,门诊半元,每日门诊出诊,多则三四十号,少则二十余号,家财日积日多,更兼廉氏善于持家,凡银钱出入,一手经理,毫无苟且渗漏。光明迅速,不觉过了三四年,又是二月初旬天气。一日仲英乘轿,自凤山门看病回来,正是黄昏时候,刚刚进得城来,近城街旁,有一座水龙宫,平日都是一伙光棍泼皮居住,那时一个光棍吴阿三,患疟寒冷,正在那里当街烘火盆,轿夫抬了仲英,走得急了,不提防一脚踏翻了火盆,掀得火炭满地,只听得大喝道:“你这个直娘贼,将我火盆踏翻,你老子正因发疟寒抖烘火,你这狗食的,跑那里去。”一手揪住轿夫,把那顶轿子一掀,几乎把仲英掀出轿来,轿夫遂乘势歇下,仲英听得他说发疟寒抖,即说道:“你那人不要动气,你说发疟寒抖,我送一方子与你,包得一两副就好,不必烘火盆。”阿三听得仲英说与他方子,即放了手,说道:“既是郎中先生亦好说,然我吴阿三赎药亦无钱。”仲英道:“不妨,我再与你药钱。”当时出来,即在水龙宫前凳子上,讨些火照了,开出一方,是柴胡八分、黄芩一钱半、桂枝五分、白芍一钱半、草果仁六分、知母一钱半、花槟榔一钱半、生姜两片、红枣二枚,此方是仲英祖上传下来的,治日日疟、闲日疟,百发百中的妙方,服在疟发前一个时辰,或不用柴胡,用青蒿一钱半亦好。分两不可加减,至于伏暑转成的症,宜服竹叶石膏汤,暑疟加入香蕾一味,温疟但热无寒的,用桂枝白虎汤,亦无不灵。仲英祖传,准此等方法最好,以外都平常了。当时开好了方子,又取出洋钱两块,一同交与阿三,阿三转怒为喜道:“如此叨光先生,只是不当的。”仲英道:“好说。”即乘轿回去,阿三拿了方子,将洋钱收入袋内,一径到济生堂药铺,赎了两剂,洋钱却不肯打散,等药赎停当取了药后,说声登一登帐,一直出店去了。店内见是个光棍,只得由他去了。
阿三回到水龙宫内,将两剂药合煮了一锅,分三大碗一齐吃下,当夜出了一身大汗,疟疾霍然好了。歇了两日,阿三自思道:我几日不到李三郎家去赌钱,前几天输光了,正没奈何,亏得这位先生,如此慷慨,问起来,说是涌金门内大街上贝仲英先生,等我赢了些,买些礼物去谢谢他方好。当夜即到凤山门外李三郎家,去押摇宝,恰好赢了七八块洋钱,明日买了些糕饼之类,包成四个红包,一径来到仲英家内送上,正值仲英出来看门诊,当时收了,又赏他两块洋钱,阿三欢欢喜喜回去。
自此阿三时常买些零星小物,到仲英家来送送,赚仲英的钱,仲英落得用些小费,做些人情在此等人身上,等他们说些好话,所以总加几倍赏他。阿三逢人告诉仲英好处,仲英声名,所以上上下下都说他好的,以后阿三在街坊吵闹,打伤了人,逃出不知去向。过了五六年,仲英因先前已纳一妾,今年八月初一,妾生一子,取名祖荫,第三日设席请客,祝贺三朝,到晚客散,正收拾停当,只见门外走进一人,看似军官模样,手提一个大包,进来对仲英唱了一个大暗,说道:“先生多年不见了。”
仲英仔细一看道:“你好像吴阿三,今日从那里来?为何如此打扮?”阿三道:“今特奉提台军门之命,来请先生去诊病,我自四五年前离了杭州,到了宁波,因有一个舍亲在提台辕门当差,我因浼求舍亲保荐,做了一个亲兵,渐蒙提拔,现今做了哨长。因军门大人,自七月以来,生了伏暑重病,因想到先生真好本领,竭力上荐,今特差我持了名帖,与请封二百两,请先生早早惠临。现有兵船一只,泊在钱塘江口,务求明日拨冗前去。”当时仲英答应,即收了请封,留阿三吃过晚饭,宿在书房内,准备明日开船。
原来阿三自那年逃去,东飘西荡,无处安身,后来合着一伙强盗,到了一个山头,名陈钱山,俗名尽山,此山是江浙交界之处,江苏海面到此山恰尽,过此山即浙江界。江浙捕盗官兵每每你推我诿,不敢正眼觑他,所以做强盗的,往往盘踞此山。今山头上有一个大王,名叫张保,是广东海盗郭学显余党,自学显为总督百龄招降后,张保纵横骚扰,粤海宁海,上下二千余里,杀了二总兵、一参将、三游击,甚为猖撅,督抚提镇,无如之何。其先本在粤海一带,后来扰及浙海,盘踞此山。今年自七月患病,因吴阿三说起贝仲英医道精明,无人能及,屡欲来请,又恐公然直遂,请他不动,所以假托张提台邀请。当时仲英不知就里,竟答应明日动身。至明日吃过早饭,带了长子湘帆,及两个佣人,坐了两乘轿子,同吴阿三一径到钱塘江口,歇下轿子,打发回去。当下扶上了船,船家忙忙起校开行。
一路浮江入海,仲英于江浙海面路径本不熟悉,任其所之。不数日,将近陈钱山,只有半日路程,阿三方与说明来历,仲英大惊道:“阿三你陷害我哟。”阿三道:“不妨不妨,在先所以不说明者,恐先生不肯去也,今但去,只要医得好大王,必有重谢。”仲英此时亦无可奈何,只得由他行去。看看将到山口,只见依山傍水,芦花荡内,排有大小船只三十余号,山边都是合抱的大木,将船到山下口内治定,早有小喽罗探知,报上山去。不多时抬下两三顶山轿来,吴阿三请仲英父子上得岸,扶入轿内,一径抬上山冈,转了几弯,来到一座关口,关前摆着刀枪剑朝、弓弩戈矛,两边都是擂木炮石,抬进关来,夹道列着许多喽罗,旌旗插列两行。一路过去,又进了一重关,方才到寨门口。仲英看时,见四围山岭雄壮,中间似镜面的一块平地,周遭多是木栅为城,进得木棚,到正门口,只听轰然三声炮响,开出正门,轿子一直抬进,到厅前下来,当时请仲英父子在旁边交椅上坐定,茶房献茶已毕,即有帐房内书记等陪坐叙谈,说些病情,用过点心,即时摆出酒席,三四人陪侍吃了,请到厢房内坐下,即有家人来请到上房诊玻仲英到得上房,将张保诊毕,谓脉见濡数,舌答焦黄,胸板腹胀,浑身壮热,是中暑,当即开了伏暑套方,使人过海去,赎了两帖回来,先煎服一帖,如水投石,毫无影响,又服了一剂,反见脉弦硬,舌焦黑,不时谵语。过了两日,仲英情急起来,是日吃过夜饭,左思右想,无法可施,倒在床上朦胧睡去。忽觉身在一片荒野青草地上,旁边许多竹林,正在看玩野景,只见前面来了两个人,一个武装打扮,身穿黄色战袍,手执长枪;一个文官打扮,须发皆白,纱帽玉带红袍。武装者睁开圆眼,怒气勃勃,以枪指着仲英大喝道:“你这个庸医,平日赚人钱财,杀人多矣,今日须吃我一枪。”直战过来,文官者以手拦住,在旁解劝道:“此人本领虽低,心地尚好,今且暂舍他一命。”武官怒气未息,一枪正戳在仲英胸膛,仲英大叫救命,跌倒在地,突然惊醒,口里尚叫救命呢。将儿子文彬闹醒,唤道:“父亲是梦魔么?做甚极声叫救命?”仲英道:“原来是一恶梦。”即在床翻来覆去,到三四更方睡着。直至日上三竿,起身洗漱,吃过早饭,自在房内纳闷思想,忽然大悟道:“武装执枪者将军也,大黄有将军之称,文官髯白纱帽者,国老也,甘草有国老之号,推详此梦,莫非此病要用调胃承气场么?且再去将病情细细看一番来。当与吴阿三再到上房,将张保脉息略按,觉得弦硬倍常,揭开衣被,以手到胸膈肚腹一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