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三之谜-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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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造反派按事先计划,把李立三与他夫人李莎押在一起开了一次斗争会。
斗争会设在华北局礼堂里。由于李莎是个“洋人”,又是中央文革小组“钦点”的“苏修特务”,人们像看“西洋镜”似的,都想看个稀奇。所以,整个礼堂人山人海,被挤得水泄不通。参加陪斗的还有所谓“高(岗)习(仲勋)反党集团漏网分子”张某某,所谓“叛徒”苏某某等七八人。
斗争会历时3个多小时,李立三与李莎始终被按站在台前。李立三面容憔悴,颤颤巍巍,一副站立不稳、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但面对造反派的厉声呵斥,他仍然“死不认罪”,矢口否认有什么“特务活动”。李莎则被弯腰达90度,以至汗流浃背,衣衫全湿透了。尽管这样,她还不时偷偷看一眼李立三,见到李立三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如刀割一般……
好不容易批斗会结束,按事先约定,主持这场批斗会的造反派要把李立三“交还”给另一个造反组织。为了不暴露李立三的藏身之地(惟恐别的造反组织知道将其抢去),他们先把李立三夫妇放在一辆黑色伏尔加汽车里,后面又暗地里跟了一辆汽车,先向东往李立三家的方向行驶,行进到文津街附近突然停车,命令李莎下车,转到另一辆车里,单独送回东单北极阁家中。李莎毫无思想准备,连与李立三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更让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次批斗会上夫妇二人的见面,竟成他们俩最后的生死诀别……
6。李立三自杀之谜
1967年6月22日,一群造反派按原计划继续对李立三进行审讯,同时通知他参加下午还将举行的批斗会。李立三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他身体不好,上午需要休息,下午的批斗会实在也不能参加。造反派做了让步,允许他上午休息,但下午的批斗会必须参加!
当天下午3点,批斗会现场早已挤满了人,但就是不见主要批斗对象李立三的身影。最后,主持人宣布批斗会因故改期。
而与此同时,造反组织的“常委”们正处于焦头烂额之中,他们来往于华北局机关、二机部宿舍和北京医院之间,红色保密电话正与周恩来办公室、谢富治办公室和公安部门频频联系……直至7月4日下午,造反派不得不在华北局机关全体干部大会上宣布:李立三畏罪服毒自杀,自绝于党!同时留下遗书一封。
遗书上云:
最最敬爱的毛主席:
我现在走上了自杀叛党的道路,没有任何办法来辩护自己的罪行。只有一点,就是我和我的全家绝没有做过任何里通外国的罪行。只有这一点请求中央切实调查和审查,并做出实事求是的结论。
我还有写给你的信,放在家里床单下。没有写完的,请要(派)人找出送你审阅。
致文化大革命的敬礼
李立三
李立三死后,造反组织的权威人士放出风来说:6月21日李立三与李莎在汽车上分手时,他的“特务上级”李莎向李立三发出要他自杀的指令,意图灭口。安眠药是李莎交给李立三的。
华北局机关干部对李立三之死,议论纷纷,纷纷要求查清其真正的死因。然而,种种解释都让人疑窦丛生。其中最关键的疑点,就是李立三服毒自杀的“毒品”,也就是大剂量的安眠药,究竟从何而来?
由于真正的知情人为数极其有限,所以始终没有得出合情合理的结论。而那“权威人士”的说法,显然是毫无根据的。因为:
其一,据1967年6月22日下午,华北局某造反组织向中央写的“关于李立三突然死亡情况报告”中称:“6月21日下午,××总部即召开斗争会,把李(立三)和李的老婆一起斗了三个小时。斗完后,将李和其老婆交给我联络站,我们将李夫妇同车送回住处,李在车上向其老婆要求给他捎几副药品(硫磺蛋白、降压灵、索密痛)和烟嘴,两人并作了如下对话……”
而据6月21日当时押解李立三夫妇的常某(批斗李立三联络站的北京地质学院学生)6月22日的交代称:
昨天李(立三)与李莎在车上对话:
莎:你什么时间来的?
李(立三):十点来的。
莎:(在)哪里吃饭?
李:在机关吃的。
莎:走了。
李:再见。
这是押解人常某写的李立三夫妇在车上的谈话内容。根本没有向李莎要“几副药品”的内容,更没有要安眠药的内容。
其二、6月21日下午常某押送李立三夫妇上了同一辆汽车,原以为是送他们回家。谁知车行到文津街人民医院附属医院附近突然停下,常某命令李莎下车转到另一辆汽车去时,李莎当时根本不可能有要把他们分开的思想准备。也就是说,她怎么有机会在这时向李立三下达“让其自杀的指令”呢?在这种情况下,李莎怎么会有可能当着常某的面把安眠药交给李立三呢?
其三、据说,1970年华北局机关干部在追查李立三的死因时(这时,作为秘书的我已去甘肃省农村落户,没有机会参加这次追查活动),原造反组织的“权威人士”又说,“李立三自杀时服的安眠药是他自己早有思想准备,早就带在自己身上的。”这种说法同样毫无根据。
李立三服用安眠药有几十年的历史,这点我们当秘书的最了解。晚上没有安眠药,他不能入睡。华北局机关“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后,斗争的矛头首先是对着李立三的。李立三一直处于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当时,出于安全考虑,为防不测,我曾经给李立三的服务员胡玉珍明确提出要求:必须加强对安眠药的保管,每晚只给李立三两粒(这是李立三习惯服用量),不能多给。我说,出了问题,你要负责(李立三服用的药品包括安眠药,都是由服务员从北京医院取回,由服务员保管配发给他)。胡玉珍说,她是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办的。后来,在李立三思想斗争最剧烈的时候,服二粒安眠药不能入睡,就找服务员胡玉珍要安眠药。胡玉珍对他说,李秘书早有交代每天只给两粒,坚持多要不给。第二天,李立三把我叫去,对着我大发脾气,追问我为什么不给他安眠药。我笑着回答说:“立三同志,我这是好意。”李立三更不冷静,向我吼着,“这简直是笑话,几十年风风火火我都过来了,难道还经不起这次考验?你不就怕我自杀吗?自杀是叛党行为,这点我明白,难道我能走上叛党的道路吗?简直是笑话。”表现得很激动。但无论李立三怎么发火,我始终是笑着向他说:“立三同志,请您原谅,这是我的职责,完全是好意,为了您好。”谈话只得不欢而散,他对我没有办法。事后我对胡玉珍更加明确地要求:把安眠药保管好,控制好。这说明,服务员每天给他送两粒安眠药,他每天必须吃掉,不可能不吃或少吃积攒起来。也就是说李立三根本没有自带大量安眠药在身上的可能。
退一步讲,如果李立三的确“存”有安眠药,他也不可能一直带在自己身上,因为他压根并不知道6月19日那天造反派把他从家里带走后,就不让他回家,会把他关押起来,这是突然行动。
再退一步讲,即便李立三在身上带有大量安眠药,看管人员也不可能不发现。因为,6月20日左右北京的天气已很炎热,李立三只穿一件单衣单裤,是无处可藏的,他的衣袋里少不了香烟和火柴。况且,看管人员又曾是天津市公安局的副处长(行政15级干部)王××,他完全有这方面的“专业”常识,怎么可能不对如他们所说李立三这样的“苏修特务”有可能“自杀”而预先设防呢?
直到1983年,河北省委机关在整党中,又对涉及李立三自杀问题(因一些当事人在河北省直机关)进行过一番追查,同样毫无结果,不能自圆其说。
1980年3月,中央决定给李立三召开追悼大会前,中央组织部让李立三的家属子女看了李立在死亡时的医院“验尸报告单”,上面记载:身高1米63(与实际的1米78相差了15公分),体重56公斤。这显然也不符合实际,成了又一个谜……
所以,李立三之“自杀”,始终是一个悬案,成为“文革”乱世的一道不解之谜!
7。悲剧在李莎身上继续延续着
1967年6月22日,就在李立三在造反派私设的关押地被迫害致死的当天下午,几个不明身份的人闯进李立三的家里。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张纸,对李莎宣布道:“你被逮捕了!”李莎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一眼望见逮捕证上有中央文革小组组长陈伯达的签名。
这些人把李莎先是押到北京外国语学院的教学楼住下。第二天,一位公安人员对李莎说:“谢富治(副总理兼公安部部长)同志叫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请吧!”李莎无可奈何,只得听从吩咐,随他走出了教学大楼。
一辆公安部的囚车——不是现在时兴的那种警笛呜叫的囚车,而是一辆普通的黑色小卧车,但它是地地道道的囚车,从北京外国语学院院内驶出来,先是向东,再是向北驶去。车上的囚犯——中国籍俄罗斯人李莎,没有被戴上手铐,而是像一位“首长”一样,两旁有两个公安人员“保护陪伴”。但她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囚徒。囚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快速行驶,来到了一座不高的山脚下。从山下到山腰筑有高高的围墙,围墙里面有几座楼房。这楼房很特别,没有透明的玻璃窗户,远远望去,只有几排小洞洞,类似日军时碉堡墙上的了瞭望孔。这就是当时关押重要政治犯的秦城监狱。
后来才得知:由谢富治控制的“李立三专案办公室”成立以来,煞有介事地大搞起“李立三叛国集团”的专案来。谢富治、康生、江青多次在“李立三专案办公室”的报告上批示:“值得追查”,“要彻底追问”等字样。江青更在一份材料上诬称“林莉、孙维世和李莎……是特务关系”。专案组在他们指使下,大搞逼供信,材料越搞越神奇,弄出了一个所谓的以李立三为首的苏修特务集团,这个集团包括有在国外的郭绍唐、国内的杨尚昆、李维汉、张锡俦、赵洵、欧阳飞、林莉、孙维世、葛拉娘等几十个人。说他们在国内外活动了几十年,目的是要颠覆我国的无产阶级专政,等等。
李莎被单独关押,住进鸽子牢房,插翅难飞。进入监狱后,立即被换上一身黑色囚服,原先的衣着丝毫不见了。看管人员向她宣布:“从现在起,你没有姓名了,只有一个号码,你是77号。”同时要求她每天要正襟危坐于离地面只有8寸高的木板床上,不许靠墙。
就在这一天,李莎的两个女儿——李英男、李雅兰也被关进了同一座监狱。但是,母女、姐妹之间,近在咫尺,彼此不知下落。
在监狱中,李莎与审讯人员经常重复着这样的对话:
你要老实交代李立三的罪行!
我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李立三没有罪,我不能无中生有。
你不老实,就别想从这里出去!
你们迟早会知道,是你们错了。
你是中央委员的老婆,没有根据我们能抓你吗?
……
好在事实是不能伪造的,他们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来。
在狱中,专案组逼着李莎交代一些中央领导同志的“问题”,逼她承认她是早被招聘的“苏修特务”,是“特务上级”。这些都被李莎一一顶了回去。专案组的人恼羞成怒,让她站着交代问题,从晚上十时直至下半夜三四点钟,对她轮番审讯,长期进行精神和肉体折磨。然而,李莎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不说半句假话。
在伙食方面,对这个所谓的“苏修特务”更是不言而喻的了。吃的是窝窝头,老菜帮子熬汤,碗底混杂着厚厚的泥沙,表面漂着一层蜜虫。既吃不饱也饿不死。1972年初,毛泽东得知监狱的恶劣情况后,下了一道指示,约法三章:一让犯人吃饱;二让犯人睡足;三让犯人在没有疾病时才可以审讯。并责成监狱管理人员,不仅要遵照执行,还要原原本本地向犯人传达,征求犯人意见。从此,才停止了对犯人的虐待,伙食也有所改善,由全部粗粮变成全部细粮,即使讨要玉米窝窝头也是没有。李莎对笔者说:当时看到这样好的伙食,心里想,像这样的监狱,再住几年也没有关系。
在狱中,狱方只允许李莎看《毛选》和《人民日报》,这给她创造了一个学习中文的极好机会。遇到不认识的字,她就敲门,向外面的警卫战士请教。战士见到这个外国老太太谦虚好学,大为赞赏,谁都非常乐意教她。但是,令人十分遗憾的是在被关押8年的日子里,她曾请求给一本字典学习汉语,监狱就是没有满足她的要求;她想练习书写中国字,但专案组只在让她写交代材料时才发给她纸张和笔,而在写完材料后一张不少地要全部收走。李莎对笔者说:“我在秦城监狱蹲了8年,如果他们给我纸和笔,我肯定能学会写汉字。现在,我只是认得汉字,却不会写汉字。”
8年的铁窗生涯,严重地损害了她的健康。在长达2880多个日日夜夜里,没有笑脸,后来没有审讯,也没有人同她讲话。她张开嘴,发现喉咙已经不会发音,她抬起脚,发现两腿已难迈步。只有在那种逆境下侥幸生存下来的人,才知道寂寞是多么可怕!她日盼丽阳,夜盼繁星,对残酷的现实,无所畏惧;对未来的命运充满希望。8年的铁窗生涯,锻炼了她的意志。她要活着,不是为别人而活,不能看别人的眼色而活。她有着自己的路,有着自己的追求。她坚信风暴、乌云是暂时的,中国共产党是光荣、正确、伟大的。
8年的寒霜染白了她的头发,8年的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的丈夫、女儿、同志、学生……
1975年,在邓小平复出主持中央工作以后,5月22日,一位公安人员通知李莎要带她离开秦城监狱。李莎询问:“要我去哪里?”回答:“到山西运城去。”“是去运城坐监狱吗?”“不去坐牢,是去那里养老。”监狱看管人员从李莎进监狱前在银行的存款中拿出200元,为李莎购买了更换的衣服,随即通知李莎,把公物全部整理好,只带上属于私人的物品。李莎本来不想带走任何东西,“把一切屈辱的痕迹都留在这里算了”,但又想到为了不忘记这8年的历史,她把狱方发给她的一条贴身棉布内裤带走了。这是8年铁窗的纪念品,十分珍贵。
从秦城监狱乘上了同8年前进秦城监狱时一样的小轿车,在一名女公安人员和北京外语学院俄语系党总支书记王德胜、山西省委组织部女干部韩江兰的“陪同”下,直奔北京火车站,转上了开往山西运城的火车。在途中,李莎向“陪同”人员提问:“李立三现在在哪里?”她们闪烁其词:“到了运城再告诉你。”李莎满以为李立三已在运城迎候她,暗怀喜悦心情期待着与丈夫的团聚。
李莎回忆说:“我刚到运城,他们为我安排的住处,只见整洁的房间里放着一张双人床,有崭新的被褥,还有一双枕头。我实在太天真多情了,不禁想起立三,想到他也可能来这里,我们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唉!这不是在做梦吧!”
冷酷无情的事实证明,她的确是在做梦。他们没有把李立三早已离开人世的真相告诉她。还是在1976年春节期间,两个女儿获准去运城看望她时,她才得知:就在她被送进秦城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