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译注-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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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胥为广陵王。曰:於戏,小子胥,受兹赤社①!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南土,世为汉藩辅。古人有言曰:‘在江之南,五湖之间②,其人轻心。杨州保疆,三代要服③,不及以政。’於戏!悉尔心,战战兢兢,乃惠乃顺④,毋侗好轶⑤,毋迩宵人⑥,维法维则。《书》云⑦:‘ 臣不作威,不作福,靡有后羞。’於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
右广陵王策。
①赤社:广陵国在南方,南方配赤色,所以授予赤土立社。②五湖:《索隐》按:“五湖者,具区、洮滆、彭蠡、青草、洞庭是也。或曰太湖五百里,故曰五湖也。”③三代:指夏、商、周三代。要服:古五服之一。《书·禹贡》:“五百里要服。”孔传:“绥服外之五百里,要束以文教。”五服,古代王畿外围的地方,以五百里为率,视距离的远近分为五等,其名称为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④惠:柔顺。⑤侗:童蒙无知。⑥宵:通“小”。⑦《书》:即《尚书》,其书有“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句。
太史公曰:古人有言曰“爱之欲其富,亲之欲其贵”。故王者疆土建国①,封立子弟,所以褒亲亲,序骨肉,尊先祖,贵支体②,广同姓于天下也。是以形势强而王室安。自古至今,所由来久矣。非有异也,故弗论箸也③。燕齐之事,无足采者。然封立三王,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甚可观也,是以附之世家。
①疆土:分划土地。疆,界限。②支体:比喻同族。支,同“肢”。③箸:同“著”。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文学为侍郎,好览观太史公之列传。传中称《三王世家》文辞可观,求其世家终不能得。窃从长老好故事者取其封策书,编列其事而传之,令后世得观贤主之指意①。
①指意:即旨意,意图。指,通“旨”。
盖闻孝武帝之时,同日而俱拜三子为王:封一子于齐,一子于广陵,一子于燕。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刚柔①,人民之轻重②,为作策以申戒之③。谓王:“世为汉藩辅,保国治民,可不敬与!王其戒之。”夫贤主所作,固非浅闻者所能知,非博闻强记君子者所不能究竟其意④。至其次序分绝⑤,文字之上下,简之参差长短⑥,皆有意,人莫之能知。谨论次其真草诏书⑦,编于左方,令览者自通其意而解说之。
①刚柔:指贫瘠和肥沃。②轻重:轻浮和庄重。③申:告诫。④究竟:终极,穷尽。⑤分绝:划分隔断,即分段。⑥简:书简。此指策文。⑦草:本稿。草,初稿。
王夫人者,赵人也,与卫夫人并幸武帝,而生子闳。闳且立为王时①,其母病,武帝自临问之。曰:“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王夫人曰:“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帝曰:“虽然,意所欲,欲于何所王之?王夫人曰:“愿置之雒阳。”武帝曰:“雒阳有武库敖仓②,天下冲厄③,汉国之大都也。先帝以来,无子王于雒阳者。去雒阳,余尽可。”王夫人不应。武帝曰:“关东之国无大于齐者。齐东负海而城郭大,古时独临菑中十万户,天下膏腴地莫盛于齐者矣。”王夫人以手击头,谢曰:“幸甚。”王夫人死而帝痛之,使使者拜之曰:“皇帝谨使使太中大夫明奉璧一④,赐夫人为齐王太后。”子闳王刘,年少,无有子,立,不幸早死,国绝,为郡。天下称齐不宜王云。
①且:将。②敖仓:秦代在敖山上所置谷仓。故址在今河南郑州西北邙山上。中原漕粮集中于此,再西运关中,北输边塞,是当时最重要的粮仓。汉魏均因仍之。③厄:阻塞,险要的(地势)。④奉:两 手捧着。
所谓“受此土”者,诸候王始封者必受土于天子之社,归立之以为国社,以岁时祠之①。《春秋大传》曰:“天子之国有泰社②。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黄。”故将封于东方者取青土,封于南方者取赤土,封于西方者取白土,封于北方者取黑土,封于上方者取黄土。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为社。此始受封于天子者也。此之为主土。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朕承祖考”,祖者先也,考者父也。“维稽古”,维者度也,念也,稽者当也,当顺古之道也。
①祠:祭祀。②泰社:由帝王为百官和兆民所立祭祀土神的地方。也作“大社”、“太社”。
齐地多变诈,不习于礼义,故戒之曰“恭朕之诏,唯命不可为常。人之好德,能明显光。不图于义,使君子怠慢。悉若心①,信执其中②,天禄长终。有过不善,乃凶于而国,而害于若身。”齐王之国③,左右维持以礼义,不幸中年早夭。然全身无过,如其策意。
①若:你。②信:的确,确实。③之:往……,到……。
传曰:“青采出于蓝,而质青于蓝”者①,教使然也。远哉贤主,昭然独见:诫齐王以慎内;诫燕王以无作怨,无俷德;诫广陵王以慎外,无作威与福。
①传:指有关文字记载。青:靛(diàn,店)青,一种染料。蓝:草名,指蓼蓝,叶子可制染料。按,《荀子·劝学》有“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句。
夫广陵在吴越之地①,其民精而轻,故诫之曰“江湖之间,其人轻心。杨州葆疆②,三代之时,迫要使从中国俗服③,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无侗好佚,无迩宵人,维法是则。无长好佚乐驰骋弋猎淫康④,而近小人。常念法度,则无羞辱矣。”三江⑤、五湖有鱼盐之利,铜山之富,天下所仰。故诫之曰“臣不作福”者,勿使行财币,厚赏赐,以立声誉,为四方所归也。又曰“臣不作威”者,勿使因轻以倍义也⑥。
①吴越:指春秋时的吴国与越国。②葆:通“保”。③要:要挟,迫使。④长:疑为衍文。一本无该字。淫:过度。康:安乐。⑤三江:指吴淞江、钱塘江、浦阳江。一说泛指许多江河。⑥倍:背向,背着。这里是“违背”的意思。
会孝武帝崩,孝昭帝初立,先朝广陵王胥,厚赏赐金钱财币,直三千余万①,益地百里,邑万户。
会昭帝崩,宣帝初立,缘恩行义②,以本始元年中③,裂汉地,尽以封广陵王胥四子:一子为朝阳候;一子为平曲候;一子为南利候;最爱少子弘,立以为高密王。
①直:同“值”。②缘:因。③本始元年:前73年。本始,汉宣帝第一个年号(前73—前70)。
其后胥果作威福,通楚王使者①。楚王宣言曰:“我先元王②,高帝少弟也。封三十二城。今地邑益少,我欲与广陵王共发兵云。'立'广陵王为上,我复王楚三十二城,如元王时。”事发觉,公卿有司请行罚诛。天子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于胥,下诏书无治广陵王,独诛首恶楚王。传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中,与之皆黑”者,土地教化使之然也③。其后胥复祝诅谋反④,自杀,国除。
①楚王:刘延寿。②元王:楚元王刘交。③教化:环境影响。④祝诅:祈神降殃祸于人。
燕土埆①,北迫匈奴,其人民勇而少虑②,故诫之曰“荤粥氏无有孝行而禽兽心,以窃盗侵犯边民。朕诏将军往征其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旗奔师。荤粥徙域远处,北州以安矣。”“悉若心,无作怨”者,勿使从俗以怨望也。“无俷德”者,勿使(上)'王'背德也。“无废备”者,无乏武备,常备匈奴也。”“非教士不得从征”者,言非习礼义不得在于侧也。
①埆(qiāoquè,敲却)土地瘠薄。②虑:谋略,谋划。
会武帝年老长,而太子不幸薨,未有所立,而旦使来上书,请身入宿卫于长安①。孝武见其书,击地,怒曰:“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乃置之燕赵,果有争心,不让之端见矣②。”于是使使即斩其使者于阙下③。
①宿卫:在宫禁中值宿警卫。②端:苗头。③阙下:宫阙之下。阙,皇宫前两边的楼台式建筑物,以中间有道路,故称“阙”。
会武帝崩,昭帝初立,旦果作怨而望大臣①。自以长子当立,与齐王子刘泽等谋为叛逆②,出言曰:“我安得弟在者!今立者乃大将军子也。”欲发兵。事发觉,当诛。昭帝缘恩宽忍,抑案不扬。公卿使大臣请③,遣宗正与太中大夫公户满意、御史二人,偕往使燕,风喻之④。到燕,各异日,更见责王。宗正者,主宗室诸刘属籍⑤,先见王,为列陈道昭实武帝子状。待御史乃复见王,责之以正法,问:“王欲发兵罪名明白,当坐之⑥。汉家有正法,王犯纤介小罪过⑦,即行法直断耳,安能宽王。”惊动以文法。王意益下,心恐。公户满意习于经术⑧,最后见王,称引古今通义⑨,国家大礼,文章尔雅⑩。谓王曰:“古者天子必内有异姓大夫,所以正骨肉也;外有同姓大夫,所以正异族也。周公辅成王,诛其两弟,故治。武帝在时,尚能宽王。今昭帝始立,年幼,富于春秋,未临政(11),委任大臣。古者诛罚不阿亲戚(12),故天下治。方今大臣辅政,奉法直行,无敢所阿,恐不能宽王。王可自谨,无自令身死国灭,为天下笑。”于是燕王旦乃恐惧服罪,叩头谢过。大臣欲和合骨肉,难伤之以法。
①望:埋怨,责恨。②齐王:此指以前的齐懿王刘寿。③公卿:三公九卿的省称。泛指朝廷大臣。④风喻:讽劝晓谕。风, 通“讽”。⑤属籍:家族的名册。⑥坐:因犯……罪(或错误)。⑦纤介:细微。⑧经术:犹经学,即研究经书,为其训诂,或发挥经中义理的学问。⑨通义:谓适用于一般的道理与法则。⑩文章:此指言辞。尔:华丽。雅:正,合乎规范。(11)临政:亲自掌政。(12)阿:偏袒。
其后旦复与左将军上官桀等谋反,宣言曰:“我次太子,太子不在,我当立,大臣共抑我”云云。大将军光辅政,与公卿大臣议曰:“燕王旦不改过悔正,行恶不变。”于是修法直断,行罚诛。旦自杀,国除,如其策指。有司请诛旦妻子。孝昭以骨肉之亲,不忍致法,宽赦旦妻子,免为庶人①。传曰“兰根与白芷②,渐之滫③可,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者④,所以渐然也。
①庶人:平民。②兰根、白芷:均香草名。③渐:浸染。滫(xiǔ,朽):淘米水,引申为脏水、臭水。④服:佩带。
宣帝初立,推恩宣德,以本始元年中尽复封燕王旦两子:一子为安定候;立燕故太子建为广阳王,以奉燕王祭祀。
伯夷列传第一
王学孟 译注
【说明】《伯夷列传》是伯夷和叔齐的合传,冠《史记》列传之首。在这篇列传中,作者以“考信于六艺,折衷于孔子”的史料处理原则,于大量论赞之中,夹叙了伯夷、叔齐的简短事迹。他们先是拒绝接受王位,让国出逃;武王伐纣的时候,又以仁义叩马而谏;等到天下宗周之后,又耻食周粟,采薇而食,作歌明志,于是饿死在首阳山上。作者极力颂扬他们积仁洁行、清风高节的崇高品格,抒发了作者的诸多感慨。
文章借助夷、齐善行,和所谓暴戾凶残、横行天下的盗跖做比照;以操行不轨,违法犯禁的人和审慎小心、有崇高正义感的人做比照,指出恶者安逸享乐,富裕优厚,累世不绝;而善者遭遇的灾祸却不可胜数。从而抒发了天道与人事相违背的现实,有力地抨击了“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的谎言,对天道赏善罚恶的报应论,提出了大胆的怀疑,充分表现了作者无神论的观点。
但是,商朝末年,纣王的统治已濒于崩溃,武王伐暴是“顺乎天而应乎人”的,是不可逆转的,而夷、齐的谏阻和耻食周粟是背转历史大潮的。所以,毛泽东同志在《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指出,历史上歌颂这两个人物,那是颂错了,他们不值得歌颂。而作者对笃守遗训、不能变通的行为加以歌颂,无疑是有所偏颇的。
本文写作独具特色。纵观《史记》本纪、世家、列传之篇末,均有太史公的赞语,唯《伯夷列传》则无。满纸赞论、咏叹夹以叙事。名为传纪,实则传论。史家的通例是凭借翔实的史料说话,而或于叙述之中杂以作者的意见,就算变例了。所以,本文实开史家之先河,亦为本纪、世家、列传之仅有。
本文虽多赞论,但纵横捭阖,彼此呼应,回环跌宕,起伏相间。伯夷、叔齐的事实,只在中间一顿即过,“如长江大河,前后风涛重叠,而中有澄湖数顷,波平若黛,正以相间出奇。”《史记论文》第五册《伯夷列传》时有鲜明比照,一目豁然;时有含蓄设问,不露锋芒却问题尖锐又耐人寻味。太史公润笔泼墨之中,可略见其笔力之一斑。
学者们涉猎的书籍虽然很多,但是还要从《六经》里考察真实可信的记载。《诗经》、《尚书》虽然残缺不全,但是还可以从记载虞、夏两代的文字中考察清楚。唐尧将要退位时,把帝位让给虞舜;虞舜把帝位让给夏禹之际,四方诸侯和州牧都来推荐,这才把他放在帝王位置上加以考察试用。主持国政几十年,功绩卓著以后,才把政权交给他。这表示天下是极贵重的宝器,帝王是极重要的统绪,所以传授政权是如此地郑重审慎啊!可是诸子杂记里说:唐尧想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不仅不接受,反而以此为耻辱,于是逃走隐居起来。到了夏朝,又出现了不接受商汤让位的卞随、务光。这又如何颂扬他们呢?太史公说:我登上箕山,说是山上可能有许由的坟墓。孔子依次论列古代的仁人、圣人、贤人,如吴太伯、伯夷这些人,都非常详细。我认为所听到的许由、务光的德行是最高尚的,但是经书里连一点大略的文字记载也见不到,这是为什么呢?
孔子说:“伯夷、叔齐不记以往的仇恨,因而怨恨也就少了。”“他们追求仁德,就得到了仁德,又有什么怨恨呢?”我对伯夷的意志深表同情,看到他们未被经书载录的遗诗,又感到很诧异。他们的传记上说:
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个儿子。父亲想要立叔齐为国君,等到父亲死了,叔齐要把君位让给伯夷。伯夷说:“这是父亲的遗命啊!”于是逃走了。叔齐也不肯继承君位逃走了。国人只好拥立孤竹君的次子。这时,伯夷、叔齐听说西伯昌能够很好地赡养老人,就想何不去投奔他呢!可是到了那里,西伯昌已经死了,他的儿子武王追尊西伯昌为文王,并把他的木制灵牌载在兵车上,向东方进兵去讨伐殷纣。伯夷、叔齐勒住武王的马缰谏诤说:“父亲死了不葬,就发动战争,能说是孝顺吗?作为臣子去杀害君主,能说是仁义吗?”武王身边的随从人员要杀掉他们。太公吕尚说:“这是有节义的人啊。”于是搀扶着他们离去。等到武王平定了商纣的暴乱,天下都归顺了周朝,可是伯夷、叔齐却认为这是耻辱的事情,他们坚持仁义,不吃周朝的粮食,隐居在首阳山上,靠采摘野菜充饥。到了快要饿死的时候,作了一首歌,那歌辞是:“登上那西山啊,采摘那里的薇菜。以暴臣换暴君啊,竟认识不到那是错误。神农、虞、夏的太平盛世转眼消失了,哪里才是我们的归宿?唉呀,只有死啊,命运是这样的不济!”于是饿死在首阳山。
从这首诗看来,他们是怨恨还是不怨恨呢?
有人说:“天道是没有偏私的,总是经常帮助好人。”像伯夷、叔齐应该说是好人呢,还是不该说是好人呢?他们如此地积累仁德,保持高洁的品行,却终于饿死!再说,孔子七十名得意的学生里,只有颜渊被推重为好学,然而颜渊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