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译注-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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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廉而行小节也,以为杀身亡躯,绝世灭后,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感忿之怨,立终身之名;弃忿悁之节,定累世之功。是以业与三王争流,而名与天壤相也。愿公择一而行之。
①钩:指衣带钩。②桎梏:脚镣手铐。指管仲被囚。③乡:同“向”。从前,过去。④反:同“返”。返回。⑤臧获:奴婢的贱称。⑥缧绁:拘系犯人的绳索。引申为牢狱。⑦烛:照,照耀。⑧北:打了败仗往回跑。⑨还(xuān,旋)踵:旋转脚根。极言时间短促。还:旋转。⑩禽:同“擒”。捕捉。€枝:拟,逼近。名与天壤相:名声和天地一道死。意思是永垂不朽。天壤,天地。,通“毙”,死亡。
燕将见鲁连书,泣三日,犹豫不能自决。欲归燕,已有隙①,恐诛;欲降齐,所杀虏于齐甚众,恐已降而后见辱。喟然叹曰:“与人刃我,宁自刃。”乃自杀。聊城乱,田单遂屠聊城②。归而言鲁连,欲爵之。鲁连逃隐于海上,曰:“吾与富贵而诎于人③。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①隙:隔阂、裂痕。②屠:大规模地残酷屠杀。田单屠城人多疑之。《战国策·齐策》谓燕将得书后罢兵而去,“故解齐国之围,救百姓之死,仲连之说也。”③诎:屈服。
邹阳者,齐人也。游于梁,与故吴人庄忌夫子、淮阴枚生之徒交。上书而介于羊胜、公孙诡之间。胜等嫉邹阳,恶之梁孝王①。孝王怒,下之吏,将欲杀之。邹阳客游,以谗见禽,恐死而负累②,乃从狱中上书曰:
①恶:谗言诽谤。②累:这里指负莫须有的过失、罪名。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者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①,太子畏之②;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③,太白蚀昴④,而昭王疑之。夫精变天地而信不喻两主⑤,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⑥,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悟也。愿大王孰察之。
①白虹贯日:白色光带穿日而过。白虹,兵象。日,为君。古人附会预示君王遇害的天象异兆。按卷八十六《刺客列传》、《战国策·燕策》载荆轲刺秦王事,均未述及“白虹贯日”的天象问题,倒是《战国策·魏策四》载唐且为安陵君使臣,唐且对秦王谈到士之怒时说过这样的话:“夫专诸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其实,这就是使者说士之辞,于史无征也。 ②畏之:荆轲将入秦,为等一朋友同行,延误了时间,燕太子以为他害怕了。事见卷八十六《刺客列传》。③《集解》引苏林语云:“白起为秦伐赵,破长平君,欲遂灭赵,遣卫先生说昭益兵粮,乃为应侯所害,事不成。其精诚上达于天,故太白为之蚀昴。”《索隐》引服虔语略同,谓卫先生为秦人,被穰侯所害。④太白蚀昴:指赵国将有兵灾的征兆。太白,金星的别名,古人认为是天之将军,主战争。昴,星宿名。它的分野在赵地。⑤精:精诚,真诚。⑥吏讯:刑吏审讯。
昔卞和献宝,楚王刖之①;李斯竭忠,胡亥极刑②。是以箕子详狂③,接舆辟世④,恐遭此患也。愿大王孰察卞和、李斯之意,而后楚王、胡亥之听,无使臣为箕子、接舆所笑。臣闻比干剖心⑤,子胥鸱夷⑥,臣始不信,乃今知之。愿大王孰察,少加怜焉。
①楚国人卞和得到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献给楚王。玉工鉴定说是石头,卞和被砍掉右脚。后又献给文王,玉工仍认为是石头,又被砍掉左脚。至楚成王,命玉工剖璞,得宝玉,叫和氏璧。见《韩非子·和氏》。刖,砍去脚的酷刑。②李斯竭忠而刑。见卷八十七《李斯列传》③殷纣王淫乱,比干强谏。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剖比干,观其心,箕子惧,佯狂为奴。见卷三《殷本纪》。详狂,装疯卖傻,假装疯魔。详通“佯”。④据《论语·微子》篇载,接舆是楚国的一位狂人,一次,他一边唱着歌,一边走过孔子的车子,歌中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通过他的歌辞,可以想见,他当是一位不满意当时社会现实的隐士。曹之升《四书摭余说》云,“《论语》所记隐士皆以其事名之,门者谓之‘晨门’,杖者谓之‘丈人’,津者谓之‘沮’、‘溺’,接孔子之舆者谓之‘接舆’,非名亦非字也。”曹说可味。又《庄子·逍遥游》等篇亦及接舆其人其事。辟,通“避”。⑤见注③。⑥吴国大臣伍子胥由于太宰嚭的谗害,被吴王夫差赐死,死后“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详见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鸱夷,皮袋子。
谚曰:“有白头如新①,倾盖如故②。”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昔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荆轲首以奉丹之事③;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却齐而存魏④。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齐、秦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于志而慕义无穷也。是以苏秦不信于天下,而为燕尾生⑤;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⑥。何则?诚有以相知也。苏秦相燕,燕人恶之于王,王按剑而怒,食以⑦;白圭显于中山,中山人恶之魏文侯,文侯投之以夜光之璧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坼肝相信⑨,岂移于浮辞哉!
①白头如新:相处到老,如同初识。意思是彼此并不了解。②倾盖如故:路途相遇倾斜车篷,靠近交谈。盖,车篷。③曾在秦国做人质的燕太子丹逃跑归燕,“归而求为报秦者”,以“国小,力不能”。不久,秦将樊於期以获罪秦王,也逃到燕国,燕太子接纳了他。荆轲为燕太子丹刺杀秦王,行前请樊於期之头以取信秦王,樊於期“偏袒搤腕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今乃闻教!’遂自刭”。“借荆轲首”,指樊於期“借”给荆轲“首”。事见卷八十六《刺客列传》,《战国策·燕策三·燕太子丹质于秦亡归》④《集解》引《汉书音义》曰:王奢,齐人也,七至魏。其后齐伐魏,奢登城谓齐将曰:‘今君之来,不过以奢之故也。夫义不苟生以为魏累。’遂自刭也。”⑤苏秦游说六国,曾佩六国相印,但他无论对哪一国家都不讲信用。后来合纵之约瓦解,“齐、魏伐赵,赵王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时值燕文侯去世,燕易王新立,齐乘机“伐燕,取十城”。燕王讥苏秦以其来燕故,苏秦大惭,答应为燕取回十城。这件事,他总算说到做到了。过后有人谮毁苏秦,苏秦为了表白对燕王的忠贞和自己的高风亮节,讲到一个“信如尾生”的故事。尾生与一女子“期于梁(按即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见卷六十九《苏秦列传》,《战国策·燕策一·人有恶苏秦于燕王者》,《庄子·盗跖》亦略及之。这里谓“为燕尾生”,就是说苏秦做了一次燕国的尾生,即做了一次对燕国讲信用的人。⑥《集解》引张晏曰:“白圭为中山将,亡六城,君欲杀之,亡入魏,文侯厚遇之,还拔中山。”《索隐》谓“事见《战国策》及《吕氏春秋》。按白圭又作“白珪”。《战国策》凡三及之,却均不及此事。《吕氏春秋》亦及之,但也不及此事。倒是《新序》谓白珪战,亡六城,中山人恶于魏文侯,魏文侯投以夜光之璧。《史记》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载货殖家白圭,当魏文侯时,不知是否即此传此处所及之白圭。⑦食:给吃。:骏马,良马。《集解》引《汉书音义》云,“生七日而超其母。敬重苏秦,虽有谗谤,而更膳以珍奇之味。”按卷六十九《苏秦列传》,燕王“益厚遇之”。⑧已见注⑥。⑨坼(chè,撤):分裂,裂开。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者司马喜髌脚于宋,卒相中山①;范睢摺肋折齿于魏。卒为应候②。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③,挟孤独之位,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自沉于河④,徐衍负石入海⑤。不容于世,义不苟取,比周于朝⑥,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路,缪公委之以政⑦;宁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⑧。此二人者,岂借宦于朝,假誉于左右,然后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行,亲于胶漆⑨,昆弟不能离,岂惑于众口哉?故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者鲁听季孙之说而逐孔子⑩,宋信子罕之计而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于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是以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国⒀,齐用越人蒙而强威、宣⒁。此二国,岂拘于俗⒂,牵于世,系阿偏之辞哉⒃?公听并观,垂名当世。故意合则胡越为昆弟,由余、越人蒙是矣;不合,则骨肉出逐不收,朱、象、管、蔡是矣⒄。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义,后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称,三王易为也。
①司马喜事,《索隐》谓见《战国策》及《吕氏春秋》。按《战国策·中山策》有《司马熹三相中山》事,未及在宋髌脚事。《吕氏春秋》亦不及此事。髌,去掉髌骨的酷刑。②卷七十九《范睢蔡译列传》载,范睢随魏中大夫须贾出使齐国,齐襄王听说范睢能言善辩,赐金十斤及牛酒。须贾疑范睢得齐王赏赠是因为他把魏国的秘密告诉了齐王,回国后便“使舍人笞击睢”以致“折肋摺齿”。他设法逃离魏府,更名改姓躲藏起来。后经人说项到了秦国,终于做了秦相,被封为应侯。其人其事又见《战国策·秦策》。摺(lā,拉)胁:折断肋骨。③捐:抛弃,放弃。④关于申徒狄“自沉于河”的事,见于多种古代典籍,但他为什么要“自沉于河”其解释也就缘文而异了。如《庄子·外物篇》商汤想把天下让给务光,“务光怒之”隐士纪他听到这件事以后怕商汤把天下传给自己,就率领弟子们躲到了窾首之滨;诸侯们听说以后怕他“自沉于水”,就经常去吊慰他:“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成玄英疏云:“狄闻斯事,慕其高名,遂赴长河,自溺而死”。《荀子·不苟篇》说:“君子行不贵苟难,说不贵苟察,名不贵苟传,唯其当其为贵。故不负石而赴河,是行之难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王先谦注云:“申徒狄恨道不行,发愤而负石自沉于河,又《淮南子·说山训》说:“申徒狄负石自沉于渊,而溺者不可抗也。”高诱注云:“申徒狄,殷末人,不忍见纣乱,故自沉于渊,抗商也。”而司马贞在解释此传此事时则说:“申屠狄谏而不用,负石自投河。”⑤徐衍以恶乱世,负石投海而死。《文选·邹阳于狱上书自明书》李善注引《汉书音义》云:“徐衍,周人末人也。”⑥比周:结党营私。⑦百里奚事已见卷五《秦本纪》,参见本书卷六十八《商君列传》“商君相秦十年”段注。⑧宁戚是春秋时卫国人。他想取得齐桓公的赏识和信任,又“穷困无以自进”,于是借经商至齐,傍晚“宿于郭门之外”,“饭牛居车下”,恰值桓公从郊外迎客归来,宁戚“望桓公而悲,击牛角疾歌”。桓公以为“非常人也”,举之为上卿。见《吕氏春秋·离俗览·举难》,又见《晏子春秋》内篇《问》下四。饭牛,喂牛。⑨胶漆:胶和漆。比喻情投意洽,亲密无间。⑩季孙氏是鲁国的执政大夫,富于周公又多有僭越,孔子时对他十分不满。但孔子离开鲁国是以鲁君听信了季孙氏的谗毁,却不见于载述。€子罕诚有其人,但谓“宋信子罕计而囚墨翟”事,迄无确考。这两句的意思是说,众口一词,金石也会熔化;毁谤积的多了,即使亲骨肉的关系也会疏远。⒀由余是秦穆公时的人,其先人由晋逃亡于戎,故由余能晋语。戎王听说秦穆公贤,就派由余到秦国观礼。后由余降秦。秦穆公三十七年(前623)“秦用由余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见卷五《秦本纪》。这里说“秦用由余而霸中国”,盖夸张之辞。⒁齐用越人蒙而使齐威王、齐宣王强盛起来,于史无考。《索隐》引张晏语“子臧,越人”句后说,“或蒙之字也”。⒂拘:拘泥。⒃阿偏:不公正。阿,偏袒。⒄朱:指丹朱,尧之子。尧知其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象:虞舜的异母弟,曾与其父多次谋害舜,而舜事父爱弟“弥谨”。朱、象之事见卷一《五帝本纪》。管、蔡:指周武王的弟弟管叔和蔡叔。武王去世以后,成王即位,以年少,由周公摄政,管、蔡等疑周公,发动叛乱。见卷四《周本纪》。
是以圣王寤①,捐子之之心②,而能不说于田常之贤③;封比干之后④,修孕妇之墓⑤,故功业复就于天下,何则?欲善无厌也⑥。夫晋文公亲其仇⑦,强霸诸侯;齐桓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⑧。何则?慈仁殷勤,诚加于心,不可以虚词借也。
①寤:通“悟”。醒悟。②捐子之之心:燕相子之是一位阴谋家、权术家,他通过故交,为齐使于燕的苏代取得燕王哙的极大信任,通过鹿毛寿,使燕王让国于他,而他就“南面行王事,国事皆决于他,“三年,国大乱,百姓恫恐”。见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战国策·燕策一·燕王哙既立》。捐,抛弃,放弃。③田常即田成子,也是一位阴谋家、权术家。齐简公立,他和监止“俱为左右相”。他“心害监止”,而“监止幸于简公,权弗能去”,于是故技重演,采取他父亲田釐子乞“行阴德于民”的老办法,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借以赢得人心。后来他杀死简公,立简公弟骜为君,是为平公。平公即位,他为相,他担心诸侯的诛伐,于是“尽归鲁、卫侵地,西约晋、韩、魏、赵氏,南通吴、越之使,修功行赏,亲于百姓”,从而稳定了齐国的局势。后齐国之政皆归于田常。见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说,同“悦”。④封比干之后:封赏比干的子孙。按周武王诛纣灭殷以后,为被纣剖心而死的比干封墓。此事卷三《殷本纪》、卷四《周本纪》均载及,但未及封比干之后事,其他先秦典籍亦不及。⑤修孕妇之墓:指为被纣惨害的孕妇修墓。按纣慌淫暴虐,竟到“刳(kū,哭)剔孕妇,以观其胎。见《尚书·泰誓》。但周灭殷商以后被刳剔”(即割剥)的孕妇修墓,则于史无考。⑥厌:满足。也写作“餍”。⑦晋文公亲其仇:指晋文公宽恕仇人勃鞮(又作履鞮,亦即寺人披)。晋文公名重耳,当公子时,他的父亲晋献公和宠姬骊之谮,派宦者勃鞮去杀据守蒲城的重耳,重耳跳墙逃跑,被勃鞮追上砍去一只袖子。晋献公死后,重耳的兄弟光立为君,是为晋惠公。惠公畏惧重耳,也让勃鞮去杀重耳。后来重耳立为晋君,是为晋文公。文公初立,原晋怀公的大臣吕省等人“谋烧公宫,杀文公,文公不知”。勃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在文公宽恕他们以前的追杀、谋杀之罪以后,他才把这场阴谋揭发出来。详见卷三十九《晋世家》,参见《左传》僖公四年、五年、二十四年。⑧齐桓公用其仇指他重用管仲的事。齐襄公时,以“杀诛数不当,淫于妇人,数欺大臣,群弟恐祸及”,纷纷出逃,公子纠奔鲁,管仲等傅之;公子小白(即后来的齐桓公)奔莒,鲍叔傅之。后襄公被无知杀死而无知又被雍林人袭杀。公子小白和公子纠几乎同时动身回国争立,管仲堵截由莒返齐的道路,射中小白带钩。小白装死以误管仲,故得先入齐国而立,是为齐桓公。齐桓公本来想杀掉管仲,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