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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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把我带到贵宾席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投入地看着台上林嘉惠的表演,最后得出结论:这个女孩确实是生下来就要当明星的。
不能说她的歌声最动听,她的身姿最曼妙,她的容貌最美丽。但这个女孩身上确实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她在舞台上不知疲倦地这头奔到那头,用力挥舞着她的胳膊,每一次跺脚都会引起下面粉丝的一阵海啸般暴动。
终于她安静地唱一首慢歌,略带沙哑的歌喉,听得我心碎:
当夏日最后的一朵玫瑰
开在空房间落寞的酒杯
我知道它终将会枯萎
就像我们的爱情一去不回
看你的长发被风轻轻的吹
看美丽往事跌进记忆的火堆
看谁在弹琴唱着谁的十七岁
看年轻的誓言
就像东去的流水
七
有些事经过了就是最美
曾说的甜言蜜语
每一句都是成长的安慰
有些人爱得是如此纯粹
受伤的心从不后退
把孤单种成春天的花蕊
虽然你我
从此不再相对
还有夏日最后的一朵玫瑰
用最美的姿势
心碎
一种说不清从何而来的魅力笼罩住她。我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范儿”,林嘉惠生来就有明星范,所以,即使说她是摩纳哥的公主,或许也情有可原——我忽然这样想。
是的,美梦总是需要糊涂的人来成全,我何必那么坚持原则。
演出到最后全场疯狂安可,林嘉惠却迟迟不出。屋顶都要被掀翻啦,林志安忽然出现,拽着我往后台走。
“演出结束了。”他说。“我带你去化妆间见她。”
“不是还有安可?”我提醒他。
回答很酷。“真正的明星从不安可。”
林志安真是奇人,人挤人的地方,给我活生生杀出了条血路,二十分钟后,我来到了林嘉惠小姐化妆间的门口。
“林志安呢?”一个女声响起来。我知道是林嘉惠,可我不敢相信,这个声音和唱歌的那个声音,简直判若两人。
林志安朝我苦笑一下,就进了化妆间。他们俩化了什么妆我不清楚,我只听见一个女人在喊:“就照我说的那么写!你告诉她少废话,她不做大把的人等着做。”
没听见林志安说话,大概是低头辩解,声不可闻。
然后又是一阵细碎的声音,我猜是林志安继续在解释着什么。
忽然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落地碎裂。我打个寒噤,这么暴虐的性情。
终于林志安出来,尴尬地对我笑。我发现他的额角多了一块淤青,注意到我目光,他装作满不在意:“往我扔了只花瓶。”他说。
“她为什么对你发火?”我问。
林志安苦笑。“对不起,她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见客。”
八
我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林志安在出口追到我。“庄小姐,让我送你回家。”
“还会把你的车子吐得稀烂。”我提醒他。
他根本不理我挑衅,径自车子开过来,一招手,我就乖乖钻进去,帅哥的魅力是没法阻挡的。
“庄小姐,我之所以带你来见小惠,是想让你看看真实的她。舞台上的她是真实的她,其他的,我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哼哼。”我回答。
林志安忽然重重地叹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一瞬间和肯定他和她之间有故事。明星和助理,很多的爱情小说里应该有这样的版本,只是提供给我的自传资料里,没有林志安任何的份,他只是她生活里隐形的翅膀,如此想来,未免也是可惜。
“庄小姐。”林志安说,“我需要你的答复。”
“噢,好。”我看着他,竟然走神。
“谢谢。”他说。
“洗车费在稿酬里扣除。”我说。
他笑。无敌的笑容。
“她唱那首歌,叫什么?”我问。
“哪首?”
“夏日最后那朵玫瑰,开在空房间寂寞的酒杯……”
“对,就叫夏日最后那朵玫瑰。”林志安说,“花开得再美,也要调谢,出书替她记录一些过去,也是好事。”
说完,他叹息。
他叹息也是那么动人。
我庆幸我对爱情免疫。不然一定死得很难看。
4
我终于接下了这个活。我想我还是要和陈昊道谢的。约他避风塘吃饭,给他要了他的最爱海蟹粥。
陈昊不愧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经纪人,粥还没上来,他抓紧时间问我:“怎么样?”
我老实回答:“提高了酬劳,而且预付了一部分。我可以对资料提出修改,但必须事先跟林志安商议。”
“现在不必通过我了?”他说,“其实你看,我并没拿过你任何回扣。”
我有些脸红,好不容易才压住。
陈昊点点头。“替名人写自传还是有压力的,该说的不能说,不该说更不能说,你看——”他给我一份报纸。娱乐版,大标题赫然在目:歌手林嘉惠被爆曾在夜总会谋生,经济公司称不予回应。
九
陈昊说:“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我刚好认识。他说,报道出来不久,他就收到可观的一笔钱,明确让他不要再提到这件事。而且当时采访的见证人也马上改口了,有钱就是好啊。”
我说:“这至少表示,林嘉惠确实是个神秘女郎。”顿一顿,我又说:“把钱递到他手里的,是不是一个英俊得不太像话的男人?”
陈昊皱着眉头。“小勤,我忽然有点后悔。你可不可以推掉这活?我有种预感,这会是一个麻烦……”
“哈哈。”我笑,“我知道你在胡思乱想。”
他不语。
“可我已经无法回头啦。”
“为什么?”他被我的语气吓了一跳。
我飞快地说:“因为我已经装了两匹的新空调,买了一瓶JO。MALONE的玫瑰香水,两个工人正在我的浴室里挥汗如雨——为了我的新浴缸。”
我本来以为陈昊会气得拿勺子扔我,没想到他只是叹口气:“你自己考虑清楚。”
“谢谢。”半晌我才说,“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找机会。不然也许我会饿死在北京。”
“话别这么说,更何况我欠你的。”他马上接道。
我忽然又不耐烦。“陈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欠我。那件事我不怪任何人。也请你不要再提。”
他傻傻的:“可是我……”
“你什么你?你很烦知不知道?你要我说多少遍?过去的事,我不愿再提。”
他噤声。过了半晌,忽然,声音颤颤:“小勤,我昨天听说……张力他……回国了。”
张力。
哪位同志是张力?
我用手支着额头想。张力这个人,和我庄小勤,是什么关系呢?
“头痛。”我对陈昊说。
“你还是怕听这个名字吗?”陈昊问。
“你说呢?”我反问他。
“不是说都过去了吗?”原来陈昊也有得理不饶人的时候。
我跟他告别,独自回到家里。我给自己点了一根红双喜,有些过期的香烟,我好不容易找出来,猛吸两口,往事如烟。
张力,没错,我怕听这个名字。
张力是我的初恋。
四年前,我来到北京,是因为张力给我写了一封信。信里张力说:“小勤,你为什么不肯过来?难道你不相信我?难道我会让你挨饿受冻睡马路吗?难道我会对你不好吗?”
那时的庄小勤是个傻姑娘,一看这信就乐颠颠地跑到了北京,18岁,高中刚毕业,没有一技之长只有美丽外表的我,以为每一个有爱情的女孩都是公主。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的。甜蜜的日子持续了好几个月。张力那时在广告公司上班,他经常带着同事回家吃我做得一塌糊涂的水煮鱼,炫耀地说:“这是我老婆!”陈昊便是那些羡慕的同事中的一个。我只是没看清,其实大多数人眼睛里有不以为然,他们都是高学历、高收入,而我高中才毕业,晃荡了一年没有工作……但是幸福会蒙住一个人的眼睛,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灰姑娘。
十
后来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张力说他要去欧洲念传媒。因为传媒专业很少给留学生提供奖学金,所以我就问他:“钱呢?”
忽然张力就发火了。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那么凶地发火。他大声吼:“钱呢?你还好意思和我提钱?你来北京一年,从来没想过出去工作,你知道房租多少钱?水电费多少钱?给你买衣服多少钱?”
我当时就傻了。很久很久,我只是小声申辩:“并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可是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么说没有用,当爱情消失了,它就是消失了。你哭天抢地、怨天尤人,都是没有用的。
后来张力就真的走了,半个月以后。临走的时候留下纸条:小勤,房租还有两个月。银行卡在你包里,密码你应该知道,还有八千块,可以用到你找着工作。
两个月,真是漫长。我揣着那张卡就去了国贸,一条Versace的印花雪纺礼服裙4000块,再加一双3000的Ferragamo羊皮高跟鞋。还剩下一千块,我取出来,到圣地亚餐厅吃牛排,打车回家。
那天的我非常美丽。白色雪纺长裙穿上身,银色的高跟鞋闪闪发光,只要一枚钻冠,我就是真正的公主。
小刀切向手腕的那一刻,请相信,对于生活,我其实无比留恋。
醒来的时候在医院,左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右手打着吊针。我努力回忆了半天,非常困惑,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了错,难不成我会像玛丽莲?梦露,吃下安眠药然后打电话求救?
我侧一侧身,就听到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庄小勤,你醒了!”
是陈昊。他说他对不起我,当晚去找我忏悔,我不开门,他觉得不对,撞门进去,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
“你怎么对不起我?”我有气无力地问。
他说:“一个月以前公司有个派对,我介绍了我一个女朋友给张力认识。”
然后呢?
“然后,那个女孩看上了张力,她家很有钱,已经全家移民瑞士,她出钱供张力去德国斯图加特念传媒,他们的婚礼……会在维也纳举行。”
那一刻我觉得很轻松,是真的轻松,发自肺腑。
原来他离开我,并不是我的错,只是,他找到了更好的生活。
陈昊衣不解带地在医院伺候了我半个月。我说,我要出院,我已经没钱交医药费。他说我给你垫着。我说谢谢你,他说不用,我欠你的。
陈昊离开广告公司去了一家二流出版社,所有的人都说他脑子进水了。他的理由冠冕堂皇,说广告公司那样的地方让人只能过浮躁的生活。而且,他也老了,不再愿意接受无休止的加班,而真正的原因,我知道,或许,只有我。
他看过我无聊时写的博客,认定是我有前途。
“庄小勤,欠我的医药费,你想不想还?”
“想。”我说。
“给个导演写本书,当然署他的名字——你干不干?”
“为什么找我?”我问他。“我从来没写过什么东西。”
“因为你够便宜。”陈昊说。“而且,我欠你的。”
那是我作为枪手的第一笔活,我记得很清楚,我埋着头写了十几万字,赚了5000块。陈昊把钱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哭了。奇怪,张力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哭,决定自杀的那一刻,我也没有一滴眼泪,但是当那几张红红的票子接触到我的皮肤,我简直哭得像火山爆发一样,气咽喉干。
十一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里,我最爱的还是钱。”一边哭,我一边和陈昊贫嘴。
“想哭就哭,”他沉声说,“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这真是至理名言。伤心,爱情,笑和眼泪,都将被时间打败,终成回忆。
可是现在,他回来了,这天杀的回来了。
我积蓄过全身的力量,想要报复。现在机会来了,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或者我应该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扇他一耳光,告诉他,我已不再是往日的庄小勤。
天真,就算是同在一个城市,或许我们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也好,谁也不必看见谁的得意,谁也不必体会谁的伤心。
我怕什么呢?
5
我潜下心干活。
林嘉惠的自传进展缓慢。她提供的资料证据不足,错漏百出。其实谁也不是傻子,从林志安那天无意透露出来的细节我已经猜到部分真相,我只是好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兄妹?姐弟?或者,恋人?对于林嘉惠想要编造一个高贵身世的努力,我更是百分之百地不理解,齐秦还进过少管所,多少天皇巨星都曾经是不良少年,艰难的过去,只会加倍在观众心中激起狂热——她这是何苦?
幸好林志安的确是帅哥中的帅哥。虽然他还是不明白什么是“看杀卫玠”,但他至少从善如流。我说,这里不能这么写,我上网查过,那家教会女中1979年就关了,他说好好好;我说,那里也要改动,因为章小惠六岁以前也在连卡佛买童装,看上去像抄袭,他说,没问题。
他实在是好脾气的男人。
有空的时候他来看我,来的时候总是带一大束的虞美人,艳丽的大红花,很像罂粟,他说是小惠最喜欢的。我叹气,这个男人开口闭口都是小惠。大概也是因为跟我可以肆无忌惮多谈谈“小惠”,才经常来我这里。我做水煮鱼给他吃,此时我的手艺已经大有长进,这个庄小勤已经不是四年前为某人自杀的傻姑娘,她做着一份最不诚实的工作,只要价钱合适,她的世界里,容得下所有的欺骗和背叛。
我和林志安相处得相当愉快。有时候我借口写稿太累懒得做饭,带他去楼下的小餐厅,那真的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所有的女客都用嫉妒得要喷火的眼光看我。林志安不知道我这点小小的私心,在他心里,我是非常单纯的女孩子,单纯得——像以前的“小惠”。
“多久以前?”我故意问他。
他认真地考虑了十秒钟。“十七岁以前。”他说,“后来,很多事情都变了,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她17岁被送到纽约深造艺术史——什么是艺术史?”我装傻地问。
林志安敲敲我的头,一副欲盖弥彰的心虚样子。我哈哈大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看帅哥发窘,也是件赏心乐事。
他居然盯着我发呆。
我转开眼光。
内心不是没有波澜,可我不允许自己再心动。
十二
我已经在爱情里死过一回,不想再尝试第二次的滋味,宁愿在暧昧里受尽委屈或享受心醉。
只是从没想过我会再见到张力。我本以为,在我的世界里,他已经转身,彻底死亡。
看见他,是在林嘉惠新电影的新闻发布会,他作为某家传媒集团的副总,年富力强的海归,媒体界炙手可热的名流,出现在贵宾席。他像四年前一样帅,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我想假装没看见他,但是他看见了我。他的表情很惊讶,大概他以为没学历没能力的庄小勤正在某家工厂的流水线上腐烂,他万万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样的“高尚场合”。
我只好对他微笑,身上穿着那条4000块的Versace长裙。这条裙子的裙摆上还是有一点洗不掉的血渍,但是我也只有这一条可以穿来正式场合的裙子。
发布会本身,是四海升平,一团和气,所以乏善可陈。我比较感兴趣的是接下来的自助餐,林志安带我来也就是为了这个。他说大热天的我辛苦工作也该有些额外奖励,特意给我指点了哪几样菜式最昂贵,在餐厅的哪个角落,然后他就消失了——林小姐的跟班,不是好做的。
我也就老实不客气地端着盘子在餐厅里扫荡,在场的名媛淑女们都吃得很少很少,便宜了我,我吃了两只澳洲龙虾,裙子已经绷得非常非常紧。
张力就在这时候跟我打招呼。“小勤!”他风度翩翩地喊,“别来无恙?”
我真想抽他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