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旅-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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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忙。不料“老师”只是在课堂上学过,毫无实际经验,一季下来,白洋菇种成花洋菇,杂菌长的远比菇体多,因而双双失业。
以后的几个月,我做过多种不同的工作:在地下肥皂厂熬牛油、修车厂换机油兼打杂、建筑公司做搬运工,后来又在一个私人的测绘所画地图等。但其间总会有些因素,不是身体吃不消,便是待遇太差,让我做不下去,工作时间没有一次超过一个月。
常有朋友劝我去“当兵”或是“提包”,前者有个非常离奇的故事。原来有一位台湾来的青年“阿根”,结识了本地一位日本大亨的独生女,几经波折,两人结了婚。婚后那位大亨突然暴毙,他们便继承了全部的财产。
大亨在日本原有妻室,且有一子,其子特别来巴西准备争夺遗产。但是根据巴西的法令,不承认该大亨在日本的婚姻,大亨的儿子不肯善罢,多次谋刺“阿根”不成。阿根便迁居到内陆一个农场中,同时重金聘请保镖护卫。
双方僵持了年余,阿根坚壁清野,蛰伏不出。那个日本人常雇小飞机到农场投弹,巴西人因为怕死,再不肯当卫士,反倒是一些失业的中国人趋之若鹜。大家散居在农场外围,每天无事可做,便以打靶为乐,美其名为“当兵”。
至于“提包”则是当时大多数中国人唯一的出路,因巴西人结婚时,女方应准备卧室的各种用具。在初,葡萄牙式的织锦床罩、台布等都是传统的嫁奁。自从中国的手绣品传入后,由于花色繁多,精美无匹,一时蔚为风尚,人人争购,供不应求。
中国台布来自大陆,经香港转手,最初多委托私人携入,以便逃税。在五十年代因供不应求,售价约为原价的一百倍,国人以此致富者比比皆是。到了六十年代,一来因为从事此业的人日益增多,相互竞争之下,利润降至不足五倍。再加上不肖税务人员的介入,层层剥削不说,一个应付不当就有牢狱之灾。
于是原来发了财的人纷纷转业,有的摇身一变,成为工商界的巨子,有的则升格为台布批发商。而新来的国人则继续提起“包”来,沿门贩卖,每月净利再少也有五千美金左右,比做任何其它工作赚的钱都多。
当兵固非我愿,提包也难动我心,不为别的,我总觉得冥冥中有什么支配着,身不由己。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无从想象。只感觉到不论在哪里,所见到的人、事,都是平平庸庸的。人没有判断力,没有眼光,不过人云亦云。事没有价值、意义,说穿了,除了名利财色之外,空无所有。我不愿与他们相比,也不把他们的得失放在心上。因此我行我素,一个又一个微不足道的工作,不断尝试着。
圣保罗中国社区有个天主教会,一位姓何的神父负责“青年会”的事务,我在那里组织了一个乐队,和何神父相处得很好。他常劝我好好找个固定工作,安定下来,娶妻生子。有一次他又喋喋不休地劝我,我忍不住要打他的趣:
“如果娶妻生子有那么好,为什么你自己不以身作则呢?”
“胡说胡说!我已经献身给主了,娶妻生子不是我们的事。”
“我很可能有一天也学你的榜样,做神父。”
“还在胡说!你连主都不信,怎么做神父?”
“说服我呀!只要你能让我相信,我就信。”
“对主的信仰全靠你自己,不是要别人来说服的。”
“你不肯说服我,而我又不信,看来我永远做不成神父了。”
“你这孩子!成天不说正经话,已经都要三十了,你再混下去怎么办?”
“只好当神父啰!”我始终对他嬉皮笑脸。
“唉!我本来是想给你介绍一份固定工作的,看你这样子,教我怎能放心?”
“什么固定工作?”我听了,精神一振,也该尝试一种新的工作方式了。
“有人委托我找一个能长期工作的人,看你的样子,多半做不久。”
“我是迷途的羔羊,你是牧羊人,总可以让我试试吧!”
“让你试试?如果你做了两个月又跑了,教我怎么交待?”
“好吧,我去讨个老婆,把我拴将起来,可是神父得先给我介绍老婆呀!”
“尽是胡说,到底你要不要这个工作?”
那是一间聚乙稀制袋工厂,老板姓刘,早年靠提包发了财,便开了这家工厂。他用过好几位由台湾来的年轻人,但做不了多久,不是去卖台布,便是被别的工厂挖走了。所以他特别对何神父声明,要能长期工作下去的才行。
刘老板一见我,劈口就问:
“你为什么不去提包?我这里的薪水可没有那么多。”
“我对赚钱兴趣不大,只希望有个稳定的工作。”至少目前是事实。
“真的?不过,有谁不想赚钱?想赚钱也不是坏事。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工作,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我负责管工人,因为吹袋机不能停炉,所以每天分三班,二十四小时连续作业。全部工人有六十多个,平均每月制袋三百万个,当时在巴西,其生产量在同业中居前五名。
我先观察了一遍,发现工人工作情绪不高,先跟他们攀上交情,一一询问。原来巴西人每隔三两个小时,一定要喝杯咖啡,否则就精神不济。厂中不但不提供,也不许休息,并严禁工人到咖啡店去。所以人人无精打采,绩效低落。
我向刘老板反应,他则怪我多事,坚持不允。我便自己掏腰包买来咖啡豆,日夜三班亲自烧给工人喝。果然,工人精神大振,情况大不相同。
其次我发现工厂的生产线配置不当,很多时间浪费在搬运塑料袋上,其中约有十分之一的袋子都因搬运而受到损坏。当时所用的切袋机都很陈旧,照理切袋工人在切割不同尺寸的袋子时,必须换用不同直径的转轮,但谁也不愿费心去换。结果是袋子短时,转速太慢;袋子太长时,落点又不准。
我又向刘老板建议,设计奖金制度,改变生产流程,并规定袋长及转轮的应用尺寸。刘老板责备我冒充内行,我则坚持立场,两人争执了很久,最后他终于同意试行一周。而一周的试验成绩,证明了我的看法正确,刘老板这才让我放手改革。
我这样日夜不休地工作了三个月,在一个工人未增、一台机器未加的情况下,产量竟由原来每月三百万个袋子增加到六百多万个,足足多了一倍有余。
有了这种成绩,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了不起,只觉得没有辜负何神父所托。特别找了一天,向刘老板告假。刘老板似乎不知道我已连续三个月没有休息,居然问我:
“今天大家都上班,你怎么可以离开?”
“我来了三个月,还没有休息过一天!”
“我知道,我知道,以后我会补你的,目前工作很重要,你不能离开。”
“现在制度都定好了,工人也很自爱,我晚上回来检查就行,我实在很累了,不休息无法继续工作。”我很不满意他的态度,说起话来也不留余地。
“那……你要去哪里呢?”他知道拦不住我,神情有点紧张。
我本来想告诉他要去看何神父,但心中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爱表功,便说:
“想去看场电影。”
“啊!你早说不就好了?没问题,算我请客,你去看吧,早去早回。”
我根本没打算看电影,到了教会,找到何神父。正想表示自己不负所托,在工厂中已经做满了三个月。不料何神父一见是我,就满面秋霜,毫不客气的责备:
“小朱,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原来以为你是个有志气的青年,所以才介绍你去。像这样不负责任,以后还有谁能相信你?”
如同晴天霹雳,我呆住了,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事?想来想去,只有今天我要求休息一天,在态度上可能得罪了刘老板,但是这又有哪点不对?我忙解释说:
“何神父,我已经日夜不停连续工作了三个多月。今天是三个月来第一次休息,难道这还叫不负责任吗?”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也不管你在做什么,我只告诉你,你这样下去,从今以后,在社会上会人格扫地!”
他的态度彷佛怪我工作不力,好吃懒做一般,可是怎么会呢?我辛辛苦苦地把工厂的产量增加了一倍,即使何神父不知道,也不应该有这种看法呀!
“何神父,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不知道你听谁说……”
“没有什么误会!你不必解释!是刘老板亲自告诉我的!”
天呀!不知前生犯了什么罪孽,我这辈子不论做什么,总会招来无妄之灾,心中顿时狂潮翻涌,胃壁上感到一阵阵的抽痛。好在我有了过去的经验,知道此刻一定要沉住气,慢慢地说明,是非真相自有分晓。
于是,我先向何神父道了歉,请他细听我这三个月的工作经过,他先还不信。渐渐地,他脸上恢复了和悦的神色,等我说完,他说:
“真是难以相信,刘老板为什么要那样对我说呢?”
我拿起电话,接通工厂,请刘老板讲话。何神父还想阻止,我却不管,等到刘老板的声音传过来,我立刻把电话筒交给何神父,他只好接过来,说:
“刘老板,我是何神父,朱邦复在我这里……”
这话一出,何神父再也开不了口了,刘老板不住地在电话中解释,说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轮到何神父说了一句:
“可是,你怎能用这种手段呢……”听了半天,何神父气为之结:“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说不通,说不通,你这样怎么对主交待?”
我无心再听下去,四肢好象有点发冷,胃中更是痉挛欲呕,身上冒着虚汗,我倒在沙发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最后何神父挂了电话,把头摇个不停,说:
“真是太不象话,太不象话!刘老板说会给你加薪水,希望你永远跟他做下去,他是为了保护你,怕你被别人挖走,所以到处说你坏话。简直……简直是胡闹嘛……”他突然看到我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
“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胃里很难过……”
“啊,那不打紧,大概是生气的关系,你要原谅他。真的,以你的工作能力,如果到别家工厂去,刘老板的事业就完了,他也是不得已。”
“何神父,请您不要劝我,这种情况下,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做不下去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是的,我不劝你,可是年轻人能忍耐就要忍耐。”
我回到工厂,刘老板满面堆欢的等着我,一再地向我解释这个社会很险恶,他必须用这种方法来保护我,以免被坏人利用。我没有精神多说,只表示绝不到任何同类工厂去做,同时等工作上了轨道,我立刻辞职。
由于工作过度劳累,再加上情绪的极度激动,我得了胃溃疡。连续几天大便全是黑色,身体更是虚弱不堪,原来的那股干劲完全消失了。
离职后,我又做过大楼的守夜员、帮饭店送外卖、到一家中国人开的无照工厂制造肥皂粉、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工,都不超过半个月。
比较长的,则是在街头帮人照相,白天照,晚上则把我那个单眼相机反过来,当做放大镜,自行冲洗。巴西人实在可怜,很多人终其生没有照过一张相,所以我的生意不恶,可惜主顾太穷,卖不出好价钱,只维持了两个多月。最后还把那部宝贝照相机当作抵押品,暂充积欠已久的照相材料帐款。
另外一次,是一家有名的中国餐馆的高老板,因为打官司餐馆不能营业,便开起了地下赌场。我去权充大厨,边做跑堂,又兼保镖。但没有薪水,收入全靠小费,中国人真是可恶,每场输赢上万,小费却小得看不见,一天下来,我不过分到一两元美金。
这次所看到的又是一个新世界,眼见那些没落王孙,全神灌注地浮沉在几个数字的变化当中。我完全无法了解这样做意义在哪里?为了钱?显然不是,常有赢家大请其客(他们的小费给得少,并不是舍不得钱,而是认为这样会“漏财”。)
唯一的可能是为了得胜,这些人即使有钱,也不是经常有机会享受到胜利的果实。在赌局中,输的机会再多,也总有可能得胜,那种滋味只有胜者知道。于是人的七情六欲,在一次一次的谜底揭晓间,千回百转,翻扰奔腾。
人生最难逃的灾关,不外酒色财气。在这里除了正气之外,各种腐败贪婪之气充斥,真假好坏不分,天理王法无存。人人禅功荟萃,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一剎,一旦“命运”揭晓,人的灵魂凝聚空中,高潮低谷,胜败立分!
每天大约总有四至八桌常客,有的赌天九,有的玩麻将,赌得最多的还是扑克。由于中国人只相信美金,这里每天美金的进出,不下数万元。我所知道输赢最大的一次有九十多万美金,输的是一位圣保罗的侨领名人。当时已近天亮,他拿不出钱来,立刻被债权人团团围住,逼着他打电话给家人,限在一个小时内将钱送到。那时侨领的威风不再,他下跪求饶,卑微得有如狂风中飘舞的飞絮。
其实这些人都是老朋友,平常称兄道弟的。有时带了女人来,还相互交换,一副和睦亲近的模样。这次大概是数目太大了,超过了友情的极限,连父子都可能反目。
我不想知道结果如何,也不愿再做下去。人性我看到了,更看到造物者的残忍。生活本来并不成问题,再待下去,说不定有那么一天,门外出现几辆黑色大车,突然间手枪机枪纷纷出笼,煞时子弹血肉横飞。送命事小,如果报上再登上一则“赌场保镖朱某某”,风声传回国内,怕父亲不立刻跨上飞机,亲自来巴西清理门户!
几个月下来,工作不顺,生活又不正常。胃病日渐严重,不论吃饱与否,常时疼痛,有时会痛得坐立不安。再加上居无定所,天天搬来搬去,连仅有的两件行李都成了累赘。两个行李箱中,一个装的是换洗的衣物,一个则是小喇叭提箱,都是从台湾带来的。
说起那只小喇叭,也有段巧得不能再巧的奇遇。记得那是在台大视听中心工作时,我很想买一部摄影机,但因囊中羞涩,就去中华路看看有没有旧货。经过一家乐器行,突然间又有新的欲望产生了。我一直幻想有只小喇叭,像黑管一般轻巧,再若能便宜得符合我口袋中的钞票,为什么不买?
老板见我留连不去,便问我要买什么?
“有没有便宜一点的小喇叭?”
“我这里卖的都很便宜,你真的要买,我还可以打折。”
“有没有旧的呢?”
“旧的?旧的不见得便宜啊!有兴趣请进来看。”
他带我爬上夹楼,此楼上下高不过三尺,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我一眼就看到一个体形娇小的喇叭盒子,心中猛然蹦动,立刻说:
“那是什么?”
店主拿了过来,掸去上面的灰尘,想了想,说:
“这是好几年前,美军顾问团乐队里的一位乐师抵押的一只喇叭,你要的话,我可以算得很便宜,但是能不能用却不敢担保。”
结果我以一千元成交,大约是当时月薪的一半,怎么都想不到居然美梦成真,一直让我心跳了好多天。最令我满意的是这支喇叭比一般的约轻三分之一,结构朴实简单,吹起来轻松流畅,音色也瞭亮清脆。以我的标准来看,简直是完美无缺。
这次,我几乎到了穷途末路,一看那喇叭箱子,突发奇想,为什么不试试看,说不定可以靠吹喇叭谋生哩!我走访了不少夜总会、俱乐部,才发现每个乐队都有自己的班底,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