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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智慧之旅-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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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诟骂,不一而足。
  最初我的确不能接受这个仪式,倒不是害怕别人的凌辱,而是觉得没有必要。自己所做的选择,为什么一定要他人肯定或否定呢?
  尼奥的解释是,社会人有其虚荣感,他们难得有机会口径一致地齐声对付不属于他们的一群。出巡就是为了让他们发泄,也借以坚定自我的信心。
  星期天是巴西人望弥撒的大日子,一大早,男男女女便衣冠楚楚、不约而同地拥到教堂前的广场。在进入教堂领受圣礼之前,相互寒喧话家常是他们的热身节目。
  这时,我们这一队奇形怪状、鸠衣百结的洋化子,低着头,彷佛忏悔的罪人一般,穿梭在天堂前的天使群中。于是此起彼落的叫骂声,立即取代了窃窃细语。人群中有的呲牙咧嘴,有的口沫横飞,无不举起了卫道的巨纛,极力鞭挞。
  尼奥永远是带头者,他长发垂肩,步伐坚定。后面跟着的是东尼,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又喜欢对年轻妇女挤眉弄眼,经常惹得绅士们恶言相向。甘格很老实,他一向若有所思,从不抬头看人。一到秀子、卡洛琳及我,人们多半议论纷纷,品头论足。我心里不禁嘀咕,尽管寒山、拾得是我们的老祖宗,但身为中国人,不能为国争光,竟远涉重洋来给人当做侮弄的对象,也着实惭愧。
  然而这种训练对我日后做人处事的态度,却有无比的助益。因为我一向坚守原则,很难获得别人的认同,以致经常遭受白眼。自从经历了这种羞辱的仪式后,我彻底看透了。我的作为是自己认为对的,又不需要他人的认可,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老子在《道德经》中曾说:“宠辱若惊,畏大患若身”,人受到别人的影响,原是团体生存的一种策略。然而在思想的境地中,永远是少数领导多数,领导的少数人怎能受到大众的影响?是以凡宠辱皆惊之人,必无自知之明,当然要仰人鼻息了!
  尼奥和秀子非常努力,一个总在看书,一个则在一旁作画。东尼和甘格则天天出去,常常要到深夜才回来,有时甚至要到第二天早上才赶回来作日课。凯洛琳则没有定性,她可以整天呆坐着一动也不动。兴致好时,又像一阵风似的,随着东尼出去了。
  我的日记写得很勤,尤其这些天来变化太大,陡然间由地狱里跃上了天堂,有太多零乱的思绪需要彻底的整顿。我不能老是黏在凯洛琳的身边,也没有那么多话题腻在一起,她迟早会离开,我必须趁着这个机会,自己站起来。
  人与人之间最初的吸引力是容貌、风度和谈吐。再进一步则是思想和观念,时间久了,才涉及感情。对我和她而言,尚停留在观念交流的阶段。令我失望的是,每天面对面,心中彷佛有说不尽的言语,可是口头上却无话可讲。
  我早知道心境的苦乐,与物质条件没有绝对的关系,可是不经过实际的印证,那只是一种观念而已。现在,正因为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死心塌地什么都不期望。能有一个地方遮风挡雨,能有一点食物里腹充饥,心里就满足得如同做皇帝一般。既然如此,明天也不必担心,一床毯子,背了就走,不论到何处,不会比今天更坏。
  我来这里之前,有可以糊口的工作,有一点点存款,还拥有一部能动的旧车,一些喜爱的杂碎玩物。但那时我除了对台北参加中马公司的朋友满怀歉疚外,每天还在担忧前途、生活。甚至于袋中才装了几文钱,就难免被商店橱窗中五花八门的各种陈设引诱。分明买来毫无用处,但内心已为物欲所役,更恨自己落魄不堪。
  俗语说:“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跟别人的比较上,身上穿的,口里吃的,住的、用的,甚至连自己的配偶、儿女,都要比上一比。这是为了什么呢?天下有什么标准可以用来衡量呢?究竟要比到什么地步才满足呢?再说,为了争这一口气,所付出的代价又值得吗?
  现代社会就建立在这种虚荣的竞争上,各种商业广告利用人的愚昧,为人洗脑,灌输一些毫不相干的价值观念。人们接触多了,也就信以为真。即使有人还不相信,一旦其左邻右舍得意地向他炫耀时,因为不甘示弱,也就毅然投入。结果是不论智力高下、不分年龄性别以及职业国籍,人人浮沉在这几近疯狂的竞赛中,却美其名为繁荣。
  在美国时,我曾见过一个电视广告,有一部汽车停在大峡谷中一座峭拔的尖峰上,车旁立着一位美女。那个镜头的确优美,气派豪迈,可是又与那部汽车有什么关系呢?真有那样傻的人,相信汽车能飞上山峰吗?到底那个广告想表现什么呢?
  事实上,这只是利用人们的心理作用罢了。很少人有机会上那座高峰,一睹那粗旷的风光。在深广辽阔的背景前,那突兀嶙峋、黄尘漫漫的沉积岩上,一部线条明朗、光耀夺目的现代化轿车傲然而立。豪放、雄伟之余,更不可思议的是峰顶高拔数千丈,竟能将车子开上去!
  这还不说,镜头一转,在刚劲的轿车之旁,出现一位娇媚无比,柔弱丰腴的美女。但见她衣裙随着狂风飞舞,秀发在晴空中飘扬,形成强烈而浪漫的对比。镜头逐渐拉起,向下俯瞰,一望无垠的广漠中,平地拔起一座危崖,孤峰独耸,飞车美女赫然其上。
  真是壮观、惊险、美艳而又悬疑!每当人们想到壮观、美艳的事物,就会联想到那个镜头,更连带的想到那部车子。想来想去,想得多了,心里就形成一种欲望,在欲望未满足前,人自然地把快乐幸福寄托在这个欲望的满足上。
  不仅商业如此,政治、宗教、体育、艺术以及各行各业也都玩弄着同样的手法。因为不论什么游戏,只有大众参与了才会有力量,要大众参与则先要引起他们的兴趣。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平平凡凡的,他们无缘飞黄腾达,成圣成祖,只有借助一些令他们欣羡的偶像,用关心、怀想把自己的感受与那些闪耀的明星结合在一起。从表面上看,人生充实了,实际上,不论是亮晶晶的明星也好,默默无闻的大众也好,人人都生活在他人所塑造的假象中。
  这使我想起《道德经》中最受时人争议的一句话:“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现代的学者认为老子提倡愚民政策。“使民无知”就是愚民。说这种话的学者,想当然耳一定很有“知”,只是不知其所知为何?知他人所知,知自我所欲,当然没有错,但是不是知道人生真理呢?如果知道,那又为什么反对“使民无知无欲”?
  当今所有的知识都只是为了谋生,然而生活的素质改善了吗?天天开著名贵的汽车,拥塞在马路上,原本只要走上十分钟就可以到的地方,现代化结果,却要在车中关上几个小时。不错,住家是比以前清洁豪华,但多数人每天只是回家睡觉。整天忙忙碌碌,建造了企业王国,却不得不在污烟瘴气中,逃回孤独的小天地。无休无止的追名逐利,忘却了自己究竟是谁!是不是人的生活就应该如此呢?
  本来我以为这些嬉皮能摒弃物诱,即令与真理无缘,尚不失于纯真。可是每天的相处,所见所知更深了一层,才发现仍然未脱巢臼。他们的确比一般人有理想,勇于追求。然而这种理想却解决不了他们身心的需求。物质条件不足,他们寄情于大麻,在麻醉中取得补偿。至于争名夺利,计较高低,其激烈程度则与俗世无异。唯一有别的是这里物稀人少,得失之间相差极为有限。
  以抽香烟为例,为了分配数量,或买什么牌子,好几次都吵到要动用戒律。读经时,各人占用的时间长短,也成为争执的重点。尼奥非常在意他的形象,需要别人尊敬,便极力打压东尼。东尼虽然崇拜尼奥,却是积习难改,吃喝玩乐如故不说,遇到人多的场合,就控制不住,非尽情地卖弄一番不可。
  东尼有一个计划,他写了一份宣言,用全开的色纸,画上极为优美的装饰线条,中央是花体写的一首诗,诗下有二十多个签名。那首诗的大意是:
  “你可曾在清晨膜拜日出?
  黄昏陪伴日落?
  你可曾夜半里
  在大地的梦乡,独自
  海沙与脸颊抚摩?
  银白,浪潮洗净了月色
  战栗着,全身赤裸?
  今天,明天,后天,
  天上,地下,或是人间;
  “我”在哪里?
  哪里又有个“我”?
  你可曾想过?
  地球又是谁的家?
  蓝天为穹,黄土为席,青绿的陈设,
  还有
  日、月、星辰,与无尽的永恒。
  谁狠心?
  忍心?
  存心让“她”残破?
  朋友!
  拋弃吧!
  让垃圾成为昨日的恶梦,
  除了你,还有个我,
  没有我,你在哪里?
  朋友,朋友原是一伙!”
  这个认同的代价,折合美金大约是二十元,东尼已经找到了二十多位赞助者,但尼奥始终反对这个计划。一方面是东尼把部分的钱用在交际应酬上,另一方面则是东尼每次出去找人时,都不让他参与。
  我一边欣赏东尼的杰作,一边赞不绝口,东尼遇到了知音,一时得意忘形,兴高采烈地谈着他去交涉的经过。其间当然少不了一些绝妙的情节,直笑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尼奥在一旁听了,大大地不以为然,开始抱怨东尼只顾他自己的快乐,把劝募来的钱都花在喝酒应酬上。东尼正在兴头上,为了面子,顺口扯了些理由抗声辩护。尼奥显然要“立威”,两人由争执而叫骂,大家都被惊动了,但是谁也劝止不住。凯洛琳只好把我拉开,大家站在一旁,静观两虎相斗。
  尼奥的一副意大利的石膏面庞,在齐肩的长发下,很有点雄狮的神韵。这次他真的动了肝火,每句话都像一把把利剑,剑剑刺中东尼的要害:
  “你以为我不知道?天天借口出去工作,谁不知道你上酒吧玩乐,没有出息!”
  东尼如同受伤的野兽,负隅挣扎:
  “你以为我喜欢出去?为了给你们解决吃住的问题,辛苦奔走,外面太阳又大,又热又累的,我歇歇脚、喝杯酒也是应该的!你以为我在享受?你自己去好了!”
  “是你自己要抢风头,不让别人参加,怪谁?”
  东尼忍无可忍,紧握着拳头几乎要爆炸了:
  “我活该!放着好日子不过,来跟你受罪!”
  尼奥冷笑一声,不屑地说:
  “你是活该!不服气自己回去,又没有人拦住你!”
  东尼突然大吼一声,发狂般奔到墙边,使尽全身力量,一拳向墙壁打去。只见血光崩飞,东尼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左手捧着右手打滚。
  我们连忙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院,检查结果右手有几只指骨骨折。敷了药,上了石膏,一直忙到深夜。
  我猜想他们一定要拆伙了,凯洛琳认为不会,她说他们俩经常吵,真要分手早就分了。就是因为互相依赖,所以都想征服对方,否则有什么好吵的?
  她说得不错,宛如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热带风暴。第二天起来,一切都雨过天晴了。东尼看着自己悬吊着的右手,又看到尼奥殷懃地在一旁照料,两个人都感动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彼此紧紧握着左手,相互垂泪。
  早课时,尼奥与东尼彼此道歉,尼奥说: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发生吗?”大家都沉默不语,尼奥又说:“我们在这里住得太久了,每个人都很烦燥,所以控制不了自己。”
  东尼一听,用左手一拍大腿,说:
  “真有道理!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些天老想吵架!”
  “我和秀子商量过,大家出去散散心就好了。”
  “好极了,去哪里?”东尼立刻兴奋起来。
  “去贝林岛,那里安静得很,一个人都没有。”
  贝林岛在沙市西方,是大西洋中的一座珊瑚礁,岛很小,也没有什么观光设施。那里的沙滩虽然很美,但沙市处处都有美丽的沙滩,没有人愿意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尼奥说那里是圣地,有圣灵。他经常去,去必禁食,期待圣宠。
  像是被蛇咬到一般,东尼立刻恢复了痛楚的表情,抱着他的痛手,其它的人则木讷地坐着,不表示意见。尼奥环视了一周,知道大家兴趣不大,便说:
  “那么,你们都留在家中做功课罢,我和秀子日课完了就走,三天以后回来。”
  尼奥把毯子卷好,背在右肩,左肩则挂着他的百宝袋,上身是一件羊皮背心,上面镶满了闪亮的不锈钢扣子。底下一条沿边带须的短裤,一双日式拖鞋,完全正宗嬉皮打扮。
  秀子只有两套衣服,一套是有花边的衬衣和红色的热裤,另一套是红白小花的衣裤。她对着镜子,比了又比,换了又换,耗了十多分钟。尼奥靠在门边不断地摇头叹气,秀子却一直无法决定。到底凯洛琳是女人,她走到秀子身边,打量了一番那身天天看到的红白小花,然后用着惊叹的口气说:
  “好漂亮啊!”
  如同变魔术一般,秀子高兴得像在伸展台上的模特儿,踮着脚尖,旋转了一个圆圈,这才头也不回地与尼奥踏上了旅程。
  尼奥怕误了船,大步走在前面,长发被风吹起,飞在半空中。阳光照在钢扣上,发出闪闪的银光。两个包包一左一右地晃动,腿上的黑毛与裤管的线头纠结成团。东尼走在他的后面,略秃的头顶泛着晶莹的汗珠,连腮的大胡子则托着小小的头颅。身上是那件齐地的非洲长袍,脚步一快,就像只大蝴蝶,洒脱地飞翔着。
  秀子三步作两步,半走半跑地拖在东尼身后十多码处,红色小皮包不住的上下跳动。再后面是凯洛琳和我并排押阵,我低头前行,她则是漠不经心地东张西望。
  一路上,市井小民无不张目结舌,对我们指指点点,和教堂前众绅士的反应没有多大差别。待我设身处地一想,这种奇观倒也极为罕见,自己都不禁觉得可笑。
  不久凯洛琳发现了我的异状,不以为然地瞪了我一眼,我只好解嘲地说:
  “你看,我们像不像是在护卫非洲土皇帝出巡?”
  她没理我,淡灰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是一团雾。
  赶到码头,送尼奥和秀子上了渡轮,东尼便急急地带我们到海边市场的楼顶。这里是沙市著名的土产及文物展览区,经常挤得水泄不通。楼下有森巴、玛贡巴与康咚卜勒(一种巫术)的表演,楼上中间一圈专卖各种当地小吃,外围则是露天的阳台茶座,人们头上张着五彩缤纷的阳伞,身体靠在帆布躺椅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观赏海景。
  我们急忙地穿梭在座椅间,挤过人群,赶到靠海的栏边,正好看到渡船缓缓地离去,远远地尼奥在摇手,我们也挥手作答。此情此景,使我突然想到一部美国人在牙买加拍摄的间谍片,忍不住悄悄地对凯洛琳说:
  “你看,这像不像间谍片的终场戏?”
  她点点头说:
  “他们终于投奔自由了。”
  “每部电影的结局,总会有个美满的婚姻。”我得意的说。
  她终于笑了:
  “傻瓜!间谍片里可没有!”
  我们只有三间房,尼奥与秀子睡工作间,凯洛琳与沙尔索和另外一个嬉皮睡里间,我则和其它的人睡娱乐间。由于沙尔索与那个嬉皮很少来,娱乐间又常常有人抽大麻,所以我便自动搬到里间,和凯洛琳同住一室。
  这天夜里,我和凯洛琳天南地北胡扯了一阵,刚刚闭上眼睛,东尼回来了。他把凯洛琳叫了去,起初他们是悄悄的谈着,后来声音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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