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之旅-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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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的同意,干脆住进园区,变成每周去长城三次。最后由于无从施展,就把长城的工作辞了,只剩下对王之的盛情,至今还没有报答。
园区为我成立了一个计算机研究室,调来一位姓丘的副理和一位叫杜涓的女孩帮我筹备。杜涓是我同乡湖北人,长得面貌清秀,身材匀称。人也精明强干,只是个性倔强,泼辣起来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真是道地的湖北姑娘。
丘副理原来在中国科学院研究化学,后派来此地负责规划,他是典型的书生,对很多现象都不满,却又充满无奈感。一提到国家的落后,他就怪罪文化大革命,气愤不已,认为那种无知与愚昧的运动真是祸国殃民。也许是看得多了,后来事实证明,这样一个怨声载道的书生争权夺利起来,更胜于文化大革命的红卫兵。
描述文化大革命的书籍很多,尤其是各种伤痕文学作品比比皆是。我也一直在力求了解,为什么这种畸型的运动会发生在中国?而且是这个时代?
从各方面的观察中,我得到了一点结论,这可以从几个方面来理解。
一是时代的悲剧性:数百年来西风压倒东风,二十世纪的物质文明,挟着无比的优势席卷世界。共产主义揭起了反抗物欲的巨纛,中共则变本加厉,想借着这股政治力量,重振国家的尊严,令西方世界刮目相看。
二是毛泽东个人的执着:毛成功地将极少数人的理想化为国家统一的力量,其成就在历史上尚无出其右者。他深悉权势必然使人腐败,想利用不断的革命,不断地激荡整个社会结构,使之永远保持动态,以免沉淀物产生。
理想主义者最大的通病是本末倒置,他们不了解人性,不思改变“不理想的人”,却去塑造“理想的环境”。不错,沉淀物将变成渣滓,可是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渣滓才是看得见、摸得到的实际报酬。在没有人能得到报酬时,革命的动力就瓦解了。
三是中国人的社会性:所谓社会性,这里指的是没有自己独特的思考模式。中国人长时期养成的习惯,就是做个高传真度的扩音器。当毛泽东以他绝对的权威登高一呼,全国热烈响应,然后盲目地集体行动。有人认为中国人是一盘散沙,那正是因为中国人太愿意相信别人,上当次数太多,才产生的疏离感。
社会性的动物完全依赖群体生存,只是人是有“心”的社会动物,信赖与自利这两种心态,就像钟摆一般,在人心的两极端之间摆来晃去。中国人之不同于西方人,是因为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些圣贤,他们的能力与智能后人无法企及,他们的品格更是令人高山仰止。也就因为如此,人人期望别人成为圣贤,好减轻自己心灵的负担。
法国的智者伏尔泰就深知个中三昧,他认为这世界上如果没有上帝,人也要设法创造一个。在中国,圣贤就是上帝。
四是人性的私欲:私欲是生命的特征,原系维持生存的动力。人将之发扬光大,利要大利,存要永存。当这种观念酝酿于人心中,眼看就要实现之际,人心必然泛出火花,是为兴奋、激动。如果有一群人都被激励了,人心在共鸣之下,会一直挺向高潮。
电磁波是变动不止的,各有各的频率。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如果令能量不断地激荡,其频率不断地修正,最后会变成频率一致的超高能量,即是激光光。人也有能量,在一个人口众多、诸心动荡的社会中,只要一个有利而响亮的口号,每个人都会用自己的认知去勾勒,等激荡到某一个程度,一股难以遏止的能量便涌现出来,遂成为群众运动。
文化大革命就是典型的群众运动,毛泽东以群众运动起家,对自己的操纵能力很有信心。老子说:“勇于敢则杀”,善泳的人常溺于水,玩火的人总有被烧的一天。毛泽东这场火烧燃了全中国人的心,理想变成狂暴,狂暴聚成毁灭的力量。
几十年内乱的结果,人心思安,干部们满足于沉淀的收获。只有人世不知的黄毛稚子,精力正待发泄。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将一切眼见手触的都焚为废墟。十年的时间,十亿的人口,千百年以来的文化浩劫,又何尝不是人性中隐藏的一个基因?
我个人的感想是这种事迟早会在人类社会上发生,就如同阳光一般,生命需要它,把它捕捉后贮存在自己体内。生命体死亡了,能量开始转移,成为另一个生命的能源。能量一天一天地累积,由少而多,多到地面无法容纳时,便沉潜到地底成为石油。
有一天,地底累积的能量被发现了,人们开始大量地应用,那种爆发的力量就是群体的贡献。人不知满足,却自认有能力控制。于是人们肆无忌惮地大肆浪费,认定经济的繁荣就是人生希望所系。这种认识与毛泽东的理想又有多少分别?人类建立的基业很脆弱,太阳累积的能量也有限,难道我们一定要看到不幸后果的发生吗?
毛泽东的愚昧只是人性本质的警讯,人类文化巨流中的一段惨痛记录,其损失再大,也不过一两代中国人所背负的十字架。人只要继续贪婪下去,硬把自我的私欲当作理想,地球总有一天面临毁灭。今天我们责难毛泽东很容易,又有几个人反躬自省,想想有朝一日,当整个人类的生存环境崩溃的时候,究竟是谁的过失呢?
这种巨变之后,所有的参与者都是受害者,其教训之深痛,在中国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但是在那一次强烈的爆发下,人际关系、制度信念、人生意义都已经崩裂四散。且其余震将会持续一段很长的时间,直到慢慢地弥合为止。
我看到的正是这场灾变后的余烬,我也看到了置身事外幸灾乐祸者,在多方面的比较分析下,我不禁为人性之愚昧深感哀恸。就像路上有车祸发生时,伸出援手的人不多,围观的群众却深怕错过了精采的镜头。显然这些教训并不能使人多增一分宽容与慈悲,更免谈由此深思检讨。似乎人性中尚保存着亘古以来的兽性,那种舔吸牺牲者鲜血的滋味,油然从齿牙缝隙中溢出,一个一个馋吻大动!
工业园给了我一间办公室,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计算机、没有员工,我们如何工作呢?我想到了在香港办电子杂志的陈金耀,他曾经卖了几万套汉卡,多数是卖到大陆内地。我相信他对国内环境很熟,便找他来商量。
多年没见,他一点也没变,圆圆的脸庞,还是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笑容,啤酒肚子也依然挂在不成比例的腰下。他喜欢说话,一开动就煞不住车,每一句话他都要三、四次才能说清楚。可是,在这不惹眼甚至可笑的外表之下,却是精明的头脑,独到的眼光。
当年我们正在推广汉卡,台湾的五家权利都卖了。一天,林维江领着一个人,说是海外的传播媒体,要来采访我。
老陈操着广式国语,自我介绍后,问了我一些问题,突然说:
“朱先生,你能不能把你的想法,投稿到我们杂志上?我是说你的看法很深刻,我能了解的不多,怕写不好,还是你自己写比较真实。因为我们的杂志程度很低,在香港大家只愿意看一些马上就懂的东西,像你这些理念大家都没有。”
“既然如此,我的文章不可能受欢迎。”
“朱先生,不要小看我们的杂志,我希望能有点教育性。我们有三本杂志,分别谈电子零件、计算机和电器。我们有很大的影响力,教育读者是很重要的。”
他的话虽然没有条理,可是能从教育着手,表示这个人很有见识。我早就写了一些文章,也希望发表,当场便给了他。
那时我认识了一位香港的银行小开,他对中文打字机兴趣极为浓厚,坚邀我去香港,与他父亲讨论合作生产的事。由于有董之英的前车之鉴,我特别声明,中国大陆的市场我没有把握。他说得很好,中文打字机是文化事业,市场并不重要。
刚到的第一天,小开招待我去他家吃饭,我就看出市场问题的重要性,他父亲是成功的银行家,当然了解问题在哪里。他们父子一直用广东话争吵不休,小开后来告诉我,他一定要争取父亲投资,希望我能等一等。
在香港待了两天,我被“招待”在湾仔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内,整天不见一个人影。所幸身上带有老陈的电话,我打个电话给他,老陈一到,气得直说:
“这些衰仔!专门欺负人,他们为什么不请你住饭店?不要理他们,要谈合作,香港有钱人多得很。在这里住有危险,差馆会抓人的!办公室是不能住的。我可以帮你找投资人,香港有很多有钱人,钱多得不知道做什么好!我们走!”
既然他们有心邀请我来,我怎能一走了之?后来证实计划失败了,我便搬到饭店去,与老陈在香港各处跑个遍。最后一天,老陈突然对我说:
“朱先生,你们在香港有没有推广计划?我认为香港市场比台湾重要,因为中国人一定要用中文计算机。台湾人人懂英文,中国大陆没有人用英文。香港离中国很近,你相不相信我?我们合作。放心,台湾的市场我绝对不碰!”
可能是为了避免他啰嗦不已战略吧!我也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了,我们就此协议合作,把汉卡的香港销售权交给他。
这次,他一见到我,马上发连珠炮:
“哎呀!你真难找!一下这里,一下那里,就是没有一个地方有你!我的杂志卖了,合伙人难找!上次卖汉卡,也没有赚到什么钱…”
“我不是找你要钱,我问你,大陆你熟不熟?”
“熟当然熟,你想知道什么?”出乎意料的,这句话相当精简。
“我打算回国服务三年,三年以后再说。目前已经确定了,我将在深圳科技工业园建立基础,训练一些子弟兵,再求发展!”
“好极了!你回国来才对!我早就想劝你这样做了!这样吧,香港方面的事交给我,我去登记一个公司,在香港登记公司不要多少钱,这些你不用操心。台湾我也可以帮你跑,你没有打算回台湾去吧?现在回去应该没有关系了…”
他果然成立了一家“汉星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其实我需要的只是耳目,有了他的协助,其它的我根本一点也不操心。
大陆现成的计算机工程师严重不足,加上养成教育上的差异,一定会与我的理念有别。我建议园区最好找些中学生来受训,我保证能化腐朽为神奇。
园区以为我想节省成本,他们说在大陆学历高不见得薪资也高。其实我是想提供那些不能进大学的学子们一个良机,他们比较纯洁,比较容易知足。
但是这样行不通,据当局的考量,设立深圳这个特区后,必须严格限制这个地区的户口,以免大量人口涌入,失去了引进技术橱窗的原始功能。我申请些高科技人才的名额,反而比要中学生来得容易。
刚到园区,工作还没有开始,我便每天打打篮球,舒散一下筋骨。人老了自己还不知道,常常看到球在眼前,但是脚跨不及,手伸不到。直到被人称了一声“老师父”!这才如梦方觉。已经是半百的人了,当之无愧。
陪我打球的都是些民工(园区正大兴土木),跳跳蹦蹦的和猴子一样,我经常被他们抓得全身是伤。其中有个小个子常常找我聊天,他说来自潮州,在这里做建筑工人。我顺口敷衍了两句,夸赞他普通话讲得很好,他不在意地说:
“这算不了什么,我不到三天就学会了。”
后来我发现他经常在我住的地方逛来逛去,我怕他拉我去打球,便设法躲开。有一天黄昏,我正在客厅看电视,这里与香港只不过一海之隔,广东话我不懂,所以常看无线的英语新闻。正在看时,听到门外有动静,我开门一看,原来是那小个子。
“找我吗?”我看他扭扭捏捏之状,猜想大概是来借钱的。
他老实不客气就走了进来,一见电视开着,便问:
“你在看电视?”
“看新闻。”
他看了一会,又问我:
“他在讲什么话?”
“英语。”
“啊!这就是英语吗?”
“是的。”
然后,他一句话也不说,全神贯注在屏幕上,像是中了邪般,一动也不动。
沉红莲给他泡了茶,他没理会。请他坐下,他就一屁股黏在沙发边沿。这时但见他眼睛发直,瞪得老大,眉头深锁,不时轻轻叹上一口气。
我莫明所以,只得自己顾自己,看我的电视。
直到新闻播完了,广告出炉,小个子才如梦方醒,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
“奇怪!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不久,丘副理临时借了几台 IBM PS50 来,又调来几位年轻人,其中没有一个人知道计算机是什么。于是,我开始了连续三年,没有中断、没有休息的马拉松式教学。
好在来了一位计算机工程师张达权,他是从中国科学院长沙软件所调来的。几年前他们就研究过我的汉卡,曾是国内颇着名声的重地。他的基础很深,正好充做我的助教,最基本的入门功夫,就全权交给他负责。
有一位北大的高材生也要来学计算机,他领悟力不错,基本课目学完了,我就教他做动态数据库。当时所有的数据库都是以固定格式、固定长短,一条一条的装进去,要用时再一条一条地取出来。我颇不以为然,数据库应该是活的,人只要将资料输入,放资料的处所就谓之数据库。等到取用时,资料就应该变成人所需要的型式,才能方便应用。
如何能使之实现呢?我利用了多层索引的观念,资料入库后,计算机中只留下索引信息。索引信息就是人与该笔资料记录的接口,根据资料的特征,索引可以设计成多种形式。要把数据库做好,使找资料的速度快而准而且适用于任何情况,其诀窍就在多层索引。
这人姓李,为了让他能在实验中学习,我教他以英文的DB3 为例,先认识平面索引。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不论资料长短,统一平铺在固定长短的内存中。这种方法缺乏效率,但却是最常用的技俩,也是起码的程序常识。
园区不断地送人进来,我不能一个一个重头再教,小李反应不错,我便叫他负责教另外两个人平面索引。
过了些时,我发现新来的人彷佛什么都不懂,便问他:
“小李不是在教你吗?有什么地方不懂?”
“小李没教我,他说那是他花了功夫学的,哪能白教?”
天下怎么有这种事!我叫小李来问,他理直气壮:
“朱先生,这种高度技术的机密不能随便教人!”
怎么会有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呢?我不容分说,立刻叫他走路,他却说:
“你不能这样做!是国家派我来的!”
多年没发脾气,这次几乎把我气炸。我亲自去找王总,留他不留我!
王总是政府派到美国去,专修企业管理的,他当然了解这种文化差异。第二句话都不说,把小李连他的“配额”(事先向当局申请的人员编制数),都给了别家公司。
这可是一件大事,不仅因为我违反了他们的制度,而且只是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小事吗?人如果不能见微知着,再大的事都是小事!
为什么社会主义下成长的样品,却连一点社会观念都没有?社会是大家的,大家都必须为大家奉献才是!问题出在哪里了?还是这只是个特例?只是小李个人的私心吗?我仔细地观察,追根究底地分析各种症兆,终于又让我上了一课!
人在甫生之初,本是一张白纸,所以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