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4年第08期-第1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和所有男人一样,我说这些话,并非我怕妻子。很多人听了这样的话,总是老生常谈地批驳我,说怕老婆的人都这么说。我说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怕她。我说,人在很多地方是不一样的。可是,我总是说服不了这些人。说服不了他们,我就玩起文字游戏来,说我没有老婆,只有妻子,从来就没听说过男人怕妻子的。光线充满了我的卧室。我感觉可以对着我身上很多地方拍特写了。这让我有些害羞。我曾对主持人杜拉斯说过,人其实不是在他人面前怕羞,人只在光线面前害羞。她说她不明白。我说,很简单,你脱光了衣服睡觉,一觉醒来,天光罩住你的整个身体,你的感觉会怎么样?
杜拉斯说,我明白了。
现在,我感到害羞了。幸好;我没有裸睡的习惯。我在光线里一点儿也不慌张。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突然慌张起来。我发现妻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她睡在我身边。这一发现,不亚于我身旁睡了一个真正的野女人。我想,幸好昨夜没到芭芭拉那儿去。可是,昨天夜里,我并不是安分的,我还是做了一个关于女人的梦。在梦里,我和杜拉斯走进了一间房屋。她一进去就脱光了衣服,可是她不让我触摸她,她就像一团柔嫩的云,在那张小床上蛰伏着,总是可望不可及。当我终于把她抱在怀里时,我却始终感觉不到她的肉体,那种棉布的感觉让我很绝望。
就在这时,我被光线刺醒了。然后我看见妻子竟然睡在我身边,我吓得不轻,我怕我的梦境泄露出来了。
在我的生活里,有两个秘境。一个是古兵寨,另一个是芭芭拉和我的“秘境”。这两个秘境分开来看,都很简单。可是把它们连结起来看,让人觉得这里面就有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
古兵寨位于一条峡谷的尽头,一个海拔三千米的原始林里,是二千多年前的古人打仗时建的。芭芭拉和我的秘境也很简单,是位于故乡路5201314号的一间小房子。房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旧报纸。墙壁也很脏,上面涂满了被芭芭拉称为艺术的汁。自然,也有我和她的分泌物。每当我们完事之后,她就用大排笔,把那些汁一笔笔涂到墙壁上。她边涂边说:“这是我的子宫,盛装生命的子宫。这也是艺术的子宫,盛装着我们真正的生命。”当然,我们的分泌物仅仅是墙壁的主调,它身上还有着大面积的其他物质作背景。芭芭去“秘境”之前,一向把自己弄得很脏。她的手上身上会涂满汗渍和各种颜色的汁液。比如西红柿,比如猪血,还比如铁锈。她对红色总是有一种偏好。一进入“秘境”,她就醮着身体上的汗汁,像用它们打扫墙壁一样,把它们涂到墙壁上。干完这些之后,芭芭拉才会走进浴室,把自己洗得通体透亮。
“秘境”的地板很光洁。我和芭芭拉很看重这光洁的地板。因为我们可以在它上面铺上一些印满情杀案的报纸。然后,我们在那些报纸上一次又一次复习彼此的身体。这种复习,作为当事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津津乐道的。它只是一种生活。我们就是为了复习而复习。不同的是,在这种复习之后,芭芭拉会迅猛地爬到墙壁上,用我们的分泌物涂画着。
2、 在美术双年展大厅
回到眼下让我醒来的床上。我看见妻子睡衣里什么都没穿。这让我有些紧张。今天,作为这个城市惟一一家电视台《梦幻》剧组的编导,我要去那个海拔三千米的古兵寨上拍摄一部专题片。如果早上就让妻子把我的身体掏空了,扛机器爬山没力气不说,要命的是她还会毁了晚上我和芭芭拉的约会。
因为《梦幻》剧组经费上捉襟见肘,我和芭芭拉已经一周没到“秘境”去了。对芭芭拉而言,没有我的进入,她就不能创作。那样她就会非常痛苦。一痛苦,她会跑到这个城市边缘一个叫“金属的声音”的酒吧里,喝那种小瓶的马嗲利。据说这个酒吧的取名来源于一个民间笑话。酒吧老板是个学德语的硕士生,前些年到南方下海,栽了之后才回这个城市的边缘开了这么一个酒吧。开业之初,到那家酒吧去的顾客,多半是从南方回来的失败者。他们聚在那儿,进行着一些关于失落话题的交流。一天,一位德国记者到这座城市采访,满城寻找酒吧,寻到这里。他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可他很奇怪,在一家城市边缘的酒吧里,竟然有这么多悠闲的人聚会,他便问桌子对面的酒客:“听说在中国上酒吧,是富人的事情,你们一定都是很有钱的富人了?”
酒客说:“不是,我们都是穷人,穷得卵子叮当响的穷人!”
德国人听不懂“穷得卵子叮当响”的意思。他让酒吧的小老板给翻译一下。这可把老板难住了。他迟疑了一会儿,告诉那位德国记者:“卵子叮当响,就是人的睾丸因为太瘦小,之间空间很大,一相互碰撞,就发出金属般的声音。”小老板的翻译,惹得酒客们一阵爆笑。
没想到,这则笑话很快就传开了,成了这个城市二十世纪某年民间笑话排行榜第一名。也因为这则笑话,酒吧的生意也日渐兴隆。酒吧的小老板干脆就把酒吧的名字改成了“金属的声音”。这个“声音”很快成了这个城市的时尚。
芭芭拉只要到了“金属的声音”,不喝醉是不罢休的。她一旦喝醉了,就会硬扛着不吐出来。她会一直把那些酒精隐忍着,然后回到“秘境”去呕吐。然后,她会把那些还没完全变质的浊物涂到墙上。然后,后面的难受就该我享用了。我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感受着被风干着的马嗲利的气味。每每这种时刻,芭芭拉就会以嘲弄的口吻对我说:“怎么样,我给你的爱情味道,够浓的吧?假如狗屁是一种淡红的汁液,我也会把它们涂到我们的子宫上的。”她把“秘境”的墙壁叫做艺术子宫。
芭芭拉对我有了怨言。她每次拨通我的手机,总是喘着粗气,一声不吭。那种气息,让我很轻易地捕捉到藏在她身体里面的创作冲动。每逢这个时候,我的心就会热起来,想去“秘境”的欲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芭芭的喘息再次告诉我,她忍耐不住了。这一点又让我很害怕。我害怕那些马嗲利的气味又回到我们的“秘境”。即使芭芭拉早就对我说过:“下回就不是马嗲利了,下回就是我血液的味道。”
我常常对一些想打野食的男人说,人到中年,不要再想着怎样去更多地获取,要懂得放弃或节制。放弃了,节制了,才会得到,才是真实的。人的一切都是定数。我这样说,自己却一直不愿放弃芭芭拉。芭芭拉身上有一股魔力,时时刻刻在召引着我,让我改变了一贯的作风,让我和她在“秘境”里度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最初认识芭芭拉,是在美术界举办的一个“心灵迷宫”双年展上。可以这么说,是光线把我和芭芭拉搅到了一起。那天,很多平常在市里非常活跃的画家,在这个画展上一个也没出现,取代他们的是一些十分陌生的面孔。《梦幻》剧组开始对这个双年展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我带了主持人杜拉斯,无所事事地赶到了那间宽敞的展厅里。到了那儿以后,我对杜拉斯说:“我的心受到打击了,我感觉到这才是电视应该拥有的最优秀的光线。”
杜拉斯却没有什么感觉,还在用那张被我称为“性感杀手”的嘴唇,嚼着一种叫黄箭的口香糖。听了我的话,她很优雅地耸了一下肩,微笑着说:“是吗?”她已经在主持节目了。她知道她一出现,就有很多男人在盯着她看。所以一般在这个时候,她是从不想问题的。即使这时对面的画墙外火山爆发,她也依然会做完她优美的姿态,然后才去逃生。我最了解她的脾性。
可我失去了耐性。我在心里骂道:“真是个婊子。都看到熔岩在沸腾了,还不能忘记自己那点牛逼样的自恋!”
我把机器往杜拉斯的肩上一放,说:“别臭美了你,你拍,我主持!”杜拉斯见我生气了,才从那个姿态里摆步出来,将机器对准了我。我说:“别拍我,拍那些画!”
当我们拍完最后一组镜头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杜拉斯累得没有了一丝力气。我也进入了心被震动后的疲惫。大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五个人。我们索兴坐到地板上歇息。
就在这个时候,芭芭拉朝我们走过来。她像突然从那些画中间走出来一样,带着朝气。她的步子很轻盈,走路的姿势令人着迷。芭芭拉走到我面前说:“我认识你,你叫沉河。我看过你的《梦幻》。”
我说:“是吗?”
我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是不是和杜拉斯一样没动脑筋。但是我看见了芭芭拉身上那股野性。她的乳房并不大,但是很高,几乎把我的视线遮住了,让我看不到她的脸。她的后面凸得厉害,身体却很窄。要不是她看上去还像个孩子,这真是一具很惹火的身材。她身上的许多地方,来自传统,却又早已走出了传统。她的皮肤近乎棕色,虽然我清楚那是中国种加上阳光的原因。但我更清楚,她如此背经叛道的身材,也正是她非常完全地继承了弱骨丰肌的传统。只是现代生活让她比古代美女发育得更完整,更充分,以致让她在传统的方向上突破了界限。
这些想法,在芭芭拉向我走来时,就在我的脑子里产生了。电视工作虽然让我一筹莫展,但是它让我学会了一层又一层地筛选美女,学会了不断地调整审美标准,以便跟进或引导这个城市的时代审美潮流。电视是这个城市时尚的源头,而电视的时尚之源,就在我的心里。我的心又始终系在这个城市真实具体的女人身上。这是一条非常简单的“食物链”。我就是这个“食物链”中的一环。
现在,芭芭拉以一具活生生的“作品”来到我眼前,我自然不会放过对这类以真实与想象为主题的作品审美的机会。
芭芭拉并没有因为我的审视而停止说话。
她说:“我叫芭芭拉,我也是画家。你一定很奇怪,画画的女人中间,从来就没有像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吧?”
芭芭拉竟然坐到了我的脚前。她前倾着身子,让我几乎可以看清她衣服里那对像中世纪绿林女郎一样健美的乳房。
我说:“是吗?”
我想,知道自己漂亮的女孩子可不是好事,她究竟会画些什么样的东西呢?
芭芭拉像知道我的心事似的,说:“你不要被这些东西所迷惑,这些东西都是狗屎。我的作品才是真正的艺术。我就要完成它们了,它们一出来,就会把这里所有的作品都给打趴下。打趴下!你懂吗?”
我说:“那是些什么样的东西,还没完成吗?”
芭芭拉说:“还在我的画室里,你想看看吗?我那些作品的创作,确实需要一个人帮助。或者说,需要人合作才能完成。”
我说:“你找到了合作伙伴吗?”
芭芭拉说:“找到了,可是还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我问:“是一位很著名的画家吗?”
芭芭拉说:“准确地说,我选中了你作为我的合作者!”
我觉得她在开玩笑:“你为什么不要那些著名画家作为合作者呢?”
芭芭拉愤怒了。她站起来说:“他们全是些没脑子的狗屎。”
我笑笑说:“那我更是狗屎了。”
芭芭拉说:“不!你的光线告诉我,你不是!你是我的合作者!”
我见她非常认真,也站了起来:“我可以欣赏美术作品,但是让我做,我确实没兴趣。我的《梦幻》就已经够让我受的了,我哪还有心情去绘画。即使它跟电视很接近,我也没时间和精力去做它。”
芭芭拉说:“你不要这么早拒绝我,不然你会后悔的。我保证,我们的合作会让你非常愉快。这种合作,对你而言无需费什么力,只是我一个人全力以赴就行了,你只需要配合一下。”
见她说得这么轻松,我才同意一试。我们留下了彼此的手机号码就分手了。从她走路的背影看上去,她简直就是个非常拘谨的女孩子。她的样子,离她刚刚给我的感觉相去甚远。
芭芭拉走后,杜拉斯一个劲儿地笑我,说腥臭送上门了。她还说:“她别就是想要你强暴她吧?”
我对杜拉斯说:“就是强暴,也轮不到她呀,我要强暴的不就是你吗?百分之二百五的回头率呀,谁扛得住啊。”
杜拉斯感觉到我在维护她,一转身走了,留下我和一堆机器,矗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那些墙壁上的绘画,在我扛起摄像机之后,真的一下子全部失去光泽。想想半小时之前,它们还让我神魂颠倒着呢,这个世界,还真是有些自己闹不懂自己。
我知道,芭芭拉这女子一出现,我的克制理论又彻底完蛋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拨响了芭芭拉的手机。她把我领到了故乡路5201314号的“秘境”里。从此,我走进了这个有点儿怪怪的房间。
3、在家和联想里
想到“秘境”,我看了一眼半裸的妻子,在心里说,坏了,芭芭拉今天又非到“金属的声音”去不可了。妻子这副样子,无疑成了她兜售欲望的招牌。过去她一直是这样,即使我想尽了办法糊弄她,也都是成少败多。今天,我必须想出一个万全的办法把她搪塞过去。
我装出一副赖在床上不起来的样子,说:“你的下身全部暴露在光线里。”
妻子迷迷糊糊把睡衣拉了一下,盖住了那些一清二楚的地方。可光线仍然想透过轮廓把它们表现出来。光线的表现欲太强了,和主持人杜拉斯一样,无论在什么场合,总是显得媚媚的,总是在见缝插针地表现着自己。作为电视编导,我很多时候就是在和这种光线搏斗。人们习惯了白天光线庸俗的面孔,但是到了电视画面上,人们既留恋自己的习惯,又憎恶这种平庸,而且光线还把自己的行为守则报到总编那里,让总编形成了对光线表演的固有看法。这样,我们折腾不出新意不行,真折腾出来了新意,光线又总是唆使总编摆出一副叶公好龙的面孔。
总编控制着我对光线的奴役,台长每年给我们《梦幻》只拨三个人的人头经费,节目制作,工作运转,全靠我和杜拉斯在外面东抻西撮,聊以维持。编辑小兵一心泡在编辑机上,外面的事情一概不过问。所以,我和杜拉斯面临着双重压力。好在杜拉斯有着一副绝妙的身体和长相,每到山穷水尽时,她放下手头的活儿,陪着那些款爷们出去溜一圈儿,我们的账号上就又满水了,然后才能猛干一阵子。前不久,正处在账号的枯水期,我们遇到了古兵寨这个罕见的专题。当我接到这个信息之后,兴奋得不得了,可是一看账,人马上怏了劲儿。没钱什么事都办不成。但是让我放弃古兵寨这个选题,我实在不甘心。
古兵寨太诱人了。诱得我觉睡不着,饭吃不香,走路做事上洗手间都在想如何把这个专题做拢。探路时,我去过一次,第一眼看到那些古建筑,我就没办法再忘记它们。据文物专家说,它们古老得查不出建成时间,在军事上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而且,那地方海拔高,又偏僻,常有虎狼出没。真是又古又老又神秘。鉴于这些情况,我策划了一个由在当地猎人在那儿捕捉狼的创意,我们把他捕获的全过程拍下来,而且把这个过程全部放到古兵寨上去做。做成了,绝对是部惊心动魄的片子。这个选题,台里很快就批了下来。总编要求活捕狼,片子拍完了,就将狼放回到原始森林里去。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