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之痛-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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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进觉得太突然了。他说,他要考虑一下。组长即笑,说:“还要考虑吗?”
罗进恍然大悟。他想他哪有斟酌的余地呢?他要不答应回大陆当潜伏特务,恐怕就得留在台湾某个监狱里继续当他的“匪谍”,除此之外没有更美好的去处可供挑选。毫无疑问,经过仔细审查,组长他们已经认定罗进可靠,绝非共产党特工,所以才会挑他当特务去跟共产党周旋。他们知道罗进这种国军土匪特工反共三料分子绝不会,也不敢投共,去让共产党痛加收拾,因此派他潜入大陆最为合适。但是如果罗进害怕了,不愿意去,他们就没有什么必要跟他客气,肯定唯以“匪谍”伺候之,对他们来说,怕死的特工一点用处都没有。
罗进的心头忽又隐隐作痛。他想起“那边”,想起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龙潭山谷,一个婴儿,妻子刘小凤。还有自己在金门张望多年的无边水气。
罗进点头应允,决定跟组长成交。
“罗少校知道危险吧?”组长问。
罗进狠一咬牙:“愿为党国效忠,杀身成仁。”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那个陈汉到底怎么回事?”
“你别管。”组长说,“他送火烧岛了。”
罗进知道位于台湾东南海岸外的火烧岛是专门关押要犯和“匪谍”的。庆幸终于免遭此劫之余,罗进也挺纳闷,他是作为一个“匪谍”嫌疑被牵扯进来,怎么会逃脱陈汉那样的,被严刑拷打然后冤招并前往火烧岛的命运?难道仅仅是老天开恩,让他履历上的几行字意外地跳进那些人的眼睛,引他们大感兴趣,把他开脱了?
隔天下午,罗进提着他的行李离开看守所,他算了一下,在这里已经大占便宜地免费居住了三个多月时间。罗进没有通知任何人他出狱的消息,走出大门时他猛吃一惊:竟有一个人带着辆车守在大门外等他,不是别人,却是吴淑玲。
第六章 台岛相望(6)
在看守所的单人囚室中,罗进曾一次次想起这个女人,满心惆怅。这是个对他非常好的女人,他要娶了她真是运气。但是他也颇庆幸自己那天因为结婚和妓院的话题跟她吵了一架,然后各奔东西。要不是这样,吴淑玲和她的阿炳就得无比烦恼地跟“匪谍”缠在一块了。也许相书真的有些道理?他们说吴淑玲虽漂亮却有一副克夫相,她曾经克死过一个保安队长,如今没准又要克死一个特工少校,这叫在劫难逃?
哪想吴淑玲突然就出现在看守所的大门外边。
罗进这才知道吴淑玲没有克他,反倒是救了他。只是吴淑玲把罗进救出警总看守所和火烧岛,同时也把他送进了更危险的另一个境地。吴淑玲找的那位警总上校主任过问罗进一案后,负责办案人员不敢过于草率对待,陈汉供称发展罗进为共党间谍的供词确实漏洞百出,稍稍认真一点就可挑出疑点,因此罗进被悄悄地从陈汉一案分离出来。这过程中,罗进的履历引起其他特工部门的注意,于是没待出狱,罗进时来运转,荣幸地给弄进特情室宋组长训练并派遣潜入大陆人员的特别行动计划里。这种计划不仅仅是宋组长说的“危险”而已,罗进自己是搞特工的,他非常清楚,这种任务的妙处在于被选中者就跟上电椅一样通常有去无回。
吴淑玲并不知道后边这些事情。她从她求助的那位上校主任那里知道罗进出狱的时间,特地带了辆车在看守所外等人,并从看守所把罗进直接接回台中。
她跟罗进说了件事。
“咱们有了。”
罗进不觉茫然。吴淑玲指了指下腹,罗进这才注意到她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
“四个月。”她说。
罗进的心脏“怦”地蹦了一下。
4.
罗进彻夜未眠。那时风在呼叫,阵阵林涛夹杂着寒意逼人的杀气。
他想,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此刻罗进是“反共挺进军特别支队”的支队长。罗进和他的队员一起蛰伏在山腰处一个岩洞里,周围是一片密林。夜幕浓重,队员们经长途行军,已疲倦不堪,罗进命令大家休息,准备天亮行动。附近有各种嘈杂声响在传布,估计解放军和民兵正在对这一片山区实施包围并准备搜查。这是在大陆,人家的地盘上,在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哪个方向可视为安全去处,因此罗进不急着盲目行动,不当那种一吓就毛只顾逃出巢穴让猎人打个正着的野物,罗进要等天亮后搞准了再说。
罗进和他的支队潜入大陆,起初还算顺利。此前他们在金门训练适应了数月时间,于两天前正式行动。登陆为午夜,时神不知鬼不觉。登陆后罗进率队迅速离开海岸,沿一条避开村庄和主要道路的路线漏夜行军,迂回西北,夜行晓宿,并无意外。罗进知道解放军迟早会发现他们登陆的踪迹,他只希望不要发现太早,只要有四五天时间,罗进就差不多够用了。为了行动安全,罗进和他的支队队员全都伪装成解放军,装扮得像是一支执行任务的解放军小分队。罗进自我解嘲,说自己这回不光是“匪谍”嫌疑,是从帽子到鞋子整个儿投共了。他知道自己这一队人毕竟不是真货,装得再像,也会在某个不留意的地方例如在鼻毛那里露出马脚,因此极为小心,专找最偏僻的路走,尽量不让人看见。但是只要行动,绝对不碰上人是不可能的。
罗进的特别支队奉命潜往云峰山区,要在那一带潜伏下来,依托当年土匪苦心经营的基础和几个于该地潜伏多年的特务,集合地下人员,建立一个秘密行动基地以策应未来的政治、军事行动。为了不让对手警觉,罗进行动诡秘,声东击西,上岸后直趋西部水车岭,准备越过该岭后折转向北,在丘陵地带绕一圈再潜入云峰山区。如果对方像罗进估计的那样在四五天后才发现踪迹,罗进就大功告成。可没想上岸第三夜就被解放军和民兵围堵在水车岭上,搞得躲藏在山洞里的一队人如惊弓之鸟。罗进记得头天下午时分,曾有一个放牛娃突然从山腰的一块石头后边跳出来向他们喊话,把他们称为“解放军叔叔”,当时手下人曾问是否把这小子毙了,罗进不让他们开枪,唯恐过早暴露。在队伍行进中,看到他们的可能不只这个放牛小孩。昨日黄昏,他们发现了解放军和民兵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迹象,从包围的速度分析,恐怕在上岸的第二天,对方就发现了他们留下的痕迹并在四处开始撒网。
天色泛白时分,罗进把他的上尉副支队长叫在一块。两人把地图铺在地上,用一只微型手电筒照明,在岩洞里商量行动方案。
“分成两队,两个方向。”罗进说,“不要让人家一锅端了。”
罗进命令副支队长带四个人向东,走出水车岭后再向南,到东部沿海山区一带潜伏。罗进给他们留了一部电台,约定了联络的办法。罗进说,他自己带另四个人向西,顺来的方面碰碰运气,突出包围后向北运动,如果成功,他会用电台跟副支队长他们联络,双方会合行动。如果遭到不测,他预先命令副支队长相机行事,在东部沿海山地能够立足就立足,不行就弄船下海,哪怕只穿一条裤衩跳海泅水回金门去。
“要没我的消息,就报告行动失败,我报效党国了。”罗进说。
他留了一手,没让副支队长率队向云峰山区潜进,支队里只有他自己知道本支队的主要目标和任务。
第六章 台岛相望(7)
黎明时分,特别支队全体队员吃过干粮即兵分两路离开山中岩洞。副支队长率四人往东,攀上附近山头,罗进和另四个人向西,顺下坡路走出林子。罗进这一队人并没有走远,太阳刚出山头,他就选择一条几乎被灌木覆盖的山涧,让他的人隐藏涧旁灌木丛中,静待事态发展。罗进特别吩咐说,没有他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半个钟头后,有大队民兵从山坡下黑压压潮水一般漫上坡来。
“注意搜索!”民兵队中一个粗嗓门大声命令,“搜那条沟!”
罗进把手枪掏出来,他的心里一片绝望。
罗进很清楚自己这次重返大陆凶多吉少。不要说登陆困难,即使登陆之后不被发现,顺利潜入云峰,同样前途凶险。罗进在云峰当过土匪,知道当年卢大目如何横行一时,末了还是完蛋。如果能够立足,几年前他就用不着往台湾跑了。明知凶险,他一咬牙还是爬上大陆,一来他别无选择,二来也心存侥幸,他认为即使无法在云峰干出名堂,把枪一扔在大陆隐身藏匿也是有可能的,大陆区域无边无际,一个人在这里找个藏身之所就跟在沙滩上藏起一粒沙子一样。
那时他还想着一个人,杜荣林。如果不冒险重返大陆,什么时候他才能跟这个“大北杠”邂逅并寻找妻女?他在金门守望多少年?在台湾又等了多少年?还会再有什么机会吗?难道就永远放弃了?
离开台湾之前,罗进安排了所有后事,把自己的财产和身后抚恤全部留给吴淑玲和他们的孩子。他没把重返大陆的事告诉吴淑玲,因为事涉机密,军令不允。他对吴淑玲说,上司有一项任务交给他,事情不大,办完后即回台中跟她结婚。然后他就消失了,只在出发赴金门前给她去了一封信交代了一些后事。他知道如果自己在劫难逃于大陆遇难,有关部门会把他阵亡的情况告诉她,把他留下的钱和抚恤支付给她和他们的孩子。在那片临涧灌木林里,看着数不清挺着各种武器的大陆民兵朝自己走来时,罗进想起吴淑玲,还有尚未出世的那个孩子,他的心里阵阵发紧。他想,这孩子大概快生了,不管是男是女,恐怕都是遗腹子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枪声。
“砰!砰砰!”
罗进心里一震。从枪响的方向分析,可能是副支队长那一路跟解放军遭遇了。
接着枪声大作。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前方的吼叫立刻改变了罗进身边的局面。正在指挥搜索的民兵指挥官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他们相当勇猛,却太喜欢凑热闹赶集一般唯恐落后。只听民兵指挥官大声下令:“在那边!快!”大队民兵当即放弃搜索,步履杂沓朝枪响方向扑去。罗进这边迫在眉睫的一场恶战忽然烟消云散,在远处猛烈的枪声中,小涧边异常安静。
罗进压低嗓门喝道:“出来。”
他领着他的队员顺山涧往下跑,然后折转跑向旁边的一座山头。罗进注意到远处的枪声很快停了。那边的战斗大概已经结束,五个人对付数百上千个人不可能支持太久,副支队长他们要不是被乱枪打死,就是跟党国拜拜向解放军投降了。对方很快就会发现有人漏网,他们立刻就会掉过头来再搜。因此罗进逼着他的人拼命往前跑,不管附近有何动静。翻过两座山头,有条河拦住他们的去路,罗进让队员们脱下外裤,把枪顶在头上,涉过齐腰深的水,爬上对岸,钻进一片密林里,那时大家都松了口气。
罗进说:“不停,快走!”
他们在那片山地一直走到黄昏,其间只在一片农人的地瓜地里休息片刻,大家野猪一般从地里刨地瓜,一人啃几块,便又上路。太阳落山后,他们穿过一条山区公路窜到另一侧山岭,罗进对了一下地图,说:“跑出来了。”
这里已是另一个县的地界。
他们继续往前走,直到深夜,累得快趴下时,罗进才决定宿营。宿营地是山坡上的一座破庙,附近极静,没有人迹,庙早已荒废,无屋顶,只剩几堵残墙和一尊塌毁将尽的泥雕菩萨。罗进念声阿弥陀佛,说佛祖保佑,咱们睡觉时别让共军从屁股踢醒。进了破庙后一行人就地一倒,就死活不愿再爬起来。
罗进一直睡到清晨。醒过来时,他感到身上有点冷,然后就听到外边有动静。他爬起身,抬腰往外看了一眼,当下就愣住了。
佛祖显灵。没有人踢他的屁股,但是外边到处枪口,还有人。前面,后面,左边,右边,他们已被团团围住。
罗进站在残墙后边,静静欣赏对手收拢他们的包围圈,他的队员横七竖八都还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这些人被罗进像赶鬼似的赶着走,末了还是没有逃脱覆灭的噩运。
罗进用脚把他的部下一一踢醒。
“起来,看共军。”
他们全都吓呆了。
罗进说:“举枪。”
他看到他们的脸白得都像死人。
“扔出去。”
罗进领头把自己的手枪扔出废墟,他的部下跟着把枪支全部扔了出去。然后他们一个跟着一个高举双手,摇摇晃晃从破庙的废墟走了出来。
罗进发觉自己干得真有些轻车熟路。十几年前的一个上午,在一场遭遇战后,他也曾如此这般把枪扔出一个废墟,跟同伴一起举着手走了出来。
第六章 台岛相望(8)
他对自己说:“没有办法,这是注定的。”
第七章 逢劫难(1)
1.
文革爆发前夕,杜荣林的军旅生涯发生一次变动,起于台湾海峡上的一场海战。
1965年盛夏,国民党海军第二巡防舰队的大型猎潜舰“剑门号”和小型猎潜舰“章江号”窜入大陆沿海地区执行侦察、骚扰及所谓“心战”任务,在东山岛以南海域与解放军南海舰队一个护卫艇大队和鱼雷快艇支队相逢,双方激战。“剑门号”和“章江号”凭借火力优势远距离猛轰,解放军四艘护卫艇取贴近进攻战术,一路猛冲逼近,迫敌舰分头驶开。护卫艇先集中攻击“章江号”,该舰中弹起火后曾试图迎头冲撞护卫艇,护卫艇未退缩,咬住不放,双方军舰一直打到几乎相撞,“章江号”最终爆炸沉海。而后解放军海军的第二梯队五艘鱼雷快艇在护卫艇配合下,集中火力攻打猛攻“剑门号”,最终将其击沉。第二巡防舰队少将司令等一百七十余名国民党海军官兵于此海战中丧生,“剑门号”舰长等三十余人被俘。解放军南海舰队的护卫艇和鱼雷艇各有两艘被敌击中,伤亡三十余人。
杜荣林的部队属陆军建置,驻地与海战区域近在咫尺,却没轮他使上劲。海战爆发之初,杜荣林部就奉命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在整个海战中始终保持高度戒备,但鞭长莫及,部队隔岸待战,一枪未放。这场海战却给杜荣林送来了意外的一个战利品:海战刚刚结束,大区一位副司令员即乘直升飞机赶往前沿视察,副司令员视察了沿海军用码头等设施后,决定了解沿海各部队的战备状态,他随机挑选,把杜荣林那个营作为其中之一。杜荣林猝不及防中头奖,与突然开进驻地大门的首长车队意外遭遇。
结果很好。杜荣林的营区收拾得井井有条,指挥所战备值勤记录非常完整,各连队按计划进行军事训练,无一错漏。全营战士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奋勇前进,解放台湾。副司令员感到满意。
杜荣林在向副司令员汇报本部战备情况的当儿突发奇想,问能不能临时组织一场战斗演习供首长检查和批评?副司令员一听来了兴致,指点营区附近山头,命令杜荣林组织一次连进攻。杜荣林紧急集合队伍,下达命令,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好准备,即开始进攻,演习进行得精确而顺利。特别是演习战士开始冲锋时,漫山遍野一片“缴枪不杀!”的吼叫,副司令员不禁动容。
他问身边的军官:“这营长哪年的兵?”
陪同视察的孙保田报告说:“19 44年。”
“好像不错?”
孙保田说,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