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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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馆里用劣质自酒把他灌得烂醉,拽着他脖领子拖去银行提款。我想起他那会儿也许把我
当成了福特本人,而他自己则是我同父异母,名副其实的“大哥”——大款哥。那天晚上天
很黑,马路上灯火阑珊。商店都关门了板,街上早早就没了人,只有风阵阵吹过空荡荡的马
路,就象吹过寂静的旷野。我昏头涨脑跟着黑煞神似的老邱钻地了迷宫般纵横交错的小巷
子,擦着低矮乌热的屋檐走。隔很远才有一根木电杆,吊着盏昏黄的路灯。路宇下多有大堆
的垃圾,垃圾堆后在的黑暗暗处忽明忽灭地闪着向颗红红的烟头,走近可以看出几个少年沉
默的轮廓。很多路灯都不亮,我们基本上是凭借依稀的星光走黑道。时间不算得晚。绝大多
数人家却都熄灯上床,只有看到夜色下紧紧挨挨,层层叠叠地无数小屋,你才会想到近在咫
尺的周围迸息静卧着成千上万的人。在一个不亮的灯灯杆旁,老邱停下来,让我扶着车,自
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垃圾堆。我极力往黑糊糊的垃圾堆后看,看出那儿站着个人。老邱
过去嘀嘀咕咕不知同那人说什么,一会儿,搂着那个出来,走到跟前我才看出是个女孩儿。
我们继续往前走,道越发窄了。地上还净是土坷垃碎砖头,走得入磕磕绊绊。终于豁然开
朗,我们走出鬼域般的旧城区。一条相当宽阔、路灯齐全的大马路横亘眼前,路边有几幢一
模一样的简易楼,马路对面似乎是新建工地,盖了很多半截楼房,工地后面是昏暗的大片田
地,这儿已经是郊区了。老邱指给我看马路尽头一座稍明亮些的建筑,说那就是火车站,我
已完全转了向,甚至不能相信那就是我来时的那个车站,老邱说就是它。老邱家在那几幢简
易楼里的一幢,一间屋,一张床,我们三个就挤在那张床上。黑暗中,我听到老邱说:“那
车,别给老蒋!”一个身着西装,丰腴庄重,灿若银盘的脸上有着双黑色大眼睛的女人出现
在餐厅门口,矜持伫立,款款扫视大厅。当她看到我,我做了个鬼脸。张燕生见状回头一
看,立刻竖起胳矛喊那个女人。又对我调侃:“有戏呀,一下就认出来了。”
“那么大个砣放在那儿,狗熊也看得见。”
李白玲笑吟吟,一步三摇地走过来,徐光涛和张燕生笑容可掬地用欣赏的目光迎候她,
仿佛在看时装表演。
“你怎么才来?”张燕生殷勤地拉开为她留着的椅子,给她介绍我和老蒋。李白玲看了
我一眼,问张燕生:“给你联系的房间住上了吗?”“住上了。”“条件怎么样?”
“还可以,就是客房服务员不漂亮。”
“这我可无能为力。”餐厅女招待推着银闪闪的餐车来上酒菜,她显然认识李白玲,冲
李白玲一笑,李白玲也亲热一笑,支使她拿些冰块来,女招待连连点头答应。女招待开了酒
瓶塞,在每人的玻璃杯里斟了酒,退下去,我们吃喝起来。张燕生,徐光涛相当活跃地竟相
向李白玲敬酒调笑,李白玲左右逢源,酬酢自如。我知道李白玲在此进个神通人大的人物,
我们此行一切食宿都是张燕生通过她安排的。这女方浑身魅力,特别是那双黑眼睛,视界极
宽。不管她仰脸嬉笑,还是低首啜酒,我总感到一缕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我身上,沉静有如
一个人在幕后不动声色地打量我。“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吗?”她忽而转向我问。
“嗯。”“看上去他挺老实的。”她对张燕生、徐光涛说,“跟你们不一样。”“老实
屁!”张燕生说,“数他坏,整个一个阶级敌人,全是装的。”“是吗?”李白玲感兴趣地
望着我。
“还是有应该相信你的第一印象,这是有目共睹的。”
“你非常象我认识的一个人。”李白玲明显带有好感地对我说。“也许我就是你认识的
那个人,再好好看看。”我嬉皮笑脸。”“不,她是个女孩儿。”
张燕生和徐光涛不怀好意地吃笑,我也笑,不再说话继续喝酒。“为什么中国男人雌化
现象这么普遍,嗯,为什么?”
我孟浪饮酒,脑浆都沸腾了,听到李白玲对的张燕生的感慨,愤然插话:“因为中国女
人先于男人普遍雄化。
李白玲微笑地看着我。
我强自镇定地坐着。“你也非常象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她盅了口酒,笑着说:你大概要报复我了。”
“不是中国人。”“噢,”李白玲沉着地说,“我倒是有八分之一的外国血统。我祖上
有不在北京做官,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来,烧杀奸淫。”
我终于坚持不住了,酒性上来了,心脏象小喷泉似的突突跳跃,站起来喃喃说:“我说
的是个黑人,一个胖胖的非洲姐妹。”我走出餐厅。电梯骤然下降时,酒物已经涌出,我竭
力将全部内容含在嘴里。进了房间,我立刻冲进卫生间大吐特吐,唉哟哟地呻吟,大声喘
气,象是刚被人痛打一顿。吐了又吐,最后终于吐干净,我干噎着把马桶冲了,用淋浴喷头
冲净地上的残渍,漱了口出来,愣心地坐在沙发上,一闭眼就感到天旋地转,象被儿童一鞭
接一鞭抽打的陀螺。电话铃响了,我拿起来挂上。片刻,李白玲推门进来。
“滚你妈的滚你妈的!”
“你怎么啦?喝晕了?”
“滚你妈的,少在这儿装大尾巴狼。”我趔趄扑过去,粗暴地往门外推她,“我不在上
面吃饭,下来干么?”
李白玲掰开我抓住她胳膊的手,有力不失分寸地把我推回沙发。“你醉了,喝这么点酒
就醉了,吐得满屋子是味。”
她走到桌旁沏了杯酽茶,塞到我手里,让我喝,又拧了条凉毛巾给我擦脸。“好点了
吗?”“好点了,谢谢。”我头脑清醒了,对她说:“你回去吧,说我没事,一会儿我就上
去。”
“我还是陪着你吧。你跟我说话,一散一下注意力,就不会头晕了。”“这是正常的—
—喝醉,不醉我反而不舒服。要的就是这感觉。”“你这是变态。”“不不,我跟别人不太
一样,你了解我你就会知道——你不能用世俗的眼光看。”“啊!”李白玲笑过来。“又是
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怎么,又是一个!还有方便?”
“我,你没看出来?我对人我的胡言乱语不是一点都没吃惊。”“你一说我倒看出来
了,你的确有点硕大无朋,特别是眼和——脸。”李白玲先是一笑后是一板:“留着你的刻
薄话形容形容自己吧。你既然能指人了那就是恢复正常了。咱们是不是若无其事地上去,不
能叫那些俗人看咱们笑话对吗?”
“对的。”在走廊里,李白玲挽住我,我感激地冲她一笑。回到餐厅杯盘狼藉的桌旁。
燕生问我:“和以桶亲嘴去了?”
“没有。”“那和李白玲亲嘴去了?”
“是!”我大笑望着李白玲,李白玲也笑。“真没事?”徐光涛问。
“没事。”李白玲替我回答,他看见一漂亮姑娘,就满酒店尾随人家,我找到他时,他
正和人家纠缠不休,非说人家心事。”“光涛,如果你能把车给我留一礼拜,我给你五千块
钱。”
我们这顿马拉松似的饭终于吃完了,老蒋付饭钱时都快哭了。步出餐厅时,我和徐光涛
走在后面。
“不是我要,是我的一个朋友要,可他非得一个星期后才能诳出钱,不瞒你,就是那边
的联系人老邱。”
徐光涛手里玩着烟,增晌不语好一会儿才说:“一个星期怕是留不住。他们已经拖了很
长时间,要车的人很多,抢得打破头。”“所以想让你用老蒋的钱先垫上,他的钱不是已经
入了你的帐户?”徐光涛笑起来,暖昧地沉默。
“实说吧,老邱答应给我一万,我分你五千,绝对没打埋伏。老蒋答应给你多少钱?瞧
他那枢鼻缩眼样儿,打他的钱比你胗子打蛔虫都难。”“我相信你,咱们有的说吗?”徐光
涛说,“不说别的,看哥儿们面我答应你。不过一周内你们一定要把车款汇来,免得坐
蜡。”“那是一定,我跟你一起去边境,没钱你把汇进帐户。谢谢光涛,我早知道你仗
义。”
“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谢谢?听这意思是要害我。”
“去你的王八蛋,不答应弄出你尿来。”“这话听着亲切多了。”
“老李。”我快步撵上正亲密地张燕生交头接耳谈笑的李白玲,从中间把他们分开,问
李白玲附近哪有邮局。
“跟我一起走吧,我正好也要回单位办点事。”她说,“我带你去。””你就别去
了。”我说燕生,“怪碍事的。”
“我不是去。”燕生笑着说,“我回去睡觉去,我和老蒋哥儿们。”他把老蒋拉过来,
搭着他的肩象狐狸阿媳妇搂着灰兔小朋友。“别把头睡扁了,”李白玲冲他背影喊,“那就
不帅了。”
酒店门口,计程车一辆接一辆驶来,开走。我和李白玲钻进一辆车,计程车驶出酒店庭
院,开上马路,李白玲告诉司机要去我地方。“先到我单位去,回来再送你去邮局。”
“随你大小便。”我往后一仰,“你在什么单位?”
李白玲说了家著名大公司的名称,补充告诉我,她是那家合资企业驻当地办事处的副经
理。
“怪不得你路子野,大家都求你。”
“就那回事,都是利用。以后,”她看看我说,“你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你办。”“你
真是个热心肠。”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我这个愿意交朋友,省得一个人孤单单挺无聊。”她
笑吟吟地年喜新厌旧我,我也笑吟吟地看着她。好说:“好孩子。”汽车停在一幢新建的盒
式大厦门口,李白玲边下车边问我:“和我一起上去吗?去我办公室看看。”
“不啦,我说,“司机该不放心了,我在车里等。
“那好,我马上下来。”
李白玲消逝在大厦的自动门内,我敬司机一动烟,和他聊起来。司机听说我是第一次出
门的北方农村人,优越感立刻暴露无遗,很自豪地历数该城市和种种发达和文明,我竭力装
得象个不傻瓜。李白玲回来时,正好听到司机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肉的香糯、鼠肉的高蛋白的
肉拓的焦脆。
“我去你们北米,菜做得真难吃。”司机把车开上马路,还在不停地唠叨,“肉烧得稀
烂,又拼命放酱油,咸死人吃不惯。”
“你不知道呢,我们北方的猪是吃屎长大的。”
“哇!”“连我也不爱吃。可是,你吃你我们北方的唧鸟猴吗?”
“那是什么?”“也是一种高蛋白的动物,金丝猴的亲戚。”
李白玲拧我一把,笑着说:“你瞧不惯我们这儿的人,也用不着这么愚弄人家。”我捏
了捏李白玲的手:“我喜欢你们这儿的人才说,碰到上海人我一声也不吭。真的特别是你们
这儿的姑娘,瞧街上,一个个都那么有味,姹紫嫣红。”
“那就娶一个,我给你介绍。”
“可据说,你们这儿流行……”“找港客?”“不,性病。”“你的幽默感感已经叫人
讨厌了。”
我在邮局给老邱拍了电报,出来叫司机送我回酒店。
“你回去有事?”“没事。”“那何必急着往回赶。”李白玲说,“我带你逛逛街,给
你买几件薄衣服,入乡随俗。你这件破夹克一不合时令二村气,与人不配。”“可我老要说
让人讨厌的话怎么办?”
“你要改不了,”李白玲让司机掉头驶往另一方向,看我一眼微笑地说,“那就尽情说
吧。”
计程车开到市里最下等的地摊街,高楼大厦后面的一条窄巷子车开不进去了。我们在巷
口下了车,打发走司机,并肩进去逛。这条巷很长,两边都是卖旧服和洋杂货的瓞挡。五彩
缤纷的尼龙化纤衣服一排排悬挂着,地上摆着各种黄澄澄的假首饰、电子打火机、太阳镜和
腰带,面目狰狞的小贩和络绎不绝的顾客以很高的效率做着交易。我看中了几件衣服,用普
遍话问价,小贩出的价高得不象话,简直是欺负人。境亏跟着个李白玲,她用当地话替我还
价,才大致公道地飞翔睛。我们逛了很长时间,逐摊翻拣,我又买了两件恤衫,这样连顺逞
飞翔,也搞了一抱。那些衣服很柔软,尽量进李白玲的折叠购物袋,鼓鼓囊囊拎着走,颇象
北方贩子。不时有小贩诡秘地拉住我,要同我“那边谈谈”。我也装出买主的样儿,无情地
杀他们的价,使他们耷拉着头扫兴而去。开够了心,我和李白玲去路旁冰室的吊扇下坐着吹
汗吃冷食。此地规矩是顾客自己任意端盛着冰激凌和点心的小碟子,最后由服务员数碟算帐
我边吃边往李白玲的包里藏碟子,服务员无从察觉,少算了我们不少钱。李白玲乐不可支,
招得冰室里的人都看我们,我严肃地领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穿堂而出。
“我发觉你不但爱说让人讨厌我话,还净干让人讨厌的事。你给我包里塞了这么多碟子
干么用?
“你爱干么干吗。实在没用,砸了听响。”
“真不是好人。怪沉的,你替我拿着包。”
我接过李白玲的包翱上,顺手把她揽过来接着走。天色已暗,华灯初上,我们塞了一肚
子冰,也不想吃晚饭,互相依偎着向每辆驶过的计程车招手喊叫。一辆车靠路边停下,我们
手拉手路过去。在酒店门厅下车时,酒店已灯火辉煌。大小餐厅里,香港人为主的顾客坐满
桌桌宴席,饕餮大餐。上了楼,燕生和老蒋都房间。李白玲打开电视,一只残忍的金钱豹正
在追逐驯鹿群。豹和鹿群在藏盛的草原上奔跑,活跃地跳跃,终于豹追上一只幼鹿,咬着喉
咙拖倒在地,鹿无声无息死去。我进里间换衣服,挑了件雪白的紧裤和一件鲜红的T恤衫穿
上,红白对蚍十分鲜明,我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就歉一个地道的本地烂仔。我走出来,往
李白玲旁边一坐,她眼睛离开电视屏幕,对我说,“你认为你穿着坎肩我就认不出你了。”
我笑了。这是个笑话。这句话是一个老虎对被它误认为是蛇的乌龟说的。我有点难为
情,很快又了自然,点上一支烟,递给李白玲一支。“老李,你能买到彩电吗?”
“谁要?”“我。”“你要可以。”李白玲吐出一口烟,整了整头发,“要一台?”
“哪能要一台。”说了我要的台数,又问她:“这儿彩电什么价”?李白玲说了个数,
大大超出我的想象。
“这么贵?”“是不便宜。”李白玲说要想买便宜的只能到更南的一个沿海城市,那地
方有渔民直接从海上走私进来的彩电。“你真买吗?真买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那地方的朋
友。”
在那太好了,事成我可以给你一些好处费。”
“你要这么说,我就不帮你了。”李白玲把烟掐灭。正色道:“我不是为了钱,只是为
了帮帮朋友——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是。”我斜眼瞧瞧这位“好朋友”。可我怎么谢
你?”
——我扑了好,在她宽阔的脸上乱“锛”一气。
“我真是在那儿见过你,而且我们好象还曾很亲密过。”
“你放心,我不要你的钱也一样帮你办事。”
第二天早晨,我从李白玲的巢窝回到酒店,一进门,就看到老蒋直盯盯地瞪着我。我走
到哪儿,他就恶狠狠地盯我到哪儿,我纳闷地问:“看你爸爸干么?”
“你坑了我,龟孙!”老蒋站在射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