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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当代-2005年第4期-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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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乐!康赛的表情顿时变得悠远起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陶乐! 
  我说我后来给你写过好多信,可你一封也没回。 
  那些信都被我母亲扣住了,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有点明白了。我想起了自己的老妈,她远远不如康赛的妈妈厉害,她绝对没有跑到新疆去我把押回来的魄力。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讲,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我点点头说,我知道她,我已经领教过她的厉害了。 
  小西,如果她曾经有对你不起的地方,请你不要记恨她,她现在再也不能去抓我了,她的一条腿已经残了,是因我而残的。 
  康赛慢慢向我讲起了他被母亲抓回来以后的事情。 
  他回来后,第二天就被母亲押到税务局报到去了。他被安排到缴税大厅上班。简单的岗前培训过后,他就正式上岗了。三尺柜台,几本票据,他坐在那里,一刻不停地数钱、开票。他说,你不可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外面有人排着队等你,里面有头儿盯着你,有时,你想上厕所都找不到机会。 
  没过几天,康赛就出事了。傍晚扎账的时候,康赛的柜台短款八百元。头儿来帮他查账,一连查了三天,也没有结果。头儿说,实在查不出来,就按制度办事吧。所谓按制度办事,就是责任人自动补上短款。康赛坚决不同意,他认为补上短款,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贪污行为,所以他坚决不同意赔款。 
  不同意也没办法,谁也拧不过制度。局里决定,每月从他工资里扣掉二百元,分四个月还清。为了表示抗议,康赛拒绝上班,可他又不想让母亲知道这件事,怎么办呢?他突然有了个孩子气的主意,他早上按时从家里出发,在大桥下面逗留,在书店里看书,消磨着一天的时光,到了下班时间再一脸镇静地回家。可不到两天,母亲就知道这件事了。 
  这次她没有埋怨他,她主动去局里替他补齐了短款,然后苦口婆心地劝他,要他珍惜得之不易的工作,但他说什么也不愿回去了。他对母亲说,他宁肯去卖烤红薯,也不愿去那个地方上班了,因为他受不了那种羞辱。母亲说,这怎么是羞辱呢?这是事故,任何一个做财务的,都难免会碰上这种事故,以后做熟练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故了。可他认定那就是羞辱。母亲生气了,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就想趁这个机会溜掉。我告诉你,这次你休想,我捆也要把你捆死在那个地方。 
  第二天一早,康赛就被母亲从床上揪起来,他慢吞吞地走在前面,母亲抵着他的后背,走在他的后面。看的到税务局的大楼了,康赛停了下来。母亲在他后背又捶又打,走啊,停下来干什么?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你就应该好好地去上班,你以为我给你找到这份工作容易吗?你以为人人都有你这样的福气吗?早知道你会被小西那个死丫头带坏,当初就不该让她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 
  一听到小西的名字,康赛拔腿就往回跑。为了迅速甩掉母亲,他也不管什么红灯绿灯了,在马路上横冲直撞起来。正是上班时间,汽车、自行车顿时乱做一团。他母亲没想到他会突然逃跑,可把她气坏了,她想也没想,紧跟着追过去。没跑多远,一辆摩托车撞倒了她。 
  她的一条腿就此残了。 
  小西,我完了,我这一辈子,在我母亲面前,我彻底完了。以前,她行动自如的时候,我总想着要逃出去,现在,她只有一条腿了,我反而不想逃了。我每天按时上班,下了班就向她汇报一天的工作。小西你能理解吗?我母亲为我献出了一条腿,我再也不能昧着良心违拗她的意志了,她用她的一条腿打败了我,她把我的一生都打败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康赛再也不会随便往外跑了,甚至,就算他母亲有一天过世了,他也不会往外跑了。从此以后,他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这个地方,过着母亲希望他过的生活。 
  这时,小店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穿着税务制服的中年人。康赛赶忙起来,迎着他走过去。我偷偷观察他,他满面笑容,毕恭毕敬,而且发自内心。那人向他点了点头,又瞟了我一眼,径直上楼去了。康赛目送着他,直到他在楼上消失不见了,康赛才回转来,坐在我对面。 
  我说,这人是你们领导吧? 
  康赛点点头,说就是他,把我折磨得自信全无。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完全成了个傻瓜。康赛接着说起他到税务局后两件令他丢脸的事。 
  第一件事,他母亲拿着他的诗稿,一瘸一拐去找了局长。她对局长说,康赛还是有些特长的,但他从小算术就不太好,为避免他再出事故,她请求局长能对青年员工用其所长,避其所短。康赛知道这事后,怒气冲冲地跑回去质问母亲,他说他宁肯忍受赔钱的耻辱,也不愿拿诗稿去为自己换取什么。母亲拍着桌子把他痛骂了一顿,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既然觉得它见不得人,当初为什么还要去写它呢?在凌厉的母亲面前,康赛总是无言以对。 
  第二件事,也许是局办公室正好缺人手,也许是局长对这个瘸腿的老太婆动了恻隐之心,没多久,康赛真的从柜台提到了局办公室。上班第一天,就遇上起草文件,他从没写过公文,好不容易写完了,送给局长签批。局长说不行,这不是文件的写法。他只好拿回来,重写,再拿给局长看。局长说,怎么搞的,还是不行。这一次,局长把文件稿啪地扔在他脚下,他站在那里,想着要不要去捡起来的问题。局长吼道:还不赶快拿去重写!他只好弯下腰去捡起来,拿回去重写。一共重写了四遍,第五遍,局长才嘀嘀咕咕地签了,边签边说,你母亲不是说你是个诗人吗?怎么起草一份文件还这么艰难呢?回到家里,康赛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号啕大哭,他从没受过这种侮辱,因为他的笨拙无能,他的诗歌、他的母亲都连带着受了侮辱。母亲知道后反而笑了。她说,这就好,这说明你终于知道上进了。康赛觉得她简直莫明其妙,他从没想到过上进这个词会落到他头上。 
  小西,我现在才知道,我母亲真是太厉害了,她能从我身上看到我自己都看不到的东西。 
  第二天,没有任何人要求,康赛主动找了些公文范例看了起来。他没想到公文原来是这么简单,条条框框,四平八稳,像一个个空套子,你只要选中一个套子,往里面填些适当的内容就可以了,比写诗不知简单多少倍。 
  小西,你肯定想像不到,不到一年,我就成了局里有名的快手高手,你肯定知道一句话,越能干,越让你干。我要写的东西越来越多,白天在办公室做不完,晚上带回家接着做。有时我想,我还不如就在柜台上工作,那里虽然忙碌一点,但我的思想是自由的,业余时间是属于我的,我可以把自己分成两半。可现在你看,我整个儿成了别人的。 
  有时我想,我要是不学会写公文就好了,可我做不到,我不能容忍他批评我,鄙视我,我本能地要站起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小西你看,我先是在母爱面前妥协了,接着又在自己的尊严面前妥协了。我已经一败涂地了。 
  康赛突然抬腕看了一下表,说,时间到了,我该去上班了。 
  他马上换了一副表情,快步向税务局大厅走去。我看见他在考勤机前熟练地打卡,然后上楼,在拐弯处消失不见了。 
  晚上,我又像以前一样,兴冲冲地向康赛家的小院走去。我总觉得白天跟他谈得不够畅快,我还有许多话没有对他讲,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没有告诉他。另外,我还想把这本《林间清唱》送给他。刚一走进院子,我就听见了康赛母亲的声音。听说小西回来了?她肯定去找过你吧? 
  小西回来了?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你不许去见她,你别不吭声。你要向我表态,这次你们不许见面! 
  我知趣地退了出来。我在巷口站了一会,慢慢踱到街上,踱到以前那个卖烤红薯的地方。那个小摊子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卖小家电的商店。我感到出去的时间并不长,可街上的变化却大得很。 
  一个人在街上闷闷地转了一圈,十分无聊,只好回家。正准备上床睡觉,却听见有人在敲我的窗户。拉开门一看,竟是康赛!他也不进来,只站在门外冲我招手。他说我只能跟你呆几分钟,母亲在家等我呢,我不回去她是不会睡觉的。 
  他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我说这么晚了,你还在干什么呀? 
  你不知道,我妈给我在电大报了名,她说在机关上班,不能没有文凭。现在,我每天晚上七点半到九点半,还有每个周末,都要去电大上课。 
  我点点头说,好好听她的话吧,她也是为了你好。 
  小西,你一定觉得我现在很可笑吧,你不用安慰我了,你一定是这么想的。你知道吗?有时我会有些罪恶的念头,我想,要是那天我母亲干脆被撞死了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收拾好行李去找你。 
  康赛!不许这样说。 
  小西你知道吗,阿原和我闹翻了,彻底闹翻了,你知道他是怎么鄙视我的吗?他说我拿诗歌当敲门砖,门敲开了,诗歌这块破砖头就被我抛到了一边。他还说我其实一直就渴望着能有从良的一天。我当时就跳起来跟他打了一架。 
  我说你们怎么像两个小孩似的,动不动就打架。 
  这次不像以前,以前,我们打完了他就送我上医院,这次,他打完了就拍拍两手扬长而去。他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他还骂我,穿上这身制服很牛逼是吧?什么狗屁诗人,什么柯尔庄园,什么陶乐,见鬼去吧!不过是一场闹剧!小西你是知道我的,你知道我其实…… 
  话没说完,他突然转过身,向楼下冲去。我有些发愣,正要关门,康赛又蹬蹬蹬地跑了回来。 
  小西,我请你给阿原带句话,谁说我活着非得写诗不可,谁说的?谁给我的使命?当我写诗的时候,那些人鄙视我,疏远我,威胁我,当我不写诗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又来谴责我,数落我,瞧不起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除了痛苦,诗歌给我带来过什么!谁又真正在乎过我的诗歌! 
  康赛连珠炮似的吼完,不等我说话,倏地回头,向楼下冲去。我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康赛又一次冲了上来。 
  小西,我就不相信,一个上班的人,一个有着稳定工作的人,真的不能同时做一个好的诗人吗?真的不能吗?我偏不相信,我绝不相信,你们就等着瞧好了。 
  我大喊:康赛!康赛! 
  他再也没有回来。他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在巷口闪了一下,向大街上奔去。我趴在窗边,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他行动起来可比以前迅速多了。我想起他以前,轻飘飘的步伐,漫不经心的眼神,连说话都是慢悠悠的。 
  不一会,夜色就吞没了他。 
   
  十二 
   
  又过了三年,老妈去世了,我回来奔丧。 
  多亏了康赛,我还没到家,他就在替我张罗了。他给我提供车辆,预订酒席,租借场地,布置灵堂,使这个葬礼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我很感激,没有他,这一切我是应付不来的,我觉得他比以前能干多了。 
  他在人群里默默地走来走去,神情专注,时时刻刻都有事可做的样子。和三年前相比,他明显瘦了,沉默了。有时,他不得不停下来对人说上几句话,也十分简短,而且面无表情,吐字含混。我给他沏好一杯茶,想招呼他过来歇一会,顺便说说话。他拒绝了。他说他现在没空。不知是我们分开太久有了些隔膜,还是他觉得葬礼正在进行,不宜过多说话。整个葬礼中,我们几乎没有交谈。 
  丧事办完后,我们终于坐在一起了。我碰碰他的手,问他,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吧?他的手动了一下,我以为他要来握住我的手,以前,在我们之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但他没有,他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像瞬间的犹豫,然后就停了下来,静静地搁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他点了一支烟,一口就吸了小半支,这才没有表情地回答我的问题。 
  小西,你以前也工作过的。你知道,那就是一个集装箱,一个流水线。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是那里面一枚生锈的钉子,一小段没有刨平的木头。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灰瞬间变长,危险地挂在指间。他喷出一股浓烟,在烟雾后面轻轻地说,母亲的脾气更坏了,年纪一大,她就开始想念那条腿,她越是想念那条腿,就越是觉得为我付出那条腿不值得。 
  我不想我们之间如此沉闷,我拍拍他的肩,用愉快的声音说,不谈这些了,给我看看你的新作吧,我很想知道,康赛现在在写什么。 
  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讲完,他不理我的新话题,径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小西,我越来越感觉到,我的家乡不爱我这样的年轻人。以前我就有这感觉,从陶乐回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很少有人信任我,包括我的母亲,我儿时的伙伴,也许你还信任我,可你杳无音信。 
  小西,你还记得以前跟你讲过的荷尔德林吗?他的前三十年是在光明和天才的激情中度过的,在他三十岁那年,他悲哀地告别了青春。我经历得不多,但我的黄昏/那冰冷的呼吸已临近/我在这里寂静无声,如阴影一般/再没有歌,寒颤的心在胸中睡去。在他后四十年里,他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一个在朦胧和黑暗中写作“夜歌”的人,他说,我享过了世上的美好乐趣/青春的喜悦早已、早已远离/四月、五月和六月已走远/我什么也不是了,不想再活下去。 
  小西,其实我的生命只到陶乐为止,当我被母亲押回家乡,押到那个流水线上,我就已经不是我了。可我实在没有勇气第二次自杀。别看我还活着,别看我还神志清楚,其实我已经死了,我连唱一首“夜歌”的力量也没有了。 
  我想安慰安慰他,我试着向他伸出胳膊,想要抱住他,像以往那样,贴着他的后脑勺,贴着他的后背,猜猜他的心脏躲在什么地方。可他像没看见似的,两眼空空地站起身来,说,我要上班去了,再不走我就要迟到了。 
  我赶紧起身从旧物堆里找出那本《林间清唱》,掸了掸灰尘,把它递给康赛。 
  这是那些树林里的诗,我都给你整理好了。你拿走吧,三年前我回来的那次,就准备把它给你的,结果竟没有机会。 
  康赛小心地抚摸着好看的封面,抚摸林间清唱四个字,迟疑着不敢翻开。 
  我说你还记得晏子吗?要是能找到晏子,跟她那本合起来,就是你的全集了。 
  康赛终于打开封面了,扉页上是他的照片,他披着柔顺的长发,穿着那条有破洞的牛仔裤,站在刚刚泛青的田野上。他的背后,就是当年的陶乐。这张照片是我拍的,照片上,他眼光热切,兴高采烈。我记得他正在对我说,小西,一定要把陶乐摄进去,把那只老母鸡也摄进去。我连他说这话时的声音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康赛一页一页小心地翻看着,我看见他的手指有些轻颤,很久,一滴眼泪掉下来,砸在诗页上。 
  他突然抬起头来,脸上挂着难以形容的笑。小西,今生今世,我还想最后一次给你念一首诗,还是荷尔德林的,从陶乐回来后,我所喜爱的诗人只有荷尔德林。我常常觉得/如此毫无乐趣、徒然期待/还不如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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