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4期-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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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符其实的高手，不再是马尾巴村的那个土包子了，就像李有财自己不再是马尾巴村的李有财，而是龙州城里和尚手下的一个弟兄。
和尚像一个老人，偶尔会怀念往事，深情追忆逝去的时光。他告诉李有财，早两年，他手下差不多集中了二十多个人，后来城里几次大规模治安突击，把那些人抓光了，漏网的人也跑散了。少数人回来找他，他不想再要。他发现一个麻烦，人多手杂嘴杂脑袋杂，容易暴露。还有一个问题，他们原来做事，脑袋不清醒，在一个地方重复太多，警察很好掌握，一出动就把人抓光。所以，他一个人干，单枪匹马，独往独来，东奔西跑很方便。
和尚对李有财说，我是一个独行侠，要不是遇上你这个老朋友，还有老鼠这个人精，我会这样过下去，找够了钱，带着女朋友回家，盖房子结婚，享受大自然的生活，永远不来龙州城这个鬼地方。
说到回家盖房子，李有财又开始怀念小苹果了。
现在，坐在立交桥下面的草地上打扑克，李有财心不在焉。青翠娇嫩的草地使他想起故乡马尾巴村，想起不知去向的二叔和站在村口柿花树下的小苹果，他接连出错，几把牌都输了，让老鼠赢去几十块钱，和尚看他无心玩牌，也失去兴趣，转正身子抽烟，三个人坐着不动，目送着高大雄伟的水泥大桥下零星来去的行人。
他们坐在一块草地上，对面另一块草地也有人，影影绰绰的，好像七八个，不像做事的样子，好像是乘凉的，看样子也像进城打工的农民，有男人，还有女人和小孩。这些人玩得高兴，大声说话，嘻嘻哈哈，和尚很厌烦，皱紧了眉头。这些人在旁边，他们不好做事，不是不敢做，是做了让人看见，报告警察，人家会掌握线索。和尚很冷静，深谋远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蛮干。
他们发现好几个目标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骑一辆自行车，哐啷哐啷地从立交桥下面驶过，车兜里放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大包，肯定有好东西，钱啊手机啊什么，反正不会白干。可是那边草地上的人忽然抛起一只红白两色的塑料小球，小球滚过来，正好落到骑车女人的车轮前，女人的车龙头晃两下，想躲让小球，自己反倒从车上晃下来，差点摔倒。几个人从那边草地上跑来，高声嚷叫着追那只小球。和尚抽着烟，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和尚不出声，李有财和老鼠就不能动，这是约好的规矩。
他们熬不住，再打扑克，立交桥下冷风四起，一片岑寂，回头看，发现对面草地的人不见了。老鼠高兴地说，好时候。和尚不为所动，继续出牌。李有财知道他不想引人注意，就是说不想让过路人警惕。可是老鼠心乱了，按捺不住，一边出牌，一边回头张望。和尚敲一下他的脑袋，他只是笑，还在不断回头。
一辆汽车缓缓驶到桥下，慢慢绕着桥墩转圈子。
和尚说，这个家伙迷路了。
他们丢下扑克，盯住桥下的这辆白色轿车。汽车转了一圈，再转一圈。和尚站起来，走到草地边，朝立交桥的桥柱撒了一泡尿，拉上裤子，默默点点头，三个人迅速分开，散漫地朝前走。轿车最后转一圈，迟疑地停下来，车门打开，一个男人挺着肚子，吃力地钻出来。这时，老鼠摸到车屁股后面，和尚和李有财慢慢走到车子侧面，接近车门了。他们弯下腰，那个男人抬起头，伸长了脖子张望，没有发现身边的危险。
他们以为可以很快把这个人搞定，三个人闪身围上去，把这个大肚子男人拦住。和尚握着一截短棍，老鼠抽出了刀子，李有财也抽出刀。哪知道这个男人很牛逼，低头看定和尚，扫一眼老鼠和李有财，脸上露出鄙视的表情，满不在乎。和尚要他拿钱，他哼了一声，扭头朝车门走去。老鼠跨前一步，再次拦住他的去路，他抬腿一脚，动作很利索，不像一个笨拙的胖子，好像还有点功夫，老鼠躲闪不及，被这个人踢倒了。
和尚采取行动，飞身上前，马上把他扑倒。老鼠从地上跃起，扑上去掐住这个男人的脖子。这个男人太肥大，在地上滚几下，就把和尚和老鼠甩开。和尚举起短棍朝下敲，没有敲中他的头，这个人躲开了，啊啊啊地叫，老鼠张口咬他的手，他大声吼叫，骂了一串脏话。李有财挤进去，朝这个男人的肚子上踢一脚，骑到他的身上。
这个男人再次翻滚，把李有财甩开。李有财爬起来，被这个男人一脚踢中胯下，疼得头晕目眩。他忍住疼，猛然上前，把这个男人推翻，用刀子抵住他的脖子。这个男人看到刀，顿时软下来，胖脸扭歪，双眼圆睁，流露出绝望和惊恐，不再动弹。他对李有财说，你放开，我给你钱，车上有很多钱，我会全部给你。李有财相信了他的话，慢慢松开手，没想到大上其当，他反扑上来，把李有财按倒在地。
李有财全身嗖地发凉，他握紧刀子，咬紧牙，顺手朝这个男人捅过去，这个男人哦地哼一声，身子歪斜，沉重地倒在地上。
李有财坐起来，不见和尚和老鼠，身边只有躺在地上的这个大肚子。
他站起来，原地转几下，听到车里传出杂乱的声音，走过去看，原来和尚和老鼠正翘着屁股，在车子里奋力乱翻。
和尚从车门里退出来，手里抱着一堆东西，老鼠也退出来了，提着一个鼓胀的皮包，李有财指了指地上的人，和尚不理他，扭头就跑。
夜色掩盖了三个人的行踪。
十三
立交桥之战大获全胜。老鼠提回来的皮包里，有整整五万块钱的钞票，这是李有财长眼睛以来见过的最多钞票。可是，老鼠不甘心，对那辆漂亮的汽车念念不忘。老鼠说，我要是会开汽车多好啊，把他的车开走，可以卖几十万，讨五个老婆过日子去了。
和尚说，有这笔钱，我们都可以去学开车，以后搞汽车就方便了。
老鼠说，汽车不用学，找一个朋友，开两天就会了。
和尚说，不好好学，你跑得过警察？你看美国的电影，那些人开汽车功夫很高，可以把警察甩掉，要有那种本事。
李有财闭上眼睛，恍然看到自己坐在一辆汽车里，双手握着方向盘，小苹果走近，嘻嘻笑着，亲热地挤近他的身边，他吹一声口哨，刷的一下把车开得飞起来。
和尚说，现在看来，以后我们的主要目标，应该是汽车，女人的那些东西，不值几个钱，太费事了。
和尚的话有道理，做起来不容易。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的目标还是女人，男人的汽车很难下手，还是女人好对付。老鼠的刀子抵上去，女人就瘫软了。不过，也有大胆反抗的女人，下场当然不好，要流一些血，或者受皮肉伤，老鼠动了刀子，和尚手中的短棍不是吃素的，力量很大，敲得很准，只是一下，女人就吃不住。
最后一次做事，他们看中的是龙州城一个新建小区，名为英国别墅。英国别墅很豪华，有钱人多，住户却不多，商店也没有，像天堂一样安静，又像地狱一样冷清，符合他们的理想。他们事前有过细致商量，目标锁定豪华轿车，决定发一笔大财，远走高飞，辗转到别的城市。
和尚认为，在龙州城里做事太多，迟早会被警察盯上，转战别的城市，多见一些世面，过一段再回来，就没有人再想起他们。
这个话很有说服力。
他们做事已经很有条理，行动之前，先要按部就班地巡视，确定是否安全，再找好退路，才等待机会动手。三个人漫不经心地哼着歌，沿着英国别墅区外面的两条路，来回几趟，仔细地走来走去，确认没有警察和保安，看清了两条撤退的小路，还发现了有一条小河。这条小河很危险，不小心栽下去，再难爬上来。不过，河上段有一座小铁桥，一旦出事，可以从桥上逃脱，钻进对岸的树林，溜之大吉。从路边走过，窄窄的小铁桥掩映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孱弱娇嫩，像一个被人抛弃的无助少女，桥面涂抹着零散的月光。
这是一个好地方。
他们看到了名声远扬的英国别墅小区，长长的围墙，结实而漂亮的铁栏，围墙里面宽大的地盘上，散散落落地站着一幢幢三层高的红白两色小楼。他们对英国别墅小区里面的汽车很感兴趣，停车场旁边安静的路灯下，一辆辆汽车无声地卧着，饱满光滑，神气活现。可是，他们无法摸进别墅小区，就算进去了，面对几辆车子，也难有真正的收获。对于他们来说，车子是目标，更大的目标是车主，有了人才会有钱。他们很内行，不会乱来，冒险进入小区的停车场，敲开一辆高级轿车，可能是自投罗网，所以，停车场的汽车只是一堆废铁。他们不会开车，不能把车子弄走，这是很遗憾的。
当然，有车很好，心里很踏实，就像银行里存了钱，人就很踏实。和尚把目标锁定车子，有他的道理。他认为有车就会有人，车子从小区大门里开出来，就会有机会，就算没有车开出来，也会有人开车回去，不愁找不到事，也不愁没有钱。
他们在路边一片幽暗的小树林里坐下，默默抽烟。
英国别墅小区外面，一片没有收拾整齐的杂树林里，三粒暗红色烟头影影绰绰地晃动。
一辆车子从树林外面的路上驶过，车子开得非常缓慢。这不是一辆轿车，是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老鼠哼了一声，对这辆破车表示不屑。
忽然，车子往回驶了，立交桥下的一幕重现，这辆汽车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李有财闻到了血腥味，想起那个被他捅翻的大肚子男人、那双惊恐万状的眼睛以及大肚子男人沉重倒下的蠢笨动作。
白色的面包车从他们眼前缓缓驶过，老鼠从树林里跑出来，盯住面包车的去向。车子没有停下，越开越远，不见了。老鼠摇着头回来，和尚抽着烟，树林里飒飒地响，冷风劲吹，四野空旷，李有财感到空虚和不安。
这里位于龙州城最东面，差不多是城外了。大片田地已被圈完，盖起了很多高耸整齐的住宅楼，也有很多空地。空地被围在长长的矮墙里，长满荒草，草丛中站着坚硬高大的黑色钢架，虫子在草丛中无忧无虑地放声歌唱。远远看去，住宅楼衬在黑夜中，寂然无声，围墙里的钢架落落寡合，好像伸长脖子的恐龙。只有身后的英国别墅小区跃跃欲试，闪烁着生动的灯光，透出颐指气使的傲慢。
几年后，这里会车水马龙，噪声喧天，钞票满天飞。
他们又看到一辆汽车了，这是一辆高级轿车，圆润饱满，非常结实，轿车开得很慢，缓缓从他们眼前驶过，开车人犹豫不决地踩了一脚刹车。老鼠喜形于色，盯住轿车不放，快要流口水了。和尚把烟头在鞋底摁熄，坐直了身子。轿车开出一段路，忽然停住，往后倒车，迟疑地返回来，又停车，朝前开去，最后咕叽一声，停在路边。
老鼠迅速跑出树林，坐在地上张望。
轿车门打开，一个人走出来，东张西望，然后坐进车子。他们以为轿车会开走，可是车子没有动，好像睡着了，静静地卧在路边的夜色中。
和尚站起来，走到老鼠身后，轻轻踢了他一脚，老鼠领到指示，迅速出击，跳起来越过路面，奔向路的另一侧。和尚带着李有财在小树林的黑暗中前进，渐渐接近那辆停在路边的汽车。
和尚把腰上的短棍摸出来，李有财再次感到恐慌，心中涌出某种不测。
老鼠跑到轿车车尾，车里的人没有再出来，和尚盯紧轿车，李有财伸手摸了一下刀，回头张望，不见可疑迹象，才放心往前走。李有财和和尚在路的一侧，也就是树林里穿行，超过路边轿车的车头了，和尚猛然站住，转过身子。李有财看到老鼠贴近轿车，站在车尾，用力摇车。奇怪的是，车子被老鼠摇动，车里的人没有反应，是不是害怕了？和尚返身往回走，走到与轿车并排，只要再侧身，朝前跃出，就可以越过路面，扑到轿车车门边。
这时，轿车门打开，里面跨出一只脚，老鼠故伎重演，跌坐到地上，哦哦哦地叫，车里钻出一个人，这个人朝坐在地上叫唤的老鼠走去，和尚疾步钻出树林，扑向轿车旁边的这个人。
李有财从树林里跃出时，蓦然听到身后传出蹊跷的声响，回头张望，真相已经大白，他们已经被警察包围，走投无路了。他疑惑不解地站住，看到树林里跃出三个高大的男人，再回头，看到老鼠被人按倒，趴在轿车旁边的地上，动弹不得。路的前方忽然亮起警灯，红色的光芒令李有财绝望。
和尚发现危险，提着短棍，急速转身，果断地迎着跃出树林的三个警察跑去。
三个警察敏捷地散开，各站一个方向。和尚冲过去，手臂猛挥一下，打翻一个警察，疯狂朝前跑，警察跪到地上，举起了枪，李有财听到夜色中飞出经久不散的响亮枪声，好像过年的鞭炮在月色中爆响。
李有财卧到地上，滚了几下，翻身爬起来逃窜，身边追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慌忙抽出身上的刀子，正要转身战斗，这个人与他擦肩而过，狂奔到前面了，李有财从这个人机灵奔跑的姿势看，认出他是老鼠，天知道老鼠怎么从那个开车的警察手中逃脱。
老鼠跑得很快，双腿快速划动，手臂摆得很开，不像一只老鼠，更像一只拍翅飞蹿的公鸡。路边闪出几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毫不犹豫地划一个弯，扭着屁股朝小河边逃。李有财再次听到清脆的枪声，并且清晰地看到了飞行中的子弹，一枚短粗的、坚硬饱满的金属小颗粒，疾速旋转着，笔直地飞向目标。老鼠在子弹的追击中飞起来，像一片轻盈的树叶，无声地落到小河边的乱草中。
英国别墅小区一带太宽大了，无边无际，无遮无拦，李有财感到深深的悲哀。在龙州城的其他地方，他们也遇到过各种危险，可是转几个圈子，就可以从任何一条小路或窄巷里逃脱，这片地方不一样，空地太多太大，脆弱的身子暴露无遗，就像河里抽干了水，好多鱼暴露在阳光下，无助地蹦跳着，吐出最后一口气。
李有财又听到了枪声，看到子弹坚定不移地飞来，听到子弹在空气中磨擦旋转的吱吱声。他的头剧烈疼痛，好像已经爆炸。这时，他感觉胸口一阵发凉，洞穿了无数窟窿，睁开了很多迷茫的眼睛，眼睛里缓缓涌出的透明液体，宛若山上汩汩不息的清澈溪流。
日本遗孤
刘国强
刘国强辽宁省西丰县人。曾在鲁迅文学院作家班进修。已出版散文集《寻找感动》、《残风荒月》；中篇小说集《潜流》；长篇小说及长篇报告文学《黑枪》、《荒野犁声》、《世纪丹青》等。辽宁作协第三届签约作家。现居沈阳。
序我的妈妈和我们的妈妈
６０年前的那个秋天，我的故乡中国东北正是红叶绽放、漫野流香的季节。
风戏苇海，白花花的芦花涨潮一样哗哗翻涌，巨浪排空，大涡翻卷。几只大雁领着它的孩子正在操练“试飞”。它们在这“模拟海潮”上扑飞着翅膀，逆风而飞。弯拐急了，小雁掉了下来；风猛了，小雁掉了下来。每当这时，雁母亲会来到小雁身边，扑闪着翅膀，伸长脖颈，和小雁贴贴脸，鼓励一下，再嘎嘎嘎辅导一通。虽然劳累，却难以掩饰它们的兴奋。
几只头脑灵活的老鼠，等不及农民把苞米秆放倒，人立田野，看好吊在半空中的苞米棒子，兴奋得咝咝咝窃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