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3年第09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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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前,因为它是你的梦,蒙着神秘的纱,于是你只有在心驰神往中渴望着,并一步一步地走向它……
因为在那个黄昏以后我们要听莫扎特的音乐会。
因为那个音乐会就在山上的古堡中。
于是在黄昏将尽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那座城堡之下。
哦,我们终于看到……
萨尔茨堡高高矗立在山颠之上,巍峨壮丽。那是一座白色的建筑,城堡的背后,是正在慢慢消退的蓝天白云。
我不能想象当梦想变成现实的那个时刻……
但就是那么真切地,萨尔茨堡赫然矗立在了你的眼前。那种宗教般的神圣和敬畏。那种历史感的厚重与沧桑。
这座被称作“霍亨萨尔茨堡”的城堡,是萨尔茨堡市最高的、也是最具标志性的建筑。它始建于1077年,在大主教哥布哈德时期就开始动工,然后世代的主教大人们便不断修缮扩建,直到十七世纪才彻底完工。
萨尔茨堡是欧洲最大的也是保存最完整的城堡,那是一座不败的军事堡垒。在古代欧洲,大凡称“堡”的建筑,都是用来抵御侵略的军事要塞;而被称作“宫”的地方,才是皇室的栖息之地。而像萨尔茨堡这一类的城堡,据说从九世纪末便开始兴起,到了十世纪便成为了欧洲教会势力和封建领主的一项竞相攀比的建造运动。于是无论有无敌人入侵的威胁,建造设防性城堡都成为了一种不可遏止的“时尚”。那时在欧洲,不论城市还是乡村,到处都可以看到这种在天然或人工高地上建造的作战堡垒,而萨尔茨堡就是这种中世纪建筑的产物。城堡内的装饰典雅奢华至极,有无数漂亮的房间,那是因为当时的主教们是最富有的阶层。而且这座城堡就修建在阿尔卑斯山起伏的山峦之上,身后长年被积雪覆盖的山脉,将萨尔茨堡衬托得更加壮丽雄伟。
我为这座城堡拍下很多照片,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视角。那是我心中的一种梦想的境界。或者,那并不是因为我的追求,萨尔茨堡本身就是完美的,所以它才能无论在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光线中,都是视觉上最美的建筑。
我们乘坐缆车登上城堡。那时的黄昏还很灿烂。在黄昏中亲近萨尔茨堡是无与伦比的。所以我才会一直觉得黄昏的抵达非常重要。
我在黄昏中看着这座白色的建筑一层层沉入黑暗。那种沉入的壮观几乎是不能描述的。城堡的背景先是明媚的蓝天白云,然后白云就变成了一种很美的粉色的云,接下来便是茫茫的暮色降临,金红的落日的余晖撒在城堡的塔楼上……
在城堡上俯看山下的萨尔茨堡市显得遥远而昏暗,惟有那条和天空一样色彩的萨尔茨河闪着白色的亮光,宛若一条华丽的丝带,从这个古老城市的灰暗中缓缓流过。那是一种如歌般的流淌,那是天河。而城堡中有古老的炮台,斑驳的墙壁,拱形的门廊,还有,漂亮的灯。
来到萨尔茨堡就一定要在城堡里听音乐会。
那样的与众不同的音乐会,即或是对那些专门从事音乐的人,都是一种千载难逢的体验。
城堡中演奏莫扎特的剧场也是梦幻般的。因为那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音乐大厅,而是古堡中达官显贵们曾经聚集的地方。所以透过大厅里的那些古老廊柱,你仿佛依然能听到他们那久远的谈笑风生。
大厅里竟然至今保持着原有的形态。木窗,旋转的廊柱,还有两侧拱形的木门。演奏的舞台于是也延续着旧时的格局,一个略高的木台,台上摆放着椅子、谱架、钢琴,以及古老的烛台。而幽暗中这一切所呈现的,又是那种棕黄的色调。那种温暖的感觉,优雅的情调。而更加令人惊异的,舞台的背景竟然就是白色的墙壁和镶嵌在墙壁上的四扇朝向远山的木格子窗。夏季的夜晚窗是打开的,而窗外便是黄昏的天空和远方郁郁葱葱起伏的山峦,那是阿尔卑斯山蜿蜒的线条。
无论如何,这样的舞台背景是不可思议的。窗外是黄昏,是山峦,是大自然。
然后乐队开始了演奏,在莫扎特的旋律中,夜幕降临。能够想象吗?难道不是在梦中?
我们在当晚的节目单上读到了这样的诗句:当夜幕降落在萨尔茨堡的时候,当你看到城堡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你便知道那些演奏者来到了公爵的房间,音乐会就要开始了……就是这样,演奏开始了,莫扎特的灵魂开始在山顶飞翔……
我们聆听的第一支乐曲,是莫扎特最著名的《小夜曲》(K.525)。那是莫扎特非常经典的旋律。后来我们在萨尔茨堡买的那件印有莫扎特乐谱的T恤衫上,就是这首美妙的K.525,那是可以唱出来的。
而漂亮的小提琴手演奏的是莫扎特的D大调(K.136)。不知道那个小提琴手是不是最好的,但那个女孩却是最美丽的,那是一种近乎光芒四射的美丽,那美丽淡薄了她的琴技,甚至,遮盖了莫扎特那永恒的光辉。
就这样。在莫扎特的旋律中,在音乐家的表演中,大自然也在不断变化着。蓝天白云。然后是暮色苍茫,再然后就是夜幕沉落,窗外一片漆黑。直至,结束莫扎特的最后一个音符。
这便是萨尔茨堡的音乐。
这便是莫扎特的奏鸣。
我的一张张照片记录下了音乐会背景中不断变化着的那一切。
当所有的演员谢幕的时候,他们背后已经是寂静的深夜。
曲终人散,黑色的帷幕落下。而陪伴着午夜的,惟有萨尔茨城堡那永远的身影。
在演奏者中,最令人激动的是那位大提琴手。尽管他已经有些发胖,但激情犹在,宛如烈火。他身穿燕尾服,留着大胡子。演出之前,曾从我们身后匆匆走过,但那时我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更不会感觉到他身上的那种激情四射的光彩。他的光彩显然是要在艺术中才会闪现的。后来一直坐在我身边的女孩对那位大提琴手无比迷恋。她不停地说,这个大提琴手简直浑身上下都是音符,就是弓子离开了,那音乐仿佛还在……
小提琴手的美丽无以言说,那是一个真正漂亮的女人。而且非常年轻,不知道在一场这样的音乐会上,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她来独奏,是因为漂亮?能吸引观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其实她的演技平平,提琴的音色也不那么动听。不过那就像一个歌手演唱时的一种非常独特的,又有点磕磕绊绊、嘶嘶哑哑的声音。
但是她确实太美了,她的美本身就是一首美妙动人的乐曲。我相信她所以担纲独奏就是因为她的美。她并且还在演奏中不停地向乐队同伴们微笑,那微笑也成为了她的演奏的一部分。他们相互默契地点头示意,她甚至时而还会用调情意味的眼睛向她的同伴们暗示着什么。看得出大家都很喜欢她。无疑她已经成为了那支乐队中的一个女神,或者女王。整个乐队中好像只有大提琴手和她保持着严肃的距离,大提琴手只专注于莫扎特的音乐,和小提琴独奏者配合时也是无限投入,所以我猜想,那可能是一种更高级的默契……
音乐会结束时是长时间的掌声。人们久久不愿离去,为了莫扎特,为了音乐家,为了萨尔茨堡美好夜晚所有的这一切。
然后是缓慢的退场。在亢奋、激情,和恋恋不舍中。
人们在向外走,而我身边的女孩却突然异常冲动地往里跑。
她说她一定要和那个大提琴手照相。她说他真是太优秀了。于是她很执著,勇往直前。
演员休息室的大门紧闭,但是女孩勇敢地敲门并推开门。她毫不犹豫地用英语向打开门的那个女人说了些什么。女人好像答应了固执女孩的固执请求,因为不久那个大提琴手就走了出来,对他的崇拜者满怀了谢意。在门外短暂的等待是因为那时候大提琴手正在换下被汗水湿透了的燕尾服。女孩满脸兴奋地站在那里等候着,她的身与心依然沉浸在大提琴手所带给她的感动中。穿着白色衬衣的大提琴手果然很快走了出来,女孩走过去说了她的喜爱和崇拜,接下来的拍照自然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汗湿的大提琴手。他被崇拜者满足着一种神圣的虚荣。他的微笑那么平和,和他在音乐中激情澎湃简直判若两人。
接下来漂亮的小提琴手也走出来,到舞台中央去拿她忘在谱架上的乐谱。那时候大厅里几乎已经没有了观众,但是她还是像一道光照,照亮了那个空旷的夜晚。她的美确乎是无法抵御的,无论谁,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她使我想起了戈达尔的那部经典影片《芳名卡门》。电影中反复出现的一个小提琴手就是这样的一种美丽。那个女孩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演奏。在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中,在海浪中,她胸前总是插着一枝红色的玫瑰花。而我们的萨尔茨堡的小提琴手却是穿着一件吊带的连衣裙,她的双臂和肩头裸露着,象征着一种青春的健康和力量。
乘坐缆车从城堡的顶端落到地面,就仿佛从天堂落下。音乐毕竟是圣殿里的东西,何况还是萨尔茨堡的音乐。在缆车里遇到了另一支现代流行乐队,他们携带的乐器是吉他一类。他们也是刚刚结束在城堡另一个地方的演出,那是和莫扎特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我们原先以为古城堡中只配有莫扎特,但是显然,我们错了。音乐也是需要不断向前走的。
夜晚城堡外的小街十分热闹。餐馆、酒馆和咖啡馆。灯光闪烁,人来人往。沿街商店的橱窗也全都优雅地闪亮着,标示着昂贵的价格。
后来突然下起了雨。很大。
这场午夜的雨一直延续着。不过萨尔茨堡的雨中也是一个凄迷委婉的所在。雨声犹如音乐在飞翔。
那是山野间莫扎特的灵魂在回荡。
就这样,结束了萨尔茨堡美丽的夜晚。
责任编辑易山
我望好望角
■ 石 英
一提起“好望角”,便有一种非常遥远而神秘的感觉。
还是在初中地理课本上,我就结识了它,并且从老师口里知道,在1869年苏伊士运河通航之前,所有从欧洲和大西洋那边到印度洋以至远东的船只都要自好望角绕过,而苏伊士运河的凿通,却使这种航程缩短了8000至10000公里。
而今,当我实地面对这个活生生的立体的三个字,难得一见的景观使如上枯燥的数据显得黯然失色,诸般感受也比讲解员口中的好望角沿革更加有滋有味。尽管我还没去过苏伊士运河,但可以肯定地说:苏伊士是苏伊士,好望角还是好望角,作为一百几十年前海上的绝对通衢要道已成为历史的陈迹,但作为一处不可替代的大自然杰作和人文胜景,它不仅没有过时,而且仍然矗立在大西洋与印度洋的分界处,权威地分拨着感觉上似有不同的浪花,有一种不尚华威却从容大气的王者气派。
海拔238米的开普角山是这精神王者的闪光冠冕。毕竟,那是往昔的辉煌;而今这“冠冕”普通人已可登攀,只有在这里才能远眺左、中、右三方,俯视大海动中的恣肆,静时的迷离。
你道怪也不怪,正前方那大西洋与印度洋的分界线,没有界碑,也不需任何明公指点,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同:是颜色吗?的确有些异样,大致是前者湛深,后者消浅;但还不仅是颜色,感觉中它们的性格也不尽同,好像前者浪头凌厉,后者略显柔缓。不过,任它们相互推搡,相互纠缠,却绝无缝隙,势难分离,就像裁也裁不开的纸,那浪层层叠叠,简直就是一部无字史书。
洋面上无字,史传却铭刻在登临的有心人脑海,记载着五百多年前,葡萄牙、西班牙、荷兰和大英帝国的船舰,犁破了朝阳皴染的洋面,惊呆了正在相互厮缠嬉戏的两洋浪花,耀武扬威地绕过岬角东去。于是,这个非洲最西南端从来无人问津的陆角也有了一个令人神驰的动听的名字。
那些最先的航海家们,“好望”什么?望着富庶的东方而垂涎三尺。真的,从来探险与掠夺往往是孪生兄弟,和同风暴角礁石上溅起的泡沫,与征服者嘴角上溢出的奶酪,滴在手心上就变成了金元……
船队东下,显然大都不是赠予,发现之后必然伴随着贪婪的获取。仅举与我们中国有关的几个事例便可见一斑。早在清乾隆时(1793),英国的老牌殖民主义者马嘎尔尼所率的船队就是绕过好望角来到中国的。在承德避暑山庄,巧言令色和炫目礼品之下遮掩着一桩野心勃勃的图谋,自然遭到“乾隆爷”的婉拒;然而,四十七年后,却以大炮敲开了乾隆孙子那一朝闭关锁国的大门,这一次,大英帝国的舰队又是从好望角绕过来的。
不过,好望角到底还是好望角,如今东下的船队基本上已不再从此经过,也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过去的毕竟已成为过去,好望角已可以干干净净地供人登临,供人观赏,“血火污腥随风去,唯留倩姿引人来。”单纯的身份就是南非共和国乃至整个非洲大陆最西南端的一处著名风景,如此更好。
我们如今仍在“好望”,却不是垂涎三尺,而是望着那水天相接处,不,是水天相融,那一簇簇的浪花几乎离开洋面跳了起来,以各种姿势,各种动作亲抚着在阳光映射下不同侧面形成的多色云团,那种娓昵,那种柔情,那种欲拥又放,欲舍不甘的变幻,是我这自小生长于海滨的人所未曾见过的云海灵性。而且,这景象的幅面是那般开阔,是绝对的一望无际,却又不空泛单调。它奇谲神秘,不仅是目不暇接,更不及一一品味。这时我们不得不承认自身视线的局限,看着看着,目光还是被天与水挤扁了。
从而,我再一次印证着这样一种体会:任何一种使你动情的极致,在感觉上固然是实景,但似又有些虚幻,而且无不使你忘记置身何地,至少在当时你不及细想,也无须细想。这种忘情的虚幻,这种幻美的感觉,也许就是自古人们所言的神仙之境吧?
也难怪,当我们从开普角山上下来,就在必须攀登和缆车终处之间,有几家小商店,其中一家是售书报和旅游资料的。两个二十至三十岁之间的华人“女孩儿”,显然是旅游者,其中一位仔细审看这些旅游资料,不禁失望地叫道:“怎么只有英文的,没有一本中文的——没有资料回去怎么写东西呢?”另一位则不以为然:“我不买什么资料,即使有中文的我也不要。如果写好望角光是堆砌资料,还不及人家的导游说明书呢!我回去就写自己的感觉,只有独特的眼光独特的感受,才不致于完全重复别人。我敢说,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写出来的却不会是重复的。”
我在一旁听着,猜测着她们是什么职业——记者?作家?还是写着玩的?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倒是后一位的一番话确有点值得琢磨:尽管她在同伴面前有点愣头愣脑,话说得欠委婉,但很有点个性;尤其是出言夹带俚俗用语,还颇有点生动性呢。她的那番话也提示了我:如果我写的话,到底怎样写才是?
正想着,突然起风了,原先隐伏在海天相融处的各色云团不约而同呼啸拥了过来,翩飞着,就像一只只偌大的蝴蝶,不,更像外国神话传说中的巨型蝙蝠,遮掩并啮噬着下午本来就有些疲惫的太阳,加上降温,空间显得在缩小,却凄寂逼人。我们上了大巴,即登归程。此际我从车窗向外看去,刚才那有些“愣”的“女孩儿”正硬拽着她的同伴给她照相;可另外那个“女孩儿”却手指天云,脸上的神情已有些惶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