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3年第09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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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小心翼翼地打牌,边打边看肖处明的脸色。刘芹菜的变化太大了,她的脸上起了妊娠斑,怀孕使她变丑了,变老了,她只比肖处明大三岁,但是和肖处明坐在一起,像比他大十岁,像肖处明的姑姑或姨妈。刘芹菜原来对肖处明总是又拧又吼,现在完全颠倒了个,我完全不相信这是刘芹菜,温顺而胆小。
刘芹菜在阳台看花,章帆到菜市场买菜去了。我想,柳丽大概不会来了吧。门铃响了,我以为章帆买菜回来了,忙着去开门,门一打开,柳丽站在门口。
我们两个狠狠地对视着,有半分钟。我问,你找谁?柳丽说,你该不会再说你不认识郭巧巧吧。我说,对,我是郭巧巧,你找我有事吗?柳丽说,噢,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章帆的妻子、老婆和孩子的母亲,我叫柳丽。我说,噢?那请进吧。柳丽猛然间飞出一脚,麻将桌子踢翻在地上,麻将们四处逃窜,哗啦啦跑了一地。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你?肖处明跳起来。柳丽指着我的鼻尖,说,你们问她,你们问她!她抢我老公!我说,凭什么说我抢你老公?柳丽说,凭什么?你刚才为什么不敢说你是郭巧巧?你做贼心虚!
柳丽的眼泪突然出来,边哭边骂,郭巧巧,你自己有老公还不够吗?凭什么抢我老公?刘芹菜说,你抓住了现场吗?柳丽说,那我老公为什么不回家?他凭什么总说我不好?几个人轰一下子笑。刘芹菜说,凭什么?凭你自己没本事!柳丽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呜呜地哭,抢人家的老公还有理吗?她边哭边说。
章帆拎着几只塑料袋回来了。章帆看见柳丽,吃了一惊。柳丽从地上蹦起来,扑向我,刘芹菜横在我们面前。干什么你,想打架是不是?刘芹菜说。肖处明一把把刘芹菜扯在身后,自己横在前面。柳丽说,要什么现场?这不是现场吗?
我的老公凭什么给你买菜?你不抢我老公,他会给你买菜吗?章帆对柳丽说,你烦不烦你?你在家里还没有闹够吗?柳丽调转头去撕打章帆,塑料袋里的一条鱼被打掉在地上,鱼还没有死,在麻将上乱蹦,鸡蛋碎在地上,一塌糊涂。
我说,章帆,你们两口子要吵要打回你自己家里好不好?章帆一把抓住柳丽的衣领,把柳丽拖出门。肖处明追着捉住蹦跳的鱼,说,啊,好大的家伙:柳丽被章帆拎到了二楼。柳丽喊,郭巧巧,有这样抢人家老公的吗?门栋里的人家纷纷开门出来看热闹。
肖处明在厨房里熬鱼汤,我和刘芹菜站在阳台上,半天都不开口说话。血红的晚霞从防盗网穿进来,我们身上布满了零零碎碎的金光。我想起了母亲的三个问题。母亲的第一个问题是,巧,你一个要给我找两个女婿吗?我当然不想,我要结束目前这种不正规的生活,与其不幸的人拼凑在一起,不如各自分开。母亲的第二个问题是,就算程前进对不起你,犯错在先,你难道错在后面就不叫错误吗?他错你也跟着错,你不比他低级吗?他错你不错,你不比他高尚吗?我说不过母亲,她说的都是对的。我们是两个时代的人,她们那个时代讲理,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讲理了。我不想高尚,我只想幸福,哪怕是低俗的幸福。母亲的第三个问题我听进去了,她说,你找这个章帆,就一定能幸福吗?你看准了吗?如果再不幸福,你是不是再找一个李帆,王帆?
这些问题都无法回答。刘芹菜到厨房看肖处明做鱼。江汉平原的鱼是有名的,千煮豆腐万煮鱼,刘芹菜一会儿到厨房,一会儿到阳台。
我说,芹菜,你的脚怎么扎不住根?你慌什么呢?刘芹菜说,巧巧,你看出来我慌了?我说,还用看吗?刘芹菜压低声音问我,你当年怀孕的时候,程前进在外面有女人没有?我说,不知道。刘芹菜说,我最担心了,前后一年时间,肖处明能忍得住吗?我感到惊奇。我说,芹菜,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呀?你的潇洒劲到哪儿去了?刘芹菜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问她,你们过得好吗?她说,好,太好了,我总是害怕,我怕有一天会失去他,失去这种日子,我一想心里就发慌。我说,肖处明是好男人,他不会出事的。刘芹菜不自信地盯着我,说,是吗?
九
母亲的第三个问题提醒了我。我看准了章帆了吗?我找了他就一定会幸福吗?他和柳丽为什么闹到今天这个样子?这些问题,确实需要我好好思考。我已经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了,可以说人生已经过去一半。我的婚姻很不幸福,我准备告别这次婚姻,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如果第二次婚姻仍然不幸福,我还能埋怨别人了吗?我要感谢母亲,我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不会害我。我见到了柳丽,她戴着金边眼镜儿,是一个长相不错看起来很文气的女人,我听章帆说了,她没有外遇,不赌博,没有特别的恶习。那么章帆,问题又回到章帆,他和柳丽的根本问题出在哪儿?我有必要走得近一些,甚至站在柳丽的立场看一看这个男人。
清晨,我还在打扫房间,柳丽抱着女儿来了。我停住手中的活儿,我们对视着。柳丽说,郭巧巧,你不是爱章帆吗?
那就连他女儿一起爱吧。柳丽把女儿往客厅的椅子上一扔,女儿的胳膊碰到椅子上,大哭起来。我赶紧抱住她女儿,我是天生心疼孩子的人,我说,你怎么这样对孩子?柳丽已经出门了。噔噔噔噔地下楼。我摸住她女儿的胳膊,吹了两口,她女儿不哭了。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她稚稚地回答,我叫章小文,立早章,大小的小,文化的文。我问,你多大了?她说,我比四岁大,比五岁小,你说我多大?我一下子被逗笑了,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柳丽,这个柳丽,她居然把孩子放在我这儿,亏她做得出来!章小文问,阿姨,我怎么叫您?我说,阿姨姓郭,你叫我郭阿姨。章小文问,郭阿姨,你不喜欢我吗?我说,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章小文呢?
章帆到武汉请人去了,我们的公司经过一年的运作,经过牛伯伯的帮助,已经基本上理顺,我们刚刚浮出水面开始盈利,但是我们脱产进修的假期也到了,我们必须回到江汉油田来上班。我们舍不得我们的项目,但我们又不愿意辞去公职,经过商量,我们决定在武汉请一个人管公司,签合同和付账由我们出面,其余时间我们仍然在油田上班。
我决定把章小文留下来,我要看看他们这个家,看看柳丽和章帆到底是怎么回事。章小文长得太像章帆了,高高的额头,很亮很亮的眼睛。只有四岁半,她已经会看人的眼色了。我发现她很胆小,听到一点响动立即缩成一团。我问,章小文,你爸爸好还是妈妈好?章小文说,爸爸好。我说,妈妈不好吗?章小文说,妈妈是臭妈妈,她每天都打我。
我带着章小文逛了一天街,我们买零食吃,买饮料喝。在向阳广场的气球摊上,我买了两只彩色的气球拴在她的小辫子上,她张开双臂兴奋得尖叫,我要飞了,我要飞起来了!晚上柳丽没来接孩子,我也不给她打电话。我给章小文洗澡,我们两个每个人戴了一个浴帽泡在浴缸里。摸着章小文光光的身子,我觉得是我女儿,我一直想要一个女儿。章小文喊,郭妈妈!我搂住她,这个小精灵,她真是太懂事了!章小文说,郭妈妈,我能一直住在你家里吗?我也在想,我能一直和她在一起生活吗?晚上我儿子从母亲那里过来。我说,章小文,这是程圆圆,你喊圆圆哥哥。章小文有点胆怯,但很快就和圆圆混熟了,玩得很开心。夜里我和两个孩子睡在一床,两个孩子钻在被子里玩开火车的游戏。章小文说,郭妈妈,我长大要嫁给圆圆哥哥。我笑着问,为什么呀?她说,那我就能天天跟郭妈妈生活在一起了。我心里一酸,眼泪涌出来了。
一连三天,柳丽都没来接孩子,我和章小文快乐地玩了三天。我和章小文正在客厅里玩折纸,柳丽来了。柳丽从后面一把抱过章小文,章小文突然被一吓,哭起来。柳丽说,郭巧巧,天下有你这样的女人吗?抢了人家老公还想抢人家女儿?
我说,哎,柳丽,你可得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我抢你女儿还是你自己放到这儿的?柳丽抱着女儿走,章小文挣扎着哭,我不回去,臭妈妈,臭妈妈!柳丽照章小文的屁股给了一掌,章小文哭声更大了。柳丽说,郭巧巧,你等着吧,我不在江汉油田搞臭你我不姓柳!
我上班的第一天,上午十点多,支部书记喊我。我跟支部书记一起到他办公室,看见柳丽气鼓鼓地坐在那儿。柳丽说,就是她,她抢我老公,还抢我女儿!书记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搞了几十年工会工作,才提升书记不久。书记说,郭巧巧,别人的老公怎么能抢呢?我说,书记,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抢了她老公?你抓住现场吗?书记好像刚想起来,转头对柳丽说,你凭什么说她抢你老公?你抓住现场吗?柳丽说,你没抢我老公,那我老公怎么经常说你好说我不好?他怎么天天不想回家?我说,柳丽你老公不想回家说明你没本事,你老公天天说我好说明他喜欢我,至于我喜不喜欢他,那是另一回事。
书记说,在我们单位,郭巧巧是个好同志。柳丽说,郭巧巧,我不怕你巧嘴巧舌,我不搞臭你我不姓柳!我回到财会室清理账本,没想到柳丽进来了。柳丽说,郭巧巧,我想找你出去谈谈。我说,我没有时间,要谈你跟章帆谈。柳丽猛喊一声,郭巧巧,你凭什么抢我老公?财会室里的人都停下来,盯着我们看。我说,柳丽,你今天要把话说清楚,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抢你老公?我的办公桌上有一台收录机,我按下键说,柳丽,我开始录音了,你当心我到法院告你!柳丽紧张起来,她搞不清我和章帆到底有没有那种关系,她只是怀疑和猜测。她说,那我老公为什么总在我面前说你好?财会室里的人一下子轰笑起来。
十
一只老鼠爱上了主人的大米,老鼠说,因为我需要大米,因为我离不开大米,因为我比主人更爱大米;一个小偷,看上了别人的手表,小偷说,因为我需要时间,我离开时间身体就会出毛病,比主人更需要这只手表。世界上的这种理论成立吗?不成立。老鼠说,一种有毒的大米害了我,所以我要吃这种无毒大米,小偷说,我的手表出了问题,我迫切需要新的时间,这种理论成立吗?当然不成立。我现在就是那只老鼠和小偷,是一只被假爱情毒过的老鼠和假手表耽误的小偷,我瞄准了主人的大米和手表,这家的主人是柳丽。
我的理论不成立,不管我怎么爱章帆,他现在是别人的大米和手表,每天下班要回他和柳丽组成的家,晚上要和柳丽睡在一个床上。
我很不适应。从武汉回来后我一直不适应。在武汉开公司苦归苦,但是充实,油田这种国有企业虽说松松垮垮,但你必须严格地踩点上班,上班又无所事事。最不适应的是晚上。我和章帆开公司的时候,每天晚上是最快乐的时光。我们共同烹调一两个菜,喝一点点酒,我们偎依在一起看那种换人眼泪的肥皂剧,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那种爱意,一阵一阵波澜的爱意,无声而又汹涌。这一切,突然间没有了,我变得无所适从。我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痛苦,我打麻将喝酒,找朋友们吹牛聊天,都不能排遣我心中的煎熬。我想见章帆,但又不敢去见他。柳丽几次到单位找我,我故意板着脸,看似高傲和生气,其实内心里发虚,受到良心的遣责。
我该怎么办?
清晨。江汉油田的这个清晨充满孩童尿的味道,甜蜜而腥臊的,我骑着摩托上班,单位门口围了一圈子人,人们在看布告。看什么呢?你们看什么呢?我一边停摩托车一边问。看布告的人轰一下子全散了,布告面前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看,头轰一下子炸了。
郭巧巧,你凭什么抢我老公?
柳丽
我一把从墙上撕下布告,噔噔噔噔上楼,我准备进办公室却一头钻进了男厕所,男厕所一阵慌乱,我惊慌着退出来。我强迫自己冷静,我对自己说,郭巧巧,你要冷静!要冷静!我站在窗口深呼吸了三次,故意从每个办公室面前过一趟,人们一见到我,都轰一下散开。我回到财务室坐下,财务室的每个人都不和我说话,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压抑和沉闷的清晨。我起身倒开水,开水瓶的声音清脆而敏感,一点点微小的声音都能让财务室的每个人一惊。
我在办公室坐不住了,下楼启动摩托一溜烟朝前开。我朝茶社里开,想一想天还这么早,又朝家里开。突然,我的前轮压在一张西瓜皮上,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晚了,前面是一堵墙,我下意识地扭了一下车把,人飞出去了。
我像一张饼子或者一张画,啪地一声贴在墙上,当然我脑前没有胶水或者万能胶,我没有在墙上粘贴成功,轰地一下子摔在地上。管门栋物业的几个妇女吓呆了,变着声音喊,天哪,死人了!死人了!我没有死,我晓得我没有死。一个小伙子跑过来,背着我朝医院跑,他一跑一颠弄得我很难受。他边跑边喊,快拦的士,快拦的士,人死了!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天还就是没有的士,这个蠢小子不晓得坐麻木,只是一味朝医院傻跑。上了手术台,他看了我一眼,说,哎哟,怎么没有牙齿了?小伙子匆匆地返回,在墙下面找到了我的两颗门牙。我的摩托车扭成了麻花,摩托车的周围围了一团团人。
人们纷纷在传说,刚才这里撞死了一个人!小伙子拿起两颗门牙跑,边跑边说,没有死!还有一口气!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已经从手术台上下来,被推进了输液室。我的面部肿成了猪八戒。小伙子满头大汗地进来,喊,医生!医生!医生说,干什么?小伙子伸出手说,牙。医生说,扔了扔了,有什么用?小伙子讨了个没趣,悄悄地走了。我的眼睛肿了,严重充血,我无法看清这位恩人的长相,至今都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
我睡了长长一觉,我晓得单位上的人来了,晓得母亲来了。晓得刘芹菜来了,我都没理他们。我累了困了,我在人生的岔口上张望,我不晓得下一脚该踩在哪儿,我刚好不去想了,只管睡。我睡醒的时候是又一个清晨,我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最不想见的人,他当然是章帆。我发出猪八戒的声音。我的双唇肿起,门牙脱落,我的声音关不住风了。章帆看我醒了,耳朵贴在我嘴上,说,巧巧,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我屏住了力气说,滚!
十一
章帆没有滚。如果被我吼一声就滚蛋那他就不是章帆了。他给我喂饭,扶我上厕所,给我倒痰盂。整个病房里的人都以为他是我老公了。医生和病人都说,你这个老公不错。两天以后我脸上的肿消了点,我闻不惯医院里的气味,要求回家。医生认为回家可以,但是谁会打针呢。章帆跟着护士们学打针。章帆要求护士在他胳膊上试,扎一次,拔一次,扎一次,拔一次。我心里很恨他,我豁声豁气地说,谁要你侍候了?你怎么还不滚?章帆不理我,他的左胳膊已经扎肿,没有地方扎针眼了,在右胳膊上试。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他一边扎一边说。他试得很自如了。护士和医生们感动极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你真幸福,护士们说。这样的男人已经绝迹了,如果有一个,就是你老公,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