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3年第09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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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台电视和DVD,柳丽噼噼啪啪地翻。说,我们看一盘三级片吧。我说,行啊。我们两个躺在床上看,结果一放是A片,赤裸裸地性交镜头,我们连忙关了。柳丽问,你和章帆性生活过得好吗?我说,柳丽,你怎么问这种问题!柳丽眼光迷离地说,我好想啊。我说,你想你到隔壁去啊,你老公在那儿,你一去不就过了。柳丽说,我们好长时间没过夫妻生活了,有时候想得啊直钻心,他就是不给我。我不敢再接话了,心里面忽然一沉。这种滋味我曾经是饱尝的,现在我却转嫁给了她。柳丽迷蒙着说,你们肯定过得很好,我晓得章帆的,我们刚开始时,他每天都不让我空着,有一回外出旅游,在索道上,他突然来瘾了,我们两个就在万丈深渊之上来了一次,多么惊险啊。我受不了了,我说,柳丽,我求求你了,你别说了好不好?柳丽说,巧巧,你过去跟章帆说一声,让他给我一次好不好?我的脑袋涨大了,一倍一倍地涨,我说,柳丽,你怎么说这种话!我简直不相信你会说这种话!!柳丽说,有时候想得呀,真想在街上随便找一个三轮车夫来几下,要不这样吧,我们仨睡在一起,他给我们每人来一下好不好?我猛吼一声说,柳丽!你疯了吗?你再说这话我要走了!我真要走了,我不敢再呆下去了,再呆下去不光柳丽发疯,我自己都要疯了。我忽然体会到章帆所说的害怕和要疯的感觉。
柳丽简直太可怕了,她难道是一个正常人吗?我开始穿衣服。我要走了,我说。
柳丽突然从枕头下面掏出菜刀,横在门口,不许走!她死命地喊。我吓呆了。章帆猛一下翻身起床冲过来。怎么了怎么了?章帆问。
柳丽把章帆推进卧室。章帆努力地稳住自己,说,柳丽,你要杀我们吗?柳丽说,怎么会呢?章帆说,那你拿刀干什么?柳丽说,我想让你跟我们两个睡在一起。章帆说,你疯了吗?柳丽说,我没疯。章帆说,那不可能,我不成流氓了吗?
我要犯法的。柳丽说,你真不愿意跟我睡吗?章帆说,柳丽,我们关系到这种持刀相见的程度了,怎么还谈睡不睡?柳丽说,那你跟郭巧巧睡。章帆说,柳丽!我怎么可能当你的面跟另一个女人睡?柳丽说,那我不看好不好?你们在这里睡,我心里踏实,免得在外面睡。柳丽把门关上,我猛地一下扑进章帆怀里,我吓瘫了,浑身抖。章帆说,别怕别怕,巧巧,有我。我说,我不怕。我们迅速交流着处理眼前情况的办法。柳丽突然打开门,问,你们怎么还不睡在一起?我们两个连忙钻在一个被窝,柳丽又关门,问,开始了吗?我们说开始了开始了。我们连忙起床找绳子,我们想从窗口逃下去。我们找到了绳子,一节一节拴紧。章帆把绳子拴在我的腰上,说,会不会中途断了呢?我问,你怎么办?他说,你管我干什么?
我搭上凳子准备上窗台,试了几试不敢朝下跳。我心一横,说,有什么不得了?大不了一起死!照这样爱不能爱,离不能离,真不如死了好!章帆和我紧紧抱住,我们都流泪了,我们说,干脆一起死了算了。很久很久,外面没有声音了,我们松开身子,怎么回事?柳丽在干什么呢?
我们悄悄悄悄地打开门,柳丽握住菜刀坐在地上睡着了。
十五
我和程前进办了离婚。我们的离婚恐怕是中国离婚办得最快的案例之一,前后花了不到四十分钟。
办完离婚手续,我从民政局的二楼下来,我忽然走不动路了,两条腿像栽在地上的树,每迈一步都要使出倒拔垂杨的力气。我坐在民政局对面的一条石凳上,下午四五点钟的样子,天空低暗得吓人,但就是不下雨。我心里说,老天爷,你能不能下点雨呢,这样就觉得有好多人为我们女人哭。程前进骑着摩托车走了—阵又折回来了,他说,巧巧,你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我很好!他说,你不要太伤心。我说,程前进,你以为你是个金元宝吗?和你离婚我真的很高兴。程前进说,那你怎么不走?你病了吗?我说,没有,我只觉得很累,把身上沉重的包袱扔掉了,我突然有一种虚脱。程前进说,看来我们真是恩断义绝了。我不想再说话,我真的有一种虚脱,两脚像踏在空气中。我静静地在冷空气中坐着,等待天黑。我的眼泪流下来了。我伤心吗?我不伤心吗?我说不清楚。程前进走了很久,摩托车又拐回来了。程前进问,巧巧,你怎么还不走?我说,我现在还用得着你来管吗?程前进说,巧巧,我们毕竟夫妻一场,我给你说几句心里话,我晓得你目前的处境和为难,章帆这个人我打听了,人不坏,也还有点才,但是他老婆是很厉害的人,你要注意。我说,谢谢你,程科长。
油田的广播突然响了,每到下班的时候广播都要响,放一些歌曲。天气很有些冷了,下了班的人该是迅速跑回家,升一只火锅,一家人围住香喷喷的吃。我的儿子想必正在跟他外婆一起升火锅,这个小子最爱吃江汉平原的鱼圆火锅,他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今天干了一件对他有多大影响的事,从今以后,他有可能是两个爸爸两个妈妈的孩子,也有可能是没有爸爸没有妈妈的孩子。我的手机响了,柳丽这时候打电话来干什么?我离婚了,我什么也不会怕了。柳丽说,巧巧,你在哪里?我说,你又请我吃饭吗?
柳丽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巧巧,章帆跑了!我说,他跑到哪儿去了?柳丽说,我要晓得我还来问你吗?我说,那你怎么知道他跑了?柳丽说,这几天他一直疯疯癫癫,不正常,今天我发现他把最珍贵的笔记本电脑和换洗衣服都带走了。
我问,你到单位问了吗?他是不是出差了?柳丽说,我到单位问了,你猜猜他干了一件什么事?他辞职了!我心里一震,说,你说什么?她说,章帆辞去公职了!我心里猛然掀起一阵巨大的波澜,在我们这个年龄,能在油田这种国家能源单位上班,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辞职去哪儿了?柳丽说,他没跟你说过吗?我说,程前进回来了,我们在谈一些事,我哪有功夫和章帆联系。柳丽说,你们在武汉的公司注销了?我说,的确注销了,我们委任一个人经营,那家伙贪污,再说武汉的生意不好做,我们算了一算还没亏,就把公司注销了。柳丽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夹在两腿之间,她的身子在抖动,我知道她在哭。我把他逼走了,我就这样把他生生地逼走了,她哭着说。我问,柳丽,你们又打架了吗?柳丽说,我们不打架行吗?我心里一阵发慌。我们两个女人不再说话,天空越压越低,我在静静地哭,她在抖动着哭,没有人来干扰我们。
晚霞居然出来了,乌红乌红的晚霞遍布了整个天空,像一顶顶染血的棉絮铺在我们头顶。很久很久,我们不哭了。柳丽问,你在这里离婚吗?我把离婚证递给她看。柳丽看了一下,把蓝本本还给我,说,巧巧,我给你唱一首歌好不好?我说,你给我唱什么歌?柳丽说,《心太软》。柳丽开始唱。
你总是心太软
心太软
独自一人到天亮
相爱总是简单
相处太难
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
柳丽一遍一遍地唱,唱得我的心直抖。我说,柳丽,别唱了别唱了。柳丽说,我唱得不好吗?我说,你唱得太好了。柳丽说,那你为什么不想听?我说,我心里发慌。柳丽说,巧巧,我成全你们吧,你们很不容易,我和章帆已经没有爱了,我不害你们。我说,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柳丽又开始抖着哭,她说,他人都不见了,我能怎么样呢?
只要他回来,你们结婚好了,我住在你们邻居,天天看你们好不好?她又进入痴迷状态了,自言自语地说,那怎么可能呢?
你们怎么可能跟我这个疯子住一起吗?我说,柳丽,我今天离婚,你刚好来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彻底离开章帆了,我不想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柳丽惊异地盯着我,说,巧巧,你说的是真心话吗?我说,柳丽,我离婚证没拿之前我都没骗你,现在证都拿了,我有骗你的必要吗?你要关心章帆,要知道该怎么爱。柳丽说,我该怎么爱?我说,章帆九岁死了父亲,十二岁死了母亲,他是个苦孩子,他需要长辈式的爱情,你呢,总在给他撒娇的胡闹的任性的女儿式的爱情,你爱的方式不对。柳丽说,天哪,巧巧,你怎么这么聪明?我默不作声。柳丽问,巧巧,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心里突然发起慌来,我用手捂住胸口,怎么都止不住。我忽然间理解了牛伯伯为什么发慌,也理解了刘芹菜为什么发慌,面对这个世界,面对一些美好的东西,我们只有心慌,也只有心慌。我说,柳丽,我给你唱一首歌吧,柳丽说,你给我唱什么?我说,《心太软》。柳丽说,我们两个人都疯了吗?我说,柳丽,我不干点什么心里慌得止不住。柳丽说,我也是。我们两个人抱住头,哭着唱起来。
责任编辑维佳
房子
■ 罗时汉
艳灵是半年多以前租住这间房子的。当时她从一家公司跳槽了,从网上得知有一家电脑培训学校差老师,她就搬过来了。租赁的这块地方不知是什么时候乱搭乱盖形成的,为城建规划所忽略的死角。它离培训学校不远,价钱便宜,每个月一百块,当时还承受得起。一个人活着其实跟死了一样,可以最低限度到有个仅能躺下的容身之地,哪怕连腿也伸不直。所谓床是房东提供的,床脚用两只长条凳撑着,一只长条凳还只能八字形斜着靠墙放,不然就打不开门。床是三块木板拼的,不足一米宽。硬硬地贴着脊背。所以,她的辗转反侧只是翻烧饼似的原地动弹。有一回,她硬是从床上跌到了地上。她很感谢那次跌倒,因为恶梦中的那只狗追得她差一点把心脏跳出来。真可谓卧薪尝胆啊。
扳起指头算起来,这可能是艳灵的第十三四个住处了。七年前,她因12分之差没有考上大学,又没有钱去湖大读成人自修班,就在镇变电所里上班。她的一个初中辍学的同学张莉介绍她到汉口一家餐馆来打工,她就来武汉开始了流浪生涯。那时她就住在航空路一家名为知青餐馆的后面,八个人一间,夏天有台吊扇呼呼地转。一年多的时间,她从端盘子的服务员干到收银员,那个餐馆却垮了。她利用积蓄经过电脑培训学会了打字,就到区人才交流中心谋到了一份职业,在公司一楼茶水炉和厕所之间的一间小暗房里住过半年多,又热又臭可想而知。但比起流落街头还是很令她满足的了。离开那个公司后,她开始了花钱租房,往往是工作在哪房子就租在哪,这样可以省得坐车的花销。住得最短的地方是在腰路堤,那是因为男房东的骚扰,她住了一个星期就搬走了,白付了一个月的房租。住得最长的地方是在王家湾,那是在路桥公司上班期间。不是突然要取缔一些收费站而被裁员,可能她还要一直住下去,换地方是最麻烦的事了。
艳灵一般是通过网上找到租房信息的。刚开始她没有经验去找中介。交了八十块钱,中介带她去看房。看了三处,只有一间是空房,但是一个地下室改的,一进门里面还跳出只猫来,吓了她一跳。这么潮湿阴暗怎么能够住人呢?关死囚还差不多。一处本来就满满当当地住了一家人,那家说你要租我们就搬出去,然后开出个天价,叫你不能接受。显然是个笼子。还有一处房子倒不错,里面也住了人,一个男的,要她作“团结户”。她问“团结户”是什么意思。中介说,你们各睡各的房间。那怎么方便呢?那太方便了,男女搭配嘛,你们总是要住到一起的。艳灵脸色变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真是的。按照那家中介所的规定,凡挑了三家不满意责任就在顾客,中介将提供新房源,但你必须每看一次房再另交二十块钱。这不是明摆着坑蒙拐骗吗?艳灵忍了一口血在心里,再也不敢找中介了。网上找房可以免一笔中介费,但有时也难逃厄运。那还是艳灵二十三岁的时候,在黄浦路附近找了间房子。住得好好的,一天半夜突然有人砰砰敲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就被一脚踢开了,进来两个公安要把她带走。等她出门一看,巷子里头关着一串人,都是附近发廊里的小姐。她们一个个被推上了敞篷车拖到一个地方审查甄别。轮到中午审讯她时,一个警察朝她屁股狠抽了一棍问她是不是鸡,她当场就疼得倒下了。这不是天大的冤枉吗?她哭着说,我没化妆,我穿着工作服,我有男朋友,你们抓错人了。我还要上班呢,不上班一天要扣二十块钱。警察说,那你就找个人保你出去。艳灵想也没想就说出了小季的呼机,她想他一定会马上来救她。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警察转来后说,你撒谎,这个人说不认识你,你根本就没有男朋友。他怎么会这样说呢?艳灵不相信,他昨天还跟我见面了,他叫季志东,黄陂横店人,我还到他家去过,他家兄弟三个他是老幺,他在红桃公司上班……艳灵快急疯了,她把提包里的东西都哗哗地腾到地上。你们看,这是我的身份证,自修大学学生证,还有单位存衣柜的钥匙牌牌,你们要是不让我走,我就死在这里。说着,可怜的艳灵真的就去撞墙,被警察一把拉住了。那警察说起来还是她的荆门老乡,动了恻隐之心,放她走,也没叫她交罚款。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他真是你的男朋友怎见死不救呢?这样的人你还要跟他交往下去吗?
每每想到这一幕,艳灵胸口就发堵,就恨。她无数次想驱走浮现脑际的他的阴影,却总是不能,尤其在躺着的时候。此刻,艳灵想坐起来又懒得动,她的呼机还没有叫,她把它设定在七点钟。
夜好黑呀。窗外是被城市的灯光辉映的天,很难看到星星,凌晨也是星星们下班的时间,这时下班的还有一个老人,他姓韦,是另一个出租屋的主人,北方人,酒糟鼻子,在吉庆街大排档卖艺,演滑稽戏、讲笑话、玩小魔术等等。他往往是二三点钟收摊时回来,宵个夜,洗一洗,五点左右开始睡觉。隔壁蕲春俩夫妻一般是在他鼾声如雷的时候蠢蠢欲动的。
鼾声与叫床声交织中的艳灵只能保持沉默。沉默意味着回顾和思考。
七年了,在偌大的城市,八百万人口中,她始终没有扎下根来,像个浮萍般在人海中漂流,没有一个人收留她,接纳她。举目无亲。严格来说,在武汉是有一个艳灵认识的人的,是她的一个堂兄,住在花楼街。她从知青餐馆出来后大病过一场,她的余钱又刚刚交了电脑培训费,没钱看病了。她去找过这位堂兄,勉强地借到了二百块钱。那堂兄回去后逢人就讲,让家乡人知道了艳灵在汉口混得很栽。妈妈还了他二百块钱,还送给他不少新米新油让他带回家,才封住了他的口。从此艳灵再没有去找过他,第一次找人借钱留下的是一次耻辱。
在老家就有人给她说过媒,这里却没有。一个女人二十二岁了还没有被人追求过,这种情况很少见。艳灵一直在为生活奔波,根本就没有机会让自己的情感奢侈,她以为一辈子恐怕就这样了。直到张莉谈了第二个朋友并结了婚,以此在城市扎下根来,对艳灵才有所启示,应该在城里找到归宿。那里艳灵正处在最稳定的生活时期,对她来说,在一个地方能做上半年就是相当稳定的了。她把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