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3年第10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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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个字来,千言万语一下子卡在了喉管里。白云霄喂了两声将电话挂了。易兰呆一呆,又打。这一次电话里传出的是对不起,你要的电话已关机。易兰发疯一样连拨十几遍。易兰扔下电话,咚咚跑出门,一直跑上大街。
大街上,华灯高照,人车如流。易兰一家家饭店歌厅挨着找。易兰找到半夜时分才找了两条街。可茫茫临安市,方圆几十里,天晓得白云霄此时正在哪儿?易兰绝望了,靠着如盖的梧桐泪流成河。
易兰决定去找白云霄。作出这个决定易兰足足花了一夜时间。第二天易兰很早就起来了,从箱底翻出几年前在货郎担上买的化妆盒,那是一套价值低廉的化妆品。易兰学着城里人样子描了眉抹了口红。望着镜中的自己易兰既心酸又欣喜。心酸的是眨眼间就迈过了三十大坎,回想在白果园的日子,起早摸黑,忙里忙外,现在想起来就像白活了一场似的;欣喜的是尽管迈进了三十大坎,这眉毛一描口红一抹仍然有着几分风姿。比起那些二十几岁的女子不见得逊色。易兰打定了主意,她要趁着自己红颜未老好好地活上一回。易兰收拾完毕,拿出手提袋,装上“梦特娇”。易兰还没有去过白云霄的单位。易兰只晓得白云霄的城工办在市政府大院里,在市政府大院门口,一位佩带袖章的中年人拦住了她,问她找准?她说找白云霄白主任。佩带袖章的中年人要她在登记薄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要找的对象,然后告诉她,城工办在五楼。
五楼,易兰一眼就看见“主任办公室”的门牌。易兰推门进去,宽敞而又豪华的办公室连同扑面而来的冷气吓了易兰一跳。一张宽大的老板桌摆在房中央,白云霄正襟危坐在老板桌后。是……是你?白云霄很是惊讶。
我……我打这儿路过,就进来了。易兰竭力放松着自己。
白云霄不会相信。白云霄怎么会相信呢?易兰的衣着、神态以及脸上的化妆都在告诉他,她是特意来的。有事吗?白云霄问。
要说事么,也有事。易兰说,感谢您给我出了个生财的金点子,这一趟西瓜生意我很赚了点钱。我原来说过生意做完后要跟您表示心意的。易兰走到白云霄面前,从手提袋里提出“梦特娇”。
你这是干什么?白云霄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说白云霄以前对易兰存有好感的话,现在,这点好感已经荡然无存了。那天晚上在他的私房里易兰能守住最后一道关口,他就认定了易兰不简单。如今城里的女人哪还有如此定力?如今城里的女人追求的是两情相悦,就像那首叫《萍聚》简直唱到他的心里去了。每次唱《萍聚》时白云霄就浮想联翩。相爱了就聚在一起,不爱了就各奔东西。既不要山盟海誓,也不管明天的结局。那天晚上,当易兰将骄阳般的目光投向他时,他分明感到,他的“萍聚”来了。他激动了。他决定放纵一下自己。他清楚,像这种“萍聚”,一个人一辈子不可多遇。然而,令他百般不解的是,易兰既然喜欢他,却在最后一刻将他推开了。事后白云霄反反复复思忖易兰拒绝的原因。白云霄思来想去原因只能有一个,她易兰一定怀有目的。什么目的呢?是欲擒故纵?还是放长线钓大鱼?如果真那样易兰就太有心计了!一个女人如果对一个男人动用心计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白云霄决计收起那份欲念。这也是昨天一再回避易兰的原因。没想到易兰竟然寻到他的办公室来了,还跟他买了件“梦特娇”。这手段还真是了得!
收起来小易,白云霄对易兰说。白云霄第一次没称易兰而是改称小易。白云霄的口吻也是一副公事公办。这里是办公室,是政府机关,要是人家看见了,还以为你是在向我行贿。
这……这怎么……是行贿呢?易兰说。易兰笑着,其实她的心底在哭。
正说间,有人推门进来了。是一个女孩,抱着文件夹。女孩抽身欲退,白云霄叫住了,小林,什么事?小林说市政府来了两份文件。白云霄说拿过来。女孩将文件夹放在白云霄面前,同时瞥了一眼易兰和易兰手中的“梦特娇”。白云霄又说,这一次提高了声音,很严肃,东西带走,我肯定不会收的。我帮你,那是应该的。你是我的房东嘛。而且你今后要是再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我能够办到的一定尽心尽力。
十二
九斤万没想到西楚花苑的一席之欢,竟使黄娟怀了孕。那天上白班,黄娟居然来到了九斤的值班室。九斤发现黄娟的脸有些苍白。黄娟看着九斤,轻声说了句,今天下了班你到江边等我。
在五洲大酒店门口坐11路车,过两站路,就是江边了。夏天,江边是个很热闹的去处。尤其黄昏,防洪墙以及防浪护坡上到处是人。江里人头攒动,浪花飞溅,欢声不绝。
九斤轻轻拉起黄娟的手,沿着防浪护坡走。那会儿太阳已经滑到了山后,悠悠南风贴着江面吹来,有船驶过,满江都是轰鸣。
你找我有事?九斤问黄娟。
黄娟不吭声。
有什么事情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是么?黄娟问。
你不相信我?九斤急了。我说过的,你是我的惟一。
这个月我……我没有来红。黄娟低声说。
没有来红?九斤不明白。
没有来红就是……就是怀了孩子。黄娟瞥了九斤一眼。黄娟眼里荡漾着一片柔水。
那……那怎么办?九斤慌了。要不,赶快去找医院做了?
做了?为什么要做了?这可是你的孩子!黄娟哀哀地抓着九斤的手。
不做了难道生下来?九斤毕竟是男人,很快就镇定了。明天我就去联系医院。做完后再找个地方休息几天。
不!黄娟站住了。第一次显得异常固执。我不做,我要你跟老婆离了,娶我。
九斤怔住了,仿佛当头挨了一棍。
你跟你老婆谈,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黄娟说。我不会计较的。我只要你。只要你这个人就行了。
这……这……这恐怕……九斤很为难地摇摇头。
怎么?没这个胆子?你不说我是你惟一么?黄娟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无论如何,九斤从没想到过跟易兰离婚。是的,他没有这个胆子,他怎么会有这个胆子呢?
黄娟,你……你听我说,我真的喜欢你,真的!九斤捉住黄娟的胳膊。而且,我会喜欢你一辈子。我发誓。我九斤这一辈子都把你当作最亲最亲的知己……
这些有什么用呢?黄娟愤然道。我要的是婚姻,是家庭。
九斤不敢面对黄娟的眼睛。九斤耷下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叫到这儿来吗?孩子我是不做的。如果你不跟我结婚,我就只有死。黄娟眼里闪动着凄然与决然的神情。黄娟扭过头,朝江边走。
黄娟!九斤奔过去,将黄娟紧紧攥住。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还不行么?
十三
那天回家天已黑了。易兰已经做好了饭菜。回来了?易兰问一句。回来了,九斤说。是先冲澡还是先吃饭?易兰又问。先冲澡吧,九斤说。
九斤冲完澡换衣时才发现那件“梦特娇”的。进城几年了,胸前绣有小黄花的“梦特娇”九斤是熟悉的。酒店的沈总经常穿的就是这种汗衫。据说这种汗衫一千多块钱一件。
试试看,合不合身,易兰说。
我的?九斤有些不敢相信。
不是你的还能是别人的?易兰斜了九斤一眼。
九斤一试,不大不小不胖不瘦,十分合体。这太贵了,这这太贵了,没有必要买这么贵的衣服,几十块钱一件就行了。九斤唠叨着,高兴得合不拢嘴。
买了就穿,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易兰白了九斤一眼,进了厨房。
那是一个凉爽的夏夜。七月对于临安来说是火炉一样的季节,凉爽的夜晚非常罕见。大约什么地方下了一场雨,悠悠夜风使临安上空的暑气消散了许多。大街上没有了往日的熙熙攘攘,就连纳凉胜地滨江公园也行人寥寥。人们很早就上床了,人们要趁机补觉,夫妻们还要补偿由于酷暑而耽误许久的节目。
吃过饭易兰就强迫根儿洗澡,然后赶上床睡觉。根儿说他今天的暑假作业还有两道数学题没有做完,易兰说你一天时间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在打游戏机?易兰疾言厉色,吓得根儿噤若寒蝉。
客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易兰和九斤一个坐在沙发这头一个坐在沙发那头。电视开着,音量很小。电视里是一部外国电影,没有翻译,只有字幕,如果是往常早就跳过去了。
小舅带信来,后天是大舅的六十大寿。易兰眼睛盯着电视说,后天你没有班,回去一趟。我跟大舅买了一条烟两瓶酒。
九斤喔一声。
二姨得了孙子,易兰又说,我去超市看了,有一种折叠床,蛮实用的,我们跟他买一张。
九斤又喔一声。
根儿的暑假作业做完了。易兰继续说,人家的孩子在学书法呀美术呀音乐呀,我也在文化宫报了名,让他去练字。文化宫不是在你们宾馆旁边么,每天就由你包接包送。
九斤沉默了。
忽然,易兰一把关了电视。睡吧,易兰说。
九斤没有挪窝。易兰走到房门口,回过头,睡呀,还发什么呆?
易兰……要是……要是我们有一天过不下去了,你说怎么办?九斤看着易兰。九斤的目光含着怯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易兰的眼睛一下子瞪得了溜圆。
我……我是说……我是说……要是我们过不下去了……九斤的声音低落下去。
你是不是长了花花肠子?易兰大步走到九斤面前。你说呀,你是不是长了花花肠子?易兰仿佛凶神恶煞。
你要是敢长花花肠子,老子就拿剪刀把你裆里那玩艺儿铰掉!易兰咬牙切齿。
十四
易琴来了。已经秋天了,天气依然炎热。易琴穿一件开口很低的连衣裙,脖颈下面一大片白得诱人。易琴走进店子就说热死了热死了,顺手打开电风扇。易兰问家具厂办得怎么样?易琴说刚开张,客户还不多,我们正在电视台和晚报做广告。
聊几句,易琴说,姐,你这么强悍的一个人,怎么连老实巴交的姐夫都管不了?
易兰摇摇头,苦苦一笑。
一共花了多少钱?易琴问。
两万,易兰说。
那婊子心也太黑了,不就是做个人流吗?开价两万!易琴很气愤。
易兰懒得说。回忆过去的一个多月,易兰仿佛做了一场恶梦。
姐,想开些,这事现在也算不了什么。易琴劝道,不是有一支歌么,叫《花篮的花儿香》。
易兰没有听说过。
蛮有意思的。我唱一遍你听吧,易琴笑说。
不听!易兰拒绝。
真的蛮有意思的。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
说不听就不听,易兰变了脸色。
姐呀,你这个人的观点真的要换一换了。易琴感到惋惜。都什么年代了,还死守着一个男人。何况姐夫已经做了初一。不瞒你说姐,我就找了个相好,城里说法叫情人。是税务局的一个干部。我的所有执照都是他帮我办的……
小崔来了。易琴不说了。
易兰忽然有些悔。应该让易琴这妮子唱一唱那支歌的。花篮的花儿香,坡上的花儿就不香么?不过,只有花篮的花儿才是自己的,要不,你怎么会给那婊子两万块钱?两万块钱哪!易兰心尖又是一疼。
责任编辑胡翔
遥远的鼓声
■ 姜贻斌
1
彭子林的名气很大,窑山里一旦有了红白喜事,你便可以见到他那活跃的身影。
彭子林其实也和我一样走窑,可我们下班之后,不是打牌就是喝酒,放电影了便看一场电影——窑山里看一场电影简直像打牙祭,或是到附近的农村偷鸡摸狗,总而言之,业余时间显得有些无聊。彭子林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爱上了打鼓。那鼓小小的,面积只有小盆子那么大,也不厚,六七寸吧,上下两头收拢了一些,中间则鼓鼓的,涂着红色,鼓面是蒙着展平的白羊皮,打着打着,日长月久,那白色的羊皮上便渐渐地黑了起来,像是用人的力气和汗水涂黑的。也不用鼓架子,准备起打时,先将鼓紧紧地夹在双腿之间,然后挥动起两根小棒子,便的的嘣嘣地打起来。开始也不觉得他的水平怎么样,甚至有时还给人带来一丝烦躁,有人便凶他,打打打,你打死啊?
四十多岁的彭子林倒也不生气,抱歉地笑笑,哦,吵了你,好好好,不打了。便收了小鼓,将它放在枕头边上,然后用枕巾盖着,生怕人家拿他的鼓乱打,很爱惜。但有时也不,碰上他兴致正高,一时大约也收不住,便独自夹着小鼓,一路小跑,匆匆地去了宿舍后面的山上,继续练,惊得一山的麻雀叽叽喳喳地乱飞。
看来也是他的悟性不错,打着打着,那鼓声便渐渐地有了一丝韵味,跟以前的声音居然不一样了。以前打出的鼓声既含糊,又浑浊,杂乱无章,简直像一堆秋天的蚱蜢在乱跳,搞得人心烦意乱。而现在则不同了,那种鼓声十分的清脆,而且很有节奏感,悦耳动听,像叮叮当当从岩石蹦下来的山溪水,在空寂的大山里,显得晶莹而明亮。
呃,这家伙真是八十岁的老太婆学绣花,绣得还像个样子了。
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彭子林把窑山里一个吹笛子的,一个吹锁呐的,一个拉二胡的,叫到了一起,四个人组成了一个乐队,没事了便凑在一起乐不思蜀地练,练着练着,便出了水平。窑山里凡是有了红白喜事,以彭子林为首的这一伙人,便在主家的坪里围坐一团,吹吹打打,呜哩哇啦,倒是制造了一些热闹。他们也并非要什么报酬,抽根烟喝杯茶,也就足够了,图的是个快乐。单调的窑山里,一旦有红白喜事,围观的人就很多,男女老少,甚至连几只狗,都会跑过来激动地转来转去,享受这少有的热闹。但他们与其说是来看热闹的,不如说主要是来看彭子林打鼓的。此时的彭子林,已经不再是彼时的彭子林了,他打鼓的水平日益成熟,而且花样百出,很富有技巧性和观赏性。
彭子林这人也有意思,其实也是要看人气来的,如果人不很多,他便打得懒洋洋的,虽然不会打出乱音,但他低着眼睛,老是提不起精神来,更不会耍什么花样给大家看了。那鼓声打出来,要死不活的。人若越多,他便越来劲,那鼓也打得越发的好。他那张国字脸上,满面春风,神采奕奕,目光闪闪,双手挥动着两根小棒,便会玩出许多的花样来。比如,或上下翻飞地打,或左右棒在空中相互换过去打,或将小棒高高地抛起来又接着继续打,或是迅速地将其中的一根小棒藏在腋下或别的什么地方,眨眼一抽又落在了鼓上。真是瞬息万变,令人目不暇接。加之他又不断地做出许多滑稽的怪脸来,于是,众人便大声地叫好。一叫好,彭子林就像战马听到了进军的号声,便更加兴奋和激动,此时,他手中的小棒快速得已经看不清楚了,简直成了一片闪动着的模糊的光。那鼓声或激越如号角,或密集如暴雨,或稀疏似残星,或间歇性喘气。人们好像不是来参加红白喜事的,也好像不是来看那些锁呐笛子二胡的,而是专门来看彭子林打鼓的。一只小鼓竟也让他打得神出鬼没,花样繁多,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弄得那几个吹锁呐吹笛子拉二胡的,有时便很泄气,干脆也一律停住了吹拉,不无嫉羡地鼓着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