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2009年第5期-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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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项目就缩减了。大堂里等候着的秦院长拍拍纪福良肩膀;夸他有办法;又接过纪福良呈上的欢送宴会祝酒词浏览一遍。他整了整考究的领带;十分自信地宣布说;这一次专升本胜利在望。
专家组回京之后反馈过来的信息也正是这样的;但形势一片大好之中;出了吕震这个捣蛋鬼;那是谁也想象不到的。如果不及时制止;他的抗议弄成一个新闻事件的话;不光这好事转眼会变成坏事;甚至整个下海学院都要在全国人民面前蒙羞了。考虑到叫美女学生陪舞的主意是他出的;秦院长不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才怪呢。一想到这个;纪福良胃口全无。他收拾掉桌上的碗筷;看了看手表;下山的增援部队还在半路上;就打开了电脑;有人在QQ上跟他打招呼;纪福良点开来一看;是吕震的班主任许老师。
小胖子在吕震面前保了密;但当班主任的追查电话打过去;他就把知道的原原本本都说了。毕竟是自己班里的学生在闹事;许老师急得睡不着觉;问了好几个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吕震跟陈芳芳在外边租房同居;弄不好孩子都快生下来了;你这个班主任怎么当的?怎么不劝阻;不汇报?”纪福良的双手敲打键盘;总算找到个人转移一下内心的压力。许老师回过来一张哭泣的小脸;纪福良发了把血淋淋的匕首回去警告他。“这种事不是我不想管;实在是没法管;学院里不是都组织过专项斗争吗?可这事哪刹得住啊!”纪福良点了根烟;呆望着闪亮的电脑屏幕;不理他。他突然有点想妻子;可拨了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听。过了一会儿;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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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行文字跳出来;“不过;吕震这傻瓜;这区区陪舞的小事居然敢跟秦院长叫板;那陈芳芳陪睡的事他怎么就做活乌龟啦。”纪福良回了个问号;一想;不对头啊;陪睡——什么陪睡?他扔掉吸了一半的香烟;立马拨通许老师手机。
照许老师的说法;这陈芳芳长得水灵灵的;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天生就是一个超级狐狸精。在吕震之前;她跟学院里去美国读博士后的祝副教授好过;现在她名义上是吕震女朋友;其实她外边有人的;她每周都声称回苏州老家;其实是跟一个做高速公路户外广告的;叫什么祝新原的睡觉去了;每次他们到阳光大酒店;酒店都特意留了大床房;房号居然还是有讲究的……“她的事情;你小子怎么调查得这么灵清?”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纪福良真想拍桌子摔杯子地吼上几声。“纪哥;我也是不久前跟学生网上聊天时;才听说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怯怯的。“小许;你听着;我以组织的名义问你;你能保证说的都是真的?”纪福良逼问一句;许老师又支支吾吾了;气得他一把把手里的话筒摔了。
纪福良颓然瘫倒在皮转椅上;眼神定定地盯着天花板;似乎在寻找着生活的真谛。他在心里骂吕震傻逼;又禁不住可怜起这个出身贫困的网络诗人咚咚锵。写诗有什么用;抗议又有什么用;这操他妈的现实还不是这么回事;龌龊得有如食堂后面的那条大阴沟;大家伙都从阴沟上面盖着的水泥板上走过;偏偏吕震这小子要翻起盖板;掏出一把污泥;正准备往秦院长脸上甩。纪福良像是闻到了阴沟里的臭味;吸了吸鼻子;脑袋疼得快要裂开来了。他得换个事情想想;就打了妻子步小红的手机。手机响了好久她才接;纪福良问她在哪儿;她说在外面喝茶。纪福良愣了愣。从噪杂的背景音乐上判断;她肯定是在什么酒吧里鬼混;他本来还想问她跟谁在一起;要不要开车去接她;但忽然之间没了兴致。这时他身后的门推开了;党办主任和宣传部长一阵风似地闯进来;关于咚咚锵抗议事件的紧急会议如期召开。
秦院长的意思;是吴记者归宣传部长对付;吕震由纪福良去安抚;至于具体怎么安抚;纪福良心里其实也有点底了。他突然出现在学院保卫处值班室;把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副处长吓了一跳。刚转业回来的副处长直挺挺地站在一大排监控屏幕前面;差点要向他立正敬礼了。纪福良拍了拍副处长的肩膀;指示他登陆公安内网;查一查祝新原在下海市区宾馆的入住情况。显示的情况跟许老师讲的分毫不差;他几乎每周六都包了阳光大酒店的8714房。纪福良叹口气;一个念头从心底涌起;让他的胸口疼痛不已。他趁副处长起身给他倒茶的当口;坐到空出来的转椅上。他输入了步小红这三个字;把鼠标拖向确认键。他跟赌徒似的伸长脖子;脉博随着屏幕上光标闪烁的节奏跳动着。三秒、五秒、七秒;突然有一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心脏;责令他放弃;纪福良闭上眼睛;随手消除了妻子的名字。
接下来的阳光大酒店之行纪福良几乎一言不发。陪同的副处长向总台亮了证件;就走进铺着豪华大理石台面的服务台后边;用酒店的电脑从学院的校园网上调出十大美女之一的陈芳芳的照片。有两个服务员头挨着头;只看了一眼就确认说;是她;就是她;她又漂亮又是我们酒店的常客;听说是祝老板的女朋友耶;这祝老板可是开宝马车的;很有钱的……纪福良像是受到冒犯;转身就朝大门口走去。服务生殷勤地鞠个躬;替他开了门;纪福良却站住了。他恍如忘了什么东西似地返回到服务台前;问服务员8714房空着吗?“空是空着的;可你没有贵宾卡我们最多给你打九折耶。”铁青着脸的纪福良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他从皮夹里摸出张建行卡和身份证;狠狠地拍在服务台上。
网络诗人咚咚锵;也就是大学生吕震走进位于行政楼顶层的院长办公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时分。为了这次抗议;吕震相亲般地打扮了一下。他身上的李维斯牛仔裤还没干透;是从同学的晾衣架上直接取下来借着穿的;上身那件灰色的杰克琼斯牌短袖衫倒是他自己的;却是陈芳芳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脚上的板鞋有点旧了;两根鞋带一黑一红;给人的印象这鞋子不是成双的;而是临时凑拢来的。他空着两只手敲门进来;在门口处还迟疑一下;像是在等后边有什么人跟进来。纪福良不想让吕震太紧张;手握了握门把手;又松开了。他让门敞开着;同时拍了拍吕震的手臂;引导他坐到院长办公桌前的皮转椅上。
“空调的制冷好像不太行?”瞧着吕震一头汗水;纪福良摁了遥控器调低温度;吕震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他给吕震倒了杯水;吕震欠起身;伸出双手接过纸杯。他的目光跟随着纪福良转到办公桌后边;最终落到一尊青铜像上。这铜像的模样似历史书上的祖冲之。吕震的喉结上下蠕动;问了声秦院长呢?“噢;情况是这样的;本来么秦院长是要亲自接待你的;可他事情不断;所以几次更改见面时间;他原以为下午四点钟前会没事的;不料下海市政府有会议;他就没法子了;他要我代他致歉;并以他的名义听取你对学院工作的意见。”纪福良提醒自己少打官腔;可说着说着还是打了起来。他喝了口水;吕震搁下了纸杯;两双眼睛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对视片刻。
“那、那我再给秦院长发短信;等他下次有空了我再来见他吧。”纪福良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脸上稍稍有些不悦。既然院长已经发话;今天事情必须解决;吕震这小子想耍花招那可不行;纪福良起身去关了门。走过吕震身后时;他说小吕啊;秦院长可不是想回避你;他还在我面前夸你有勇气;有才华呢;秦院长虽说是个数学家。可他也写旧体诗;他也很想见见你这个网络诗人;跟你交个朋友;今天你是有事而来的;那么我们先把事情谈谈好;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保证安排你跟秦院长当面交流;好不好?这些话说到吕震心坎上;他回了一句秦院长的旧体诗我在院报上看到过;说罢就警觉地闭拢嘴巴。
纪福良点着了一支烟;静静地等候着;胳膊和腿软绵绵的。墙头的挂钟嘀嗒嘀嗒;单调中有一种催眠的效果。吕震的手伸进牛仔裤袋里掏摸一阵子;纪福良眼睛瞪大了。他以为这小子怕是话说不清楚;事先预备了个抗议书什么的;但想不到吕震摸出来的是一包皱巴巴的香烟。他也点了根烟;重重地抽了一口;蓝色的烟雾急急地飞向头顶上的排风口。
“纪老师;我找秦院长抗议;是因为院长每次开大会都要强调;我们下海学院要建设成为一座精神的象牙塔;一块思想的高地;要高举理想主义的旗帜;坚决抵制社会上不良风气的侵袭!每次听秦院长这样表态;我都带头在下边拍手;可是;可是这一回我彻底失望了。”吕震低下了头;纪福良判断他的话中没有一丁点表演成分;内心有所触动。
“那叫女学生来给考评组专家陪舞;我们学院理想主义的旗帜就算落地了吗?”纪福良抖擞起精神;率先破题。吕震想了想;眼睛望着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声音干脆地回答:“什么陪舞?这太恶心了;以前地主老爷家唱堂会;出钱叫女人上台跳啊、唱啊;调笑取乐!想不到堂堂大学净地;也会有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陈芳芳她们是来接受高等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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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是来卖笑的、卖唱的;用这种手段哄专家开心;你、你这不是在卖我们学生的脸、卖我们学生的心吗?”吕震的脸“腾”地一下红到耳朵根那儿。他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的刀疤抽搐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饱含着泪水;有如雨水中的桃子。有那么几分钟;纪福良乱了阵脚。道理是在吕震这边;准备好的说词有如融化的冰块;都使不上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秦院长的短信发过来;问纪福良谈得怎样了;他回说正在谈;请放心。他清了清嗓子;长吁了一口气;想象自己是个向敌军阵地发起冲锋的战士。他正冲到半路上;遇到拦路的铁丝网;就腿软了;害怕了。如果这时掉转屁股往回跑的话;我方的、敌方的子弹前胸夹后背;都会把他打得稀巴烂的。
“陪人跳个舞也没什么呀?再说了;为了学院的专升本;全院上下都应该出把力;这些美女学生出出场也没啥大不了的。”可能是纪福良轻飘飘的口气激怒了吕震;他的手在膝盖上拍了拍;说:“没什么?有些专家的手在女学生身上摸来摸去的也没什么吗?为了这个专升本;连遇到专家抽问的答词都要预习十几遍;这也太他妈的弄虚作假、太恶心了!”吕震的这一声“他妈的”刺激了纪老师;他的火也上来了。纪福良说吕震你太偏激;你这是虚无主义;是在否定一切;你以为有吴记者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乱来了吗?纪福良祭出了杀手锏;吕震抬手擦了擦眼角;愣了愣。“你既想出风头又想出口气;你想制造个新闻事件;可你考虑过后果吗?为了专升本;学校投了多少钱;如果顺利通过;上边的经费会源源不断地注入进来;科研仪器可以增添了;体育馆和学生宿舍都可以新造起来;毕业生的分配情况也可以有所改观;而你小子为了女朋友想大闹一场;你自己是解恨了;可你损害的是全院师生的利益;大众的利益!”办公室里气氛紧张得有如大学生辩论会现场;纪福良趁着吕震被他说懵了;乘胜追击;“吕震啊吕震;毛主席说这世界是属于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属于你们的;你还年轻;就不要以对抗的方式来思考问题嘛;吴记者就比你顾全大局……”
“吴记者怎么了……”从吕震紧张的表情来看;他还以为学院保卫处已把吴思敬扣起来;关了禁闭。纪福良喉咙口跟卡了根鱼刺似的;痒痒的很难受。他喝了口水;告诉吕震吴记者好好的;已经走了;不信的话;现在就拨通翰林宾馆总台电话;你可以问一下。吕震身子一晃;背后的支撑冷不丁地被抽掉一根;他的阵脚乱了;似乎应付不了当前纷乱的形势。他的手指抠着牛仔裤上的破洞;陷入了沉思。
纪福良瞧着桌上摆着的地球仪;手指轻轻一拨;这蓝色的球体欢快地旋转起来。他的手边备着一页保证书;如果谈话顺利的话;那是吕震离开这个办公室时必须签字的。条件当然也很优厚;下海学院跟加拿大的伽姆斯大学是友好院校;明年的交流学生名额中可以考虑一下吕震;就凭着他是赫赫有名的网络诗人这一点;别人也没法跟他争。纪福良的脑子跟着地球仪的速度;越转越慢;最后停在吕震稚气未脱的脸上。他没注意吕震突然手一用劲;纸杯被挤扁了;残存的一点水洒向他的李宁牌板鞋。
“纪老师;除非秦院长亲自向陈芳芳她们公开道歉;否则记者不写文章我写;报纸上不发我到网络上去发;这事情我既然站出来;上刀山下火海我一定要讨个说法!”这小子的难缠和险恶到这时才暴露无遗。在此之前;如果吕震在纪老师眼里还是学生的话;那么现在他的身份只能是敌人与对手了。“唉;小吕啊;我劝你别这样;”纪福良心里急;语气一点也不急;“秦院长的职务相当于下海市的市委书记;他的下面有副院长;副院长下面是各分院的院长;分院长下边是系主任跟教研室主任;教研室主任下边是像你们许老师这样的班主任;你想想看;隔着那么多层的关系;一个是天一个是地;秦院长愿意跟你对话已经算礼贤下士了;再让院长向这十大美女道歉;你说可能吗?”纪福良白了吕震一眼;毫不掩饰对他的失望。
“我不管职务大小;秦院长是负责专升本的工作组长;而且那天陪舞他也在场;是最大的官;他不负责谁负责?”吕震也学纪福良的样子;瞪圆眼睛;说话声音瓮声瓮气。“吕震;你给我好好听着;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问你;你这样做是为了谁?是为了陈芳芳吗?”纪福良失去了耐心;站直身子;双臂呈八字形撑在桌面上;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也可以这样说吧。”吕震回头看了看门口;宛如小美女陈芳芳带着后援团正站在那儿;为他摇旗呐喊。哧哧哧、哧哧哧……纪福良的讥笑似一只皮球的漏气声;持续不断地喷发出来。这笑声比什么话都管用;吕震嘴唇翕张着;仿佛担心纪老师会心脏病突发;突然栽倒在地毯上。纪福良走到桌子前面;屁股顶着硬邦邦的桌沿;双手环抱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吕震看。
“陈芳芳真的是你女朋友?”冷不丁的;纪福良来了一句;吕震似被针扎了一下;但他的反应还是蛮快的;反问纪福良说;陈芳芳不是我的女朋友;难道是你纪老师的女朋友吗?现在的纪福良胜券在握;对吕震的任何冒犯都不再介意了。“她老家在苏州是不是?”吕震点了点头。“她每周六都回家的?”吕震不解地沉吟着;说了声是啊;怎么啦?“噢;对不起;看来话是应该这样说的;美女陈芳芳是你的女朋友……”纪福良的右手抚弄着忘了刮胡子的下巴;眯细了的眼角处;闪现出狡黠的光芒;“但;但她也是另外人的女朋友。”你、你瞎说;你造谣!吕震站起身;气咻咻的胸脯一鼓一鼓;都快要动手打架了。吕震越着急;纪福良心里越舒坦。他两条手臂无力地一甩;脚踩着纯羊毛地毯;踱到落地窗前。他的手插进西装裤的袋子里;眺望着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流;整理了一下思路。
纪福良转过身来;说:“吕震啊;本来有些事我是不想说的;但你逼我;我也就没办法了;陈芳芳周六不是回老家;她一直被一个做户外广告的老板包着;他们每周六人住的是阳光大酒店;不信你可以拿了照片去问酒店大堂的服务员。”
“你骗人。”就如屋子里有煤气瓶爆炸;吕震冲到门口处。
“我爱芳芳;芳芳也爱我!”吕震回头冲着纪福良叫嚷。
“……他们喜欢开8714房;这房号跟陈芳芳同学的生日有关。”像是当着吕震的面;做老师的纪福良一步步演示着证明题;终于给出了最后的完美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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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芳芳和吕震的几个铁杆诗友守候在行政楼下的树荫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一见吕震急匆匆地从台阶上下来;有几个人兴奋地鼓掌欢呼;迎接英雄凯旋归来。吕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