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中国通史第九卷-中古时代-明时期(下册)-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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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二年(1594),袁宗道由湖广返京,不久改任东宫讲官,后官至春坊右庶子。那时,袁宏道也入京任职,中道则寓居北京,他们兄弟三人与谢肇淛等人结“葡萄社”于城西,寄趣诗文,放情山水。袁宗道写下《上方山四记》、《西山五记》等散文,以清润婉妙见称。
袁宗道性喜恬淡,为人文雅谨慎,厌于尘俗之劳。万历二十八年(1600),他决定辞官南归。可是官场的劳悴已使他体虚患病,九月,逝于北京任上,终年四十一岁。
袁宗道为官清廉,死后身无积蓄,全仗门生资助,遗妻方得移榇公安。
他的诗文收入《白苏斋集》。
袁中道袁中道(1570—1624),字小修。也是早慧的才子,十岁便作《黄山赋》、《雪赋》,洋洋五千余言。他爱读佛、道之书,自作注解,飘然有出尘之想。尤其是二十岁左右,曾随兄赴麻城访问李贽,更受佛教出世思想影响,无意科举。他倜傥任侠,“视妻子如鹿豕之相聚,视乡里小人如小人之尾行,而不可与一日居”①,却泛舟江湖,浪迹南北,寄兴于山水诗文。
袁中道为文作诗“大都独抒性灵,不拘格套,非从自己胸臆中流出,不肯下笔”②。所写《游荷叶山居记》、《过真州记》、《游青溪记》、《游灵岩记》等散文,笔墨恣肆,率尔不拘,寄神寄情,快人耳目,富于清幽之趣。③ 袁宗道:《论文上》,见施蛰存:《晚明二十家小品·袁伯修小品》,第82 页。① 袁宗道:《论文下》,见施蛰存:《晚明二十家小品·袁伯修小品》,第83 页。② 袁宗道:《论文下》,见施蛰存:《晚明二十家小品·袁伯修小品》,第83 页。①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中《袁仪制中道》,第568 页。
② 《叙小修诗》,《袁宏道集笺校》卷四,第187 页。
然而袁中道毕竟摆脱不了当时文人向往科举功名的常情,在矛盾之中接连应试,直至万历四十四年(1616)才中进士。此时年已四十七岁。他出任徽州府教授,迁国子监博士。后来改派南京礼部主事。天启四年(1624)升任南京吏部郎中。
自从“公安派”树帜文坛后,诗文模拟生硬之弊渐渐得以扭转,但“公安派”末流也出现空疏不实的倾向。袁中道在宗道、宏道去世后,对此有所认识,他在《袁中郎先生全集序》中写道:“至于一二学语者流,粗知趋向,又取先生偶尔率易之语,效颦学步,其究为俚语、为纤巧、为莽荡,譬之百花开而荆棘之花亦开,泉水流而粪壤之水亦流。”①因而他对后七子复古文风就不如宗道、宏道的批评来得激烈,并且对“公安派”之弊有所纠偏,提出:“取汉魏三唐诸诗细心研入,合而离,离而复合,不效七子诗,亦不效袁氏少年未定诗,而宛然复传盛唐之诗,则善矣。”②晚年他甚至想烧去自己的作品,以去轻佻浅露。③袁中道升任南京吏部郎中后不久,因病乞休,却逝于官,终年五十五岁。他的诗文有《珂雪斋集》、《游居柿录》、《珂雪斋近集》。
① 袁中道:《袁中郎先生全集序》,《袁宏道集笺校》第1712 页。
② 袁中道:《蔡不暇诗序》,《珂雪斋近集》卷三,第34 页。
③ 据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中《袁仪制中道》,第569 页。
第三节钟惺附谭元春钟惺(1574—1625)字伯敬,号退谷、止公居士④,湖广竟陵(今湖北天门)人。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钟一贯任武进(今属江苏)学训,酷爱诗文。在家庭的影响下,钟惺从小就刻苦学习,研习诗古文辞。他虽然外貌不扬,弱不胜衣,“为人严冷,不喜接俗客”⑤,却好奇思冥索,勤奋不懈,为诗清秀简隽,情态逼真,早年就有文名。后又师事雷思霈,雷为“公安派”袁宏道的友人,提倡“性灵说”,反对前、后七子的复古运动。在雷思霈的熏染下,钟惺也倾向诗歌要表现自我的主张,反对因袭模拟,故而所作诗文,愈加“清绮邃逸”①,自然流畅,“为人所称许”②。
钟惺虽然不爱参加当时盛行的社集活动,但却对诗坛的流弊较为了解,觉得诗风太沉闷无奇;他认为有的诗人抱残守缺,犹宗“后七子”余波,由模拟而流为肤熟,了无生机;有的诗人则承袭“公安派”遗绪,过分强调自我表现,以致演为轻佻、薄俗。为此,钟惺想另辟蹊径,对“后七子”、“公安派”末流进行纠补矫偏。他认为诗坛的这些失弊,主要在于诗人们的学问浅薄,不了解古人,往往“取古人之极肤、极狭、极熟,便于口手者,以为古人在是”,而不知古人有“幽情单绪”的复杂情感和“孤行静寄于喧杂之中”的深奥之作③,因此,他要阐发古人的幽深孤峭,将其揭之于世,以“发覆指迷”④,开人眼界。
这些看法得到同邑谭元春的响应。谭元春(1586—1637),字友夏,比钟惺小十二岁。谭元春认为写诗要注意文辞的修饰,要精心雕刻,将性灵的复杂幽深表现出来,使之能“常浮出纸上”,“譬如狼烟之上虚空,袅袅然一线耳”⑤,决不可率直如话,浅薄得毫无诗意诗情。
谭元春善于写诗,风格清丽自然,如《远村》五言云:“投足礼天竺,闲院木石香。有一长眉叟,背手看稻粱。近前果父执,朴野无他肠。随我至我家,不揖径坐床。呼我以小子,语笑皆上皇。见我多童仆,导我凿藕塘。繙案睹陶诗,欣然求数章。何以润我笔,归即献百觞。不然春蚕出,赠我丝衣裳。喜为纵横写,字亦不寻常。与订来往约,年高恐健忘。”①形象生动,语顺气畅,叙情描景,生机盎然。
谭元春既和钟惺意趣相投,亦欲矫正时弊,“自出手眼,别开门户”②,两人乃开始合编诗选,取古人诗歌中纤诡幽渺之作,加以阐扬。经过数年的努力,钟惺、谭元春共同编成了《唐诗归》、《古诗归》,共五十一卷,前者取唐人之诗选辑而成,后者取唐以前之诗选辑而成,合称《诗归》行世。④ 钟惺:《题跋·题马士珍诗后》,《隐秀轩文》,岳麓书社1988 年版,第304 页。⑤ 《明史》卷二八八《钟惺传》。
① 袁中道:《花雪赋引》,《珂雪斋近集》卷三,上海书店1982 年版,第36 页。② 《诗文集序·隐秀轩集自序》,《隐秀轩文》,第95 页。
③ 《诗归序》,《隐秀轩文》,第72 页。
④ 钟惺:《书牍·与蔡敬夫》,《隐秀轩文》,第211 页。
⑤ 谭元春:《序·诗归序》,《鹄湾文草》,岳麓书社1988 年版,第39 页。① 谭元春:《谭友夏合集·远村之一》。
②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中《谭解元元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年新一版,第570 页。《诗归》问世后,犹如在熟俗肤浅的诗坛中吹来了一股“深幽孤峭”之风,令人耳目一新,“海内称诗者靡然从之,谓之钟谭体”,诗家几乎人手一编,风行各地,被视为作诗的准绳,后来在晚明诗坛上“浸淫三十余年”③,对改变诗风起到重要的影响。
万历三十八年(1610),钟惺考中进士,授行人司行人。次年,他以奉节使臣出使成都;后又出使山东。万历四十三年(1615),再赴贵州,主持乡试。钟惺自编《诗归》,倡幽峭诗风后,为诗也由清绮而转为孤深,遣词用字,力求含蓄隐晦,刻意表达深僻之旨,以树帜诗坛。他在《江行俳体》等诗中,以怪字、险韵来加强诗歌的诙严,如“舟卧梦归醒见水,江行怨泊快看山”等④,未免雕镂太多,僻冷不畅,显得晦涩与佶屈。
谭元春此时的诗风,也趋向怪僻,如《读曲歌》云:“交欢久,贝齿有时落,欢独长在口”等①,不仅生硬陡峭,而且支离破碎,“莫辨阡陌”②,有如游戏。
然而,他们的诗风虽然因刻意别创一格,从纠偏俗浅而流向僻涩,但他们的散文却保持原来的清丽明畅本色。钟惺在每次奉使归来,都写下一些散文,记述沿途风物,如《浣花溪记》、《修觉山记》、《梅花墅记》等,绘景抒情,情景并茂,文采鹰扬,朗朗上口。谭元春也好游佳山秀水,所写《游玄岳记》、《游南岳记》等,亦绘声绘影,一波三折,引人入胜,颇为流畅耐读,与诗风的晦涩迥异。钟惺在谭元春游南岳归来后,为谭的书斋取名为“归岳堂”,以祝贺他外出创作的成就。
后来钟惺迁工部主事,又由北京调往江南,任南京礼部祭祠司主事,迁南京礼部仪制司郎中。
在南京时,钟惺简淡自持,于秦淮河畔租一楼屋,伏案读史至深夜,每有所得辄记之,撰成《史怀》一书,评论古史,“多所发明,有古贤所不逮者”③。
天启初年,钟惺升任福建提学佥事,他在闽中仍倡幽峭诗风,并且参以禅旨,令人莫测高深,有“诗妖”之名。江南张泽、华淑,闽人蔡复一等,倾心附和,把钟惺奉为“深幽孤峭之宗”④。不久,钟惺因丧父,回家守制,竟于天启五年(1625)病逝于家,享年五十二岁。后人将他的诗文辑为《隐秀轩集》。
谭元春在钟惺去世后两年,考中举人。崇祯年间,他活动于南京、苏州、杭州一带,与“复社”名流茅元仪、宋献孺等往还,诗酒唱和,并写下《游乌龙潭》等风格秀雅的散文名篇。崇祯十年(1637),谭元春赴京会试,不幸病死于旅舍①,享年亦五十二岁。他的诗文,后人辑为《谭友夏合集》。钟惺、谭元春,为扭转明末诗坛平俗肤浅流弊,力倡幽峭,诗风亦由清丽而变为僻涩,影响一时,人们因他们都是竟陵人,故称钟谭这一文学流派③ 同上书,《钟提学惺》,第571 页。
④ 钟惺:《隐秀轩集·江行俳体》。
① 谭元春:《谭友夏合集·读曲歌》。
②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中《谭解元元春》,第572 页。
③ 施蛰存:《晚明二十家小品》,附《钟惺传》,第368 页。
④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中《钟提学惺》,第570 页。
① 据查继佐:《罪惟录·列传》卷十八《谭元春传》,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 年版,第2347 页。为“竟陵派”。
第四十二章董其昌陈洪绶第一节董其昌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号思白,别号香光居士,松江府上海县董家汇(今属上海市)人,①贵显后移居松江府华亭县(今松江县城内)。出身于一个穷秀才的家庭,只有“瘠田二十亩”②,生活较清寒。年轻时董其昌究心经史,学作八股文,一心走科举入仕之路,但却屡试不中。迫于生计,他曾在平湖教私塾■口,后来又为逃避差役,改入华亭县籍③,以后就一直自称“华亭人”。
董其昌虽然文运不佳,但在某次会试失利之后,产生了对书法艺术的追求。那是他十七岁时参加松江府会考的事,当时他写了一篇很漂亮的八股文,自思准可夺魁,孰知出榜时成绩反不如他的堂侄董原正,落得个第二名。原来知府衷贞吉嫌董其昌试卷上的字写得太差,故意把他降为第二,而把文章比他差的董原正拔为第一名。这件事给董其昌很大的刺激,从此他发愤学习书法,决心洗去落笔不工的耻辱。①他初以唐人颜真卿《多宝塔帖》为楷模,后来又改学魏、晋,临摹钟繇、王羲之的字体。此外,他还向华亭陆树声、莫如忠等书法家求教,并且一有机会就去南京、嘉兴、杭州等地访问书画收藏家,观赏历代名家作品,结交莫是龙、顾正谊、丁云鹏等擅长丹青之士,对绘画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二十三岁时,董其昌开始学画山水,师法元末黄公望。他无钱买纸,有时竟脱下白布袍在上面写字,或在白布床褥及帐子上练字,以致屏帏床帐,淋漓殆遍。为了求得名迹临摹,他还“典衣质产”②。经过十多年的刻苦努力,董其昌的书法有了很大的进步,山水画也渐入门径。
万历十七年(1589),三十五岁的董其昌终于中进士,选为庶吉士,入北京翰林院深造。北京是明朝文化的中心,翰林院是文人、学士云集的地方,董其昌的同窗陶望龄、朱国桢、焦竑、袁宗道等,都是各地的文章高手和丹青名士。特别是董其昌的老师、翰林院学士韩世能,嗜书画成癖,更是有名的书画收藏家和鉴赏家。在研习经史之余,董其昌与同僚诸友切磋书画技艺,纵论古今,品评高下;又从韩学士处借阅晋唐法帖,心摹手追,“至忘寝食”③,因而学问大进,开始在京中有些名气。
不久,翰林院学士田一儁因病去世,身后一贫如洗。董其昌见义勇为,不辞劳苦,护柩回田氏家乡福建大田县,以尽师生之谊。沿途他登临镇江北固山甘露寺,饱览大江空濛、浩荡东去的雄壮景色;又游武夷山,观赏在朝晖夕阴中虚幻缥缈的群峰。大自然的百态千姿,使他感到山川的绮丽和林泉的幽雅,寓诸笔墨,点染山水,往往显得奕奕有神。回京时他路过松江,便① 据乾隆《华亭县志》卷二《董文敏祠》:“上海董家汇人。”
② 《云间杂识》载:“董思白为诸生时,瘠田仅二十亩。”
③ 李延昰:《南吴旧话录》卷一八:“后子、丑联捷,遂占籍华亭。”
① 据董其昌:《画禅室随笔》卷一《评法书》。
② 陈继儒:《白石樵真稿》卷一《来仲楼随笔序》。
③ 《佩文斋书画谱》卷四四《书家传》二三《董其昌传》。
竭力搜寻以画山水见长的“元四家”遗墨,从这些水墨淋漓、自然生动的杰作中,得到许多有益的启示。三年庶吉士生活结束后,他被任命为翰林院编修。
董其昌在任上因公三次离京远游,跋涉数千里之外,综览祖国中原和长江中下游的瑰丽风光。
第一次在万历二十年(1592)夏,作为持节使臣,出使武昌册封楚王朱华奎。一路上兴致勃勃地观看吕梁山的流泉飞瀑;游览惊涛拍岸、乱石穿云的嘉鱼县赤壁沙渚,经黄州(今湖北黄冈)而归。
第二次在万历二十四年(1596)秋,又作为持节使臣,出使长沙封吉藩朱翊銮。他放舟烟波浩瀚的洞庭湖;悠游潇湘道上,欣赏两岸的汀洲丛木、茅庵樵径;畅游黄冈赤壁;乘兴登庐山,观看白莲盛开,远眺含鄱口茫茫江流;避风石钟山,探水石相搏之趣。
第三次在万历二十五年(1597)秋,奉旨主江西考试。此行取道山岭葱茏、水舟生烟的富春江、兰溪;登群峰竞秀、云烟变灭的九华山,赏心悦目,流连忘返。
多娇的江山,万千的气象,开拓了董其昌的襟怀,扩大了他的视野,丰富了他对自然风光的美好感受,为他的艺术创作提供了许多生动的素材。董其昌不但注意观察真山真水,同时还努力从古人的绘画优良传统中汲取丰富的营养,无论在旅途,还是在北京,他都尽力搜采名人法书宝绘,揣摩历代山水画诸流派的风格和艺术渊源,尤其推崇王维、董源、米芾、高克恭和“元四家”的绘画,以为他们的作品富有诗意,有文人的浪漫色彩,而不拘泥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