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纪事本末 作者:[清]谷应泰-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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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四月壬午,论平云南功,进封傅友德颍国公。列侯蓝玉、仇成、王弼子孙世及。陈桓普定侯,胡海东川侯,郭英武定侯,张翼寉庆侯。将校递升有差。
秋八月壬申,平缅宣慰使思伦发遣使献方物,上元所授宣慰司印。平缅在西南夷稍远,自大理越金齿至其地。有城郭宫室,其人皆楼居。地产象马,官民皆髡发如僧,出入则乘象。自前代未尝通中国,元始遣使招谕,遂入贡。至是,大兵下金齿,与平缅壤地相接。思伦发闻之,惧,故遣使朝贡。
冬十月乙酉,景川侯曹震奏言:「四川至建昌驿道,所经大渡河,往来之人多死于瘴疠。臣问诸父老,自眉州峨眉至建昌,有古驿道,平易可行,无瘴毒之患,而年久蔽塞,已令四川军士乘闲暇时开通其道,以温江至建昌各驿马移置峨眉新驿为便。」诏从之。
十八年(乙丑,一二八五)春正月,东兰州韦富乱,沐英讨平之。英在滇,仞方物,定贡额,视民数,均力役,云南民赖以安。分兵剪广西维摩余孽,通四川粮道。上喜曰:「英能如是,吾无南顾忧矣。」
冬十二月,思伦发,率众寇景东,冯诚击之,失利,千户王升死之。
十九年(丙寅,一三八六)春二月,云南臻洞、西浦、摆金、摆榜诸蛮叛,命傅友德率师讨之。友德复移兵讨平越蛮麻哈、杨孟等,平之。
秋九月庚申,沐英奏:「云南地广,宜置屯田,令军士开耕,以备储畜。」诏从之。
二十年(丁卯,一三八七)夏五月庚申,敕谕沐英等勿遣使往平缅,但葺垒金齿、楚雄、品甸及澜沧江中诸道,固守待之。英自楚雄至景东,每百里置一营,率兵屯种,以备蛮寇。已复命景川侯曹震选四川精兵驻云南寻甸,普定侯陈桓、靖宁侯叶升总制云南诸军,驻定边、姚安、毕节、曲靖、越州诸处,立营屯种,候征讨。
二十一年(戊辰,一三八八)春正月,思伦发入寇,结砦于摩沙勒。沐英遣都指挥宁正击破之,斩首一千五百级。
三月,思伦发悉其众号三十万,战象百余,复寇定边,欲报摩沙勒之役,势甚猖獗。沐英选骁骑三万,昼夜兼行,凡十五日抵贼营,隔垒而阵。遣都督冯诚先出轻骑三百挑之,贼以万人驱象三十余逆战。云南前卫指挥张因率骑卒五十余人为前锋,其渠帅跨巨象直前,我军注矢连发,矢中象左膝及胁,象仆地,渠长中矢走,追射杀之。诸军噪而前,杀贼数百人,获一象而还。英喜曰:「贼不足平也。」乃下令军中,置火铳神机箭三行,列阵中。俟象进,则前行,铳箭俱发;不退,则次行继之;又不退,则三行继之。诘旦,分军为三队,命冯诚领其前,宁正领其左,都指挥汤昭领其右,将士皆鼓勇而进。贼悉众出营,结阵以待。其渠帅把事招纲等皆乘象,象披甲,皆负战楼若栏楯,悬竹筒于两旁,置短槊其中,以备击刺。阵既交,群象突而前,我军击之,矢石俱发,声震山谷,象皆股栗走。指挥张因、千户张荣祖率骑士乘之,直捣其栅,遂纵火焚其寨,烟焰涨天。还,复以兵邀击之,杀伤甚众。贼党有昔刺者,亦骁勇,复率众殊死战。我左师小却,英登高望之,命左右取帅之首来。左帅遥见一人拔刀飞骑而下,率众更进。英督战益急,三军大呼而鏖。不移时,贼众大败,斩首三千级,俘万余人,生获象三十有七,余皆被矢如猬死。渠帅刁斯郎理各中百余矢,毙象背上,余贼溃,英帅师追袭之。贼连日不得食,死者相枕藉,思伦发遁去。
夏六月,东川蛮叛,命傅友德为征南将军,沐英、陈桓为左、右副将军,曹震、叶升为左、右参将,率马步诸军讨之。
八月壬寅,沐英遣都督宁正从傅友德讨东川。
九月,越州土目阿资叛。阿资故啰啰种苦麻部。土师南征,沐英驻兵其地之汤池山,谕降之,至是叛。傅友德等将兵讨之,道过平彝,以其山势峭险,密迩阿资,遂迁其山民往居早上村,留神策卫千户刘成等驻兵,立栅其上,后以为平彝千户所。阿资等复帅众寇普安,烧府治,大掠。友德进击之,斩其渠满已青。
二十二年(己巳,一三八九)春正月,阿资退屯普安,倚崖壁为砦。傅友德以精兵蹙之,蛮众皆缘壁攀崖,坠死者不可胜数,生擒一千三百余人,阿资遁还越州。沐英遣宁正从友德击阿资于越州,大败之,斩其党火头弄宗等五十余人。初,阿资之遁也,扬言曰:「国家有万军之勇,而我地有万山之险,岂能尽灭我辈!」英乃请置越州、马隆二卫,扼其冲要,分兵追捕之,阿资穷蹙降。甲午,曹震、叶升领兵分讨东川叛蛮,悉平之。
冬十一月,思伦发遣把事招纲等来言,叛逆之谋,皆其下刁厮郎等为之。以象马白金入贡,愿输贡赋。百夷遂平。
二十四年(辛未,一三九一)冬十二月,沐英以阿资叛服不常,请徙越州卫于陆凉镇之。阿资复叛,平羌将军何福督兵讨之。至越州,阿资援绝,降。福扼险置宁越堡。
二十五年(壬申,一三九二)夏六月丁卯,西平侯沐英卒于云南。云南二十郡,左右分画,界以大江,东北曰金沙,西南曰兰沧,俱入海,幅员万里。英镇云南,简官僚,修惠政,剔奸蠹,兴学校,治水利,垦田一百一万二千亩,军食嬴足,恩威并着,教化大行,云南遂为乐土,尝入朝,赐宴奉天殿,赍黄金彩币。陛辞,上抚之曰:「使我高枕无南顾忧者,尔也。」既卒,追封黔宁昭靖王,命其子春袭封西平侯镇云南。
二十八年(乙亥,一三九五)春正月,阿资复叛,西平侯沐春、平羌将军何福擒斩之于越州。
三十年(丁丑,一三九七)春正月,置云南按察司。
秋九月,平缅诸蛮刁干孟叛,逐宣慰使,思伦发奔诉京师。命西平侯沐春为征南大将军,都督何福、徐凯为左、右副将军,率云南、四川兵讨之。
冬十二月乙巳,遣思伦发还云南,驻怒江。上命沐春令刁干孟归而主,母为不臣。
三十一年(戊寅,一三九八)春二月,刁干孟请入贡。
夏五月,西平侯沐春进兵击平缅,先以兵送思伦发于金齿,使人谕刁干孟,不从,乃遣左军都督何福、瞿能等将兵五千往讨之。福等跻高良公山,直捣南甸,大破之,杀其渠刁名孟,斩获甚众。还兵击景罕寨,寨乘高据险,坚守不下,官军粮械俱尽,贼势益盛。福使告急于春,春率五百骑往救之,乘夜至怒江。诘旦径渡,令骑驰躏寨下,扬尘以警之。贼乘高望见尘起蔽天,不意大军卒至,惊惧,遂率众降。春乘胜复击崆峒寨,贼夜溃走。刁干孟乃遣人乞降,帝以其反复,不之许。寻春病卒,何福讨擒刁干孟,思伦发始得还,平缅悉定。
谷应泰曰:
梁王以故元宗室,裂土滇南,国亡君死,偷视蛮陲,此其势非同天水之坐大陇西,子阳之称尊白帝也。大义自裁,誓不反顾,则北地刘谌犹能殉汉,乌孙公主义不忘隋。瘗王祎于北寺,斩吴云于沙塘,死从余阙,生愧危公,讨非得已,节斯烈矣。若以大命既去,新主有归,天子北门,已弃中原于敝屣,孤臣天末,难填沧海于丸泥,则子婴轵道,讵是亡秦,刘禅长安,无须思蜀。称臣归命,纳土入朝,颉利蒙留灞上,突利老死并州,我其臣仆之悲,亦明哲保身之智也。而乃犹豫两端,徘徊去就。旌旗舳舻,蔽江西上,乃始开阃平章,敛兵曲靖。不知乌撒之师,分出永宁,普定之兵,专攻曲靖,大军直捣云南,偏师还赴大理,堂陛有聚米之形,将帅成破竹之势,釜中游魂,久己在太祖握中矣。仓皇闻败,六宫出走,龙衣焚于宝殿,阖门驱死滇池,鼠辈乃尔,何因倔强如是耶!或亦鲁连帝秦,愿蹈东海,田横入朝,道刎客舍之志与?
而太祖之下云南也,运筹万里,料敌如神,山川险阨,俱似躬行,进退指挥,不爽尺寸。史称汉祖,止于百败不折,敌畏唐宗,不过身先诸将,方其雄略,瞠乎后矣。若夫曲靖之战,沐英决策,冒雾疾驱,兵临白石,宁我薄人,毋人薄我,此先轸所以克也;张帜展角,潜出敌背,此陈于所以擒也;临江结陈,退不能止,此苻融所以死也。甲高熊耳之山,马饮昆明之水,路踰万里,时才百日,耿弇功震祝阿,李靖风行突厥,颍川、黔宁,何多让焉。虽其后窃发时闻,不烦左顾,而军若惊飙,彼同败叶,遥传仁贵,咋舌称神,争识令公,望尘罗拜,沐氏父子所以威行万里也。
夫武帝用事西南夷,夜郎、邛笮遂成荒服。唐复陷入吐蕃,宋乃割于西夏。元极兵威,始分桐叶。而黔宁永镇,三百年来,不独贝金象齿来自殊方,抑且金马碧鸡入参侍从,岂非春风所及,鹰眼能慈,泮水之林,鹗音速化,猗与盛哉!
第十三卷 胡蓝之狱
太祖洪武二年(己酉,一三六九)冬十月,上欲以杨宪为丞相,问刘基。基素与宪厚,以为不可。上怪之,基曰:「宪有相才,无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而已不与焉者也。今宪不然,能无败乎!」上曰:「汪广洋何如?」基曰:「此褊浅。」上曰:「胡惟庸何如?」基曰:「小犊耳,将偾辕而破犁。」上曰:「吾之相,无踰于先生。」基曰:「臣非不自知。臣疾恶太深,又不耐繁剧,为之,且负大恩。天下何患无才,愿明主悉心求之。如目前诸人,臣诚未见其可也。」
六年(癸丑,一三七三)秋七月,以胡惟庸为中书左丞相。
八年(乙卯,一三七五)夏四月,诚意伯刘基卒。初,上既相胡惟庸,基大戚曰:「使吾言不验,苍生之福也;言而验者,其如苍生何!」因忧愤增疾。基尝为上陈瓯、闽事。盖瓯、闽之间,有隙地曰淡洋,其南抵闽界曰三魁,为鹾盗薮,方氏所由乱,基奏于其地立巡检司以控扼之。其奸民弗便也,相率挟逃戍之卒以叛,而大豪复阴持其窔。基使子琏上书奏之,而不先白中书省。惟庸故衔基,使刑部尚书吴云劾之,以淡洋踞山海有王气,欲图为墓地,民勿与,则建立司之策以窘其人,致激变。疏入,上下有司,惟庸请加以重辟,又欲逮基子琏狱。上皆不问,而第令移文使基知。基乃驰入朝见上,不敢辨,惟引咎自责而已,亦不敢言归。俄有疾,惟庸觇上念基怠,乃阳为好者,以正月朔,挟医来视疾。基饮之,觉有物积胸中如拳石。间以白上,上不省也。又三月,浸剧。使使问之,知不能起,驿舟护归青田。亡何,竟卒。
十三年(庚申,一三八0)春正月,左丞相胡惟庸谋不轨伏诛。自杨宪、汪广洋既败,惟庸总中书政,专生杀黜陟,以恣威福。内外诸司封事入奏,惟庸先取视之,有病已者,辄匿不闻,由是奔竞之徒趋其门下。魏国公徐达深嫉其奸邪,常从容言于上,惟庸衔之。达有阍者福寿,惟庸阴诱致为已用,为福寿所发。惟庸故起家宁国令,时太师李善长秉政,惟庸馈遗善长黄金二百两,遂得召入为太常卿,累迁中书参政,遂与善长深相结,以兄女妻善长从子佑,贪贿弄权,益无所忌。一日,其定远旧宅井中忽出竹笋,出水高数尺,谀者争言为丞相瑞应,又言其祖父三世冢上,夜有光烛天,于是惟庸稍自负,有邪谋矣。会惟庸家人为奸利事,道关,榜辱关吏,吏奏之。帝怒,杀家人,惟庸谢不知。帝又究故诚意伯死状,惟庸惧且见发,乃计曰:「主上草菅勋旧臣,何有我!死等耳,宁先发,毋为人束手寂寂。」而是时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者,常犯法,帝切责之。二人惧,惟庸阴以权利胁诱之。二人素戆勇,又见惟庸用事,因与往来,久之益密。惟庸与御史大夫陈宁坐省中,阅天下军马籍,令都督毛骧取卫士刘遇宝及亡命魏文进等为心膂,曰:「吾有用尔也。」太仆寺丞李存义,善长之弟,惟庸之壻父也,以亲故,往来惟庸家,惟庸令存义阴说善长以邪谋。惟庸又使指挥林贤下海招倭军,约期来会,又遣元臣封绩致书,称臣于元,请兵为外应,皆未发。会惟庸子乘马奔入挽辂中,马死,惟庸杀挽辂者。上怒,命偿其死。惟庸逆谋益急。而是时日本贡使适私见惟庸,惟庸约其王,令以舟载精兵千人,伪为贡者,及期,会府中力士掩执帝,度可取取之;不可,则掠库物泛海就日本,有成约。
正月戊戌,惟庸因诡言第中井出醴泉,邀帝临幸,帝许之。驾出西华门,内使云奇冲跸道,勒马衔言状,气方勃,舌駃不能达意。太祖怒其不敬,左右挝捶乱下。云奇右臂将折,垂毙,犹指贼臣第,弗为痛缩。上悟,乃登城望其第,藏兵复壁间,刀槊林立。即发羽林掩捕,考掠具状,磔于市,并其党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等皆伏诛,僚属党与凡万五千人,株连甚众。群臣请诛李善长、陆仲亨等,上曰:「朕初起兵时,李善长来谒军门曰:『有天有日矣。』是时朕年二十七,善长年四十一。所言多合吾意,遂命掌书记,赞计划。功成,爵以上公,以女与其子。陆仲亨年十七,父母兄弟俱亡,恐为乱兵所掠,持一升麦藏于草间,朕见之,呼曰:『来!』遂从朕。既长,以功封侯。此皆吾初起时股肱心膂,吾不忍罪之,其勿问。」
癸卯,诏罢中书省,升六部官秩。仿古六卿之制,改大都督府为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祖训》云:「自古三公论道,六卿分职,不闻设立丞相。自秦始制丞相,不旋踵而亡。汉、唐、宋虽有贤相,然其中多小人专权乱政。今罢丞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事皆朝廷总之。」
十二月,致仕学士承旨宋濂以孙慎坐胡惟庸党被刑,藉其家,械濂至京。上怒,欲诛之,皇后谏曰:「民间延一师,尚始终不忘恭敬。宋先生亲教太子诸王,岂忍杀之!且宋先生家居,宁知朝廷事耶?」上意解,濂得发茂州安置。行至夔州,以疾卒。
十四年(辛酉,一三八一)春二月,有诉浦江郑氏交通胡惟庸者。时四方仇怨相告讦,凡指为胡党,率相收坐重狱。郑氏素以孝义闻,兄弟六人,吏捕之急,诸兄争欲行,其弟郑湜曰:「弟在,乃使诸兄罹刑辟耶!」独诣吏请行。仲兄濂先有事京师,暨弟至,迎谓曰:「吾家长,当任罪,弟无与焉。」湜曰:「兄老,吾往辨之。万一不直,弟当伏辜。」二人争入狱。上闻,俱召至廷,劳勉之,谓近臣曰:「有人如此,而肯从人为非耶!」即宥之,擢湜为福建布政司参议。
二十三年(庚午,一三九0)夏五月乙卯,太师李善长自缢,虞部郎中王国用上书讼冤,略曰:「人情之爱其子,必甚于爱其兄弟之子。善长于胡惟庸,侄之亲耳,于陛下,则子之亲也。使善长佐惟庸成事,亦不过勋臣第一而已矣,太师、国公、男尚主,女纳妃而已矣。且善长岂不知天命之不可幸求,当元之季,欲为此者何限?莫不世绝宫污,不保首领,此善长之所熟见也。人年迈,精神意虑鼓舞倦矣。偷安苟容,则善长有之,曾谓有血气之强暴感动其中也哉?且善长子事陛下,托骨肉无纤芥之嫌。凡为此者,必有深仇急变,大不得己,而后父子之间或至相挟以求脱祸,未有平居晏然,都无形迹,而忽起此谋者,此理之所必无也。若谓天象告变,大臣当灾,则杀人以应天象,夫岂上天之意哉!今不幸已失刑,而臣恳恻为陛下明之,犹愿陛下作戒于将来也。天下孰不曰:『功如李善长,又何如哉?』臣恐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