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纪事本末 作者:[清]谷应泰-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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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九月,晋府长史桂彦良上太平治要十二事:曰法天道、广地理、顺人心、养圣德、培国脉、开经筵、精选举、审刑罚、敦教化、驭四裔、搜才俊、广咨访。上嘉纳之。
十六年(癸亥,一三八三)夏四月,刑部尚书开济议法巧密。上曰:「竭泽而渔,害及鲲鲕;焚林而田,祸及麛鷇巧。密之法,百姓何堪!非朕所望也。」济强敏综核,善深文,莫能自脱。尝鬻狱,借死囚脱代。狱吏发之,棰狱吏死。
冬十月,下济狱,伏诛。
十七年(甲子,一三八四)春三月戊戌,颁行科举成式。凡三年大比,乡试试三场。
八月初九日,试《四书》义三,经义四。《四书》义主朱子《集注》。经义:《诗》主朱子《集传》,《易》主程、朱《传义》,《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春秋》主左氏、公羊、谷梁、胡氏、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十二日试论一,判语五,诏诰章表内科一。十五日,试经史策五。礼部会试以二月,与乡试同。其举人则国子学生、府州县学生,暨儒士未仕、官之未入流者应之。其学校训导专主生徒,罢闲官吏、倡优之家与居父母丧者,俱不许入试。
秋七月丁酉,敕内官毋预外事。凡诸司毋与内监文移往来。冬十月丁亥,以秀才宋矩等十七人为监察御史。
十八年(乙丑,一三八五)春正月,上谕户部:「农桑衣食之本,足食在于禁末作,足衣在于禁华靡。申明天下,四民各守其业,不许游食庶民衣锦绣。」
十九年(丙寅,一三八六)春三月,上谕户部:「国家赋税已有定制,撙节用度,自有余饶。轻傜抑末,使得尽力农桑,自然家给人足,毋事聚敛伤国体。」
秋七月,诏举经明行修、练达时务之士,年七十以上者,送京师。
八月,上与侍臣论宋太宗改封桩库为内藏库,上曰:「人君以四海为家,何有公私之别。太宗,宋之贤君,亦复如是。他如汉灵帝西苑,唐德宗琼林、大盈库,不必深责。宋自干德、开宝以来,有司计度支所缺者,必籍其数,贷于内藏,课赋有余则偿之。是犹为商贾者,自与其家较量出入。内藏既盈,乃以牙签别其名物,参验帐籍。晚年出签示真宗曰:『善保此足矣。』贻谋如此,何足为训!《书》曰:『慎厥终,惟其始。』太宗首开财利之端,及其后世,困于兵革,三司财用耗竭,内藏积而不发。间有发缗钱几十万佐军需者,便以为能行其所难,皆由太宗不能善始故也。」
二十年(丁卯,一三八七)春正月,上闻锦衣卫多以非法讯鞫罪囚,命取其刑具悉焚之,所系囚仍送刑部审理。
闰六月,申养老之政于天下。
秋七月,有司请立武学,祀太公,上曰:「文武非二涂也。太公从祀帝王庙,罢其旧祀。」
二十一年(戊辰,一三八八)夏四月,庶吉士解缙上言:「陛下取天下于群盗,救生民于涂炭,此帝王之功也。绝女宠寺人之患,亡声色游畋之娱,此帝王之略也。乃国初至今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陛下尝云:『世不绝贤。』又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陛下好善而善不显,恶恶而恶日滋,良由诚信有间而用刑太繁也。尝闻陛下震怒诛锄奸逆矣,未闻诏书褒一大善,赏延于世者也。或朝赏而暮戮,或忽罪而忽赦,陛下每多自悔之时,辄有无及之叹。陛下又好观《道德》、《心经》、《说苑》、《韵府》诸书。臣窃谓刘向学不纯师,阴氏《韵府》,寒士丛说。臣愿陛下聚儒生,上溯唐、虞、夏、商、周纪之奥,下及关、闽、濂、洛之传,令臣执笔而随其后。若夫配天宜复扫地之规,尊祖宜备七庙之制。太常非俗乐可肄,官伎非人道所为。痛惩法外之刑,永革京城之役。妇女帷簿不修,方令逮系;大臣过恶当诛,且勿加戮。仿古蓝田吕氏,今义门郑氏家范,布之天下,率先以旌劝之。行授田均田之制,举常平义仓之法。古时书院学田,兴复而广益之。此化原所由始也。至律以人伦为重,而有给配妇女之条,则又何取乎义夫节妇哉!夫粢盛之洁,衣服之举,仪文之备,此畏天之末也。簿书之期,狱讼之断,钩距之巧,此治民之末也。」
上手持其疏,称缙奇才。然以其言颇迂,不及行。
二十二年(己巳,一三八九)冬十一月,上与翰林学士刘三吾论治民之道。三吾言:「南北风俗不同,有可以德化,有当以威制。」上曰:「地有南北,民无二心。德以化君子,威以制小人,不因乎地也。」
二十三年(庚午,一三九0)春正月,削潮州生员陈质军籍。质父戍大宁,已死,有司取质补伍。质上书请卒业,上曰:「国家得一卒易,得一才难,朕岂少一持战之士乎!」许之,除其伍。
二十五年(壬申,一三九二)秋七月,岢岚州学正吴从权、山阴教谕张恒给由至京师,上问民间疾苦,皆对曰:「不知也,而非职事。」上曰:「宋儒胡瑗为苏、湖教授,其教诸生皆兼时务。圣贤之道,所以济世也。民情不知,则所教何事?其窜之极边。」命刑部榜谕天下学校。
九月,诏求通晓历数推往知来者,爵封侯。山东监生周敬上疏谏,略曰:「国祚修短,在德厚薄,非历数可定。陛下但当修德,则国祚自万世。陛下连年征伐,臣民皆以为耻不得国宝。臣闻国宝出自楚平王,秦始皇名之曰御玺。《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知仁乃人君之宝,玉玺非宝也。方今力役繁兴,户口虽多,民劳者众。赋敛过厚,仓廪虽实,民贫者多。教化博矣,而民不悦。法度严矣,而民不服。汲黯言于汉武帝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三代之治乎?』方今国则愿富,兵则愿强,城池则愿高深,宫室则愿壮丽,土地则愿广,人民则愿众,于是多取军士,广积税粮,征伐之功无虚日,土木之工无已时,如之何其可治也。洪武十二年钦录天下官吏,十三年大杀京民,不分臧否,岂无善人君子偶入诖误之中?方今水旱连年,未臻大稔,未必非杀戮无辜,感伤和气之所致也。」
疏奏,上颇纳其言,北征之议稍息。
二十六年(癸酉,一三九三)夏四月,诏户部谕天下有司,凡遇岁饥,先发仓廪贷民,然后奏闻。着为令。
秋七月戊申,选秀才张宗浚等,随詹事府左春坊官分班直文华殿。侍讲毕,进说民间利害,田里稼穑等事,兼陈古今孝弟忠信、文学才艺诸故事,日以为常。寻以东宫官属阙,征浦江郑、王二姓子弟三十以上者选用。
九月甲子,以郑济为左春坊左庶子,王勋为右春坊右庶子。未几,擢郑沂为礼部尚书。
冬十一月,天下学官入觐,上亲询以民间政事得失。泰州训导门克新敷对亮直,绍兴府教授王俊华文辞工赡。上擢克新为左赞善,俊华为右赞善,谓之曰:「朕所以左克新而右俊华者,重直言故也。」
二十七年(甲戌,一三九四)夏四月庚戌,上谓工部曰:「人之常情,饱则忘饥,暖则忘寒。一旦卒遇凶荒,则茫然无措。比年以来,时岁颇丰,然预防之计,不可不早。尔工部其谕民间,但有隙地,皆令种植桑枣,授以种植法。又益种绵花,蠲其税。岁终具数以闻。」
秋九月庚申,《寰宇通衢书》成。方隅之目有八,东距辽东都司,东北至三万卫,西极四川松潘卫,西南距云南金齿,南踰广东崖州,东南至福建漳州府,北暨太平、大宁卫,西北至陕西、甘肃。纵一万九百里,横一万一千五百里。四裔不与焉。
二十八年(乙亥,一三九五)夏八月己丑,谕群臣禁黥、刺、腓、劓、阉割之刑。秋七月,有道士献书,上曰:「朕将跻天下生民于寿域,岂独一己之长生久视哉!」命却之。
二十九年(丙子,一三九六)春三月壬申,诏:「文庙从祀,罢扬雄,进董仲舒。」从行人司副杨砥言也。
三十年(丁丑,一三九七)夏五月甲寅,《大明律诰》成,刊布中外。上御午门,谕群臣以祥刑之意。谕侍读张信、侍讲戴彝以论思为职,「凡国家政治得失,生民利病,当知无不言。昔唐陆贽、崔群、李绛在翰林,皆能正言谠论,补益世道。当以古人自期,毋负擢用之意」。
九月辛亥,命户部令天下人民,每乡里各置木铎,选年老者,每月六次,持铎徇于道路。又令民每时置一鼓,凡遇农桑时月,晨起击鼓会田所。怠惰者,里老督责之。里老不劝督者罚。遇婚姻死丧吉凶等事,一里之内,互相赒给。
十一月,上御奉天殿,见散骑舍人衣极鲜丽,上问:「制用几何?」对曰:「五百贯。」上曰:「五百贯,农夫数口之家一岁之资也,而尔费之一衣。骄奢若此,岂不暴殄!」命切戒之。
三十一年(戊寅,一三九八)春正月,上以山东、河南民多惰于农事,命户部遣人材分诣各郡县,督民耕种,具籍所种田地与收谷粟之数以闻。
谷应泰曰:
太祖以淮西布衣,仗剑讨乱,十五年之间,遂成帝业,开明堂,礼上帝,功云烈矣。然而身在行间,手不辍书,礼致儒臣,深思治道。慨自宋叶凌迟,生民无主。西京礼乐,失自周迁;晋代风流,亡于江左;继之元人失驭,浊乱乖离。自古祸乱浸淫,圣学放废,未有若是之酷者也。非帝神灵倔起,智勇挺兴,亦乌能克勘祸乱,率由旧章,拨乱反正,若斯之速者乎!
观其惩宦寺之失而禁内官预政,惩女宠之祸而戒母后临朝,惩外戚之乱而令不封后家,惩藩镇之变而制武臣不预兵食,祸本乱阶,防维略尽。至于着律令,定典礼,置百官,立宗庙,设军卫,建学校,无不损益质文,斟酌美备。遍考百王之迹,深明治乱之故,振坠绪于秦灰,永贻谋于周历。夫沛公老死行间,汉治尽仍秦弊;光武同符高祖,三公仅参吏治;唐美贞观,内多惭德;宋推艺祖,外寡经营;求其网罗前哲,范围后王,概乎未之逮也。观其官制、典礼,律令、宝训,女诫、卧碑,木铎、《祖训》,大言炎炎,至文郁郁,义监二代,法备三千,共贯同条,金声玉振。所以吴札初来,必观周礼;武王下车,不改商旧。盖集大成者难为毁,继至善者难为功。龙门作史,不能成谤帝之书;陆机悲吴,犹能着《辨亡》之论。以视秦中父老,夸美三章;宋室子孙,侈功杯酒,方斯盛轨,风云陋矣。
而或者谓其诛戮韩、彭,广封宗室;猜疑豪杰,迁徙富民;直言庾死狱中,诗过谪戍荒徼;贾谊流涕于剑盘,绛侯摧心于牍背。所以七国之衅,实启养痈;黄巾之祸,不无食报;河北降城,竟无男子;青城仗节,独有侍郎;或亦作法之凉,遂有天道之还乎?盖汴都城陷,尽歼诸王,元季群雄,率起大盗,因而惩噎,不无吹羹。帝性沈鸷,果于屠杀,微类汉高,逊美唐、宋,或以此耳。虽然,隋文不永,谓以急亡,晋武短祚,又以宽败,矫枉之不妨过正,或亦英雄之善识时务也。《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观其开国,规模弘远矣。
第十五卷 削夺诸藩
太祖洪武三十一年(戊寅,一三九八)闰五月,建文帝即位,诏改明年为建文元年。帝,太祖之孙,懿文太子之子也。生十年而懿文卒,高祖年六十有五矣,御东角门,对群臣泣。翰林学士刘三吾进曰:「皇孙世适,富于春秋,正位储极,四海系心,皇上无过忧。」高皇曰:「善。」九月庚寅,立为皇太孙。时诸王以叔父之尊,多不逊。一日,太孙坐东角门,召侍读太常卿黄子澄告之曰:「诸叔各拥重兵,何以制之?」子澄以汉平七国事为对。太孙喜曰:「吾获是谋无虑矣。」初,太祖建都金陵,去边塞六七千里,元裔时出没塞下,捕杀吏卒,以故命并边诸王得专制国中,拥三护卫重兵,遣将征诸路兵,必关白亲王乃发。洪武九年,五星紊度,日月相刑。
训导叶居升应诏陈言,极论分封太侈,略曰:「日者,君之象也。月者,臣之象也。五星者,卿士庶人之象也。臣愚不知星术,姑以所闻于经、传,并摭前世已行之得失者论之。《诗》曰:『彼月而食,则维其常。』今日刑于月,犹之可也。而日月相刑,则月敢抗于日者,臣敢抗于君矣。《传》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国家惩宋、元孤立、宗室不竞之弊,秦、晋、燕、齐、梁、楚、吴、闽诸国,各尽其地而封之,都城宫室之制,广狭大小,亚于天子之都,赐之以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之地而夺之权,则起其怨,如汉之七国,晋之诸王。否则恃险争衡,否则拥众入朝,甚则缘间而起,防之无及也。今议者曰:『诸王皆天子亲子也,皆皇太子亲国也。』何不摭汉、晋之事以观之乎?孝景皇帝,汉高帝之孙也。七国之王,皆景帝之同宗父兄弟子孙也。当时一削其地,则构兵西向。晋之诸王,皆武帝之亲子孙也。易世之后,迭相拥兵,以危皇室,遂成四裔云扰之患。由此言之,分封踰制,祸患立生。援古证今,昭昭然矣。昔贾谊劝汉文帝早分诸国之地,空之以待诸王子孙,谓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愿及诸王未国之先,节其都邑之制,减其卫兵,限其疆里,亦以待封诸王之子孙。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圣贤之德行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藩辅,可以与国同休,世世无穷矣。」
太祖怒,系死狱中,后无敢言者。至是,太祖崩,遗诏曰:「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任于世,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专志有益于民。奈何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智,好善恶恶,不及多矣。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危惧,虑恐不终。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炇,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佑,以福吾民。葬祭之仪,一如汉文帝勿异。布告天下,使知朕意。孝陵山俱因其故,勿改。诸王临国中,无得至京。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辛卯,皇太孙即皇帝位。葬孝陵。援遗诏止诸王会葬。诏下,诸王不悦,谓此齐尚书疏间也。
六月,户部侍郎卓敬密奏裁抑宗藩,疏入,不报。于是燕、周、齐、湘、代、岷诸王颇相煽动,有流言闻于朝。帝患之,谋诸齐泰。泰与黄子澄首建削夺议,乃以事属泰、子澄。一日罢朝,召子澄曰:「先生忆昔东角门之言乎?」对曰:「不敢忘。」子澄退,与齐泰谋之。泰曰:「燕握重兵,且素有大志,当先削之。」子澄曰:「不然。燕预备久,卒难图。宜先取周,剪燕手足,即燕可图矣。」乃命曹国公李景隆调兵猝至河南围之,执周王及其世子妃嫔送京师,削爵为庶人,迁之云南。
冬十一月,代王居藩,有贪虐状,方孝孺请以德化道之。帝遣之入蜀,使与蜀王居,时蜀王素以贤闻故也。
十二月,前军都督府断事高巍上书论时政曰:「我高皇帝上法三代之公,下洗嬴秦之陋,封建诸王,凡以护中国,屏四裔,为圣子神孙计至远也。夫何地大兵强,易以生乱。今诸藩骄逸违制,不削则废法,削之则伤恩。贾谊曰:『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臣愚谓今宜师其意,勿施晁错削夺之策。效主父偃推恩之令,西北诸王子弟分封于东南,东南诸王子弟分封于西北,小其地,大其城,以分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