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纪事本末 作者:[清]谷应泰-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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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升疾驰抚顺,纵贡使重阳归谕其众,使知朝廷德意。寻召其部长听宣玺书,慰劳备至。已而海西复纵兵寇掠,文升击败之,旋抚定。事闻,直言:「既受抚,何又入寇?」终信王英言请自往。诸部闻直声势,久无一人出听抚者。直至开原,文升在抚顺,直不与之接。于是文升所招兀者、野人、堵里吉三百余人皆怒欲归。参将周俊恐败事,谓直曰:「不可不请马侍郎来。」直乃遣人邀文升。文升驰至,直曰:「若之何?」文升曰:「太监既至,此属即太监招出者也,何间彼此。」直揣知事不易,听文升言犒之,遂与文升俱归阳,会闻于上。
秋七月,江西人杨福为称汪直,伏罪。福尝为崇府内使,随入京。既而逃还,过南京,遇所识者,谓其貌酷似直。福乃诈称为直而所识者,即伪为校尉。自芜湖乘传给廪,历常、苏,由杭州抵四明,有司及市舶官皆屏息奉命,威福大张。既至福州,为镇守太监卢胜所觉,执问如律。
十五年(己亥,一四七九)夏六月,命汪直同刑部尚书林聪即讯辽东事,逮兵部侍郎马文升下锦衣狱,谪戍重庆。初,陈钺巡抚辽东,行事乖方。文升更置之,约束不得动。汪直至辽东,钺戎服伏道左,除道饰厨,供帐鲜丽。文升独与直抗礼,颐指左右,左右多誉钺毁文升。钺又乘间譛之。
会给事中张良劾钺激变属部,逮至京。钺赂直,言:「海西皆以文升禁农器,不与交易,故屡寇边。」直遂奏文升「妄启边衅,擅禁农器」。仍遣直同聪往讯。直缪致恭敬,深自结纳于聪,聪上报竟如直言。然文升所禁铁器,非农器也。
秋七月,命汪直行边。
冬十月,辽东巡抚陈钺请讨海西,以抚宁侯朱永为总兵,陈钺提督军务,汪直监之。直既至辽东,有头目郎秀等四十人入贡,遇直于广宁,直诬以窥伺,掩杀之。出塞掩不备,焚其庐帐而还,以大捷闻。论功,加汪直岁禄,监督十二团营。朱永进保国公,陈钺户部尚书。已而海西诸部以复仇为辞,深入云阳、青河等堡,杀掠男妇,皆支解以徇。边将敛兵不出,钺隐匿不以闻。以太仆少卿王宗彝为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宗彝故大学士文子也。以郎中督饷辽东,阿汪直,得骤进。
十六年(庚子,一四八0)春正月,给事中孙博上言:「东、西厂缉事旗校多举细故,中伤大臣。旗校本厕役之徒,大臣乃股肱之任,伤国体,非治世事。」疏入,切责。
三月,命太监汪直、保国公朱永、尚书王越率兵出塞,袭敌于威宁,破之,越封威宁伯。
夏四月,巡按辽东御史强珍上疏,劾太监汪直、总兵侯谦、巡抚陈钺前失机隐匿罪。于是都给事中吴原、御史许进等亦以钺为言,比之黄潜善、贾似道。诏罚钺俸,钺因怨王越掌院事纵珍。而汪直适巡边还京,钺郊迎五十里,诉珍承越意旨见劾。直怒,越亦来迓,不见越。巡抚辽东王宗彝遂阿直意,诬珍妄奏,械珍至京,下锦衣卫狱,戌辽东。
秋七月,汪直议征安南。时安南累岁侵扰占城,占城遣使入奏,请讨之,直因献取安南之策。郎中陆容上言:「安南臣服中国已久,今事大之礼不失,叛逆之形未着。一旦以兵加之,恐贻祸不细。」直意犹未已,传旨索永乐中调军数。时刘大夏在职方,故匿其籍,徐以利害告尚书余子俊,力言沮之,事乃寝。
十七年(辛丑,一四八一)秋八月,亦思马因寇大同,以威宁伯王越佩征西前将军印镇守,太监汪直监其军。
冬十月,巡抚宣府都御史秦纮密疏汪直纵旗校扰民,上释之。纮既抵宣府,直以事至,声势烜赫,他巡抚官率屈礼,纮独与抗,直亦不为较。纮乃密疏论直。后直还,上问各抚臣贤否,直独称纮廉能。上以纮疏示直,直叩头伏罪,称纮贤不置。
十八年(壬寅,一四八三)春三月,复罢西厂。先是,有盗越皇城入西内,东厂较尉缉获,太监尚铭以闻,上喜甚,厚赐赉。直闻怒曰:「铭吾所用,乃背吾独擅功。」思有以倾之。铭惧,潜以直构祸事达于上。上自直行后,李孜省用事,万安结昭德宫,颇揽权,恶直浸淫,上亦渐疏之。于是科道交章奏西厂苛察,非国体。万安亦谓宜罢,刘珝不可。上竟罢西厂,中外欣然,珝有惭色。
秋八月,调威宁伯王越守延绥,都督许宁代。时万安恐汪直为越所诱,求复用,故有是调。
十九年()夏六月,调汪直南京御马监。直与总兵许宁不协,巡抚郭镗以闻,故有是命。方直之贵盛也,车盖所至,有司迎候不及,动遭棰挞,率皆预治具,夙戒以待,使仆从皆醉饱,直然后悦。至是被调,过州县,有司皆避之。直困顿仰卧公馆,孤灯荧然。有知州裴泰者,向供具甚肃具备。适迎谒上官,遇直,直喜求食,曰:「吾非复前比矣。吾南行,上意未可测。旦日发,得马夫足矣。」泰拱手而立。
秋八月,御史徐镛上疏劾汪直欺罔罪,曰:「汪直与王越、陈钺结为腹心,自相表里。肆罗织之文,振威福之势,兵连西北,民困东南,天下之人但知有西厂而不知有朝廷,但知畏汪直而不知畏陛下。渐成羽翼,可为寒心。乞陛下明正典刑,以为奸臣结党怙势之戒。」上深纳其言。汪直有罪罢。削王越威宁伯,追夺诰券,编管安陆州。兵部尚书陈钺、工部尚书戴缙、锦衣指挥使吴绶革职为民。起前兵部尚书项忠,复其官。召还马文升,以为左副都御史,巡抚辽东。初,汪直用事久,势倾中外,天下凛凛。有中官阿丑善诙谐,恒于上前作院本,颇有谲谏风。一日,丑作醉者酗酒状,前遣人佯曰:「某官至。」酗骂如故。又曰:「驾至。」酗亦如故。曰:「汪太监来。」醉者惊迫帖然。旁一人曰:「驾至不惧,而惧汪太监何也?」曰:「吾知有汪太监,不知有天子。」又一日,忽效直衣冠,持双斧趋跄而行。或问故,答曰:「吾将兵,惟仗此两钺耳!」问钺何名,曰:「王越、陈钺也。」上微哂,自是而直宠衰矣。及其罢斥,中外莫不快之。寻尚铭亦有罪黜,籍其家,得赀数万辇。韦瑛谪万全卫,计要功起用,自撰妖言,诬巫人刘忠兴十余人不轨。会鞫得白,瑛伏诛。
谷应泰曰:
有明百余载,海内乂安,朝野蒙业,太阿潜移,刑人执柄,中官之祸屡作。至宪宗命汪直设西厂,喟然废书叹曰:嗟呼!法之凉也,国制乱矣。夫千寻之木,必有坏枝;径尺之璧,必有微瑕。故黈纩塞聪,垂旒蔽明,山泽纳污,国君含诟。愧张武之金钱,隐河东之酒过。所以匿疵呈瑜,鼓策群力也。
国武好言人过,君子知其见杀;隋文苛细绳下,识者陋其贻谋。乃欲刺事暮夜,诇人床笫,方言巷语,竞入宸聪;瓜蔓枝连,立成大狱。不知竹筩钩巨,贤吏薄之,谓其行衰俗恶。况以万乘之尊,行攻讦之智乎?而且委柄匪人,寄权近寺,招致奸民,显行系械。其始也,李膺破柱,将闾呼天。因而权归北寺,狱奏黄门,祸发清流,惨同白马。继也,姜桂皆锄,脂韦成习,呈身宫掖,屈膝私人,中官势成,而主上孤立矣。
宪宗躬法桓、灵,养奸甫、节。卿贰大臣,直皆收问;局司近侍,直得更张。槛车逮治,南署空曹;缇驰行边,北门不守。明世中人,多窃宠灵,亦未有显挈利器,授人断割如宪宗者昔。高皇帝罢锦衣卫狱,焚其械具,垂示子孙,刑人于市,以明大公,勿幽置禁闼,委命奄嬖也。西厂继罢,弊不复革,瑾读直书,魏倾善类。至怀宗手平内乱,晚年东厂,罗捕无遗。商鞅治秦,道无偶语,元济窃蔡,火不夜燃。斯亦酷吏哀痛之风,衰国乱亡之渐也。
彼汪直以大藤瑶贼,幼畜禁中,不思日磾宝瑟之忠,妄有禄山赤心之诈。酷好用兵,辄开边衅,海西一役,几激降人。而垂羽北陲,邀功南服,不知南海明珠,寂寥久矣。马文升抚顺推功,刘大夏安南焚籍,大臣之委蛇人国,固如是也。阿丑诙谐悟主,谈笑除奸;覃怀乃心王室,倚毗正人。夫亦寺人女子之流,淳于、优孟之智也与!谈言微中,说人主者又何可不察也。
第三十八卷 平郧阳盗
宪宗成化元年(乙酉,一四六五)夏四月,荆、襄盗刘千斤反。
荆、襄之上游为郧阳,郧,古麋国,春秋时为楚附庸,地多山。元至正间,流贼作乱,终元世,竟不能制。明初命邓愈以大兵剿除之,空其地,禁流民不得入。然地界湖广、河南、陕西三省间,又多旷土。山谷阨塞,林箐蒙密,中有草木可采掘食。正统二年,岁饥,民徙入不可禁。聚既多,无所禀约束,中巧黠者,自相雄长,稍能驱役之。汉中守臣以闻,且言:「不即诛,恐有后患。」上曰:「小民为饥寒所迫,奈何遽用兵诛之!」命御史金敬往抚辑。敬至,谪数人戍,余阳听抚,而大奸皆潜伏不出。寻复纵,势益滋蔓。有锦衣千户杨英者,奉使河南,策其必反,上疏言:「流逋之众,宜选良吏赈恤其饥,渐图所以散遣之。」辞甚谆切,不报。三省长吏又多诿非已境,因循不治。至是,千斤遂倡乱。
千斤名通,河南西华人,有膂力。县治门有石狮重千斤,通手举之,人因号为刘千斤。正统中,潜往襄阳房县,与僧尹天峰谋乱。成化元年,有石龙,号石和尚,纠合冯子龙数百人,四散剽掠。通令男聪约子龙举事。乃于大石厂立黄旗聚众,据海溪寺称王,伪号汉,建元德胜。伪署将军元帅,以石和尚为谋主,刘长子、苗龙、苗虎为羽翼,众至数万,劫襄、邓境。时王恕方以副都出抚,悬榜晓谕,而未受分讨之命。贼狃为故常,不肯散。恕闻于朝,曰:「民可抚也。而奸民好乱者,非兵不威。」
五月,命抚宁伯朱永为总兵官,兵部尚书白圭提督军务,太监唐慎、林贵监军,合湖广总兵李震讨刘千斤,副都御史王恕会三师并进,捣其巢。
二年(丙式,一四六六)春二月,擢镇守荆、襄王信为都指挥同知。刘千斤之乱,荆、襄震惊。信度房陵险要,自率数十骑往据之。调集民兵,不满千人。贼四千余人突至,围攻之。援绝,信多张旗举火,日夜不息,历四旬。间以死士出城五六里举火炮,贼以为援兵也,惊溃,信追击大利。
三月,提督荆、襄军务兵部尚书白圭奏言:「贼首刘千斤在襄阳房县、豆沙河诸处万山之中,分作七屯。臣等议欲分兵四路:一从南漳,一从安远,一从房县,一从谷城,犄角并进,克期会剿。」上报曰:「兵不可遥制,悉如卿所议行。」
五月,兵部尚书白圭及湖广总兵都督李震帅师讨荆、襄贼,平之。先是,圭至南阳,与抚宁伯朱永由南漳入,遇贼,诱之临城,击破之。永适有疾留镇,圭与唐慎、李震、湖广巡抚王俭进兵潭头坪,林贵、鲍政自安远进兵马良坪,喜信、王信自房县进兵浪口河,王恕率都指挥刘清等亦自谷城进兵洞庭庙。贼见势逼,千斤走寿阳,欲出陕西;苗龙走大市,欲出远安。即调兵往寿阳,截其奔轶,千斤退保大市,与龙合。都指挥田广进至雁坪,击贼败之,追及于古口山。明日,广与诸军皆会,进攻贼阵。斩其子刘聪、伪都司苗虎一百余人。乘胜进兵,贼退入巢穴。山险,复雨淖,圭身先士卒,至格兜,贼凭险为拒。时诸路兵会已二日,攻之不能下。士卒闻圭来,倍奋勇。圭乃命刘清将兵千余,由间道出贼后,焚其营,而自以大军临之。圭与震、俭攻其右,王信击其左,鲍政冲其中。贼数万余迎战,顾其营火,遂惊走,蹂蹑死者无算,击斩万人。生擒刘千斤,献俘京师,与苗龙等四十人,皆磔于市。男子十岁以上者斩之,惟刘长子、石和尚遁去,深入岩险。会永病愈,更帅兵搜余贼。
六月,石和尚集众千余,焚劫四川大昌县,杀夔州通判王祯。命分兵讨之。
冬十月,提督湖广军务白圭诱执贼首石和尚。时石和尚、刘长子聚众巫山,圭遣参将喜信、鲍政,都指挥白玉随贼向往剿之。贼计穷食尽,乞降。圭遣指挥张英诱之,刘长子遂缚石和尚送至喜信营,受之。长子诣信营乞食,信饷之,俾居近营。既而并诱执刘千斤妻连氏及其伪职常通、王靖、张石英等六百余人。事闻,上命搜捕余党,贼平。诸将忌张英功,譛于朱永,谓英多获贼贿。以事捶杀之,遂班师。
十一月,磔石和尚、刘长子于市。叙平荆、襄功,进抚宁伯朱永为侯,李震兴宁伯,白圭进太子少保。
四年(戊子,一四六八)春三月,改户部右侍郎杨璇为右副都御史,抚治荆、襄、南阳流民。
六年(庚寅,一四七0)冬十月,荆、襄贼李胡子聚众反。先是,贼平,诸郡邑控制戍守皆未设。会岁大旱,流民入山者九十万人。李胡子,新郑人,刘千斤余党也。千斤败,与其党王彪走免。纠合余党小王洪、石歪膊往来南漳、内乡、渭南间,复倡流民为乱,伪称太平王,立「一条蛇」「坐山虎」等号,官军屡捕不获,荆、襄、南阳为之骚然。
十一月,命都御史项忠总督河南、湖广、荆、襄军务,讨李胡子。
七年(辛卯,一四七一)春正月,右都御史项忠至襄阳,以见卒寡弱,请调永顺等土兵。从之。诸将请速进,忠曰:「流民逃聚山谷,陷盗中,不能自脱耳。」乃驻兵分布险要,遣人持榜招谕,有能去贼自归者,禁勿杀。于是民多携老弱来归。王彪自变量十人觇军,且阻归者,出不意擒之。兵部尚书白圭言:「贼党困饥寒,出于迫胁。宜敕项忠相度机势,计抚绥长策。不必调永顺、保靖土兵,以滋骚动。」忠奏曰:「贼据险在万山中,复有流民从之,患将不测。臣奉诏旨,开谕生路,流民携扶老幼出山;日夜不绝,计四十余万。今若中止土兵,恐民闻之,仍怀疑惧。且王彪虽授首,而渠魁李胡子尚伏窜。设复再聚,重调为难。」上报曰:「土兵已到,严约不得扰民。其流民在山,眷恋生业,不至为非者,用心设法抚安之。」
十一月,荆、襄、南阳流贼平,进总督军务项忠右都御史,敕留抚治。忠之用兵荆、豫也,遣人持榜,入山招谕。负险不服,即纵兵剿不赦。李胡子势孤,潜伏山寨。忠遣副使余洵、都指挥李振率兵追捕,遇胡子于竹山县,尽死拒敌,为官军所擒。小王洪尚有众五百,屯于钧州龙潭,亦破擒之。几遣还乡者四十万人,俘斩二千人,编戍者万余人。时流民有自洪武以来家业延子孙,未尝为恶者。兵入,尽草薙之,死者枕藉山谷。其戍湖、贵者,又多道死,弃尸江浒。议者谓忠此役,实多滥杀。既树平荆、襄碑,或亦呼为「堕泪」,以嘲忠云。
十二月,都御史项忠献荆、襄俘李胡子一百二十九人,刑部尚书陆瑜等会奏,坐罪有差。
八年(壬辰,一四七二)夏四月,给事中璟疏劾都御史项忠偏听检讨张宽、御史刘洁、总兵李震,纵杀要功。上曰:「荆、襄流民为患,中外皆以为虑。今及荡平,即议其后,非所以激劝天下也。」兵部尚书白圭又言:「忠所上荆、阳功次文册,与震前后不同,请勘。」上亦不听。
五月,都御史项忠乞致仕,慰留之,召还院。先是,有星孛于天田,言者谓荆、襄杀戮所致。忠再疏自列,因乞骸骨。上温旨答之。
十二年(丙申,一四七六)春二月,命都御史原杰经略郧阳,抚定流民。自成化初年,陕西至荆、襄、唐、邓之间,皆长山大谷,绵亘千里,所至流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