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纪事本末 作者:[清]谷应泰-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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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年(辛亥,一六一一)九月己酉,皇贵妃王氏薨。妃虽生皇太子,失宠目眚,比疾笃,太子始知之,亟至,宫门尚闭,抉钥而入。妃手太子衣而泣曰:「儿长大如此,我死何憾!」太子恸,左右皆泣,莫能仰视,须臾薨。
四十年(壬子,一六一二)冬十月,阁臣叶向高请福王之国,报明年春举行。
四十一年(癸丑,一六一三)春正月,礼部请东宫开讲,福王就国。不报。
四月,兵部尚书王象干复请之。上曰:「亲王之国,祖制在春,今踰期矣,其明年春举行。」
五月辛未,叶向高言:「福王之国,奉旨明春举行,顷复以庄田四万顷责抚、按,如田顷足而后行,则之国何日?圣谕明春举行,亦宁可必哉!福王奏称祖制,谓祖训有之乎?会典有之乎?累朝之功令有之乎?王所引祖制,抑何指也?如援景府,则自景府而前,庄田并未出数千顷外,独景府踰制,皇祖一时失听,至今追咎,王奈何尤而效之!自古开国承家,必循理安分为可久。郑庄爱太叔段为请大邑,汉窦后爱梁孝王封以大国,皆及身而败。臣不胜忠爱之念,不得不明言之。」
六月己丑,锦衣卫百户王曰干讦奏奸人孔学与皇贵妃宫中内侍姜、庞、刘诸人,请妖人王子诏诅咒皇太子,刊木像圣母、皇上,钉其目,又约赵思圣在东宫侍卫,带刀行刺,语多涉郑贵妃、福王。叶向高语通政使,具参疏与曰干奏同上之。向高密揭曰干、孔学皆京师无赖,诪张至此,此大类往来妖书;但妖书匿名难诘,今两造俱在法司,其情立见。皇上第静俟,勿为所动,动则滋扰。上初览曰干疏,震怒。及见揭,意解,遂不问。东宫遣取阁揭,向高曰:「皇上既不问,则殿下亦无庸更览。」皇太子深然之。寻御史以他事参日干下之狱。踰年而「挺击」之狱兴。
四十二年(甲寅,一六一四)三月丙子,福王常洵之国。
四十三年(乙卯,一六一五)二月,南京御史汪有功言福府内侍李进忠擅祭告孝陵。不报。
秋七月,太常寺少卿史孟麟请册立皇太孙,谪两淮盐运判官。
四十四年(丙辰,一六一六)八月壬寅,皇太子出阁讲学,盖旷期十二年。
四十八年(庚申,一六二0)夏四月,皇后王氏崩。后贤而多病,国本之论起,上坚操立嫡不立长之语。群疑上意在后病不可知,贵妃即可为国母,举朝皇皇。及上年高,后以贤见重,而东宫益安,至是崩。中宫虚位数月,贵妃竟不进位。上不豫,右谕德张鼐上言:「皇上起居静摄,皇太子执礼之暇,时亲左右,皇长孙少成之气,娱乐庭除,既足宽怀,亦称聚顺。臣窃见士民之家,或慈母见背,严父孤单,惟儿孙绕膝,可开眉宇。虽天子不同民间,而骨肉应无二理。」
七月,时上寝疾久,皇太子希得召见,御史左光斗等诣方从哲请候安。从哲曰:「上讳疾,即入门,左右不敢传。」兵科给事中杨涟曰:「昔宋文潞公问仁宗疾,内侍不肯言。潞公曰:『天子起居,汝曹不令宰相知,将无他志?下中书省行法。』今诚日三问,不必见,亦不必上知,第令内臣知大臣在门。且公当宿阁中。」从哲曰:「非故事。」曰:「潞公不诃史志骢乎?此何时?尚问故事!」
二十一日丙申,上疾大渐,召辅臣方从哲等入弘德殿,寻出,日已旰,皇太子尚彷徨寝门外,不得入。涟、光斗遣人语东宫内侍王安曰:「上疾甚,不召太子,非上意。太子当力请入侍,以备非常,即夜毋轻出。」安故守正,力拥佑太子。即日上崩,遗命封贵妃郑氏为皇后。
泰昌元年(庚申, 一六二0),即万历四十八年也。
八月,光宗既践祚,遵遗命封皇贵妃,命礼部查例行。尚书孙如游争之曰:「祖宗朝,其以配而后者,乃敌体之经,其以妃而后者,则从子之义。故累朝非无抱衾之爱,终引割席之嫌者,则以例所不载也。皇贵妃事先帝有年,不闻倡议于生前,而顾遗诏于逝后,岂先帝弥留之际,遂不及致详邪?且王贵妃诞育殿下,岂非先帝所留意者!乃恩典尚尔有待,而欲令不属毛离里者,得子其母,恐九原亦不无怨恫也。郑贵妃贤而习于礼,处以非分,必非其心之所乐。书之史册,传之后(礻冀),将为盛代典礼之累,且昭先帝之失言,非所以为孝也。《中庸》称达孝为善继善述,义可行,则以遵命为孝;义不可行,则以遵礼为孝。臣不敢奉命。」从之。
谷应泰曰:
光宗本恭妃所产,神皇之元子也。恭妃无宠,擅宠者郑贵妃耳。乃自万历十四年辅臣申时行以建储为请,至二十九年而储位始定,自古父子之间,未有受命若斯之难也。语云:「贵夫人爱孺子。」又云:「母爱者子抱。」其时枯菀之势既形,金玦之寒斯剧,羽翼孝惠者少,树功舒王者多,而青宫一席尚忍言哉!乃首以争国本获谴者,礼垣罗大纮、中书黄正宾也。又给事李献可、尚书李春长辈,或杖或戍,一鸣辄斥,甚至九臣面诘政府,十四官同时降削。而神宗动加激扰之名,冀箝天下之口,不特不欲建储也。因储礼之不举,而冠婚愆期,旷不豫教。其后乃令三王并封,又欲二王并讲。女戎伏妖,盖若是其忍乎!
夫《易》称长子主器,《记》美一人元良,重光重润,自古荣之。而神宗乃以正天伦之语,为不入耳之言,深相怨毒,酷罚示威,则有物以蔽之也。究之前星之辉渐朗,摘瓜之谋不行。论者以诸臣静听,则蚤且观成。予则以诸臣力争,故久而克定也。方郑妃盛年,神宗固尝许以立爱矣。而言者纷纭,格不得发。始则谴诤臣以快宫闱,终亦未必不援朝论以谢嬖幸。始则欲以神器之重酬晏私之爱,究亦不能以房闼之昵废天下之公。如是则王家屏之封还御批,李腾芳之上书执政,断当以口舌争之者也。已而妖书反间,诅咒横行,缇校勾摄,纷然四出,与汉治巫蛊何异?呜呼!王之祯犹江充也,四明犹公孙贺也。即不株累东宫,而含沙射人,宁有幸乎?幸生光诬服,得弛罗织,设事更蔓延,鱼网之设,鸿则离之,都人士宁得安枕卧邪!比太子既建,而禁不出阁者又十二年。至史梦麟请册皇太孙,犹加降谪焉。盖神宗怒未怠已!
第六十八卷 三案
神宗万历四十三年(乙卯,一六三五)五月己酉,有不知姓名男子,持枣木棍,撞入慈庆宫,打伤守门内官李鉴,直至前殿檐下,内官韩本用等执缚,付东华门守卫指挥朱雄等收之。次日,皇太子奏闻,命法司提问。
庚戌,巡视皇城御史刘廷元奏:「人犯供名张差,系蓟州井儿峪民。语言颠倒,形似风狂。臣再三考讯,本犯呶呶称吃斋讨封等语。话非情实,词无伦次,按其迹若涉风魔,稽其貌的系黠猾,情境叵测,不可不详鞫重拟者。」
乙卯,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骏声等审张差,供被李自强、李万仓烧差柴草,气愤,于四月内来京,要赴朝声冤。从东进,不识门径,往西走,适路遇男子二人,绐曰:「尔无凭据,如何进?尔拿杠子一条来,便可当作冤状」等语。差日夜气忿,失志颠狂,遂于五月初四日,手拿枣木棍一条,仍复进城,从东华门直至慈庆宫门首,打伤守门官,走入前殿下被擒。拟依宫殿前射箭放弹投礧石伤人律斩,决不待时。
戊午,刑部提牢主事王之宷言:「本月十一日,散饭狱中,末至新犯张差,见其年壮力强,非风颠人。初招告状着死撞进,复招打死罢。臣问实招与饭,不招当饥死。即置饭差前,差见饭低头,已而云:『不敢说。』臣乃麾吏书令去,止留二役扶问之,招称:『张差小名张五儿,父张义病故,有马三舅、李外父,叫我跟不知姓名老公,说:「事成与尔几亩地种。」老公骑马,小的跟走。初三歇燕角铺,初四到京。』问何人收留?复云:『到不知街道大宅子,一老公与我饭,说:「你先冲一遭,撞着一个,打杀一个,打杀了我们救得你。」遂与我枣木棍,领我由厚载门进到宫门上。守门阻我,我击之堕地。已而老公多,遂被缚。小爷福大。』又招有柏木棍、琉璃棍,棍多人众等情。其各犯名,至死不招。臣看此犯不颠不狂,有心有胆,惧之以刑罚不招,要之以神明不招,啜之以饮食,始欲默欲语,中多疑似。愿皇上缚凶犯于文华殿前朝审,或敕九卿科道三法司会问,则其情立见矣。」
辛酉,户部郎中陆大受言:「青宫何地?男子何人?而横肆手棍,几惊储跸。此乾坤何等时邪?北人好利轻生,有金钱以结其心,则轻为人死。至大奸之奔走死士也,或出其技之庸庸者,姑试之于死地以探其机;而后继之以骁桀,用其死力于忽不经意之处,有臣子所不忍言者。张差业招一内官,何以不言其名?明说一街道,何以不知其处?彼三老三太,互为表里,而霸州武举高顺宁等,今竟匿于何所?变岂无因,警甚非小,乞皇上大振干纲,务在首恶必得,邪谋永销,明肆凶人于朝市,以谢天下。」疏中有「奸戚」二字,上恶之,与之宷疏俱不报。御史过庭训为移文蓟州踪迹之。知州戚延龄具言其致颠始末,诸臣据为口实,以「风颠」二字定为铁案矣。
乙丑,刑部司官胡士相、陆梦龙、邹绍光、曾曰唯、赵会桢、劳永嘉、王之宷、吴养源、曾之可、柯文、罗光鼎、曾道唯、刘继礼、吴孟登、岳骏声、唐嗣美、马德澧、朱瑞凤等,再审张差。供称:「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同在井儿峪居住。又有姐夫孔道住本州岛岛城内。不知姓名老公,乃修铁瓦殿之庞保。不知街道大宅子,乃住朝外大宅之刘成。三舅、外父常往庞保处送灰,庞、刘在玉皇殿商量,和我三舅、外父逼着我来,说打上宫中,撞一个打一个,打小爷,吃也有,着也有。刘成跟我来,领进去,又说:『你打了,我救得你。』」又有「三舅送红票,封我为真人」等语。刑部行蓟州道提解马三道等,疏请法司提庞保、刘成对鞫。给事中何士晋上言:「顷者,张差持挺突入慈庆宫,事关宗社安危,皇上宜何如震怒,三事大臣宜何如计安。乃旬日以来,似犹泄泄,岂刑部主事王之宷一疏,果无故而发大难之端邪?虽事涉宫闱,百宜慎重。然谋未成,机未露,犹可从容曲处。今形见势逼,业已至此,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明主可与忠言,此事宁无结局?」疏留中。阁臣促之,上谕曰:「朕自圣母升遐,奉襄大典,追思慈恩罔极,哀慕不胜。方在静摄中,突有风颠奸徒张差持挺闯入青宫,震惊皇太子,致朕惊惧,身心不安。朕思太子乃国根本,岂不深爱。已传内宫添人守门关防,不时卫护,连日览卿等所奏,奸宄叵测,行径隐微,既有主使之人,即着三法司会同拟罪具奏。」是日,刑部据戚知州回文以上。
壬申,上再谕法司严刑鞫审,速正典刑。时语多涉戚臣郑国泰,国泰出揭自白。给事中何士晋复奏:「陆大受疏内虽有身犯奸畹凶锋等语,特借此发端,以明杞忧之果验。而语及张差,原止欲追究内官姓名,大宅下落,并未直指国泰主谋。此时张差之口供未具,刑曹之勘疏未成,国泰岂不能从容少待,辄尔具揭张皇,人遂不能无疑。若欲释疑,计惟明告宫中,力求皇上速将张差所供庞保、刘成立送法司考讯,如供有国泰主谋,是大逆罪人。臣等执法讨贼,不但宫中不能庇,即皇上亦不能庇。设与国泰无干,臣请与国泰约,令国泰自具一疏,告之皇上。嗣后凡皇太子、皇长孙一切起居,俱系郑国泰保护,稍有疏虞,即便坐罪,则人心帖服,永无他言。若今日畏各犯招举,一惟荧惑圣聪,久稽廷讯,或潜散党与使远遁,或阴毙张差使口灭,则疑复生疑,将成实事,惟有审处以消后祸。」不报。
癸酉,驾幸慈宁宫召见百官,从御史刘光复请也。辅臣方从哲、吴道南暨文武诸臣先后至。内侍引至圣母灵次,行一拜三叩头礼。时上西向,倚左门柱设低座,俯石栏,百官复至御前叩头。上连呼曰:「前来!」群臣稍膝而前,去御座不数武。上练冠练袍,皇太子冠翼善玄冠素袍,侍御座右,三皇孙雁行立左阶下。上宣谕曰:「朕自圣母升遐,哀痛无已。今春以来,足膝无力,然每遇节次,朔望忌辰,必身到慈宁宫圣母座前行礼,不敢懈怠。昨忽有风颠张差闯入东宫伤人,外庭有许多间说,尔等谁无父子,乃欲离间我邪?适见刑部郎中赵会桢所问招情,止将本内有名人犯张差、庞保、刘成即实时凌迟处死,其余不许波及无辜一人,以伤天和,以惊圣母神位。」寻执东宫手示群臣曰:「此儿极孝,我极爱惜。」御史刘光复跪于班后,大言曰:「皇上甚慈爱,皇太子甚仁孝。」其意固将顺也。上不甚悉,诘问为谁?中使以御史刘光复对。光复犹大言不止,上斥之至再,光复不闻,仍申前说。上色顿改,连呼锦衣何在者三,无应者,遂令中涓缚之,挺杖交下。上戒无乱殴,但押令朝房候旨。方从哲等叩头,言小臣无知妄言,望霁天威。怒稍解,乃以手约皇太子体曰:「彼从六尺孤养至今,成丈夫矣。使我有别意,何不于彼时更置,今又何疑?且福王既已至国,去此数千里,自非宣召,彼能飞至乎?」因命内侍传呼三皇孙至石级上,令诸臣熟视,谕曰:「朕诸孙俱已长成,更有何说!」顾问皇太子:「尔有何语?与诸臣悉言无隐。」皇太子曰:「似此风颠之人,决了便罢,不必株连。」又曰:「我父子何等亲爱,外廷有许多议论,尔辈为无君之臣,使我为不孝之子。」上因谓群臣曰:「尔等听皇太子语否?」又述东宫言,连声重申之。群臣跪听未起,上屡顾阍者,令续到官皆放进无阻,以故后来者踵趾相错,班行稍右,与帝座远。上又持皇太子面向右,问曰:「尔等俱见否?」众俯伏谢。乃命诸臣同出。
甲戌,决张差于市。
乙亥,上命司礼监会九卿三法司于文华门前,鞫审庞保、刘成。保原名郑进,成原名刘登云。其与差饭,及木棍引进等语,俱转展不招。方审问,东宫传谕曰:「张差持棍闯宫,至大殿檐下,当时就擒,并无别物。其情实系风颠,误入宫闱,打倒内寺,罪所不赦。后招出庞保、刘成,本宫反复参详,保、成身系内官,虽欲谋害本宫,于保、成何益?此必保、成素曾凌虐于差,故肆行报覆之谋,诬以主使。本宫念人命至重,造逆大事,何可轻信!连日奏求父皇速决张差,以安人心。其诬举庞保、刘成,若一概治罪,恐伤天和。况姓名不同,当以雠诬干连,从轻拟罪,奏请定夺,则刑狱平,本宫阴骘亦全矣。」
六月戊子,刑部审马三道、李守才、孔道,以左道从律论应流,李自强、李万仓应笞。从之。寻毙庞保、刘成于内庭。王之宷为科臣徐绍吉、台臣韩浚所纠,部处闲住,中旨特黜为民。补何士晋于外。着刑部重拟刘光复罪。夺刑部侍郎张问达俸。既而释光复于狱。
熹宗天启元年(辛酉,一六二一)闰二月,御史魏光缙上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忠臣事君,有死无二。先皇帝以长君当主,何嫌何疑?而无端燕啄王孙,瓜抱空蔓,奸人构煽,每思为所欲为。海内正人君子,一有指斥,辄以东林、淮上为阱,驱除既尽,酿祸遂烈。并封妖书之事,张差挺击之谋,九庙有灵,旋即扑灭。而招据黄花山围聚之逆谋,三十六都头,内外多人之布列,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