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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锦绣缘(特别)-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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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自然也知道,只是一直碍着面子不肯低头。事到如今,真的深深后悔,如果当天没有赶锦绣出来,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再如果,她早一点跟锦绣聊一聊左震和英东,那么事情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除了锦绣这个傻瓜自己不知道,谁都看得出来,左震眼里只有她。
而锦绣的心事,却只怕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更何况是聪明剔透的殷明珠!那天在百乐门楼上吃螃蟹,她在旁边看得明明白白,锦绣这丫头,她喜欢的明明是左震。毛巾是给他准备的,螃蟹也是给他剥的,阿娣给左震献殷勤,锦绣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偏偏这丫头还口口声声说自己跟左震“没什么”!
左震跟锦绣之间,一定有误会。这误会,一定是因为向英东。
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出来收拾局面,恐怕已经太迟了。
锦绣的手心是冰冷的,“我要见左震。”
她说这几个字,再简单不过,声音已经完全哑了,说不出的难听,可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出来,那种语气叫人心惊,斩钉截铁,绝不回头。
明珠蹙起眉,锦绣这种人是属骆驼的,平常总是老实而温软,不管遇到什么好像总是会妥协;但是一旦她认定,就有种惊人的倔强,死也不肯退步。
事到如今也只好用软的,“左震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要是他不肯见你,就算你再等一辈子也没用。锦绣,有些事是急不得的,一定要慢慢来。你放心,我会帮你想办法,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让你见他一面。”
锦绣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到了现在这地步,还有谁有这个本事,谁还能叫她再见上他一面?
抬头却看见明珠的脸——殷明珠!
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么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是,除了等,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但现在忽然有了一线希望,只要明珠在,事情就会不一样;谁都知道,上海滩还没有殷明珠办不成的事。更何况她是向先生的枕边人,跟左震也一向走得那么近……对,明珠说得没错,她一定有办法。
殷宅。
光线透过纱帘,影影绰绰地映进屋子里。明珠已经帮锦绣换过了衣裳,洗过了脸,手里正拿着一把木梳,缓缓梳拢着锦绣的长发。
事情的始末,她已经听锦绣断断续续地说过了。锦绣心神不定,也许又因为这么多天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所以说得始终有点颠三倒四,而且每隔一段话,就会重申一遍:“不是我,想要害他的那个不是我,真的。”
拼拼凑凑,明珠终于听懂了一个大概情形。很多细节锦绣没有说,她知道,锦绣没有说,是因为当时有些情景,步步都是后悔,步步都是血痕,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再去回想。回头多看一眼,就再多一分心碎。
“麻子六跟了左震这么多年,他要设计骗你,本来就很难提防。”明珠轻轻叹了一口气,底下的话她没有说,最难得的,是麻子六那么深沉的心计。这六年来,他一直等着报复的机会,却隐忍到现在才动手,这么长的时间,丝毫没有露出半分马脚。
麻子六看得很准,左震唯一的死穴,就是锦绣。叫左震踏进圈套不容易,可是对付一个全无戒心的荣锦绣,对麻子六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他这一步棋,走得真是绝——叫荣锦绣背叛左震,那一刻的滋味,左震只怕比死还难受。
这天大的误会已经酿成,现在麻子六已经死了,不管锦绣怎么解释,这件事都已经死无对证。那天锦绣到底为什么会偷左震的子弹出来?她又为什么跟麻子六出门?这一切的一切,无论锦绣如何分辩,听上去,都只会被人当作是谎言。
明珠知道锦绣没有说谎。她心里,深深爱着的那个人,明明是左震,不是向英东。可是事到如今,还有谁会相信她?
明珠也一向知道左震的性子,他决定放弃的事,就不可能再回头。可是,看着锦绣的脸,她那双满含着期待的眼睛,这样的话,明珠实在说不出口。
“锦绣,你想没想过,离开上海,回镇江?”明珠不着痕迹地试探,“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送给你,房子,钱,衣裳首饰,我都给你预备。”
“没见到左震,我不会走。”锦绣没有抬头。
明珠再叹一口气,傻瓜,等你见到左震,只怕还不如不见。
锦绣自言自语:“那真的是个误会。我怎么会害他?我怎么可能存心要害他!明珠你知道么,被他误会,被他恨着,是什么样的滋味?我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像以前那样过日子?”
明珠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咽回去。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锦绣倔强起来的时候,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更何况锦绣现在的心情她也明白,见不到左震,她只会永远这样抱着一个虚无飘渺的希望,一天一天等下去。
也许,长痛不如短痛,只有尽快了断这件事,才是最好的办法。
“锦绣,你先在这里休息,看看镜子里你的脸,都已经脱形了,这样怎么去见二爷?”明珠微笑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叫你跟他见一面。”
“真的?”锦绣蓦然回头,“什么时候?”
“等你养好身体的时候。”明珠把她拉到床边,“什么都别想,先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想想怎么跟他解释。至于二爷那边,你等我的消息。”
锦绣这一等,就等了二十天。
二十天!好像这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么漫长的一段等待。锦绣都不知道,这么多日日夜夜,自己到底是怎么等过来的。
周围来去的是些什么人,每天发生些什么事,她通通没心思去理会,现在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思念左震,思念成狂。左右的左,震动的震,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却一再炙痛她每根神经,常常在不经意之间,这个名字就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
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原来想念一个人,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从早起,到日落,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影随形,叫人坐立不宁,寝食难安!她所有的念头所有的意识都在想念他,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唇边的微笑,他眼底的温柔,他胸口的温暖,他的眉毛和眼睛……疯了,真是疯了,锦绣已经被这无休无止的想念纠缠得快要发疯。
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或许现在才能体会。不知不觉,一点一滴,那种细微的甜蜜慢慢渗进心里来,总在不经意间就被打动,心里不知道什么逐渐被唤醒,好像一下子被照亮的喜悦,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幸运。
只是,如果知道会有今天,有这么心酸这么痛,还会不会选择跟他在那一天相遇?锦绣对着窗外欲暮的天色,渐渐露出一个惘然的微笑,想来——还是愿意的吧。多么希望从跟他遇见的那一天开始,所有的事情都重新从头到尾再来一遍。
从在明珠客厅门口的初遇,到狮子林的再见,从那个下雨天在望海楼教堂门口的邂逅,到百乐门的第一场舞。
从百乐门那隔着衣香鬓影的相望,到宁园里半醉半醒的温柔,从飞奔向七重天终于看见他的欢喜,到满天烟花里他许下的诺言。
至于冬至的和合粥,至于他口袋里热乎乎的婆婆饼,还有后园里那一片没有种完的花……都已经遥远得好像是奢望,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还有那么幸福的时刻。
事到如今,她并不后悔去救英少,那是她欠他的,她没有选择。
麻子六说的是谎言,那是后来才知道;可是在那一刻,对丝毫没有怀疑的锦绣来说,她的幸福跟英少的生死,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午饭又没动?!”她一眼看见桌子上的托盘,里面的食物都已经冷了,可是完全没有动过筷子的痕迹。
“你非得叫我每餐饭都坐在旁边,看着你吃光才成吗?”明珠一边埋怨,一边放下手里的鸡汤,“过来,把这个喝掉。”
“好。”锦绣倒是十分的听话,乖乖过来端起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才是我殷明珠的妹妹,别那么没出息,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明珠笑了,满意地点点头,“看,今天气色已经好些了。”
锦绣看着她,本想问什么,可是听明珠这么说,不禁一怔,尴尬地把自己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明珠叹口气,“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要问什么。其实今天我赶着回来,也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今天晚上,左震会去一趟百乐门。本来他是不去的,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死拖活拽,还拉了向先生出面请客,这才骗了他过去……”
锦绣的身子一震,蓦然跳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心脏似乎疯了一样快要跳出胸口,“百乐门?!他今晚要去百乐门?”她一把拉住明珠的手臂,“你不是骗我的吧!”
她太慌乱,碰翻了桌边的汤碗,砸在地上跌个粉碎,她自己却还浑然不觉,整张脸刹那间涨得通红,双眼焦渴地在明珠脸上搜寻,“明珠,你说的是真的吗,只要我去百乐门,就能看见他?!”
“天啊。”明珠真是受不了,“你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你这个样子,以后我哪敢再提起左震。”
锦绣愕然,停住了手,摸摸自己的脸,“我……我激动了吗,没有啊。”
明珠无奈地看着她,“还说没有,我的手都快被你扭断了。”
锦绣忽然像根弹簧似的跳了起来,“我要去找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满屋子乱转地翻箱倒柜,“穿什么好呢,不然就戴这只珍珠耳环吧……可是胭脂水粉都没有,这怎么办,我的脸色这么难看。明珠,你的借给我用,好不好?”
明珠已经傻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忽然之间,无限心酸。锦绣一向含蓄温婉,就算有心事,也很少摆在脸上;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爱上一个人,到底是喜悦,还是悲哀?
选衣服,挑首饰,沐浴薰香,梳头更衣,细细地化妆,锦绣紧张激动地打理着自己。可是,也许太过忙乱了,手总是不听使唤,头发怎么梳都不满意,不是太松、就是太紧,首饰的色泽又似乎不够搭调,胭脂搽得不太匀,口红又好像太浓了,只好擦过再重来……锦绣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样子这么挑剔。
一直翻来覆去不停地想,见了左震的面,到底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应该是好好跟他解释吧,只要他肯听,就一定会明白,她怎么可能出卖他?她怎么可能?!
可是,怕只怕,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他再也不会相信她。
一直到坐上了车,锦绣仍然忐忑不安地握着明珠的手,“我这个样子,看上去会不会有点怪?好像还是哪里不对。这几天真应该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现在这样的脸色,一会儿怎么见人?”
明珠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放松一点,什么都别想了。你现在已经紧张成这样,待会儿真的看见左震,说不定当场就晕了。”
可是,她心里也知道明珠说得对,她是太过紧张了。问题是怎么才能不紧张?她就要见到左震了,马上,立刻!她的心脏已经越跳越快,那急促的心跳声,仿佛自己都听得见。
强迫自己把眼睛转向车窗外,也许看看风景,心就静了。
车窗外的景物一排一排向后飞掠而过,街角处忽然闪过一处尖尖耸起的楼顶,上面的窗子镶着鲜艳的彩色玻璃,宽大的穹顶底下,是一道黑色的铁门。那是望海楼教堂。
曾经那一天,下着雨,她迷了路,只好跑到那扇大铁门下面躲雨。那天的天色,阴暗而寒冷,凄迷的冷雨织成一道灰蒙蒙的网,孤单的她彷徨四顾——就在这时候,有辆车在雨里退了回来,一直退到她面前,一把伞遮在她头上,伞下的人就是左震。
那时候,纵然是什么都没有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她还深深记得那遮蔽风雨的温暖。只是在当时,她居然傻到那种地步,居然半点不曾珍惜过。
车子很快就到了百乐门夜总会。
熟悉的金碧辉煌,熟悉的喧哗热闹,一下子扑面而来。锦绣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大厅,心头蓦然百感交集——就在这里,她暗自决心要成为第二个殷明珠,要踏上那灯火辉煌的舞台,要做百乐门的红牌,要英少对她另眼相看。
也就在这里,左震曾经亲手教她跳了第一场舞。她甚至还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那么靠近他,近得可以闻见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烟草气息。当时的荣锦绣,人情世故欢场应酬半分都不懂,左震明明已经开始喜欢她,而她却蠢得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还口口声声英少长英少短,一心想要赢得英少的赞许!
是他教会了她,想要得到什么,需要付出什么,怎么应付场面,怎么保护自己。
就在那张桌子旁边,他曾经为了她,动手教训凌辱她的客人。就在那花厅的门口,酒醉的她吐了他一身。在那个楼梯口,他吩咐侍应送出来一支烫伤膏。在那边栏杆上,他曾经远远靠在那里,看着她在台上跳舞,看着她跟英少谈笑风生……锦绣不禁低下了头。莫名的酸楚袭上心头来,整个胸口都绞成一团,痛得仿佛不能呼吸。
不能再看下去了,这里每一寸地方,都印满了点点滴滴关于他的记忆;每一分空气里,都仿佛还有他的气息。
直到今天,她才能体会,当时左震为什么要避着她。直到今天,她才能体会,当日左震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间华美宽广的大堂里,到处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的景物,熟悉的过往,可是那个她所熟悉的人,在哪里?
“殷小姐、荣小姐!”领班眼尖,一眼认出了她们,早就迎上来招呼。不简单啊,两朵姐妹花,一个是向先生的女人,一个在左二爷的身边。对她们两个,谁敢不殷勤?
“二爷和向先生都已经到了吗?”明珠优雅地摇着手里那柄小巧的檀香扇,边走边问。
“就在楼上的包厢,已经来了一会儿了!”领班十分客气,抢着在前面带路。
锦绣一步一步踏上楼梯,心跳越来越猛烈,呼吸越来越紧张,脑袋越来越昏眩——左震,她深爱的左震,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锦绣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扶手,不由自主地深呼吸。这么多天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了尽头,这么多天朝思暮想的愿望,马上就可以成真!
站在那熟悉的包厢门口,锦绣停下了步子。
忽然之间,不敢抬手推开那扇门。忽然之间,没有勇气面对这结局。
明珠没有给她太多时间犹豫,拉了她一把,伸手在门上一推。
门终于开了。
锦绣呆呆地站在门口,隔着一屋子人,一眼就看见里面的他。
这么久没见,她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见的……是他吗?!
没错,是左震。短短二十天,他已经非常明显地消瘦了一圈,脸色也略见苍白,可是,这丝毫也没有影响他的英俊挺秀。重伤新愈,他裹着件紫貂皮大氅斜靠在竹榻上,还是冷冷的、淡淡的,带着几分温文的疏离。
他旁边不远,英少也在。锦绣忽然想起,似乎很久没有看见英少了。自从那一夜,她冒雨跑出百乐门,冲向七重天,就没再见过他。原来他真的没事了,好端端地在这里,当日麻子六说的那些,当真句句都是谎言,却只有她这样的傻瓜会那么相信。
一屋子热闹的气氛,在门开的那个瞬间,骤然陷入了一阵沉寂。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集中到门口的锦绣身上。
准备得再怎么充分,一路上已经逼自己背过千百遍,锦绣还是忘了此刻自己应该说的话。大脑忽然一片空白,浑身却在轻轻地控制不住地颤栗。不知道因为什么,此时此刻,最需要她开口的时候,她却无端端想起了那天,左震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那么深的爱意,那么冷的憎恨,爱恨交缠,进退两难!
一时之间,从初识,到决裂,一切一切的过往,在面对着他的这一刻,突然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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