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生死书-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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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寻找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在现有的濒死经验记载中,偶尔会见到边界――一超过就不能回头的点。一到这个边界,他会选择(或被要求)回到阳间,有些时候是因为光出现。当然,西藏中阴教法并没有类似的记载,因为它们只描述确实已经去世的人的遭遇。不过,在西藏有一群人称为deloks(回阳人),他们有类似的濒死经验,说法也相当雷同。
回阳人:西藏人的濒死经验
回阳人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虽然在西方鲜为人知,但西藏人却耳熟能详。藏文delok的意思是「从死亡回来」;传统上,「回阳人」指那些因病而似乎「去世」的人,他们发现自己在中阴境界里漫游。有些人去过地狱,见到死者的审判和地狱的苦,有时候他们也去天堂和佛土。有些人有圣尊陪伴、保护,并说明沿途发生的事。一个星期后,他们被送回肉体,带着死神给活人的讯息,催促他们要修行,要过有意义的生活。回阳人经常难以让人们相信他们的故事,他们会把余生用来对别人复述他们的经验,以便把人们带往智慧之路。若干比较闻名的回阳人都留有传记,被游唱诗人在西藏各地吟诵。
许多回阳人的经验,不仅吻合《中阴闻教得度》之类的中阴教法,也与濒死经验雷同。
林萨秋吉(Lingza Chokyi)是一位知名的十六世纪回阳人,她来自我的家乡。在她的传记里,谈到她先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然后发现自己离开了肉体,看到一头猪的尸体躺在她的床上,穿着她的衣服。她想尽一切办法与家人沟通,不要家人去料理后事,却束手无策。他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也不给她食物,她非常生气。当她的儿女哭泣时,她感觉「有脓和血的雹」降下来,引起她剧烈的痛苦。她告诉我们,每次修法结束时,她就会觉得快乐;最后当她来到一位为她修法的上师面前,这位上师安住于心性之中,她感到无比的快乐,她的心和上师的心融合为一。
不一会儿,她似乎听到父亲在喊她的名字,于是她就跟着他走。她来到中阴界,那儿像是一个国家,有一座桥通往地狱,以及审判亡者善恶的死神。在这个地狱界里,她遇见各式各样的人在回忆往事,她也见到一位大瑜伽行者,为了解脱众生而来到地狱界。
最后,林萨秋吉被送回世间,因为她的名字被搞错了,她的死亡时刻还没有到。她带着死神给活人的讯息回到肉体,苏醒过来,以她的余生来述说她的种种经历。
回阳人的现象不只在古代才有,最近在西藏也发生过。有时候,回阳人会离开肉体一个星期,碰到已经去世的亲人,或不认识的人,他会被要求捎回讯息给在世的亲戚,请亲戚为他们修某些法。然后,回阳人就会回到肉体,转达他们的讯息。在西藏,这是被大家接受的事实,西藏人同时发展出一套严密的方法,可以鉴定回阳人是否作假。顶果钦哲仁波切的女儿告诉法兰西斯·波玛瑞(Francoise Pommaret,一位撰写过有关回阳人故事的作家)说,在西藏当回阳人在进行他的经验时,身体上的孔穴要用牛油塞住,并用燕麦糊涂满他的脸。如果牛油没有流下来,面具也没有龟裂,回阳人就被认为是真的。
在今日的西藏喜马拉雅山区域,回阳人的传统仍然持续着。这些回阳人是十分普通的人,常常是妇女,她们非常虔诚,而且信仰坚定。她们在佛教的特殊日子里「去世」几个小时,主要的功能是担任生者和亡者之间的信差。
濒死经验的讯息
诚如我们所见到的,在濒死经验和中阴教法之间有显著的雷同,也有显著的差异。当然,最大的差异是濒死经验并没有真正的死,而中阴教法则是描述人们死亡的历程,从临终、肉体实际死亡到转生。濒死经验者并未步入死亡的阶段(有些人只「死」一分钟),因此似乎有必要说明两者可能的差异。
有些作者认为濒死经验代表临终中阴的分解过程。我觉得,把濒死经验当作临终中阴,还言之过早,因为有过濒死经验的人,从字面意义来说,只不过是「接近死亡」而已。我把濒死经验的性质对我的上师顶果钦哲仁波切说明,他说这属于此生自然中阴的现象,因为意识只不过是离开「去世」者的肉体,暂时在六道漫游而已。
顶果钦哲仁波切指出,濒死经验者是在从生的自然中阴中经历临床上的死亡。也许他们是站在两个中阴的门槛上,但并未实际进入临终中阴就回来了。他们所有的经验,还是在此生的自然中阴中。他们对光的经验是否类似地光明的现前呢?有没有可能是好比太阳升起之前,他们瞥见的第一道光呢?
不论濒死经验的细节到底有什么终极意义,我仍然深受许多我曾听过或读过的记录所感动,尤其讶异于某些濒死经验者的态度,相当丰富地反映了佛教的观点。其中有两点我在前面已经提过,一是深度的转化和精神觉醒;一是「生命回顾」对人生的启示。生命回顾在濒死经验中反复发生,如此清晰地显示业报不可逃,而我们的一切身口意造作都具有深远和强大的影响力。濒死经验者从他们与死亡的接触或「光之生命」的出现所带回的中心讯息,和佛陀及中阴教法所说的完全一样,那就是:生命最基本、最重要的品质是爱和知识、慈悲和智慧。
他们确实开始看到中阴教法所告诉我们的:生和死都在心中。经历这个经验之后所获得的信心,反映出这个对于心的深刻了解。
濒死经验及其结果,跟意识的神秘状态及禅定状态之间,也有某些迷人的雷同。譬如,濒死经验者报导了许多超常现象。有些人能预知或预言宇宙星象,或者是看到后来都应验的「生命预告」;在濒死经验之后,有些人似乎经验到有拙火(kundalini)的能量;另外有些人发现他们拥有确实而惊人的觉察能力,或身心的治疗能力。
许多接近过死亡的人,常以亲切而极具说明力的方式,提到他们充满美妙、爱心、安详、快乐和智慧的经验。对我来说,这似乎表示他们瞥见了心性的光芒,自然会一次又一次地引导真正的精神转化。不过,诚如玛格·葛雷所指出的:「我们不必濒死才能经验到高层次的精神实体。」只要我们能够发现它,能够进入其中,那个高层次的精神实体就在此时此地的生命中。
我想特别提醒各位:虽然这种濒死经验的描述如此具有启发性,你千万不要误以为只要死,就可以安住在安详快乐的境界里。事情不是也不可能那么简单。
有些人在经历痛苦之际,会觉得难以忍受;可以想象得到的,听到濒死的故事后,可能会引诱他们自杀以结束一切痛苦。自杀似乎是一个简单的解决方法,但它忽略了一个事实:不管我们经历什么,都是生命的一部分。逃避是不可能的。如果你逃避了,往后你将变得更加痛苦。
此外,目前汇集到的濒死经验固然大都是好的经验,但仍然有人怀疑负面的、可怕的经验是否真的那么少,或者只是以为难以回忆而已。人们在意识上也许不要或不能记住黑暗或恐怖的经验。同时,濒死经验者自己也强调,他们所学习到的就是在我们还活着时,当下转化生命的重要性,他们说:「因为活着的时候,负有一个更重要的使命。」
这个生命的转化,是迫切而重要的。生命本质上是神圣的,必须以神圣的内涵和目的来活,这是濒死经验给我们的重要讯息。如果不认识这个重要讯息而迷失在死亡的浪漫幻想里,不是一种悲剧吗?许多人不尊重我们对自己及世界所担负的责任,这种态度正威胁着地球的生存;如果对于死亡存有幼稚的幻想,会更加深这种不尊重,那不是更大的悲剧吗?
濒死经验的意义
不可避免的,有些人认为濒死经验与精神无关;针对精神的经验,约减主义科学家试着只以生理、神经、化学或心理的影响来解释它。不过,濒死经验的研究者,本身都是医生和科学家,却一再清楚地反驳,坚持它们无法解释濒死经验的全部。诚如墨文·摩斯在他的巨著《接近光:儿童濒死经验的教训》结尾时所写的:
濒死经验似乎是各种事件的集合,因此,我们不可
能只看它的各种片断就了解它的整体。就如同我们
不可能只研究产生声调的音频就了解音乐,也不可
能只了解声音物理学就会欣赏莫札特。濒死经验到
目前为止,还是个秘密。
墨文·摩斯又说:
我觉得要愈合自牛顿以降,三百多年来科学和宗教
之间的鸿沟,了解濒死经验应该是第一步。教育医
生、护士和我们自己去认识人生最后几个小时的经
验,将可粉碎我们对于医药和生命的偏见。
换句话说,在医学科技进步的同时,也促成本身的革命。
墨文·摩斯说:
我发现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医学科技造成这种濒
死经验的泛滥……在人类历史上一直都有濒死经验,
但一直要到最近二十年,才有技术让病人苏醒过来。
现在他们把经验告诉我们,就让我们倾听吧!对我
来说,这是对社会的一项挑战,……我认为,濒死
经验是与死亡相关的自然心理过程。我要大胆地预
测,如果我们能够把这种知识在社会中落实推广,
不仅对临终病人有所帮助,也有助于社会全体。我
看到今日的医学毫无精神可言……为什么科技和精
神层面不能相辅相成,这是没有道理的。
我撰写本书的理由之一是要表达我赞同墨文·摩斯的看法:如果要发展人类最完整的潜能,则科技和精神是可以也必须相辅相成的。一个完整而有用的人类科学,难道没有勇气去拥抱和探索由濒死经验和本书所透露的许多神秘的死亡和临终的事实吗?
执濒死研究牛耳的布鲁斯·格雷逊(Bruce Greyson)说:
科学必须尝试说明濒死经验,因为其中藏有科学成
长之钥,……历史告诉我们,唯有尝试解释目前超
越我们能力的现象,才可以使科学发展出新方法。
我相信濒死经验就是促使科学家发展出新科学方法
的一个谜,这个谜需要整合所有的知识,不只是理
性的逻辑归纳、物理的实验观察,同时也需要神秘
界的直接经验。
布鲁斯·格雷逊也说他相信濒死经验的发生有一个原因:「基于多年来对濒死经验的观察,我们之所以有这些经验,目的就是为了学习如何去帮助别人。」
肯尼斯·瑞林认为濒死经验还有另一个非比寻常的可能性和意义。他问为什么这么多人在这个时代有这种经验,同时产生精神上的转化。多年来,在这个研究领域里,他一直是最大胆的先驱,他把濒死经验者看成是「希望的信差」,他们诉说一个较高层次而神圣的存在,急切地呼吁我们去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结束所有的战争,结束所有不同宗教和种族之间的分离,而且保护并拯救环境:
我相信……人类整体正在共同奋斗,以唤起一个崭
新而更崇高的意识模式……濒死经验可以视为一项
革命性的设计,多年来,在几百万人身上产生这种
转化。
他的话能否成真,决定于大家:我们是否真有勇气面对濒死经验和中阴教法的意义,是否愿意以转化自己来转化周遭的世界,并因而逐步转化人类的未来。
第四篇 结论
第二十一章 共通的历程
文化大革命期间,在我家乡,西藏的康省,有一位老堪布(khenpo,住持),在山里闭关修行了好多年。红卫兵宣布要「处罚」他(大家都知道「处罚」就是酷刑和死亡),于是派了一分队的红卫兵到闭关房逮捕他。堪布老迈得无法走路,红卫兵就找了一匹老而病的马让他骑。他们把他绑上马背,再拉着马回营。一上路,堪布开始唱歌,红卫兵听不懂歌词的内容,但和他一起被逮捕的僧侣后来说他是在唱「经验之歌」,这悦耳的歌是从他证悟的深处和喜悦中油然而生。这一队人从山上慢慢蜿蜒而下,红卫兵默不作声,许多僧侣开始啜泣,但堪布却一路唱歌。
这一队人抵达营区前不久,他停止唱歌,闭起眼睛,于是一队人默默前进。当他们跨入营区大门时,发现堪布已经圆寂了。他已经静静地离开了肉体。
到底是什么让他在面对死亡时,还能如此地平静呢?到底是什么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喜悦而无惧地歌唱呢?也许他唱的歌就像十四世纪大圆满大师龙清巴的最后遗言〈纯净之光〉:
在一个无云的夜空,
「众星之主」的满月即将升起……
莲花生大士,我慈悲之主的脸
引我靠近,发射出温柔的欢迎。
我对于死亡的喜悦,远远大于
商家在海上大发利市的喜悦,
或众神吹嘘沙场凯旋的喜悦,
或圣人深入禅定的喜乐。
因此,有如一位在时间来到时就踏上征程的旅人,
我将不再留在这个世间,
我将安住于涅槃的极乐堡垒中。
我的这一世已尽,
我的业已消,
祈祷所能带来的利益已经用罄,
世间的事业已经完成,
这一世的表演已经结束。
在一瞬间,我即将在纯净、广袤的中阴境界中,
认证出我心性的显现;
现在我很快就要登上本初圆满基础地的位子。
在我身上所发现的财富,已经使很多人的心快乐,
我利用了这一世的福报,体悟了解脱之岛的一切利益;
我高贵的弟子们,这段时间我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分享真理的喜悦已经弥漫我全身,让我心满意足。
现在我们这一世的一切因缘即将结束,
我是一个毫无目标的乞丐,即将随其意愿离开人间,
不必为我悲伤,反而要继续不断祈祷。
这些是我心里的话,说出来帮助你;
想象它们如莲花之云,而你在恭敬心中,
如同蜜蜂钻进其中,吸吮超越的喜悦。
愿轮回六道的一切众生,
透过这些话的大利益,
在本初圆满的基础地中,证悟涅槃。
毫无疑问的,这些话一定是出自获得最高证悟的修行者,觉悟带给他喜悦、无惧、自由和智慧,这也正是教法和人生的目标。我想到龙清巴等大师,我也想到我的上师蒋扬钦哲仁波切、敦珠仁波切、顶果钦哲仁波切,我想象这些获得最深证悟的大师如庄严的高山之鹰,翱翔于生死之上,看到生死的本来面目,了悟了生死神秘而复杂的相互关系。
透过高山之鹰的眼睛,也就是证悟的观点来看,往下俯视的景色,原先我们想象存在于生和死之间的界线,都已经交融而消失了。物理学者大卫·波姆把实相描述为「在流动的运动中未破损的整体」。因此,大师们所见,就是那个流动的运动和那个未破损的整体。我们以无明所称呼的「生」,以无明所称呼的「死」,都只不过是那个整体和那个运动的不同层面而已。这是中阴教法所展现给我们的广大而具有转化作用的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