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生死书-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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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常认知生命有如梦幻,减低执著和嗔怨。对一切
众生生起慈悲心。不管别人如何对待你,都要保持
慈悲。不管他们做什么,只要你当它是一场梦,就
会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修行的关键,就是在梦中保
持积极的愿力,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才是真正的
修行。
真正的修行也要知道:如果我们与任何事物、任何人都是互相依存的,那么即使是我们最微小、最微不足道的思想、语言和行为,都会对全宇宙产生影响。丢一颗小石头到水塘里,就会在水面上产生涟漪;涟漪合成另一个涟漪,再产生新的涟漪。每一件事物都是紧密相关的:我们应该可以了解到,我们会对自己所做、所说、所想的一切负责,事实上,我们是在对自己、任何人和任何事,甚至整个宇宙负责。达赖喇嘛说过:
在今日高度互相依存的世界里,个人和国家都无法
自己解决。我们彼此需要,因此,我们必须培养世
界性的责任感。保护和滋养我们的世界家庭,支持
弱势的成员,并保存和照顾我们所生存的环境,是
我们集体的和个人的责任。
不变者
无常已经把许多真理显示给我们,但它还隐藏着一个最终的珍宝,这是我们大多数人未曾发现、未曾怀疑、未曾认识,却最属于我们自己的真理。
西方诗人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说过,我们最深的恐惧,就好象是龙,护卫着我们内心最深处的珍宝。我们将发现,无常道出一切皆不真实和不持久,它唤醒我们的恐惧,因为它驱使我们去问这些问题:如果一切皆会死亡和改变,那么什么才是确切真实的?表象之后,还隐藏着什么无限宽广的事物,来包容这些无常而改变的发生呢?有什么是我们事实上可以依靠,死后还继续存在的东西呢?
如果我们迫切地把这些问题牢记在心,加以思维,会慢慢发现,我们对于每一件事物的看法会有重大的改变。由于持续对「放下」观想和修行,将发现在我们自身当中,有无法称呼、描述或想象的「某种东西」,隐藏在一切变化和死亡之后。我们对于「恒常」的强烈执著,将因而开始化解褪去,不再是眼光狭隘,心神散乱。
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我们将一再瞥见隐藏在无常背后的广大意涵。我们过去的生命,就好象是搭乘飞机通过乌云和乱流,突然间飞机往上爬升,进入清朗无边的天空。这种新出现的自由,启发和鼓舞了我们,让我们发现自己本身就有浓厚的安详、喜悦和信心,这种感觉令我们异常惊奇,也让我们逐渐相信,我们确实拥有不可摧毁、不会死亡的「某种东西」。密勒日巴写道:
在死亡的恐惧中,我辛苦地爬上了山——
再三思索着死亡时刻的不可逆料,
我攻占了不死、恒常的心性之城堡。
如今,对于死亡的一切恐惧都已经过去了。
因此,我们将逐渐察觉到我们自身就有密勒日巴所谓的「不死、恒常的心性」,宁静如晴空般的沉静。当这种新的觉醒开始变得清晰而持续的时候,就会发生《奥义书 》(Upanishads)所说的「意识大回转」,对于我们是谁、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我们应该怎么做等问题,做了一次个人的、纯粹非概念的显露,最后的结果就是一种新的生活、新的诞生,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复活。
对于改变和无常的真理,我们无畏地反覆思维,将会慢慢发现,我们是以感激和喜悦的心情面对不变者的真理:不死而恒常的心性之真理。这是多么美妙而具有疗效的神秘经验啊!
第四章 心性
我们把生命造作成黑暗狭小的笼子,却又把它当成整个宇宙,由于我们被关在这个笼子中,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另一个面向的实存。贝珠仁波切告诉我们一只井底蛙的故事。
有一天,有一只海蛙造访这一只终生没有离开水井的老蛙。
「你是从哪里来的?」井底蛙问。
「来自大海。」它回答。
「你的海有多大?」
「大得很。」
「你是说像我的井四分之一大?」
「大多了。」
「大多了?你是说像我的井二分之一大?」
「不!大多了。」
「像……我的井这么大?」
「不能相比。」
「绝不可能!我要自己去看看。」
它们一起出发,当井底蛙看到大海时,惊吓得脑袋爆炸。
我在西藏的儿时记忆,虽已逐渐模糊,却有两个时刻仍然萦怀脑际,那是我的上师蒋扬钦哲对我传示了心性的本质。
我本来不想透露这些个人经验,因为依照西藏人的习惯,我是不能这么做的;但我的学生和朋友却相信,把这些经验说出来必能利益众生,他们一直恳求我写成文字
第一次发生在我六、七岁时。我们在蒋扬钦哲的房间内,后面悬挂着他的前世蒋扬·钦哲·旺波(Jamyang Khyentse Wangpo)的大画像。画中人物庄严而令人敬畏,当酥油灯闪烁不定地照在画像上时,更是令人肃然起敬。当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之前,我的上师做了极不寻常的事,他突然抱住我,把我举了起来,在我的脸颊上重重吻了一下。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的心整个空掉了,我沉浸在浓浓的柔和、温暖、信心和力量之中。
第二次的场合比较正式,发生在洛卓卡珠(Lhodrak Kharchu)的一个洞穴中,西藏佛教之父莲花生大士曾经在这个洞穴禅修过。那时候,我大约九岁,我们正在朝礼西藏南部地区的途中,在洞穴中歇脚。我的上师把我找来,叫我坐在他面前,洞中只有我们师徒两人。他说:「现在我要将重要的『心性』传示给你。」拿起铃和小手鼓,他就唱起上师启请文,从本初佛一直到他自己的上师。然后,他做了心性的传示。突然瞪着我,抛过来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心是什么?」我整个人顿时被摄住了,我的心瓦解了,没有言语,没有名称,没有思想——事实上,连心都没有。
在那个惊人的瞬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去的思想已经死了,未来的思想还没有生起,我的思想之流被截断了。在那一个纯然惊吓之中,打开了一片空白,空白之中,只有当下的觉醒存在,那是一种毫无执著的觉醒,一种单纯、赤裸裸而基本的觉醒。即使是那么赤裸裸,那么了无一物,却散发出无限慈悲的温暖。
那个时候的感受,多得无从说起!我的上师显然并不期待有答案。在我能够寻求答案之前,我知道并无答案可寻。我像被雷电击中似地楞在那儿,但是有一种深沉而光明的笃定,却在我心中涌起,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验。
我的上师问道:「心是什么?」当时我觉得大家似乎都知道没有心这个东西,而我却是最后一个想去了解它的人。因此,即使是寻找心,也好象是荒谬得很。
上师的传示,在我内心深处播下了种子。后来我终于知道这是我们的传承所使用的方法。不过,当时我并不了解这一点,才会觉得如此意外,如此惊奇,如此有力!
在我们的传统中,介绍心性必须具足「三真」:真上师的加持、真学生的奉献,以及真传承的法门。
美国总统无法把心性传示给你,你的父母亲也不能,不管是多么有权势或多么爱你的人都办不到。只有充分体悟心性的人,拥有传承的加持和经验的人,才能把心性传示出来。
而身为学生的你,必须发现和不断滋养开放性、视野、愿心、热忱和恭敬心,才能改变你整个心的气氛,并让你接受心性的传示的能力。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奉献」。否则,上师也许传示了,学生却认不出来。只有在上师和学生都同意进入那个经验时,才可能传示心性:只有在那一种心灵交会中,学生才可能了解。
方法也是很重要的。几千年来,一再被试验,一再让过去的上师开悟的,就是同一种方法。
当我的上师在我这么年幼时,就出其不意地把心性传示给我,可以说是十分不寻常的事。一般来说,都是在学生受过禅修和净心的初步训练之后才这么做。这种训练可以让学生的心成熟和开放,进而直接体悟真理。因此,在那个强而有力的传示时刻,上师可以把他对于心性的体悟(我们称之为上师的「智慧心」),导引到目前已经根器成熟的学生心中。上师只不过是把佛陀的真面目介绍给学生罢了,换句话说,唤醒学生了悟内在的觉性。在那种经验中,佛陀、心性和上师的智慧心三者融合为一呈现出来。而学生就在感恩的慈光照耀下,毫不怀疑地认识到在学生和上师之间,在上师的智慧信号学生的心之间,目前没有什么两样,过去没有什么两样,未来也不可能有什么两样。
敦珠仁波切在他著名的证道歌中说:
因为当下的了悟就是真佛,在开放和满足之中,我
发现上师就在我心中。当我们了解永无止境的自然
心就是上师的本性时,执著、攀缘、哭泣的祷告或
人为的抱怨都派不上用场了。只要歇息在这个纯真、
开放和自然的境界中,我们就可以获得浑然天成的
自我解脱。
当你彻底了解你的心性和上师的心性并无分别时,你和上师就永不分离,因为上师与你的心性是合而为一的,总是以它的真面目呈现。还记得我小时候看到左顿喇嘛过世的情形吗?当他的上师应请来到他的病榻时,他说:「跟上师之间是没有距离的。」就像左顿喇嘛一样,当你体悟到上师和你不可分离时,心中就会生起强烈的感恩心和敬畏心,敦珠仁波切称之为「知见皈依」。这是从看到心性的知见而当下产生的恭敬心。
此外,蒋扬钦哲仁波切还时常在教我佛法和替我灌顶时传示心性给我,后来,我也从其他上师接受到心性的传示。在蒋扬钦哲仁波切圆寂之后,敦珠仁波切非常疼爱和照顾我,我当了他好几年的翻译员,因而开启了我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敦珠仁波切是西藏最有名的大师、神秘家、学者和作家,我的上师蒋扬钦哲仁波切经常提到他,赞美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大师,也是莲花生大士在这个时代的化身。因此,虽然我不曾亲近过他,却非常尊敬他。在我的上师圆寂之后,我年方二十出头,有一天,我前往喜马拉雅山中的卡林邦(Kalimpong)去拜见敦珠仁波切。
在我到达他的寺院时,他一位最早期的美国学生,在那儿受教,因为没有好翻译来说明心性的教法,她正为此苦恼。敦珠仁波切一看到我进来,就说:「噢!你来了。好得很!你能帮她翻译吗?」于是我就坐下来,开始翻译。一坐就是一个小时,他的开示无所不谈,令人赞叹。我很受感动,也获得很多启示,不禁潸然泪下。我知道这就是蒋扬钦哲仁波切的意思。
不久,我就请求敦珠仁波切对我开示。每天下午,我都会到他的住处,与他共度几个小时的时光。他的个子矮小,法相庄严,双手细滑,温柔如女人。他留着长头发,像瑜伽师般地扎了发髻;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带着神秘的幽默感。他的声音充满慈悲,柔美而稍带嘶哑。敦珠仁波切总是坐在铺着西藏毛毯的矮凳上,我就坐在他底下。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坐在那儿的模样,向晚的阳光,就从他背后的窗子洒了进来。
有一天,当我正在跟他学法和修行时,我有了最惊人的经验。过去我学到的一切教法,似乎都发生在我身上,周遭的一切物质现象全部消失了,我非常兴奋,喃喃地说:
「仁波切,……仁波切……发生了!」他弯下身来,充满慈悲的脸庞令我终生难忘,他安慰我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不要太兴奋。它终究既不是好也不是坏……」惊奇和喜悦让我浑然忘我,但敦珠仁波切知道,虽然美好的经验是禅修过程中很有用的里程碑,但如果有任何执著,它们就会变成陷阱。你必须超越它们,进入比较深层而稳定的根基:他充满智慧的话语,就将我带到那个根基。
敦珠仁波切以他的教法,一再启发学生体悟心性;他的话点燃真切经验的火光。多年来,每天他都会教我心法,这种教授方法称为「指出」法。虽然我已经从我的上师蒋扬钦哲仁波切学到重要的教法,在我心中播下了种子;但施肥灌溉、让它开花的却是敦珠仁波切。当我开始传法时,是他的典范启发了我。
心与心性
生和死就在心中,不在别处,这种教法至今仍具有革命性的佛教智慧。佛教认为心是一切经验的基础,它创造了快乐,也创造了痛苦;创造了生,也创造了死。
心有很多层面,其中的两个比较突出。第一是凡夫心,西藏人称为sem。有位上师如此下定义:「拥有分别观念,拥有相对观念,会执著或拒绝外物的心,就是凡夫心。基本上,它会与一个『其他』相结合,与『某种事物』相结合,有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对待关系。」sem是散漫的、相对的、思考的心,凡夫心只能与一个投射的、假想的外界参考点互相作用。
因此,sem就是会思考、谋划、欲求、操纵的心;会暴怒的心;会制造和沉溺于负面情绪和思想的心;必须持续以分割、构思和凝结经验等方式才能肯定、确认其「存在」的心。凡夫心不停在改变,也始终受到外在因素、习气和制约行为的影响,上师们把sem比喻为风口的烛火,被风吹来吹去,无法稳定。
从某个角度来看,sem闪烁不定、执著、不停地干预别人的事;它的能量都耗费在向外投射上。有时候,我把它想成墨西哥的跳豆,或在树枝间不停跳动的猴子。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凡夫心却有一种错误而迟钝的稳定性;一种模糊而自我保护的惰性;一种习气深重像石头般的顽冥不灵。sem像诡计多端的政客那么机巧,疑神疑鬼,不相信别人。蒋扬钦哲写道:「擅玩欺骗的游戏。」我们就是在这种混乱、迷惑、没有规律、反覆无常的凡夫心作用下,不停地变化和死亡。
另外,我们还有心的本性,也就是心的底蕴,是永远不受变化或死亡所触及的。目前,它就隐藏在我们的心中,在sem中,被我们急速变化的心念和情绪所蒙蔽。就好象一阵强风可以把云吹走,露出光芒四射的太阳和广阔的天空,在某些特定的情形下,某种启发也可以让我们揭开且瞥见这种心性。这些灵光一现固然有许多深度和程度,但每一种深度和程度都可以带来某种了解、意义和自由,因为心性就是了解的基础。西藏语称为我rigpa,是指当下明智、清晰、辉煌和觉照的本觉。它可以说是知识本身的知识。
请不要误以为心性只有我们的心才有,事实上,它是万事万物的本质。我们要一再地强调,体悟心性,就是体悟万事万物的本质。
历史上的圣人和神秘家,用了不同的名词来修饰他们的开悟境界,给予不同的面目和诠释,但基本上,他们都是在经验根本的心性。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称为「上帝」;印度教徒称为「我」、「湿婆」、「婆罗门」和「毗湿奴」;苏菲教徒称为「隐藏的性质」;佛教徒则称为「佛性」。所有宗教的核心,都肯定有一个基本的真理,而这一生就是演化和体悟这个真理的神圣机会。
我们一提到佛陀,自然就会想到乔达摩·悉达多太子,他在公元前第六世纪开悟,也在整个亚洲传示百万人口修持精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