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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当代2007年第5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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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警就寂寞。
  交警在十字路口站着,来来往的人多得像蚂蚁,但没有人肯和交警说话,交警因此黑着脸要找岔训人。我观察过交警,交警每每找岔训了你,你只要再和他多说几句,他的态度就改变了。我拉着架子车经过十字路口,故意在黄灯已经闪了才要通过,而且要走得很慢,等着交警跑近来,交警果然就跑近来了。交警勾着指头,让你过去你就得过去,其实你要交警过来也很容易。他大声命令着让把架子车往路边拉,又寻衅着说破烂没有装好,坚决不让通过。于是我们开始说话。
  喂,拾破烂的!
  我叫刘高兴。叫我名!
  咦!是不是我还得给你敬个礼?
  这倒不用。
  你以为你开的是小车吗?
  这不是主要大街,交规上没有说不让架子车过呀!
  哟,知道得不少么?!
  我仍是有文化的!
  呸!有文化的拾破烂?
  不拾破烂那当交警呀?!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不说了。
  说!
  嘿嘿嘿嘿。
  给我贫嘴哩!这是啥?
  你不认识箫?
  拾破烂的带个箫,滑稽!
  你才滑稽,天都这么热了戴个手套!
  放肆!
  嘿嘿嘿。
  嘿嘿啥的?
  咱不就是想拉拉话么?
  谁想和你拉话?我忙得很哩!
  眼忙着嘴闲着。
  走吧走吧。
  交警快活地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
  此后的我,带着箫的刘高兴,每天都拉了架子车要经过那个十字路口与交警见面拉话,甚至让交警定个时间,要专门来吹一次箫。我说:为你而箫!
  这一天,是约好了来吹箫的,我拉着架子车刚一冒头,交警就给我摆手。我以为他在打招呼,也摆摆手,小跑近去,他却说快把架子车往背巷里拉,今日这条街戒严啦!交警又恢复了那种凶狠,对着一位说了句“扰民”的年轻人大声喝斥,并将小车上的钥匙拔下来。
  西安城里动不动就戒严了,因为它是个历史文化名城,外国的元首或是北京的什么大官来,从飞机场到市里最豪华的宾馆必经街道和必经街道的所有路口就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任何车辆和人群都不得通过。
  我拉了架子车往背巷里钻,还一边给那些蹬三轮车送煤的,送瓶装水的,送奶和推销盗版书刊的,说:戒严啦!戒严啦!推销盗版书刊的是个塌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去你的吧,瞧,那儿有垃圾桶哩!
  我当然已经看见了前边有垃圾桶的,是一排儿三个,我一入巷口就看见了。但塌鼻子的态度令我反感:还瞧不起拾破烂的,推销盗版书刊你就是文化人了?呸!你往大街上去吧,看交警让不让你过去?!我向垃圾桶走去。我很有点职业的敏感了,看见垃圾桶就自觉不自觉地走过去要揭开盖儿往里瞧瞧,希望有所收获。运气好得很,果然第一个垃圾桶里有着三个空易拉罐,一个罐能赚五分钱,三个就是一角五。一角五也不少呀,到商店买东西少一分钱人家肯卖给你么?这一角五分毫不费事就捡到了!
  像做铺面生意一样,早上一开门就来的顾客,再便宜都要卖给他,取个吉利。拾破烂的也是如此,我常常以第一个拾到破烂的时间和破烂的价值判断当日的运气,这种判断没有不准确的。
  拾到了三个空易拉罐,我非常愉快,敲着罐底听响声:当,当当。旁边站着一个小孩,睁大眼睛一直看我,突然说:不要动垃圾,垃圾不卫生!我给小孩笑笑,还做了一个鬼脸,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孩一溜烟跑掉了。
  我开始翻第二个垃圾桶,尽是些剩饭剩菜,酸臭难闻。翻第三个垃圾桶,吓,翻出了个皮夹来。这是一个棕色的很大的皮夹,上边有一条很恐怖的鱼的标志,我的脑子轰地一下,感觉到我的大运气来了!我迅速地看了一下四周,四周没人,不远的一棵树上站了只麻雀,它叽叽喳喳叫着。麻雀它知道了这秘密,但我把它赶走了。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扭动着水蛇腰经过身边了,她一边走一边手在鼻子前扇动,哼,有那么严重吗?我庆幸她没有朝我的手上看,漂亮的女人其实命薄又迟钝的。
  还是那个麻雀,被赶走了又飞回树上,它看到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皮夹已经塞了刘高兴的怀里,而且他拉了架子车就走,一直走过这条巷子。我的脚步匆匆,目光似乎盯着前方,但余光扫视着身体左右,甚至感觉到后脑勺上,屁股上都长了眼,观察着一切动静。天上的太阳真光亮,一丝杂云都没有。人熙熙攘攘地走过去,人熙熙攘攘地走过来,世人都是忙,忙的人多愚蠢呀,他们压根不知道发生了多大的事件!
  真好,拾破烂的就是城里的隐身人。
  在巷左边的那一堵涂了深红色的围墙下,行人稀少,风卷着一堆树叶像球一样滚过来,我是一脚把球踏散,侧身打开皮夹。打开皮夹如同酒桌上赌酒揭开碗看骰子。说实话,我并不企图在皮夹里发现太多的钞票,只要有这么个精致的真皮夹子就不得了,这个皮夹和我那个钱夹就又成对儿了。
  拾破烂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拾到破烂常常会成双成对,这种现象当然只有我有,比如你上午收到了废铝,下午肯定就收到铝制的烧水壶或者门窗,你在这一条街巷收到了一件半旧的衣服,在别一条街巷肯定也有人会送你一双鞋的,所以,每当我收到一件满意的破烂后,我就耐心地等待同一类的破烂到来,它没有不准的。五富说过我是有什么神附了体,或许什么妖变的。清风镇的风水先生文化并不高,他说人死了几时入土下葬就得几时入土下葬,不按他定的时辰就容易出怪事,这些可能都是一个职业干久了,它本身就有了神气。有这种神气的人都是感觉特好的人,五富他没有这种感觉。
  这个皮夹是我的那个皮夹引来成对的,它里边没有钱,但里边有一个手机,一本护照,有红的蓝的白的一共七张磁卡,还有一大串各式各样的钥匙。
  如果是三百元或者五百元,我一定是将钱收了,收得心安理得,不会告知别人。而皮夹里还有这么多的东西,我就害怕了。你可以放鞭炮,但你不可以放炸药包!我立即把皮夹像掏鸟窝掏出了一条蛇一样扔到了围墙下的树丛里,拧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返身回去捡起皮夹把东西倒出来只把皮夹拿走。差不多走出百米了,又担心起扔掉的东西一定很重要,丢皮夹的人可能已经急疯了吧,再返回去把那些东西又捡了装进了皮夹。这下,皮夹深深地藏在了我的怀里,才知道了什么是祸随福存,我的腿灌了铅了。


  二十六

  在收购站里,我没有把这事告诉瘦猴,也没有交售那三个易拉罐。瘦猴以为我在池头村还专门存放了一批易拉罐,然后抬价再卖的,骂道:人都说商州炒面客老实,老实得很么,担粪不偷吃!回到剩楼,我把三个空易拉罐放在窗台上,没有香蜡供奉,就双手合十作了个揖。五富说:这又咋啦?我说:这是运气神!五富说:运气神?我说:你瞧瞧我的印堂,印堂发暗还是发亮?
  没有一点敏感度,五富竟然说我印堂上长出了个疖子。我要让他见识见识,一晃皮夹,五富大呼小叫。我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五富蔫了下来,说:他*的,皮夹是装钱的,他不装?!
  就知道个钱!我让五富看护照,告诉他护照是出国的证件,就像咱们用的身份证。能用护照的都是大老板呀!这么多的磁卡,或许里边存着钱,或许去打折吃饭,或许能直接购物,咱只是不会使用罢了。瞧瞧这钥匙,多大的一串!你有几个钥匙?在这个城市里,能体现一个人身份的除了住房和坐车就是从钥匙的多少来看哩。
  五富却玩起了手机,手机是关着的。我们都没有用过手机,不知道怎样才能打开。五富说他去过二道巷的手机市场,一个旧手机可以卖到三百元:高兴,卖了它,你权当是捡了三百元!
  我说:我恁爱钱的?!
  五富说:你是皇帝他妈,拾穗图新鲜呀?
  有些东西是能要的,有些东西就要不成,我说:月亮能要吗?
  得了小便宜我当然高兴,而且盼望着它天天光临,大的便宜突然到来,我只有恐惧。我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了:扔掉护照磁卡和钥匙,单单把皮夹留下,手机卖掉?这如同见了一个孩子落水而不去救,见了谁家的房子着火而不去灭?我刘高兴不是个随便的人,我随便了就不是人!那就决定把皮夹交给池头村的派出所去,让派出所去找失主。唉,命里八尺,难求一丈,让我心坦坦地睡个安稳觉吧。
  但五富说了一句话,使我不敢去派出所了。五富说:交派出所?会不会人家说你是偷的?皮夹里有护照有手机有磁卡和钥匙而没有钱,人家能信吗?五富的脑子从来是一盆糨糊,今天的话却说得好。我突然觉得五富是不是也怀疑我拿走了皮夹里的钱,甚至我在瞬间里也怀疑了皮夹是自己偷来的或者我把钱拿走了。
  五富说睡吧,明日睡起来说。
  我睡不着。夜深人静后去池头村西巷敲开了韩大宝的门。
  韩大宝听了我的叙述,把皮夹翻来覆去看,然后拿眼睛盯着我。盯了一分钟,不说话。又盯了一分钟,还是不说话。我嫌他脸上的麻点不好看,把目光挪开了。韩大宝突然恶狠狠地审问起了我。
  偷的?
  不是!
  抢的?
  不是!
  真的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我心慌意乱,但不能忍受韩大宝的诬蔑,愤怒了,要夺过皮夹走,韩大宝嘿嘿嘿笑起来,阴森得像夜猫子。
  他说:咱们要发财了!
  我说:发财?!
  韩大宝刚把手机打开,嘟地一声信息就出现了,机屏上出现:同志,你捡到了我的皮夹,皮夹里的东西对你没有用,对我却重要,如果我们肯交朋友,请你把手机拿走,而把机卡还我,因为卡里存了我大量的客户电话。你可在明日或后日晚八点将护照、钥匙、磁卡和机卡放到青松路第三根电杆后的花坛上,那里有一个纸包,装着感谢你的拾捡费一千元。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韩大宝也真是福人,一到他这儿问题就解决了!我给韩大宝递上一根纸烟,又给他点着,说:后日晚就是明晚么。韩大宝说:是明晚。我说:他说给一千元,他真能给一千元吗?韩大宝说:你脑子简单!
  我脑子简单吗?我知道韩大宝的意思,我立即表态:真有一千元了,咱三人三余一,余一的一百咱吃一顿!我这脑子简单吗,知道他要分钱,也就把五富硬扯了进来。
  韩大宝说你以为人家真会给一千元吗,那人一定会藏在附近等你出现就突然抓你,不但不给一千元还要认为你是贼,扭你到派出所去!我说还有这号没良心的?韩大宝说你以为呢?我说那咱不要他一千元,他敢说咱是贼?韩大宝说为什么不要一千元,他补办一个护照得多少钱,把家里所有的锁子换了得多少钱?一千元我还嫌少哩!我说那咋办,吃屎的把屙屎的顾住了?!韩大宝说这得我出马。
  第二天的晚上,韩大宝先不同意五富去,后来又主动让五富也去,他的意思我明白,怕出现变故或要打架,五富是个好打手。我就暗中叮咛五富,去了眼睛活些,韩大宝让你干什么你不一定就干什么。五富说:我只听你的!我们到了青松路,果然第三根电杆后的花坛沿上放着一个纸包,拆开看看,一千元。韩大宝将那一千元一张张揉着听响声,又拿到灯地里看了看,说:真的。让我放下皮夹。皮夹里有护照、钥匙、磁卡和手机,韩大宝就把手机拿了,取出机卡放到皮夹里,让我和五富都不要出声,然后三人分别朝左右前后观看,撤退到马路对面去。在没人处,韩大宝拿出五百元给我,说:见面分一半。
  说定的三人三余一,韩大宝却只给我和五富五百元,这是狼么!但他已经把另外的五百元装进他的腰包了,我还能怎样?行噢,五百元就五百元,全当用那五百元认识了流氓无赖韩大宝!我抽出二百五十元给五富,五富说:咱成了二百五呀?!又退给了我十元。
  韩大宝并不让我们走,他拉了我们又从灯影黑处猫腰过了马路,藏到一辆停着的车后,观察起取皮夹的人。约摸十分钟吧,从东边慢慢走过来一个人,因为背着路灯看不清眉眼,走近了花坛边就坐下来,一只手从坛沿后极快地把皮夹攥在手里。这场景有点像电影里的镜头,我咯地笑了一下,正要说咱们是特务么,而这时,韩大宝,豹子一样扑了过去,抱住了那人。
  韩大宝不是个正经人,这我清楚,但他坏到了这程度我是没有想到的。已经取了人家致谢的一千元,一千元还不满足吗?那人肯定是一个来的,没有同伙,不是下饵……这显得我们多么小人!
  我和五富同时喊:大宝,大宝!
  韩大宝根本不理睬我们,他紧紧抓住那人胳膊说什么。街上有一辆车开了过去,灯光明晃晃地照着他们,我看见了那人头发整洁油光,穿件带格儿的衬衣,扎着领带。车过去了,花坛又处在昏暗中。这人怎么面熟呢,是在哪儿见过吗?在我认识的人中肯定没有这么体面的人,也从没一个能认识的人穿得这么整洁。哪怎么面熟呢?那张脸看起来是多么亲切啊!
  我说:五富,你看清那人了吗?
  五富说:看清了。
  我说:咋面熟的?
  五富说:我没见过。
  韩大宝和那人还在远处说着,都不停地做手势。后来那人顺着北边街巷走了,韩大宝跳跃着过来。
  我问你们说什么了?
  韩大宝说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一千元就把咱们打发了?
  我说你敲诈人家?
  韩大宝说对这种有钱人客什么气?我让他再补五百,我是准备再分给你二百的,他*的,有钱人都啬,只给了三百。
  韩大宝没有说这三百元再是给我分一半,就是他要给我一半,我也不会要的。我鄙视他!就在我们分别返回后,整整一个夜里,我没有睡好。原本那人是感念着我们的,这下好了,该千遍万遍地咒骂了。
  我向天祈祷那人能原谅我和五富,那张脸就清晰地浮在我的眼前,我便又一次琢磨这脸怎么面熟呢?
  哦,哦,我真的是记起清风镇和尚的话了,是那个人和我有前世的缘分吗?
  这么大的西安城里,有一个人会和我有缘?!突然间,我的脑子里闪现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判断:他是不是移植了我肾的?
  判断是那么地强烈。是这个人,肯定是这个人!
  我爬起来,冲动地到五富的屋里把他摇醒,我告诉着我的感觉。五富拿手摸我的额头,说你不是发烧吧?我不发烧。五富又拍了拍我的脸,说你不是夜游症吧?我没夜游症。五富目光恍惚地说:我在做梦。
  我气愤地拧了他的嘴,他脸上是松皮,嘴和鼻子就拉扯到半个脸上。
  我说:我相信我的感觉!
  五富说:你相信是那就是吧。
  五富习惯了顺从我,而他一顺从,我却犹豫了。
  但是,五富却告诉了我关于他自己发生过的一件事。他说他第一次经人介绍对象时,陪伴那个女子的就是他现在的老婆,他见到她们,他就感觉陪伴人是他的老婆,后来要介绍的那个没成,真的他就娶了陪伴人。他说着说着就又想他的老婆了,说他老婆现在可能也没睡觉,在灯下给孩子纳鞋底吧。丑人是不是爱想老婆,就像去西天取经路上的猪八戒?五富说:你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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