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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当代2007年第5期-第17章

小说: 当代2007年第5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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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去西天取经路上的猪八戒?五富说:你嫂子细皮嫩肉的,家境也比我强,按说,我的老婆怎么也不可能是她,可偏偏就是她!
  我说:一朵花插在牛粪上了么。
  五富说:是一朵花插在牛粪上的。人怪得很,第一眼的感觉都准。
  我说:那我的感觉是对的?
  五富说:对。
  我的脸却刷地变了,一声也不想吭,心里只觉得堵。
  这心堵着一半应该是幸福,嗨,我终于寻到另一个我了,另一个我原来是那么体面,长得文静而又有钱。另一半则是我懊恼寻到了另一个我竟然是在这么一场不愉快的事件中!韩大宝呀,我该怎么骂你,你把一锅米饭做成醋了,我和另一个我成了仇人!


  二十七

  此后的多日,我拉着架子车总要到青松路那儿转悠一阵。青松路不属于我拾破烂的区域,那里的拾破烂者向我威胁,我保证只是路过,如果有收买破烂的行为,可以扣压我的架子车可以拿砖头拍我的后脑勺。但是我没有再碰见那个人。我把那人的相貌告诉了青松路拾破烂者,希望让他们也帮我寻找,他们问:那是你的什么人?我说:是另一个的我。他们说:打你这个神经病!把我从青松路上打走了。
  接着是连续的三天雨。雨对于城市的任何行业都是有益,对我们却是一场灾难,窝在屋里不得出门,不出门就不可能有收入。我和五富的米面吃完了,指望着卖了新拾的破烂才买的,现在气得也不再去买,仅有的三把挂面煮到了锅里,盐瓶子又底儿朝天了。五富骂道:咱这是寡妇尿尿,只出不入么!下楼到黄八那儿借一勺盐。黄八正啃窗台上晾着的干霉馍,五富进来就不吃了,喝开水。五富说:做啥饭?黄八说:没做饭,能省一顿是一顿,喝水。五富说:只喝水?黄八说:树只喝水,我也只喝水。我一直在楼上吹箫,这会儿突然停了。我停箫是听了黄八的话觉得好笑,而大家,在我吹箫的时候可能并不觉得我在吹,各人干各人的事,不吹了却一下子觉得空旷,像鱼游着游着忽然没水了。杏胡从她屋里出来,说:咋不吹了?五富说:你白米干饭的吃哩,他冰锅冷灶的,哪有心思吹?杏胡说:有买高档皮鞋的钱还没自己吃的,给谁省的?却盛了一碗米饭,上边放着白菜豆腐端上了楼。
  我不接她的饭,说:你送的我不吃?杏胡说:我给你放老鼠药呀?我说:我怕种猪打哩。楼下的种猪高声说:我让端的!我就笑了:那饭里倒真要放老鼠药了!种猪说:药放得不多,毒不死的,吃了咱到老范家打麻将去!杏胡说:你敢?!昨晚输了二十元,你还去呀?种猪说:我让高兴给我参谋么,正是输了才要往回捞哩!杏胡说:你去吧,我可把话给你说清楚,你一夜不回来都行,反正九点钟我必须做爱!五富和黄八嘎嘎大笑,我就说:种猪,乖乖在屋呆着,闷得慌了,我陪你下象棋。象棋你去买,谁输了谁请喝酒。
  巷道斜对面的老范家又在拆了前边的旧屋重新盖楼房,巷道里满是砖头和沙,雨天里不能施工,老范他们就在后边屋里打麻将。老范的日子滋润,曾对杏胡说过:你们好啊,到城里挣钱,挣一个落一个,即便挣不了了还能回去再种地么。我们是能出租房屋过活,可下辈人怎么办呢,没工作又没了地还把身子惯懒了,往后的日子就苦了!老范的话是实话,这使我感到了充实和幸福,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可现在老范又在盖楼房,要盖五层,那一月的租金又该翻了几番!唉,瘦猪哼哼,成了市民的老范,肥猪也哼哼,人家这一辈钱赚多了,可以让子孙办公司做生意的,而我们呢,怎么撵得上呢?所以,老范也来吆喝我也去打麻将,我坚决不去。

  吃过了饭,我们就玩起了象棋。棋要逢对手,但五富黄八不是我的对手,种猪也不是我的对手,下了几盘兴趣索然,就看着五富和种猪下。种猪老是悔棋,而五富又极认真,两人不时吵嚷,言语开始难听。黄八对我说:你管管么,要翻脸呀!我不管,坐在那里反刍。果然不久,五富和种猪就开骂了,五富抓起几颗棋子往巷道一扔,说:下×哩,不下了!赌气回屋睡了。
  我依然不去理会。雨开始小了,但拆房拆下来的墙土被雨泡软了,一部分摊在巷道,又成了稀泥糊糊,但来来往往的人,猫和狗,不是滑倒就是脚上带两个大泥坨子。我就在那里看着,像在看电影,又像是狩猎,专等候着谁要倒霉滑跌了。但是,我发现了巷道靠我们这边的一堆泥土上竟生出了许多包谷苗儿。这堆土是老范将旧墙土随便壅在那儿的,里边有烟熏的砖头和坯块,黑灰色的泥土上生出二指高的包谷苗儿显得格外鲜绿。
  呀呀,这本不是种包谷的季节,三天前还什么也没有的土堆上怎么就长了嫩嫩的包谷苗呢?土堆里可能是混杂了包谷颗的,这不足为怪,它是一有了水就生根发芽的,可包谷颗哪里知道这堆土不久就要被铲除运走,哪里知道这次生长不可能开花结果,恐怕长不到半尺高就会死亡呢?
  多么想活的包谷苗子,包谷苗又是多么贱的命呀!
  我当然由包谷苗想到了我们。
  五富赌气回屋睡了,是黄八在巷道的稀泥里捡了那几颗棋子,他骂五富不经耍,又骂种猪悔棋,骂着骂着骂起了这雨天城里有钱人去歌厅哩,去保龄球馆哩,咱日他*的连饭都没啥吃。这政府咋不管呀,市长讲究深入基层哩,咋不到咱这儿体察民情呢?!
  黄八是一肚的牢骚,包谷苗的好处是它没有牢骚,反正它是一颗种子,有了土有了水有了温度就要生根发芽的,所以它也没有痛苦。黄八不如包谷苗子,我们都不如包谷苗子。
  我还能想些什么呢,似乎我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比如池塘里根本没有鱼,谁也没放过鱼苗,就灌了那一池,一年两年后池塘里就有了鱼,这鱼是哪儿来的呢?比如穿衣服,穿得时间长了怎么就生了虱子?中学的课本上有达尔文的进化论,可池塘里的鱼和衣服上的虱子是什么进化的,进化得就那么快?这些我都想不通。我一边反刍着一边想把一些事情想明白,但没有想明白,反倒还要想什么就什么都想不出来了。我不想了,觉得头痒,使劲搔头发,头屑像雪片一样落在衣襟上。我大声叫起了五富,因为槐树上飞来了一只红顶白尾的鸟,这种鸟从来没有见过。五富没有吭声。
  杏胡却吭声了,她说:天一下雨啥都湿了,咱的人咋一个比一个躁?
  我说:噢。
  她抱着几块烂砖头在院子的泥地铺列石:铺一块砖,跨一大步,再铺一块砖。头上的草帽在她弯腰时掉下去,雨把衣服淋湿了塌在身上,显出肥嘟嘟的臀。
  她臀上好像长了眼,说:你看啥哩?我辛苦地给大家铺列石,你也不把楼上的砖头拿下来帮我?
  我抱了几块砖头下去。
  我说:铺列石干啥,又没小孩怕滑倒。
  她说:滑不倒就不会把院子踩成泥窝?天晴了,你让五富和黄八把巷道里那些烂砖头拉来把这院子全铺了,等到冬天,再把这院墙也垒起来,满巷道里就咱这院子没院墙!
  我弯腰把土堆上的那些包谷苗儿拔了。
  她说:你手痒啦,拔它干啥?!
  我说:它长什么呀长?
  她说:它碍你啥事啦,它是种子你能不让它长?把院墙垒起来了,咱得想办法安个院门,你拾破烂时给咱留心着。
  我嘿嘿地笑起来。
  她说:你笑啥?
  我说:你这是一步步计划呀!
  她说:你咋和你朱哥一个样,不计划这日子怎么过?我不计划我能活出现在的样儿吗?!
  就是这个下雨天,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她给我上了一课。韩大宝给我上了一课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坏人,杏胡的这一课却教给了我如何生活下去的法宝。虽然她不是文化人,她也没有意识到她的话那么富于哲理,而我之所以在这个城市奋斗着,我*的正是她教我的法宝。
  她是这样说的,自从她第一个男人死后,她曾经不想活了,觉得活得没意思,因上有老娘下有孩子,她把绳索挽了一个圈一头抛上屋梁时,她没有自杀。没有自杀就往下活,从那时起她就做起了计划:一年里她要重新找个男人结婚,二年里她要还清一半欠债。她就是这样定的,坚决要完成,结果她就招进来了朱宗,她和朱宗起早贪黑做豆腐,吊挂面卖,还清了一半欠债。等两年后,她又定计划:一年里还清所有的欠债,翻修上屋房。两年后果然又还清了所有的欠债,也翻修了上屋房。她从此吃了定计划的利,就再定计划。她的计划是一年后买一套家具,还要有存款,五年后把孩子供养上大学,十年后把旧院子盖楼房,二十年后在县城办个公司,三十年后公司办到西安。她知道三十年后她差不多快八十岁了,但她的计划年年重新修正和补充,甚至计划定到了一百二十岁。
  杏胡给我说这些计划的时候,眼里放光,她说:你永远不要认为你不行了,没用了,你还有许多许多事需要去做!我家隔壁的老王原先是在县造纸厂工作的,工厂倒闭后他下岗了,他觉得他没用了,结果回来第三年就死了。还有我们村的马老三,身体壮得能打死老虎,把老爹送终后,又给儿子盖房娶了媳妇,他给我说他任务完成了,现在啥事都没有了,我就知道他也是快死呀,你想想,他觉得他啥事没有了那他还活什么,果然一年后他就死了。
  我看着杏胡,我觉得杏胡说得真好!
  我说:我,我……
  杏胡说:我知道你想说啥呀,你的高跟鞋还没人穿哩,你还没娃哩,你还不是西安户口哩,你还没钱哩,你还没城里的楼房哩,你还没出人头地哩,你心劲大得很哩,是不是?!
  杏胡的眼睛其实是锥子,嘴是刀子,她好像是在光天化日下剥我的衣服,剥我的皮,剖我的心,剖我的肝,肠肠肚肚全摆出来了!但是,我一个男子汉,一个让五富黄八还有那个石热闹完全服从的刘高兴,怎么能在一个女人面前成了个琉璃人?!我说:我,我……。
  杏胡说:我说的不对?你说你想咋?
  我说:我想抱你!
  我说完我就后悔了,觉得失礼,一时面红耳赤。
  杏胡却说:只准你抱我的衣服!
  她竟然把我一拉,拉得太突然太猛,我的头撞在她的奶上,立脚未稳就滑倒在了地上。她咯咯咯笑起来,大声地说:朱宗,朱宗,你瞧瞧刘高兴这个胆儿?!


  二十八

  几天没到兴隆街,只说能多多地收些破烂了,丧气的是,破烂比往常还少。没有了好的收入,五富就会苛刻自己,中午在街上再渴也不买一瓶汽水,能不买着吃饭就不买着,晚上又多熬包谷糁糊糊,奢侈了,在糊糊里煮些挂面和土豆片。吃饭的时候黄八爱端了碗上来,五富遗憾来时没带些炒面,问黄八的老家吃不吃炒面,黄八说我肛门细,吃了屙不下。五富就说你们的炒面肯定是稻皮子里只拌柿子,磨出的面当然吃了屙不下。黄八说我们的炒面肯定比你们的还要强,里边拌有大麦。两个就争来争去,各说自己的比对方的好。楼下的杏胡说,争究个啥呀,有句成语叫画饼充饥,人家饥了还想着饼哩,你们就只会说炒面?!杏胡是买了三条猪尾巴,坐在槐树底用温水刮洗着,又说五富五富,你真的揭不开锅了?五富说谁说我揭不开锅了,我在肉铺里已订好了一个猪头!杏胡说那好呀,做猪头肉的时候得把猪毛拔净!气得五富和黄八端碗进了五富的屋里,五富说她给咱显摆哩,喝米汤的时候钻在屋里不出来。咋弄的,一样都是拾破烂的,她家的生活总比咱好?黄八说那婆娘门道稠。五富问啥门道?黄八说你看见这几天她起得那么早了吗,咱是去等驾坡,她两口专跑鬼市,那里卖货的都是些小偷,有偷了下水道井盖的,有从建筑工地偷的钢材,她便宜买了再卖到收购站,利大着哩!五富说那咱也去么。黄八说那里歪人多,我都不敢去,你敢去?五富说咱也是歪人!
  五富说这话,其实五富心里怯着。他把这消息告诉了我,问我知道不知道鬼市,我当然知道,鬼市就在东城门内的马道上,市的形成零散无定,去的人又极其复杂,原本那里是一个文物古董交易点,天不明交易,所以叫鬼市,后来文物古董市场移到了塔街,那里却慢慢成了小偷销赃地。我骑自行车曾路过一次,就看见打群架,一伙人硬是把一个胖子压在地上撕耳朵,耳朵就血淋淋地撕下来了。但我却从没想到去那里收买破烂,便感叹杏胡和种猪是老江湖,怪不得人家这个时候了还有猪尾巴肉吃。
  五富说:咱能不能去?
  我说:要真能收下货,人家能去,咱咋不能去?
  五富说:有你这话,我胆就壮了。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我说:瞧你这轻狂劲,真的就拾金捡银呀?
  五富说:对,沉住气,我不给杏胡说,也不给黄八说。
  这一天,我们起得特别早,杏胡和种猪还没开门,经过厕所时,厕所里传来吭哧吭哧声,五富轻着嗓子说:黄八你在厕所里屙不下吗?黄八说:嗯。五富说:那你慢慢屙啊!就用自行车驮了我进城。
  到收购站取了架子车,两人朝东门城墙去,路上五富买了四个葱花油饼,说今早咱好好吃一顿,一人两个,边走边吃。他问我带了多少钱,我说二百六十元,他说不够吧,要收得多了咋办?他告诉我他带了三百一十元,就用手按了按口袋。我说:手不要老按哪儿,让贼知道你装钱了吗?他说:我收货的时候你一定得站在我旁边啊!我叮咛到了鬼市,能收多少货就收多少货,没有可收的就走,千万不要和那里人黏糊,眼睛放亮,一有什么不对就赶紧跑。我说:记住!他说:记住了!
  经过兴隆街十字路北的巷道,那里的铺面竟然全改造了,成了清一色的美容美发店。清风镇南边的山里有野猴,冬天里一个野猴在阳坡上掰腿晒太阳,所有的野猴都掰腿晒太阳,城里人咋也是这样,巷口的那家美容美发店生意好了,就惹得一条巷都成了美容美发店?这些店的门面装饰得一个和一个不同,但同样的却是磨砂玻璃门扇开了一半,另一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紧身的上衣隆着大奶,高高翘了腿,脚尖上挑着一只高跟鞋,一晃一晃合着店里音响的节奏。五富问我:你说的那个店是不是靠巷口的那家?我说:店多了,弄不清了。我这是哄他,我能弄不清吗,一进入这条巷我就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不吃油饼了,而且手心里出汗。五富头扭来扭去地看,看每个店门口的女人穿没穿和我买的一模一样的高跟鞋,但是没有。
  半开的门里女人给五富笑,说:先生洗头不?
  五富说:洗头?
  女人说:洗头好舒服噢。
  五富说:洗头还用得着到街上来洗?!
  女人扭了头,看她的指甲,指甲上绘着花。
  我戳了戳五富的脊梁,自个先往前走了,走到了那家美容美发店门口,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油饼屑,再眨了眨眼,提起神来。门口站着三个女人,用长杆刷子蘸水刷门头上的尘土。五富的头又俯下去,我拧他耳朵,五富低声说:我看都穿的啥鞋?我说:没有。五富说:你看过了?走近去,果然三个女人都穿的不是那种高跟鞋。而这时,一件意外的事就发生了。
  那个女人,染着红头发的那个女人,举了蘸水的长杆刷子用力一抹,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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